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本文系科學研究項目“高校非遺教育課程體系構建與中華傳統文化價值傳播研究”(FYZX202409)階段性研究成果。
黃土高原地區歷經千年滄桑,辛勞的人民在這片千溝萬壑的土地上耕種繁衍,黃土高原是游牧文化與農耕文化的交匯處,這里資源匱乏,人們在與自然的搏斗中塑造了豪放粗獷的性格,也發展出了富有特色的黃土文化。黃土高原歷史上受游牧文化的影響,窯居村落的院落開闊而坦蕩,這里少有北方四合院的封閉和肅穆,較少受到宗法禮制觀念的影響,因此形成具有黃土特色的民間文化。黃土高原上的窯洞民居裝飾,作為黃土高原民間文化藝術的一個特殊文本,是黃土高原人民社會生活與文化發展的思想結晶,是構成黃土高原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文章從民俗學視閾出發,對窯洞的裝飾文化特征所映射出的民間文化、信仰、生存哲學等問題加以探討。
從民俗學的角度對窯洞民居的裝飾文化作考察,主要是對窯洞民居裝飾的物質表征和發生過程作研究,以探尋其背后反映出的地域性人民創造和傳承的民間生活文化。黃土高原窯洞民居裝飾文化是具備民俗學研究條件的。其原因是:首先,窯洞是黃土高坡地區人民內心精神活動的集中體現。農民們對于理想家園的向往,體現為在民居裝飾上傾注的強烈的精神寄托和美好愿望;其次,黃土高原特殊的地形地貌以及生態環境,塑造了獨特的民居形態,構成黃土高原特有的居住文化形態。發展到現今的窯洞村落經受了漫長的歷史考驗,在傳統窯居形態的形成過程中,構成了穩定的生態文化觀念;最后,窯洞民居裝飾文化研究將民居裝飾中靜態的“俗”與民居互動參與者的動態的“民”結合起來,從寄希望于建立理想的物質家園和精神家園的“民”入手,探尋其中裝飾的物質媒介與參與過程中體現的民間生活文化本身。如此聯系,既能對窯洞民居裝飾文化本身有更深的理解,對當地民間“俗”文化的理解也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文章從以下三個角度去研究:
一、文化觀念的結構表征
(一)風水起源觀
在黃土高原的民俗文化中,修建窯洞是一件關乎家族興衰、子孫繁衍的大事。從相宅、擇吉地到破土動工,每一步都需甚為鄭重。有許多學者做過風水觀念的起源假設,認為黃土高原的先民們,在窯洞選址的經驗中創造了中國的風水文化。新西蘭奧克蘭大學地理系的尹弘基在《論中國古代風水的起源和發展》中詳細論述了風水起源于黃土高原窯洞選址的論點。
基本的風水原則與尋找理想的洞穴之地是一致的。從所看到的中國中部和北部的房屋形式來看,風水原則最適合于尋找理想的洞穴之地。其它形式的房屋不需要象窯洞那樣注意有關觀測地形和方向的最初原則。基本的風水原則就是對洞穴理想位置的主要描述,例如:風水中最主要的地形原則,吉祥地背山臨水可能很恰當地指出了洞穴地點的理想位置,窯洞需要以崖壁為依靠用以挖洞。黃土高原上一般的窯洞都可能座落在山腳下,而前面通常都有開闊地。前面的平地是院子,用于備耕和飼養家畜。這種地形在風水中稱作吉祥之地。窯洞本身不應該有水,因為潮濕的地方不是舒適的棲身之處。水還會加速窯洞的毀壞。然而人們在窯洞附近需要日常用水,而這里臨近黃河。如果窯洞朝南,可以充分利用陽光幾乎所有的窯洞都朝南方。對基本風水原則的分析以及對窯洞的實地考察都表明,風水起源于具有連綿起伏的山丘以及可利用的水的地方,亦即黃土高原上。這些基本風水原則都主要敘述了尋找窯洞基址的理想條件。因此,風水的最初形式是尋找吉祥窯洞地點的一般準則。
