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是人類社會不斷追求的完美結局，然而社會現實正義的實現并不容易，社會大眾從自身心理的安全需求出發，創造出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在故事結局實現正義的藝術作品，作品中的藝術正義不僅讓社會大眾體驗到了正義的守護，也讓社會大眾更期望社會現實正義的到來。

一、何謂藝術正義

社會現實生活中常常善與惡并存，正義與不正義同在，善或正義從古至今都是人們的共同期望與追求。在《理想國》中柏拉圖間接對正義有著系列的敘述：“正義是至善之一，是世上最好的東西之一?！闭x是世界上最大的善良，這樣的善良發生在世界萬物之中，在人與人相處的社會之中也是如此。我國古代思想家孔子就在《論語》中講到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樣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善，在這樣的相處道理之中其實已經有了對人與人之間利益關系的討論。休謨認為，“正義只是起源于人的自私和有限的慷慨，以及自然為滿足人類需要所準備的稀少的供應”[2]。如果人人都是利己主義者，千方百計地追求自己的利益與權利，那樣公平就不會出現。同樣的，如果人人都是利他主義者，對待別人的利益與權利甚至比自己還要在乎，那么正義也不會出現。也就是說，正義與人與人之間的利益、權利關系有著密切的聯結，人們依靠正義更加理性地平衡自己與他人之間的利益和權利。在中國古代社會的發展歷史中，人們對于社會現實正義的追求往往體現在道德倫理、法律制度之中，如儒家通過“禮”的觀念來強調國家與個人之間利益與權利調配的準則，法家則通過相關法律來限制與約束不正義行為的發生。不過，由于古代政治制度的缺陷，平民百姓作為社會的最底層，在現實中對正義的需求得不到滿足的時候，人們就會在藝術故事中尋求藝術正義的實現，以獲得心理的需求與滿足。

在17世紀末期，托馬斯·賴默就曾在《上一個時代的悲劇》中使用“詩性正義”這一概念來描述古希臘悲劇中所體現的因果報應和善惡有報的主題。詩性正義即藝術正義，是指在文學、戲劇、電影等故事性作品中，通過社會現實創造出典型情節和人物來體現正義的價值觀，即善惡終有報、正義最終一定會壓倒邪惡的主題。王云教授認為：“故事性藝術的創造者只要以正確的道德態度和立場描述發生于人群之間的善行和（或）惡行，尤其是善惡行為之沖突，我們都可以認為其作品彰顯了藝術正義。”[3在這之中所彰顯的藝術正義往往會分為“完全藝術正義”與“不完全藝術正義”，二者之間的區別在于，完全藝術正義在不完全藝術正義的基礎上有著更完善的正義維護與彌補，即基于分配性正義的基礎上，完全藝術正義又追加了補償性正義。在我國傳統故事性作品中，完全藝術正義的藝術作品受到了大眾的歡迎與喜愛，審判者在故事結局不僅要以最公正的立場作出判決，而且還一定要懲惡揚善，以彌補性正義平衡受害者基礎性正義的缺失。而因為彌補性正義的措施不同則可以將完全藝術正義細分為“經驗性完全藝術正義”和“超驗性完全藝術正義”，經驗性藝術正義常見于官司類的故事當中，其中的人物角色大都是現實生活當中存在的，即以人的自然力量所進行的懲惡揚善的行為。超經驗性完全藝術正義則是借助非自然的力量，通過鬼神主導或間接幫助來推動正義的實現。

在我國大量的故事性藝術作品當中，體現超驗性完全藝術正義的作品數量是非常多的，如《搜神記》《目連救母》《竇娥冤》《烏盆記》等，這些作品之中，最讓人熟知的就是以包公為主要審判者的“公案劇”①。而“盆兒鬼”系列故事就是包公公案故事中的一則，它以戲劇、說唱詞、小說等藝術形式從元代一直發展到現在依然活躍在書本與舞臺之上，其中以《元曲選》中的《丁丁擋擋盆兒鬼》《明成化說唱詞話叢刊》中的《新編說唱包龍圖公案斷歪烏盆傳》和現代京劇《烏盆記》最為完整，從元雜劇到京劇，在超驗性完全藝術正義的角度中“盆兒鬼”的故事又體現出了逐步發展的藝術層次與更多社會意義。

