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人式聯動：青年人鄉創業與鄉村振興的雙向賦能與協同發展

中圖分類號：G912.8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25）04-0124-008

一、問題的提出

鄉村振興，關鍵在人。《鄉村全面振興規劃（2024—2027年）》明確提出“吸引各類人才投身鄉村全面振興”的目標導向，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著重強調了人才對鄉村振興的支撐作用，將“鄉村振興人才支持計劃”列為核心舉措，提出“鼓勵和引導城市人才服務鄉村”，要求“深入實施鄉村振興青春建功行動”。據農業農村部公布的數據顯示，從2012年至今，全國返鄉人鄉創業人員數量累計達到1220萬人。青年視野寬廣、精力充沛、思維活躍，是全社會最有活力、最具創造性的群體，能夠有效參與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組織振興，是鄉村振興不可或缺的主體力量。[1在全球經濟低迷、就業形勢嚴峻的背景下，青年入鄉創業既是體面生活的一種選擇，也是破解鄉村發展瓶頸的關鍵突破口。

當前，國家將“穩就業”與“興鄉村\"深度綁定，通過土地流轉優惠、稅收減免等政策引導青年返鄉入鄉創業，有效延展了鄉村產業鏈，推動了鄉村經濟轉型。然而，實踐中暴露出的創業資源短缺、創業路徑同質化以及政策協同機制滯后等一系列問題，既影響青年創業效能的充分釋放，也阻礙鄉村振興的可持續推進。在此背景下，構建青年人鄉創業與鄉村振興的雙向協同機制，不僅是破解城鄉人才流動梗阻的現實訴求，更是深化鄉村振興理論研究、探索新型城鄉關系的重要理論命題，對完善國家戰略實施路徑具有重要的實踐價值與學術意義。

中國人口的結構化流動與青年的創新創業一直是經濟學和社會學研究的傳統議題。在經濟學領域，人口遷移理論主要關注經濟因素對人口流動的影響，認為預期收入與家庭福利最大化考量是影響人口遷移的主要因素；二元經濟理論認為現代化進程是城市工業部門吸納大量農村勞動力的過程，而工業部門的擴展所需要的勞動力來自農業部門，并據此提出了二元經濟發展模型；[2]創業過程理論提出流動人口創業活動可分為三個階段：初始階段、經營發展階段和盈利階段，不同階段面臨的任務不同；3在社會學領域，學者主要從人口“逆城市化\"的社會流動視角來考察青年入鄉創業，聚焦于分析創業主體的實踐動力。推拉理論認為人口流動的本質是改善自身生活條件，人口遷移的內生動力是對更高生活質量的追求，能夠提高生活質量的因素是拉力，落后的生活條件則是推力；[4]理性選擇理論認為入鄉創業是多重因素尤其是社會網絡的共同作用下青年所作出的理性選擇。[5-6]

對于青年入鄉創業與鄉村振興戰略的聯動關系研究主要聚焦鄉村振興戰略對青年創業的牽引作用以及青年創業實踐對鄉村發展的賦能效應兩個維度。一方面，鄉村振興戰略下農村產業結構的調整、農村市場環境的改善、政府服務意識與服務能力的增強、鄉村創業文化氛圍的營造和基礎設施建設的加強不斷優化著農村創業環境，讓青年群體愿意回到家鄉創業、留在家鄉發展；[7-8另一方面，返鄉青年從鄉村發展的受益者轉型為鄉村振興的推動者，并將實踐行動從經濟領域拓展到公共事務領域，在鄉村建設中發揮著“補位\"功能，有助于形成新的人口紅利，推動村莊精英順利更替，帶來農村的“人力資本革命”。[9-]青年人鄉創業對于鄉村現代農業體系的構建、城鄉融合發展、生態宜居鄉村建設、鄉村治理體系現代化等發揮了積極的助推作用，成為未來精準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關鍵動能。