眾多學者的研究表明,風水被古代中國人看作是居住地與當地環境相關的科學知識,早期窯洞建造者在黃土高原上選取地址建造窯洞的準則,顯示了對黃土高原環境的適應性,發展出了風水中選取地形和方向的原則。黃土高原上早期的居住者,在窯洞選址上的經驗構成了風水文化的源頭。根據風水的原則,理想家園吉祥地的模式完整地展現在黃土高原溝壑地區。關于風水起源于黃土高原窯洞選址的論述,在筆者對當地窯洞民居進行調研后,得到了進一步佐證——這里正是風水的發源地,我們的祖先在挖掘窯洞建設家園時,同時也創造了中國風水文化。
(二)天人合一的宇宙觀
窯洞的整體外觀形態和結構,組成了一個傳達宇宙觀念的符號 (如圖1),窯洞民居的門窗樣式具有鮮明的地域特征,這些樣式符號完整地傳達了這里居住者本原的哲學觀念。“整體建筑就是宇宙的整體,人住在其中就如同住在宇宙母體之中。其下屬地,其上通天,天圓地方,形成了天、地、人三才的建筑格局。”[2門窗的符號特征可抽象為象征天圓地方的形態(如圖2),這個抽象形態猶如箭頭指向上方,寓意立地而通天,人們設想自身置于天圓地方的空間之中,這種宇宙觀念出自蓋天說的《周髀算經》:“方屬地,圓屬天,天圓地方”[3],也同樣出現在黃土高原的墓葬風俗中,墓葬作為死者的死后居所,墓穴的模式呈現方形,墳冢為半圓形的墳頭,如同置于地面中間的天圓地方的形態(如圖3)。作為象征死者死后的永恒“居所”,或是死者轉生、輪回的臨時場所,墓葬再現了死者生前的“理想家園”的抽象形式,二者反映了人們同樣的宇宙觀念。
傳統窯洞門窗是以木結構為主的框架,在結構上大致分為三種:1.分布于黃河以西,延安和榆林中南部的窯洞(如圖4)。其主要特征是門楣將門窗分為上下兩部分,俗稱平墻。正中最上面的天窗通常可以打開,日常對換空氣,行走煙氣時用。當民間有年長者去世或舉行請神等儀式時,人們需打開天窗,將其視為神鬼出入的門。兩側部分上為斜窗,下是夾窗。2.分布于陜北北部的內蒙、黃河以東及山西地區的窯洞(如圖5)。與第一種不同的結構是,兩根平行的平楣將窯洞門窗分為三個部分,中間的窗子是腰窗。3.分布于陜北西北以及甘肅一帶 (如圖6)。這種窯洞門窗形式特殊,源于這里氣候干燥嚴寒,風沙大,缺少梁木材料。為保暖保濕、躲避風沙,人們用土基壘起泥封成一塊整體窯洞,只留出小天窗供行走煙氣和神靈出入,一側座窗用來采光,另一側是用作出入的門,上面有一個與門相連的小窗。
窯洞門窗上這種象征天地人的符號,傳達了和諧統一的自然宇宙觀,也將人看作完整的生命體置于其中,這種天人觀念就如同《莊子》中的“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4。莊子強調人存在于天地之中,與宇宙中的萬物都是共生的。民間制作門窗時許多觀念都注意生命的“活”,比如:嚴格地分出凡三尺以上的門窗木料的樹根和樹梢子的朝向,強調接通地氣,連接心脈,樹根朝下,樹梢朝向上,像是人在天地之中的生存狀態,反之則無法保持生時那象征活著的形式符號;結構中心交叉處絕對不能釘釘子,否則就是釘死心脈;木料需選用新伐的活樹的樹木,忌用死樹的木料,因人們認為樹木死后水氣入侵會成為朽木,不能連同地氣。凡此種種禁忌,都是為了追求生的狀態,所有要素都受到天人合一的觀念的滲透。窯洞居民認為,這些要素和符號能夠聚集宇宙能量,調和陰陽,達到護佑生命的目的。在細節上都呼應了人們對于天地、生命的觀念。窯洞民居的門窗裝飾符號,解釋了人與自然的關系,表現了黃土高原先民的世界觀,也傳達了人們看待生死的人生觀。窯洞門窗裝飾是人與居住空間的關系命脈,是生活中重要的關口,反映了最基本的文化觀念。