二、“盆兒鬼”故事中藝術正義的層次發展

“盆兒鬼”系列故事屬于極端形式超驗性完全藝術正義，藝術正義的極端形式在于人物主角并非主流超驗性的“神、佛”形象，而是一個積怨已深的“鬼”，而鬼在傳統戲曲劇情中的出現往往預示著“冤仇”以及“復仇行為”的出現。所以無論是雜劇、唱詞和京劇的故事當中都有較為完整的人物與情節的參與，人物主要是由受害者、加害者、人間審判者、神以及人間申訴者組成，情節則主要由不正義行為、冤魂訴冤、神啟行為、神罰行為和懲罰撫慰等行為組成。在“盆兒鬼”的系列故事中，由上述人物與情節元素基本組成了完全藝術正義的故事，受害者在受到加害者傷害之后冤屈成魂，經由人間申訴者的傾聽以及神的參與，受害者能夠順利找到人間審判者申述冤屈，人間審判者必將秉承公平正義將加害者緝拿歸案，并且由人間審判者或神給予受害者、受害者家屬撫慰。在雜劇、明說唱詞、京劇的故事敘述中，其情節發展大體是沒有變化的，但是三者在神啟行為、神罰行為以及撫慰行為中有著不同層次的更迭，這意味著藝術創作者與藝術接受者對“公案劇”創作與欣賞角度的轉變。

（一）《環丁擋瑪盆兒鬼》

《環丁擋瑪盆兒鬼》又叫《包侍郎斷丁丁瑪擋盆兒鬼》，傳為元人所作，今流傳有《元曲選》本和脈望館抄本。此劇講述了汴梁人楊國用算卦得知百日內有血光之災，須到千里之外躲避一百日整。楊國用擔驚受怕，行商三月，一日在酒店歇息，夢到在花園飲酒之時一個盜賊要殺死他，另一人擋住盜賊，他驚醒呼救，方知是夢。到了第九十九日，楊國用借住在盆罐趙家中，趙氏夫妻設計殺死楊國用并將其尸體投入窯內焚燒成烏盆，窯神見此慘狀質問趙并向他提出超度楊升天的要求，否則絕不輕饒。趙氏夫妻忽略窯神之言，將烏盆轉送張撇古做夜盆，夜晚張要方便之時，楊大聲哭訴并請求張代他去請包侍郎化解冤屈，鬼魂細訴冤情，盆罐趙夫妻被抓來堂上，鬼魂當面對質，殺人兇手被凌遲處死，包將楊的銀錢分散給楊的親屬并獎賞張撇古見義勇為。此劇情節發展大體與后面其他故事的發展是沒有變化的，不過雜劇中的神啟行為、神罰行為以及撫慰行為與說唱詞故事、京劇有著不同的表現。

此劇中存在三處神啟的行為，分別是兩次無發起對象的行為以及一次有明確發起對象的對加害者啟示的行為。它們發生在劇中的某一個節點中，通過夢、算卦這樣超自然的行為在劇中人物不知情的情況下給予啟示。第一，對受害者的啟示，楊在算卦中得知自己禍事將近，只能離家千里之外，這是超自然力量給他的第一次機會。第二，對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啟示，楊和趙在碰面的前一天，都夢到極具預示性的故事：受害者會被傷害，加害者會被抓捕。這兩則啟示一方面是對受害者的一次保護以及對加害者的一次警告，這樣超自然力量的啟示也進一步渲染了故事情節的可觀性；另一方面則是反映社會現實的需要，即體現了受害者對于命運的無奈，算卦和做夢的情節側面反映了當時社會中人們對未來的不安全感。第三則是由窯神對加害者的一次明確啟示，在趙將楊殺害之后，窯神曾給過趙氏夫妻一次機會，但是趙依然執迷不悟，最終受到了正義的審批。這樣的神啟在三個故事當中僅此一例，即給予加害者改過自新的機會：窯神讓趙氏夫妻去超度亡靈，等待公正的審判，但是他二人竟忽略不管，窯神則說他們“兀的不做了莊子鼓盆歌”[4]3524。而“莊子鼓盆歌”出自《莊子·至樂》篇，講述了莊子妻子去世時，莊子不甚傷心仍鼓盆而歌的故事。莊子認為生死是自然的循環，不應因此悲傷過度。窯神引用這句話是在責怪趙殺人時不珍惜生命，自己卻又不敢面對公正的審判?！皣诟赌惴蚱廾啃葑鰟e生活，再不許去殺人也那放火。想人生總是一南柯，也須要福氣消磨。則守著心田半寸非為少，便巴得分外千錢枉自多。天注定斟和酌，但保的家常大飯，又要如何！”[4]3525這是來自超自然能力的勸告，但是趙氏夫妻執迷不悟，終于引來了神罰。