二、嵌入式聯動：青年入鄉創業行動的社會學分析框架

在青年入鄉創業的政策研究領域，學界普遍強調創業環境對于創業者的顯著影響。如制定優惠政策和優化創業環境可以鼓勵創業者創業。[12]政府應對創業者提供必要的政策支持，給予相應的財政政策激勵和降低創業準入門檻。[13]尤其是農村地區，更應出臺相關政策幫助青年人才融資、適當減少其創業成本。[14]鄉村振興是實現我國農業農村現代化的發展戰略，返鄉創業試點政策推動中國鄉村從“打工經濟\"向“創業經濟\"轉型，是促進農民增收、農村發展和產業升級的關鍵之舉，也是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重要“抓手”。[15]政府通過完善基礎設施、增強風險防范能力、加強創新創業培訓和公共服務等策略來提升青年入鄉創業意愿和創業能力。[16為了營造更好的創業環境，應加大金融制度創新力度、開拓青年創業融資籌資渠道、加快搭建市場平臺、建立互聯網銷售渠道等，構建系統性政策制度，整合利用青年入鄉發展的內外部資源，融洽入鄉青年的多元社會關系網絡。[17]

以上研究將“人鄉”僅視為創業活動的空間背景，忽視了這一實踐背后深層的社會結構變遷與文化互動邏輯。事實上，青年入鄉創業并非單純的經濟行為，而是嵌入鄉村社會網絡、文化傳統和制度環境中的系統性工程，其成敗與否不僅取決于市場要素，更受制于鄉村社會的文化認同、治理規則與人際網絡。社會學視角著眼于青年入鄉的微觀動力機制和宏觀社會影響，勾勒了青年人鄉創業的完整畫像[18]，但仍存在著明顯缺陷。一是創業主體多元性觀照不足。現有研究多聚焦傳統“返鄉\"青年群體，而對大學生、科技人員、企業家、互聯網新業態創業者等跨地域“人鄉\"青年群體缺乏系統性分析，導致多元主體特征與鄉村制度環境間的適配機制未被充分揭示。二是分析范式的單向性局限。多數研究呈現“創業影響鄉村”或“鄉村吸引創業\"的單向敘事，未能建構人鄉青年創業與鄉村振興的雙向互構模型。三是學科視角割裂導致制度協同缺位。經濟學聚焦金融工具創新，社會學偏重社會組織培育，而管理學關注資源配置效率，這種碎片化研究割裂了鄉村振興的系統性，難以形成多維度政策支持體系。

波蘭尼在其經典著作《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中明確提出“嵌入性”概念，這一概念強調了人類經濟行為并非孤立存在，而是深深植根于社會結構和制度之中，受到社會規范、文化傳統、政治結構等非經濟因素的深刻影響。[19]該理論批判了“理性經濟人”假設的片面性，揭示了經濟選擇背后復雜的社會根基，為理解個體經濟行為提供了全新視角。格蘭諾維特進一步突破宏觀社會結構與微觀個體行動的二元對立，開創性地將社會網絡分析引入經濟行為研究，提出市場行為無法脫離具體的社會情境而獨立存在，任何經濟決策本質上都是社會關系網絡中的互動產物。[20]該理論通過關系嵌入性與結構嵌入性的二元維度，揭示了社會網絡對經濟過程的深層規制：前者聚焦微觀互動中的非正式制度邏輯，強調強關系網絡通過信任資本積累與信息過濾機制，降低交易成本；后者則從宏觀拓撲結構切入，提出行動者在社會網中的坐標決定其資源捕獲能力。處于社會網絡中心位置的行動者，能夠獲取更多的信息和資源，從而在經濟活動中占據更大優勢，而這種結構性權力直接形塑著市場機會的分配規則。