二、鑲災、納福的精神工具
窯洞建筑裝飾首先具有其實用功能性,從現實生活需要出發,在此基礎上帶有明顯的民俗信仰特征,其本質為攘災、納福。窯洞的裝飾圖案樣式和類型多達數百種,大多圖案符號有固定的內容、樣式和寓意。這些裝飾圖案表達著黃土高原上的人們對多子多福、生殖繁衍這個“恒常主題”的追求,基本上通過幾何紋樣、文字紋樣、組合紋樣以及拼貼圖案的形式表現出來。這其中幾何紋樣是窯洞門窗裝飾的造型基礎,幾何學中的點、線、圓、多邊形等基本元素構成了千變萬化的豐富圖案,盡管在構成的具體造型上有一些不同,還有一些名稱帶有地域性特征,但是紋樣的寓意全都一脈相承。
(一)幾何紋樣裝飾
門窗結構最上面的是天窗正上方的天眼,俗稱氣煙孔,通常為直徑十厘米的小孔。多裝飾有五角形、萬字形、錢幣形、雙如意形等(如圖7)象征生命繁衍的圖形符號,也有通天的寓意;有的地方有雙眼并列的通氣孔形式,象征日月、雙目。天眼與兩側的圓木結構形成二龍戲珠的格局,這也是窯洞傳統民居的特征。
由窗榻子和窗格子共同組成完整的窗榻格圖形。窗子是圖形的骨架,按照其榫卯結構,分為雌雄兩種,即豎向為雄,橫向為雌。雌雄窗柅子的交叉組合需嚴格按照奇數為陽、偶數為陰的數字觀念,構成寓意陰陽相交的空間形態,涵蓋了天地的概念,《易·系辭上》中提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s256天數為五,地數為五,天屬陽地屬陰。天地陰陽概念不容錯亂,否則大不吉利,亂了奇偶數也是木工大忌,這也是民間相信“天地不交而萬物不興”(周易中“否”卦),“天地交而萬物通也”(周易中“泰”卦)的道理。以至于黃河流域的窯洞居民,不論貧富繁簡,門窗裝飾都是窗子為單數,窗格子為雙數。窗榻格子圖形有上千種,但其圖像符號自成體系:此雌雄窗榻的榫卯組合,以十字為構成的基礎,寓意天地陰陽交合。《周易》中有“立天之道,曰陰與陽”[5]298之說,老子《道德經》亦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民間認為,陰陽相交是代表和諧美好的組合,是吉祥的樣式。
最基礎的幾何形態裝飾樣式(如圖8)有:基本形態為橫豎交叉的三角、方形格,也稱“口田格”;“盤腸紋”,是形似中國結的九宮格橫豎盤形纏繞圖案,寓意吉祥長壽,綿延不斷。以盤腸紋為基礎圖案衍生出了雙盤腸、如意盤腸、蛇盤九顆蛋等圖案。蛇象征男根,同時蛇多產蛋,所以象征了子孫滿堂、人丁興旺,是生殖文化的反映。“老虎盤”形似抽象的老虎臉譜。老虎是黃河流域民間文化中護佑孩子健康的瑞獸,受到民間藝術的敬畏。此外還有很多圖案造型優美,用來裝飾和點綴,起到強化主題,畫龍點睛的作用。如“云紋”“掛錢”“劍頭”“棗核子”“梅花”“五角星”等,這些小圖案多寓意多子多福、生生不息等。
(二)文字象形裝飾
在窯洞裝飾中,還有一類特殊的裝飾圖案,將漢字圖案化,通過藝術的形式轉變為寓意吉祥的符號。這類裝飾圖案源于漢字的象形概念,表達其形象性和多義性,作為圖形語言突出了裝飾的中心,增加了窯洞裝飾的倫理功能。嵌套在門窗榻格中,與結構結合在一起,變成一種抽象的符號。這種藝術的提煉手段,不影響對形體的認知和再生意義的解讀,反映黃土高原民間的表象的情感,同時又是推理的。