雜劇的神罰行為主要體現在窯神對趙的質問以及肉體處罰，在知道趙不會放棄錢財后，窯神言道：“你背地里去劫奪人，也防人要侵害我，豈不怕神明報應無差錯。休看的打家截道尋常事，你則想地獄天堂為什么？運到也難逃躲，直待要高懸劍樹，叉下油鍋。”[4]3525隨后窯神選擇離去。窯神的離去代表著超自然力量的正義判斷，窯神不僅揭示了盆罐趙的罪行，還通過超自然的力量選擇離去實現了正義的選擇。窯神的離去象征著超自然力量的使命完成，正義一定程度上已經得到伸張。

在雜劇中，對受害者的撫慰通過審判者允許受害者親眼觀看加害者被斬殺這一結局而實現。這是對受害者本人的一種復仇性撫慰行為，這一情節具有象征意義，中國民俗信仰中有著“善惡有報”和“因果報應”的說法，由受害者本人親自監斬，非常具體化地體現了正義的存在。同時，這一情節在情感層面上對欣賞劇目的觀眾起到了宣泄情緒和道德宣講的作用，觀眾在最后獲得了圓滿正義的結局，對公平正義的向往在劇情中獲得了滿足。

（二）《新編說唱包龍圖公案斷歪烏盆傳》

《新編說唱包龍圖公案斷歪烏盆傳》是一則明詞話說唱的話本故事，在明成化年間由永順堂刊本。故事主要講述了福州一秀才楊宗富進京趕考，行至六合窯耿家歇息，耿氏兄弟見財起意將楊絞死，后將尸身投入窯內毀滅。包拯出巡遇大風掀起轎簾，遂寫下批文命差役潘成捉拿風神，后批文被吹入楊魂魄附在的歪形烏盆之中，潘將烏盆買回，夜晚烏盆講述了自己的悲慘經歷，潘將烏盆帶到包拯堂前說明緣由，后包將罪犯二人捉拿歸案并處以斬刑，楊之財物盡數返還其家人，后楊之親屬又以錢數千貫感謝潘成，故事終結。此說唱故事的大體情節并無改變，只是人物與發生的地址稍有改變，而在情節的演繹當中，尤其是神啟行為以及懲罰、撫慰行為當中相比于雜劇有所變化，并且行為接受的對象亦有所改變。

此故事中僅出現了一次神啟行為且有明確的發起對象，即風神，在此明確發起對象的神啟行為中，它的接受對象也由雜劇中的加害者變為了人間審判者。風神在包拯出巡時將轎簾吹起，其實是正義的一方正在提醒公正的審判者有冤案產生，這樣的啟示間接由風將包拯的批文吹入有冤魂所附的烏盆中終于完成。代表正義一方的超自然力量以極其巧合的方式實現了公正的選擇，一方面包拯作為審判者的超自然力量竟然超越了風神的力量，說明此時的社會背景明顯認為清官的作用要大于一個明神；另一方面，包拯這一清官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將神身上的超自然力量嫁接過來，代表清官的人間審判者在此事件中受到了官、民、神三方的肯定與獎勵，正義的審判在聽眾的審美中不斷加碼，這意味著此時聽眾對于現實社會中清官審判者的失望，由此進一步衍生出了對更具實力的審判者的期待甚至不可實現的想象。