基于波蘭尼和格蘭諾維特的嵌入性理論，本文構建針對人鄉創業青年與鄉村發展“嵌入式聯動\"這一社會學分析框架，旨在突破傳統理論中主體與系統單向作用的局限，構建行動主體與社會系統雙向互構的動態模型。其核心內涵具體表現為三個特征：其一，雙向性。即行動主體并非被動受制于系統規則，而是以積極參與者身份與系統形成互動關系，既遵循系統既有制度、文化與社會網絡邏輯，又通過持續的實踐行動對系統結構進行適應性改造，實現從規則接受者到系統共建者的身份轉變。其二，動態性。嵌入過程并非靜態的環境適應，而是行動主體與系統在持續互動中不斷調整彼此邏輯的協同演化過程，這一過程主要體現為資源重組、制度變遷與文化調適的螺旋式推進。其三，整體性。該框架超越經濟學視角下單一的經濟行為分析，將社會系統多維要素納入分析范疇，強調經濟活動與社會關系、文化認同、制度規則的聯動性，從而形成對經濟活動的整體性分析視角。質言之，“嵌入式聯動\"不僅體現了嵌入性的基本特征，還強調了主體間性的重要性，以及借助互構與協同機制來推動整體效能邁向更高水平的核心目標。

結合人鄉青年創業與鄉村振興之間的聯動關系，這一分析框架揭示了青年創業者與鄉村社會系統之間相互塑造的動態過程。青年創業者作為攜帶現代要素的行動主體，其創業實踐必然涉及對鄉村資源、結構、關系與認知的多維嵌人，而包含資源稟賦、治理規則、文化傳統在內的鄉村系統既有屬性則構成嵌入過程的現實基礎。兩者通過資源重組、結構變遷、關系重構與認知迭代的螺旋式互動，推動青年創業與鄉村振興從簡單疊加走向深度融合。

三、雙向賦能：青年入鄉創業與鄉村振興的四維互嵌

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開辟了城鄉融合發展的新場域，青年人鄉創業作為一場深刻的社會實驗，在嵌入鄉村的同時也在重構城鄉要素流動的底層邏輯。這一進程突破了傳統城鄉二元框架下“城市反哺鄉村\"或“鄉村依附城市\"的單向進路，以現代性要素與鄉村系統的深度融合與協同進化為目標，展現出主體互動與系統重構的聯動特征：青年創業者通過資源稟賦、知識體系與價值觀念的在地化實踐，激活了鄉村內源性發展動能；而鄉土社會的結構彈性與文化韌性又為創業實踐提供了獨特的適配場景與價值意義。具體而言，青年入鄉創業與鄉村振興的嵌入式聯動可解構為“資源-結構-關系-認知\"四維協同驅動的結構化實踐。

（一）資源嵌入：城鄉要素互濟與價值復合 增值

資源嵌人是人鄉青年創業與鄉村振興聯動的物質基礎，其核心在于打破城鄉資源的單向流動困境，構建資源雙向識別、重組與增值的動態機制。傳統鄉村發展常囿于“資源匱乏論\"的認知框架，將自然資源、勞動力等要素局限于在地化消耗，而入鄉青年將資金、數字技術、管理經驗等資源導人鄉村空間，通過技術賦能和制度創新，優化鄉村的生產要素配置邏輯，重新定義了資源的邊界與價值。

在“嵌入式聯動\"過程中，資源嵌入并非簡單的要素疊加，而是創業主體對資源屬性的創造性轉化，包括將靜態的自然資源轉化為可交易的生態資本，將碎片化的文化資源整合為可傳播的文化資產，將閑置的人力資源升級為可增值的技能資本等。例如，在浙江麗水市云和梯田景區，人鄉青年將梯田景觀這一傳統農業資源與數字技術結合，精準識別可開發的文旅節點。依托縣農旅投公司及強村公司搭建縣、鄉兩級“兩山合作社”組織架構，開展生態資源收儲、交易、招商，將青山綠水間的“沉睡資源\"轉化整合為標準化旅游產品。此外，入鄉青年還鏈接云和梯田周邊農戶和縣域內農產品生產加工企業，對梯田特有大米、香菇、木耳、茶葉等土貨進行直播銷售。現代農旅的融合發展，帶動當地5000余人的就業。此類創業實踐的核心在于將其與鄉村本土資源稟賦有機整合，重構城鄉資源的價值交換體系。城市資本與技術不再作為\"拯救者\"單向輸人鄉村，而是通過與鄉土資源深度嵌合實現雙向賦能：電商平臺不僅為農產品提供銷售渠道，也倒逼農產品生產標準化。人鄉青年通過對資源的創造性轉化，推動了城鄉資源從單向輸血到共生增值的范式轉型。