典型的漢字抽象圖案(如圖9)有:“壽字紋”,壽字在窯洞門窗上的圖案形式豐富,常見的有圓形的“團壽”,長形的“長壽”,以及將壽字與各種花草圖案組合搭配的“花壽”,寓意生命長久。陜西米脂一帶的天窗上通常一個大的壽字,俗稱“壽字通天”,寓意明顯;“字紋”通常象征火和太陽,形式多變,有單萬、變體萬、連環萬、雙聯萬字等。萬字的特殊形式,又可使其向四周連接組成延伸圖案。多個萬字組合有諸多曲折變化,產生動態的回旋美感,寓意鎮壓邪惡,護佑子孫,深受民間文化的喜愛;“喜字格”,雙喜字是民間裝飾中廣泛運用的符號,其寓意廣泛,福與壽,登科與升遷,得子與生財等皆可成雙喜。在窯洞裝飾中主要寓意男婚女嫁的雙喜之意,是歷史上婚嫁運用最廣泛的符號;“亞字格”,寓意明辨是非善惡,通常與冉子格組合裝飾,寓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丹字格”,由丹字變形的圖案,多一點出頭或一點橫成“再”字,故又名“再字格”。丹為紅色,為吉祥色,寓意人才兩旺,家道升遷等,這種典型的文字格可以與其他紋樣自由組合,形成多變豐富的門窗圖樣。
圖10組合形態樣式
(三)組合紋樣裝飾
窯洞門窗圖案樣式繁復多樣,已成為一種特殊的文化產品,傳達著黃土文化的“精神”。除了幾何圖案和文字圖案,還有很多組合圖案的運用,如花卉圖案組合幾何圖案和文字圖案,配合人們想要表達的中心或主題。門窗作為傾注了人們感情和心血的“信仰”載體,窯洞門窗中的幾何、漢字、花卉圖樣裝飾飽含生命的氣息。這些圖案造型抽象,形象簡潔,被人們賦予了神圣的職責,并給予其富有情感和鄉土味的名稱(如圖10),諸如:“槍刺梅花”圖案,樣式是中間嵌入“梅花”,槍頭向外且“×”式交叉。槍作為古代以刺殺為主的進攻兵器,寓意銳氣進取的男子,梅花喻意端莊美麗的女子。陽剛之槍頭刺陰柔之梅花的圖案,像英雄與美女相交,有才子配佳人、圓滿之意。在民間文化中,實則暗喻男女交合,槍與梅花分別對應男女生殖器官,形象生動;“石榴戲牡丹”圖案,石榴與牡丹組合寓意男女之情,對應民間那句“石榴戲牡丹,生下一河灘”“海棠”圖案,在十字交叉的子中心,四周圍合四個小件“蝠”型圈成團花狀,民間稱其“海棠”也作“寶”,中心設置“海棠”稱為“嵌寶”;背弓嵌海棠樣式:中心的“海棠”為基礎框架,數組“蝠”形布置在四角組合成對稱且相背的“弓”字形。雙背弓嵌海棠圖案宏大,寓意吉祥;“大珠小珠落玉盤樣式”:豎向數個小圓相連,就像灑落下來的珍珠,寓意天降福祿,財源不斷;還有“十子團圓樣式”“風車錦樣式\"“寶葫蘆樣式”“貫錢樣式”“三交嵌梅花樣式”“燈籠錦樣式”“腰三曼二樣式”“七仙女下凡樣式”等眾多組合形式,不勝枚舉。窯洞居民們以審美的態度看待門窗,其設計的裝飾圖案雖然抽象,造型與實物大相徑庭,卻包含嚴肅、認真的寓意。將蘊含祖輩們對生殖、長壽等意義的,具有精神功能的圖案一代一代延續下去,猶如信天游一樣,隨意比興,將個體的認知、喜好納入門窗的基本框架中,便能夠傳情達意。
(四)圖案拼貼裝飾
窯洞門窗的裝飾是先民對天地、自然、風云、氣脈的長期觀察,結合地理、宇宙觀與美好期許創造的吉祥符號,是蘊含陰陽、五行、八卦、九星、天地等象征的藝術裝置。窯洞門窗框架相當于一個人的體格,窗紙、窗花和門簾則是裝扮這個體格時需要常更換的衣服和粉飾。這種經久不衰的門窗框架結構完全適應了黃土高原地區的地理狀況,利用了窯洞民居外亮內暗的光線效果,卻沒有完全實現其作為一種運用了多種材料和元素的大型綜合藝術裝置的全部意義。同時應運而生的與門窗裝飾相關的窗紙、窗花和門簾,則是在其基礎上對門窗裝飾主題象征意義的最終完成,亦或是對其意義更多可能性的探索的一種裝飾手段。門窗結構組成的圖案框子,還需糊上遮蔽風寒、傳遞內外生息的窗紙。門窗結構裝飾構成了完整的黑白陰陽的空間結構。人們在窗格的白色基底上加入色彩和圖案,給予了形體以靈魂。窯洞門窗的框架建成并沒有終結門窗裝飾的工程,只有將窗紙、窗花、門簾等全部與門窗結合完畢,門窗的全部使命才在窯洞中的生活中徐徐展開。