說唱故事中的神罰行為其實伴隨著風神的神啟行為已經完成，即對包拯提示冤情的間接啟示行為。相對于雜劇之中的神罰行為，說唱故事中的懲罰已經消失，僅僅留下了超自然力量對于正義的間接維護，更多的懲罰行為還是留給了更具能量的人間審判者包拯，人間審判者已經有了大于“神”的表現。不過故事結尾寫道：“作惡天公不順情，黃天報應無差錯，不曾差了半毫分，善有善報終須報，惡有惡報禍未侵，莫道虛空無神道，霹靂雷聲何處明?！盵]從這段文字中仍然可以看出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只不過在唱詞故事中，審判者的實力成了超自然力量、追求正義的最大化表現。

故事中的撫慰行為主要是依靠現實中的人間審判者所發起，彌補性藝術正義僅僅通過對受害者家屬的慰問得以實現。懲罰與雜劇相同，即都對加害者處以公正審判以及斬刑。有所變化的是撫慰行為，不同于雜劇之中鬼監斬加害者的復仇行為，說唱故事中的復仇行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間審判者對于受害者家屬的經濟補償以及情緒關懷，對受害者本人的撫慰在此時失去，人間聆聽者的獎賞也并非來自審判者，而是受害者家屬對于人間聆聽者的感激。文末除去對于受害者的惋惜之外，更多的是對包拯這樣可以運用超自然力量公平審判的清官的表揚與宣揚。

（三）《烏盆記》

京劇中的“盆兒鬼”故事由《七俠五義》中的“烏盆訴苦別古鳴冤”故事改編為劇本，現在舞臺演出的劇名為《烏盆記》，又叫作《奇冤案》《定遠縣》。故事主要講述了“南陽緞商劉世昌結賬回家，行至定遠縣遇雨，借宿窯戶趙大家。趙見財起意，將其用酒毒死，后將其尸燒制烏盆。鞋工張別古向趙索欠，得盆。劉鬼魂訴冤。張代鳴冤。包拯雪冤，杖斃趙大”[。京劇舞臺上的人物除神之外沒有太大的變化，不過其故事情節在系列故事的基礎上結合社會現實發生了更加簡練的創編與演繹。尤其是在神啟行為、神罰行為以及撫慰行為中，相較于雜劇和說唱詞故事又有一定的改變。

京劇中的神啟行為也僅有一次，相較于雜劇的多次、多對象神啟和說唱詞故事中的一次神對審判者的神啟，京劇的神啟行為發起和接受對象在基礎的人物組成中又有了新的更迭。京劇中發起神啟行為的對象變為了陰曹地府中掌管陰司的鬼神，盡管他也象征著正義戰勝邪惡的力量，但是鐘馗形象的出現要比窯神、風神的恐嚇力度大得多。有趣的是，京劇當中鐘馗的神啟行為是被動發生的，即鐘馗畫像中的眼晴在加害者對受害者實施傷害時被剜掉了，鐘馗一方面出于對冤案的憤怒，另一方面則是出于加害者對自己的不尊重才引發的神啟行為。超自然力量對正義的維護在京劇《烏盆記》中需要一定的條件，這說明現實中的正義更加缺失，藝術作品中藝術正義的實現被刻畫得更加復雜與微妙。其次，京劇中確定形象所發出的神啟行為的接受者由雜劇中的加害者、說唱詞故事中的審判者改變成為了死后化為鬼魂的受害者。受害者沒有了在受到傷害之前的啟示，也沒有了神對審判者的啟示從而推進受害者鳴冤，只剩下鬼神鐘馗告知人間審判者的存在以及愿意為其作證的幫助，在這超自然力量彰顯正義的過程之中，神啟行為的幫助已經變得微乎其微，受害者只有自己去通過一些手段去尋找人間審判者才能實現正義，正義不再從天而降，更不會隨風入盆。

京劇《烏盆記》中神罰行為只能歸結在鐘馗對受害者的神啟行為，之前面對加害者的神罰以及對審判者進行神啟從而間接神罰的行為在京劇當中已經消失。超自然的力量觸及現實的手段被進一步削弱，懲罰罪惡實現正義的場合最終促成了審判者的登場。京劇中的懲罰加害者的行為并未改變，而撫慰行為也就是最終實現正義的方式又有所變化。相對于元雜劇中的直接面對受害者和說唱詞故事中對受害者家屬的撫慰，京劇中的撫慰行為顯得更加社會現實化，除去懲治加害者這樣的基礎性藝術正義之外，補償性的藝術正義在《烏盆記》中已經消失，這也印證了“尸骨無全”案件的難以勘探的社會現實。