（二）結構嵌入：經濟體系重構與治理格局煥新

結構嵌入指向人鄉青年創業實踐對鄉村社會經濟結構的重塑，其本質是通過組織創新和制度變革，重建適應時代發展的鄉村運行體系。傳統鄉村社會普遍存在雙重結構困局：一方面，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下的小農經濟模式，使得農戶經營分散、規模小，難以對接規模化市場；另一方面，行政主導的集體經濟組織在實際運作中，常因與村民利益聯結不緊密、治理機制不完善而陷入“懸浮治理”困境，難以發揮應有的經濟帶動作用。針對這一癥結，入鄉青年通過引入新型經營主體和治理模式，在“政府-市場-社會\"三角框架中開辟出結構性變革新路徑。

在經濟結構層面，人鄉青年創業實踐彌補了生產體系與消費市場之間的結構性斷裂。傳統鄉村社會中，生產體系與消費市場之間存在多級中間商壁壘，導致農產品價值在流通過程中被多重剝奪。入鄉青年通過發展新型集體經濟、數字經濟等業態，取代多級中間商直接成為農戶與外部市場的中間人，使農產品流通從“層級式分銷\"轉向“點對點響應”，有效填補了鄉村產業鏈中的“結構洞”。[21]在社會結構層面，創業青年以“制度企業家”[22]的角色推動鄉村治理主體的多元化重構。他們通過組建產業聯盟、鄉賢理事會等混合型組織，既作為市場主體參與商業競爭，又承擔文化傳承、糾紛調解等社會治理職能，構建起政府、市場主體、村民自治組織協同互動的治理共同體，從而打破了傳統鄉村權力結構中政府的單一權威格局。

（三）關系嵌入：社會網絡拓維與信任資本再生產

關系嵌入是鄉村振興中社會資本重構的核心機制，其本質在于通過入鄉青年創業實踐突破傳統關系邊界，重塑契合現代市場經濟需求的社會網絡與信任資本。從社會網絡的性質來看，傳統鄉村的關系網絡高度依賴血緣、地緣等先賦性紐帶，形成了相對封閉的熟人圈層結構，難以滿足現代市場經濟對資源高效流動與多元整合的要求。入鄉青年依托短視頻、社交電商、行業社群等平臺，將城市消費者、技術專家、供應鏈服務商等外部主體納入鄉村經濟網絡，形成跨越地域邊界的“弱關系”[23]網絡，推動鄉村從封閉的地緣共同體轉變為開放的市場協作體。

社會網絡的拓展為鄉村發展搭建了資源流通的“快車道”，但網絡效能的充分釋放還需解決信任基礎的轉換問題。傳統鄉土社會的信任紐帶根植于人情往來與重復博弈機制，而現代城市社會的信任體系則依托契約精神與制度規范，二者在城鄉融合進程中常面臨價值邏輯的沖突。面對這一矛盾，人鄉青年群體在創業實踐中探索出“技術背書 + 文化轉譯”的復合型信任生產機制，有效調和了傳統倫理與現代規則的張力。在技術層面，創業者依托區塊鏈溯源、智能合約等技術工具，將生產過程透明化、履約規則程序化。如生態農場將生豬養殖的全周期數據加密上傳至區塊鏈，消費者掃碼即可追溯完整信息鏈。這種以代碼作為信用憑證的剛性機制，取代了傳統的口頭承諾模式，為陌生人之間的協作提供了可驗證的技術背書；在文化層面，入鄉青年挖掘非遺技藝、鄉土儀式等文化符號中所蘊含的鄉土倫理，并將其轉化為消費者可共情的信任載體。如湘西臘肉作坊將傳統熏制工藝中的“火塘文化\"融入品牌敘事，通過短視頻記錄世代傳承的熏制技法，使消費者在購買商品時不僅能夠寄托“舌尖上的鄉愁”，更感知到“火候即誠意\"的鄉土倫理。由此可見，技術背書解決了“敢于信任\"的理性基礎，文化轉譯培育了“愿意信任\"的情感認同，兩者結合形成的復合型信任生產機制為鄉村產業升級提供了可持續的關系資本，展現出青年群體鄉村創業的獨特智慧。