在黃河流域的窯洞民居中,人們使用各種方式裝飾門窗:橫山、內蒙一代的女人們用五色紙角拼貼在窗格子里,或直接貼上大塊紅紙,給原本的圖形符號加上“五官”和“心眼”,衍生出新的圖案符號;黃河兩岸的大部分地方,窗格子都是由窗花裝飾的,俗稱剪紙,是流行于民間最古老的藝術之一,窗花在黃河流域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藝術形態,多為婦女們在窯洞中創作,窯洞的窗格子構造為其提供了藝術的展演平臺,可以稱剪紙是窯洞里的藝術,更是窗戶上的藝術。郭沫若也曾有詩云:“曹見北國之窗花,其味天真而渾厚”“一剪之趣奪神功,美在民間永不朽”。窗貼剪紙的常見格局是在天窗上貼大轉花紅剪紙,也稱團花剪紙,兩側夾窗裝飾方形小剪紙,寓意天圓地方、紅男綠女。座窗四角貼象征陰陽相對、牡牝相交的對鳥、對魚、對陰陽抓髻娃娃以及角花等圖案,強化了天地陰陽的象征意義;符谷、神木以及黃河以東的一些地區,還擅長用畫和印的方式做裝飾窗花。畫窗花是將一些花鳥魚蟲等吉祥圖案根據窗格結構畫在紙上,再裱糊在窗格上;還有婦女們用碎布等材料縫制成文字或圖案的五彩窗簾。各種窗紙、窗花、門簾形式眾多,作為民間的靜態藝術或是連環畫式的動態藝術裝飾著生活的居所,引發和培養了窯洞居民無限的想象力和對視覺藝術的感受。
總之,在窯洞門窗的每一塊空間和結構中,淳樸的居民通過這些被賦予了特殊含義的圖形和符號,虔誠地制作著象征吉祥如意的圖案,傳達著營造理想家園的美好愿望。
三、觀念儀式的敘述載體
窯洞民居在建造、裝飾的過程中需要進行各種類似祭祀或巫術的活動,這些活動都具有民間信仰的功利性特征,從民眾的現實生活需要出發,是人們為了自身的生存利益而作的儀式。這一個個的儀式,構成了一樁樁的“故事”,生動地講述著民間“俗”文化。窯洞的動工和完成都有許多講究,甚為鄭重。源于農耕文明對土地的崇拜,破土動工都要祭祀土地神,安裝門窗裝飾和建筑完工的過程都需要有相應的儀式。
安裝窯洞門窗時,首先要擇晴天白日,時辰須是正午陽氣最盛之時 (約為12點至1點左右),且要根據窯洞所處位置收到正午陽光照射時方可開始。門窗大結構此時已經固定,儀式只需要安裝天窗和門。木匠們轉的斧子一響,吹奏班子開始演奏,然后給本宅天地土地神燒香并獻禮,還需在門窗正上方的天眼處掛一串鎮物。鎮物包括五色布、五色線、五谷袋子、七根針、一本黃歷、扎成十字的筷子等吉祥物。寓意新家有衣穿、有飯吃、祛除五毒遠離家門、天時、地利、人和以及通天通地的象征。此時的門窗象征天眼已開,生命已成。在上文分析的門窗裝飾中構成的攘災納福的觀念符號,便開始運作其傳達的作用了。緊接著要在新門窗上貼對聯,然后請前來幫忙的親戚朋友和木工聚餐等。在這個崇敬天地的過程中,對木工這個神人一體的角色以相應的尊崇。安裝門窗的儀式是賦予窯洞這個物質形態以精神氣息的文化行為,從此門窗上的符號便開始發揮它的寓意作用,成為人們出入理想家園的神奇通道,為主人添加無形的庇佑,完成人與自然、精神的合成。
