《西游記》中的動物

小說《西游記》因濃厚的神話色彩、形象鮮明的人物、曲折多變的情節和生動幽默的語言而廣受讀者喜愛，成為了中國古典小說的經典之作。小說塑造了無數妖魔鬼怪的形象，它們或威猛、或狡猾、或奇異，為故事增添了無盡色彩。今讀《西游記》第十六回《觀音院僧謀寶貝 黑風山怪竊袈裟》與第十七回《孫行者大鬧黑風山觀世音收伏熊羆怪》，不僅感受到了作者的生花妙筆，更發現其中所蘊藏的自然常識。

唐僧在蛇盤山鷹愁澗收服白龍馬后，與孫悟空一起來到黑風山觀音禪院住宿。孫悟空顯擺觀音菩薩在長安賜予的錦襕袈裟，引起禪院住持金池長老的貪欲，遂謀劃深夜火燒唐僧師徒以奪取袈裟。沒想到孫悟空識破了長老的毒計，不僅向廣目天王借得辟火罩來保護唐僧，還放火燒了禪院。大火中，與金池長老素有交往的黑風山怪（黑熊精）趁亂偷走袈裟。孫悟空安頓好唐僧后，前往黑風山尋找袈裟。孫悟空聽到黑熊精與一個蛇精和一個狼怪籌劃開“佛衣會”，于是先打死蛇精，再變身為金池長老赴會。沒想到被黑熊精識破，孫悟空只好請來觀音菩薩相助，并擊斃了狼怪。后觀音菩薩變身為道士，哄勸黑熊精服下孫悟空變化而成的仙丹。黑熊精被肚內的孫悟空折騰得痛不可忍，只能交回袈裟，最終被觀音菩薩帶回珞珈山，收為守山大神 。

威猛黑風大王 真身究竟是誰

住在黑風山黑風洞的黑風山怪“必定是個黑熊精”：它不僅像孫悟空嘲笑的“燒窯的一般，筑煤的無二”那樣全身漆黑，甚至頭巾、鎧甲、靴子和手持的武器都是黑色的，真是一黑到底。那么，黑風山怪到底對應自然界中的哪種熊呢？

從動物分類學而言，熊是食肉目熊科5屬8種動物的統稱。按照個頭大小排列，這8 種熊分別是熊屬的北極熊、棕熊、美洲黑熊、亞洲黑熊，懶熊屬的懶熊，眼鏡熊屬的眼鏡熊，大熊貓屬的大熊貓和馬來熊屬的馬來熊（又稱太陽熊）。我們可以根據這8 種熊的特征來確定黑風山怪的身份。

從體色上看，可以首先排除白色的北極熊、棕色的棕熊和黑白相間的大熊貓。從產地上看，可以繼續排除產于北美洲的美洲黑熊和產于南美洲的眼鏡熊（也是唯一一種產于南半球的熊）。經過以上排除，目前還剩懶熊、馬來熊和亞洲黑熊。懶熊在我國僅分布于西藏藏南地區。馬來熊是體形最小且從不冬眠的一種熊，主要出產于東南亞各國，我國境內馬來熊的目擊記錄極少—近半個世紀以來，僅有云南盈江接近緬甸的邊界地區有過數次記錄—據此推測，我國可能已經不存在馬來熊的完整繁殖種群。所以，人生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江浙地區的吳承恩見過懶熊和馬來熊，并把它們寫進書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此這般篩選下來，只剩下亞洲黑熊了。《西游記》中的黑風山怪自稱“熊羆”，而在我國古書中，“熊”指黑熊，“羆”指棕熊。我國境內當然不可能有美洲黑熊，所以黑風山怪必是亞洲黑熊無疑。

亞洲黑熊和美洲黑熊都是毛色以黑色為主的大型熊科動物，兩者外形上的最大區別在于亞洲黑熊的胸前有一條明亮的月牙兒似的白斑，因此它又被稱為“月熊”。歷史上，亞洲黑熊曾廣泛分布于亞洲熱帶、亞熱帶和溫帶地區，但由于環境變化和人類活動等因素，目前僅分布于東亞、東南亞、南亞和中亞的部分區域，包括俄羅斯、日本、朝鮮、中國、越南、老撾、柬埔寨、泰國、緬甸、孟加拉國、不丹、尼泊爾、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和伊朗等國。在中國國內，亞洲黑熊目前主要分布于東北、華中和西南的山林地區，在華東和華南地區呈高度碎片化分布，臺灣島的中央山脈仍有野生亞洲黑熊，但海南島上的原生亞洲黑熊種群已基本滅絕。