（四）認知嵌入：價值坐標重塑與思維范式轉型

認知框架的重構不僅是對傳統價值體系的解構，更是一場重塑鄉村發展動能的深層革命。傳統鄉村發展常常面臨雙重認知困境，一方面是“城市中心主義\"造成的自我價值矮化，另一方面是“鄉土浪漫主義”導致的創新惰性。當社會網絡與信任體系的變革為鄉村注人資源流動的活力后，價值觀念與知識體系的更新成為突破發展瓶頸的關鍵。唯有實現認知轉型，才能從根本上打破\"被動現代化\"的困局，真正激發鄉村主體性發展的內生動力。入鄉青年通過創業實踐，以價值坐標的重設、知識生產的革新和主體意識的喚醒為支點，撬動鄉村認知范式的系統性轉變。

這種轉變首先體現在價值評估體系的重構上。人鄉青年突破單一經濟理性的局限，將生態系統完整性、文化傳承持續性等非經濟價值納入發展評價體系，重新定義鄉村價值坐標。在生態農業實踐中，創業青年借助自然資本核算方法，將森林固碳、水土保持等生態功能進行量化賦值與貨幣化呈現，使\"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一理念從抽象概念轉化為可感知、可衡量的具體價值。這種創新實踐打破了村民“務農即貧困\"的固有認知，推動其價值觀念向“生態即資本\"的新型范式躍升。認知轉型的另一重要維度是知識生產模式的革新。入鄉青年依托田間數字實驗室、農民創客學院等新型知識載體，將衛星遙感、物聯網等現代科技轉化為農民可操作的實用工具。這種知識民主化進程，不僅提升了農民的技術應用能力，更重要的是打破了城鄉之間的認知壁壘，為鄉村可持續發展提供了智力支持。而最深刻的變革則發生在村民主體性重建層面。人鄉青年通過社區營造的方式引導村民參與到鄉村改造中，這種主體性參與超越了傳統治理中單向度的民意征詢范式，構建了基于地方性知識的參與式行動網絡。如通過鄉賢理事會的制度化運作，年長者的地方經驗與青年群體的技術認知在協商議事中形成互補性決策；鄉土工匠與現代技師協作設計，將木作榫卯、夯土工藝等傳統技藝轉化為適應性技術資本，在廁所革命、庭院改造等項目中實現適應性再生。這種互嵌性實踐不僅消解了外來技術霸權對地方知識的擠壓，更使村民從“被改造對象\"轉變為“技術詮釋者”，在鄉村空間再生產中實現了主體性身份的回歸。

四、聯動同行：青年與鄉村協同發展的支持系統

青年人鄉創業與鄉村振興的嵌入式聯動，是破解城鄉二元結構、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路徑。這一聯動機制的實踐效能，關鍵取決于支持體系能否精準回應“嵌入性”與“聯動性”的雙重訴求，既需為青年創業提供嵌人鄉村的制度通道與資源支撐，又要通過創業實踐的高質量發展反哺鄉村社會系統的進化升級。當前，協同發展支持系統的建構面臨三重結構性挑戰：在制度供給層面，政策內容同質化與創業需求多元化之間的矛盾日益凸顯，導致政策精準度不足；在資源整合層面，現行要素輸入多以“輸血式”幫扶為主，跨區域資源流動存在壁壘，資源碎片化問題依舊突出；在可持續發展層面，部分政策評價體系不夠科學，缺乏動態調整機制，致使青年創業項目的短期效益與鄉村振興戰略的長期發展方向出現偏離。為了解決這些結構性矛盾，需要從制度創新、資源整合與政策調適三個維度構建系統性支持體系，實現青年創業與鄉村發展的協同發展。