合龍口是窯洞建筑過程中最重要的儀式,是在新建窯洞的拱洞全部“就宜”之際,只留拱頂正中一塊磚石料的位置空開,挑選吉日吉時進行填充合攏,以示龍口暗合的儀式。這在窯洞建筑民俗中算的上一番大陣仗,所謂“上合龍入首,下合龍出口”。窯洞遵循“二龍不聚頭”的禁忌,合龍口只能在一處成合。由于窯洞多為奇數窯口,則選定中窯正中頂的“窯月口”作為“龍口”,預備填充的窯面石或窯面磚稱之為“口石”或“口磚”。在龍口的背面還得再預鑿一個用來安放鎮宅物的槽,稱為“槽缽缽”,安放譬如雞心、魚心、兔心等“三心”“七枚字”的漢滿銅錢,還有五谷袋、五色精石、十二料“精藥”、七料“香藥”和菜籽、碎鐵屑等,目的是祭祀神明,以驅邪辟祟,保佑平安。合上龍口,鞭炮齊鳴、吹奏嗩吶,此后祭祀眾多吉物祈求神靈庇護子孫家園、趨利避害。安放好祭祀吉物后由匠頭站在龍口前,身披花紅(紅綢或紅布),懷抱盛有碎饃、碎糕、紅棗、五谷、花生、麩子、糖果、鐵針、銅錢、銀等的“金斗”,居高臨下拋灑這些物品,嘴里念詞為“接得住,榮華富貴;接不住,富貴榮華…”俗稱“撒糧饃”或“撒福祿”,引的親戚四鄰振奮地撿拾這天上來的“福祿”。然后振奮地唱《合龍口歌訣》。最后,賓客參加宴席,共祝主人平安吉祥。當遷入新居之時,親戚朋友還備禮祝賀,為其“暖窯”。
從“安門裝”和“合龍口”儀式來看窯洞裝飾里的文化,它的核心包含儒家學說,兼具五行陰陽的具體運合。不僅在信仰和風俗上體現一定的人文價值,更包含了民間藝術的精髓。
四、結語
文章通過對黃土高原民居窯洞裝飾文化特征的分析,把“俗”與“民”聯系起來理解,探討窯洞聚落的社會生活文化結構。首先,窯洞民居的裝飾文化結構并非是孤立的,它存在于更為廣闊的共時與歷時的黃土文化背景之中。民居中的裝飾文化受到黃河流域地域環境的直接影響,也受到黃土高原的游牧文化與農耕文化結合的影響,更有民間信仰觀念的精神驅動;其次,窯洞民居的裝飾受到風水觀念和天人合一宇宙觀念的影響,是形成裝飾文化結構的根本原因。正是這種根本信仰觀念的影響,形成了當地居民的文化模式習慣,從而映射到了個人到家庭乃至地方的集體文化活動方式,進而形成黃土文化的一種集體心理習慣和文化觀念。同時,民居裝飾還以禳災納福的形式豐富了其表現形式,成為居民傳達美好精神需求的信息載體。并且將居民追求的愿望、情感以及價值取向統一在了圍繞民居裝飾開展的儀式當中,轉化為實質的民居營造活動,以“俗形”表達居民的“本意”,這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交感”巫術原理,根據巫術互相滲透的方式,聲同意合,就能產生互滲的關聯,發生相互作用,這是原始巫術思維的一種運用;最后,窯洞民居裝飾作為一種傳統的裝飾形態,本身就是一種文化,它完整地反映了黃土高原先民生活的文化。這種文化根植于窯洞聚落的社會生活之中,是呈現黃土文化社會生活的鏡子,也是構成其生活方式和生活文化的重要因素,與習俗融為一體。我們可以從中看到歷史,由窯洞居民的文化觀念,信仰觀念和精神情感等要素構建其訴求的“理想家園”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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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常冰瑜,博士,晉中學院美術系專業講師。研究方向:藝術學理論。
編輯:王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