家住深山密林 能吃能睡能斗

在《西游記》第十三回《陷虎穴金星解厄 雙叉嶺伯欽留僧》中，曾出現一位“熊山君”，它的原型其實也是一頭亞洲黑熊，這頭熊被形容為“跑林逞怒威……綠樹能攀折”。可見， 亞洲黑熊在其棲息地內能夠充分適應多種生存環境， 無論是在闊葉林還是在針葉林，它們都能活動自如。“詩仙”李白在名篇《夢游天姥吟留別》中寫道：“熊咆龍吟殷巖泉，栗深林兮驚層巔。”天姥山位于今浙江省紹興市新昌縣，海拔為800 ～900米。李白夢游天姥山時見過亞洲黑熊，在巖石泉水間聽過黑熊的咆哮，那咆哮聲震驚了森林山巔。宋代詩人梅堯臣也曾寫過“霜落熊升樹，林空鹿飲溪”。雖然那時并沒有動物學家對亞洲黑熊的行為進行觀察記錄，但這兩位相距300余年的大文豪的詩句恰好證明了古人已經知道亞洲黑熊身手敏捷，攀巖上樹無所不能。

亞洲黑熊具備絕佳的爬樹能力，它爬樹是為了“捅蜂窩”，因為蜂巢中的蜂蜜和蜜蜂能為它提供充足的糖分和蛋白質。除了蜂蜜和蜜蜂， 玉米、漿果、堅果、田鼠、野兔、大馬哈魚等都是亞洲黑熊的最愛。可見，亞洲黑熊并非無肉不歡，而是擅于葷素搭配的：春季多吃植物，夏季多吃肉；為了越冬，它會從秋天開始“貼膘”—大量吃熱量極高的各類果實以積累足夠多的脂肪。秋冬轉換之際，肥碩的亞洲黑熊便會尋找一個合適的樹洞或巖洞（東北獵戶常將其稱為“天倉”“地倉”），然后鉆進去冬眠，直到來年3月方才出眠（個別個體甚至能一覺睡到5 月上旬）。值得注意的是，在較為寒冷的地區，亞洲黑熊不分雌雄都會冬眠；但在亞熱帶和熱帶地區，僅有懷孕的雌性亞洲黑熊才會冬眠。

雄性亞洲黑熊每年6、7月發情， 懷孕后的雌熊會于當年11月至翌年3月產仔，每胎1～3只。帶仔的雌熊攻擊性極強；而受傷或受驚擾后的成年亞洲黑熊，不論雌雄，都有著更強的攻擊性，可能造成嚴重的人員傷亡。

有些人覺得亞洲黑熊體格肥碩、動作遲緩，不如虎豹那樣威風凜凜，實則不然。亞洲黑熊雖然視力欠佳，但嗅覺和聽覺極其靈敏；必要時，能以極快的速度奔跑和打斗；它們結實健壯，皮糙肉厚，自然界中能夠輕松戰而勝之的對手并不多。正如《西游記》中描寫的那樣：“雄豪多膽量，輕健夯身軀。涉水惟兇力，跑林逞怒威。”這也難怪本領高超的孫悟空和黑風山怪“斗了十數回合”，直到“紅日當午”也“不分勝負”。

并非佳肴良藥 愛熊護熊有責

自古以來人們就認為熊掌是一道珍饈，這催生了非法野味貿易，導致野生亞洲黑熊的數量急劇下降。另外， 傳統醫學認為干燥熊膽汁有清熱解毒、清肝明目的功效，亞洲黑熊便成了熊膽汁提取中最常用的熊科物種。20世紀80年代濫用的“ 活熊取膽” 方式（ 通過插管引流的方式， 從人工飼養的黑熊體內持續獲取膽汁）令無數黑熊承受了極大的痛苦。該方式因為養殖環境惡劣、取膽方式野蠻而致黑熊病死率高升；又要飼養又要繁殖的需求也導致對亞洲黑熊的濫捕濫殺。

我國早已將“ 活熊取膽” 認定為違法行為，并成功開展亞洲黑熊人工馴化養殖無管引流取膽汁技術，該技術不僅可以保證亞洲黑熊正常的生長、發育、繁殖， 也能保證膽汁的質量和產量。

當然， 干燥熊膽汁只是一味普通的中藥， 并非不可代替， 其中的核心有效成分是熊去氧膽酸，該成分能降低膽固醇的合成、抑制膽結石的形成， 對中毒性肝炎、膽囊炎、原發性硬化性膽管炎、非酒精性脂肪肝等有一定治療效果。不過， 鵝去氧膽酸和豬去氧膽酸也具有類似療效，能夠替代熊去氧膽酸。而且， 還有幾十種草藥具有與熊膽汁相似的養肝護膽功效，且價格更低。

我國早在1988年就將亞洲黑熊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愿它們如黑風洞口對聯所言：“靜隱深山無俗慮，幽居仙洞樂天真。”

【責任編輯】諶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