（一）分層分類的制度創新：破解政策供給與需求的結構性矛盾

制度創新的核心在于精準識別不同創業階段與業態屬性的差異化需求，構建適配不同場景的分層分類支持體系，以破解政策供給與需求的結構性矛盾。根據不同創業階段提供遞進式支持措施是制度創新的基礎。在創業初始期，政策扶持應以降低準入門檻為核心，推行“創業一件事\"集成改革，將工商注冊、稅務登記、政策咨詢、融資對接等若干事項整合為“一表申請\"和“一窗通辦”，并輔以減免稅款、場地補貼等措施降低初創企業孵化成本；對于成長期企業，應以強化要素供給為核心，按需向企業匹配人才、技術、資本等資源，助力企業市場拓展與產能提升；對于成熟期企業，應側重引導其承擔社會責任，探索社會價值積分獎勵制度，鼓勵企業以積分兌換土地優先使用權、項目申報加分等權益。

按照創業業態屬性設計靶向政策工具是制度創新的關鍵。在農業現代化領域，需圍繞智慧農業、生態農業等業態，借助數字技術與智能設備挖掘傳統產業綠色轉型潛力，構建資源集約型產業結構體系。如浙江安吉依托當地竹資源創新“以竹代塑\"產業模式，形成年產值超百億元的綠色產業集群；貴州立足綠色能源優勢打造綠色數據中心產業基地，實現生態資源與數字經濟的深度耦合。

（二）資源整合的賦能體系：激活鄉村內生發展動能

在分層分類制度創新的基礎上，資源整合成為激活鄉村內生發展動能的重要引擎。資源整合的核心在于依據各地地理位置與資源稟賦的比較優勢，搭建跨區域資源對接平臺，推動土地、資金、數據等要素在區域間統籌調配，進而打造特色農業產業集聚區，破解資源碎片化困局。[24]如浙江安吉通過土地流轉整合分散茶園，實現規模化種植并打造白茶品牌；貴州黔東南州整合苗族文化、資金與人才資源，將苗繡傳統手工藝打造成具有市場競爭力的特色產業，均體現了對資源稟賦的系統性激活。

為進一步提升產業協同效能、釋放集聚效應，地方政府還需突破傳統村莊治理的行政壁壘，組建跨村域產業聯盟，將原本孤立的行政村整合為產業共同體，實現資源共享與產業共營。如在浙江衢州柯城區溝溪鄉，9個行政村 （余東、余西、碗窯、碗東等）聯合成立余東未來鄉村聯盟，以余東村為龍頭，以文化為紐帶，在項目建設、產業培育、村民就業、產品銷售等方面構建跨村產業共同體，探索“企業 + 集體 + 農戶”的綜合模式運營，實現了多村共建共享共富的抱團式發展，為產業協同提供了實踐樣本。

（三）政策系統的調適機制：平衡短期效益與長期發展

為推動青年創業與鄉村振興的長效協同，規避創業項目短期效益與鄉村振興長期目標的背離，各地政府需立足鄉村社會經濟發展規律，構建耐心資本投人機制與政策調適機制協同作用的系統方案。其中，耐心資本作為一種特殊的資本形態，其核心特征在于超越短期利益導向，注重長期價值創造和社會效益[25]，以此為平衡短期效益與長期發展筑牢資本邏輯根基；政策調適機制則需兼具科學性與靈活性，實現評價體系多維重構與執行動態優化，二者協同破解青年創業的“短視困境”。傳統政策評價體系以經濟增長為單一核心指標，已難以契合新時代鄉村可持續發展的多元價值訴求。創新政策調適機制，政策制定部門首先需建立多維度評價體系，將生態保護成效、文化傳承質量、村民參與深度等非經濟指標納入考核范疇。具體而言，對農業項目，既要考量產值增長，也要評估其對耕地保護、生物多樣性的影響；對文旅項目，則應重點關注傳統建筑保護完好率、非遺技藝活態傳承規模等關鍵指標，以此平衡經濟理性與公共利益的制度性矛盾。只有生態經濟化，讓生態環境的價值得到充分實現，才能更有動力保護好“綠水青山”，最終實現“綠水青山\"和“金山銀山\"的雙向轉化。[26]

在政策具體執行過程中，政府部門還需綜合運用田野調查、主體訪談與大數據分析等手段，實時捕捉政策落地過程中的堵點，為政策的優化調整提供實證依據。如面對數字基建不足制約電商發展的現實矛盾，相關部門應優先補足網絡、物流等新型基建短板；面對培訓體系滯后于產業需求的錯位問題，培訓部門應及時補充無人機智能作業、跨境電商運營等前沿課程。此外，政府還應建立動態的政策傾斜與退出機制，對帶動就業能力強、技術創新性高、生態效益顯著的優質創業項目，通過專項補貼、稅收優惠等方式加大扶持力度；對偏離鄉村振興目標、市場競爭力不足的低效項目，實施漸進式退出策略，引導資源向生態旅游、智慧農業等高價值領域流動，確保政策供給與鄉村振興的實際需求動態適配。

五、現代與傳統之間：城鄉文明共同體的范式超越

青年入鄉的創業實踐賦予了從城鄉文明互動視角審視現代文明的透視棱鏡，其對傳統嵌入性理論的突破重塑了城鄉文明適應性嵌入的二元敘事，形成了在現代與傳統之間互生共進的城鄉文明新范式。

（一）經典的回應：超越的嵌入性

波蘭尼和格蘭諾維特的“嵌人性\"概念，著重強調了社會因素對經濟行為的形塑作用。青年入鄉創業與鄉村振興的聯動實踐突破了“經濟嵌入社會\"的單向度框架，形成了城鄉雙向互構式嵌入的新形態。一方面，入鄉青年的創新實踐往往帶有鮮明的城市文化印記，他們擅長運用互聯網思維對鄉村文化元素進行商業化編碼與現代性重構，如將傳統廟會轉化為“國潮市集”用VR技術復原非遺技藝等。這種基于現代審美與消費邏輯開展的文化創新，極大提升了鄉村文化的傳播廣度與市場價值；另一方面，鄉村傳統資源反向嵌入創業系統，催生出“生態資本貨幣化\"“文化符號IP化\"等創新實踐樣態，使鄉土文化從封閉的意義系統轉變為開放的創意資源。

從場域理論的視角來看，這種雙向互構是不同場域間\"慣習翻譯\"的實踐呈現。人鄉青年作為城鄉場域的中介者，既掌握城市商業場域的資本運作規則，又深音鄉村社會的關系邏輯，通過“資源-結構-關系-認知\"的四維互嵌，秉承城鄉結構互塑、價值共生的共同體思維，在城鄉場域的縫隙中創造出獨特的“第三空間”，為理解轉型期中國的社會經濟變遷提供了新的理論支點。

（二）現代的對話：適應性嵌入的二元敘事

吉登斯在其現代性理論中提出了“脫域機制\"這一概念，用以指代社會關系從地域性關聯中脫離，并通過時空重構形成抽象系統主導的新型社會聯結的過程。[27該理論認為現代性進程本質上是“抽象系統\"（如貨幣、專家系統等）對“地方知識\"（如傳統習俗、本土經驗等）的取代過程，且隱含著“現代性必然優于傳統\"的價值預設。然而，這一二元敘事在青年入鄉創業實踐中卻呈現出更為復雜的圖景：創業者采用“適應性嵌入\"策略，實現了抽象系統與地方知識的互補共生。如智慧農業將衛星遙感數據（抽象系統）與老農物候觀察（地方知識）結合，既保留了“清明前后種瓜點豆\"的本土經驗，又通過數字技術實現精準種植，打破了“抽象系統必然取代地方知識\"的單維認知。在治理維度，數字化議事平臺與村民協商議事組織形成功能互補，村民通過線上提案與線下協商相結合的參與模式，既保留了“面對面議事”的人情互動傳統，又接入高效的信息傳遞網絡，從而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村民對“脫域化信任”的警惕與抵抗。

這種適應性嵌入的理論價值，在于解構了“現代性一鄉土性\"的二元對立敘事框架。其通過揭示現代性要素與鄉土傳統在互動中的創造性轉化機制，證明二者并非非此即彼的替代關系，而是能夠在技術轉譯、制度嫁接與文化協商的過程中形成互補共生的有機整體。這種“柔性現代性”的實踐邏輯，為反思全球范圍內的現代化路徑提供了新經驗，也為發展中國家的現代性轉型開辟了新視野。

（三）文明的互構：城鄉文明共同體的生成

青年人鄉創業與鄉村振興的聯動實踐證明了其深層價值已超越單純的要素流動與技術適配，正在驅動文明互構的“城鄉共同體”的生成。這種文明互構并非城鄉要素的機械疊加，而是基于嵌入式聯動的實踐基礎，在文化認知、價值坐標與治理體系等層面形成的系統性重構。

在文化認知層面，入鄉青年作為中介者，將城市理性思維與鄉村差序倫理相融合，形成兼具現代規則與鄉土邏輯的新型認知框架，使現代要素通過“文化轉譯”機制適配鄉村社會的認知習慣，從而獲得鄉土社會的認同基礎，推動城鄉認知從“差異對立\"走向“互補融合”；在價值坐標層面，入鄉創業青年突破單一經濟理性的局限，構建起包含生態、文化、社會的多元價值體系，通過自然資本核算將鄉村生態資本轉化為可交易的“綠色資產”，借助非遺符號再造使傳統鄉土文化轉化為現代文化資本，從而推動鄉村從價值的“被定義者\"轉變為多元文明價值的積極“定義者”，實現城鄉價值體系的交融共生與協同進化；在治理體系層面，青年創業者作為“制度企業家”，設計出既遵循現代治理的效率原則、又保留鄉土社會協商傳統的兼容性治理機制，形成正式制度與非正式規則協同作用的網絡化治理結構，實現城鄉治理體系的優勢互補與有機融合。

城市與鄉村的深層矛盾本質是城鄉文明在現代化進程中因發展梯度差異形成的非對稱性相遇。這種非對稱性并非不可逾越，當制度設計開始容納鄉村的地方知識，當文化創新轉向傳統與現代的共同敘事，當組織形態突破行政壁壘走向多元協同，當青年與村民在知識交換中實現人力資本的共同提升，城鄉文明便能在差異中構建對話的通道，在非對稱中創造對稱的發展可能。

《“十四五\"農業農村人才隊伍建設發展規劃》錨定至2025年培育百萬農村創業帶頭人、匯聚1500萬返鄉人鄉創業者的戰略目標，既彰顯了國家對青年群體創新勢能的高度期待，也折射出鄉村振興對新型主體的迫切需求。這一進程已超越個體職業選擇的范疇，演化成為破解“三農\"問題的國家方案。未來的鄉村振興，需將“嵌人式聯動”從理論框架轉化為實踐中的“對稱機制”：使青年不再是鄉村的外來改造者，而是與村民共同書寫鄉村未來的聯合創作者；使鄉村不再是被動接受現代性的客體，而是定義發展方向的主體。最終在傳統與現代的張力中孕育出兼具創新活力與文化根脈的鄉村振興新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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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蔡華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