（四）神啟行為、神罰行為、撫慰行為中不同層次的更迭

在“盆兒鬼”系列故事中，神啟、神罰、撫慰行為都有了一定層次的更迭。其背后是藝術創作者從社會現實出發對故事邏輯的維護，是社會大眾對“公案劇”藝術審美的轉變?！芭鑳汗怼毕盗泄适轮猩駟⑿袨榈臄盗恳约鞍l起、接受對象發生了明顯的更迭，從雜劇、說唱詞故事再到京劇當中，神啟行為從三次削減為一次；神啟行為的發起對象也由專業的窯神、非專業的風神轉變為了需要條件才會發起行為的專業鬼神；神啟行為對接收對象的啟示則由對加害者的揭露、對審判者的提示轉為了對受害者的作證。神啟行為的發生逐漸因為間接或需要具備一定條件而產生了發起難度，神啟接受的對象改變則直接體現了正義越來越遠離真相從而更加難以實現。神罰行為與撫慰行為的發展大致與神啟行為一致，神罰的力度由窯神直接處罰加害者、風神間接揭露加害者轉變為神罰行為的消失。撫慰行為的方式也從受害者“監斬”加害者的復仇行為、受害者家屬獲得了財物歸還與情緒安慰轉變為了人間審判者對于受害者基礎正義的維護。神罰行為與撫慰行為之中的超自然力量對正義的彌補性補償能力，逐步轉移給了能夠在現實中實現正義維護的人間審判者，受到超自然力量影響的故事情節的邏輯發展也在逐步減量。

從上述可知，盡管《丁丁瑪擋盆兒鬼》《新編說唱包龍圖公案斷歪烏盆傳》《烏盆記》都屬于極端形式的超驗性完全藝術正義故事，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藝術家在創作中明顯加強了對社會現實的觀照，故事邏輯的發展和編排正逐步趨于合理，大眾藝術審美對超自然力量關注的減弱則側面說明了大眾對人間審判者正義在場的期盼與切身現實的需求。

三、“盆兒鬼”故事中

藝術正義背后的社會意義

“盆兒鬼”系列故事作為運用超自然力量追求正義的藝術作品，它的生成背景在大多學者的論述中集中在現實大眾對于清官、社會正義的強烈需求，這樣的觀點從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出發，著眼于那個時代底層百姓對于社會現實正義即安全需求的期望。通過舉例分析，“盆兒鬼”戲當中的大體情節確實都基于社會大眾對于正義的安全需求，不過在不同時代，“盆兒鬼”故事當中的情節發展有著明顯的更迭與發展，也就是說，不同時代背景下的藝術創作者和藝術接受者基于對安全需求的希望與期盼，又因為其他不同的社會文化因素表現出了不一樣的情節發展。從雜劇、說唱詞故事再到京劇，“盆兒鬼”故事在“神”的角色選擇、人間審判者的實力以及故事發展的邏輯中均體現出了現實化和邏輯化的特征，盡管這個故事運用超自然力量對正義的實現不斷加碼，但是最終表現出的人物安排在維護最終結局正義的基礎上已經趨于合理化，一方面是中國民間信仰的豐富發展與類型整合，另一方面則體現出了創作者與接受者對社會現實與社會現實正義的認知正逐步加強。

（一）“盆兒鬼”故事背后的中國民間信仰

“盆兒鬼”故事中的民間信仰，區別于西方藝術作品中的宗教正義，社會大眾對于神、鬼、祖先的信仰有著極強的草根性特征。中國民間信仰并不是集中于某一個形象，而是從極其龐雜的社會群體中發展而來，基于儒、釋、道三教的結合，社會大眾從功利性的角度出發，中國民間信仰發生了從豐富龐雜到有序類型整合的過程。“盆兒鬼”故事當中，神的形象轉變就印證這一過程演變。元雜劇當中的窯神掌管著社會生產力的維護任務并最終離開加害者的窯窟，以此表明對正義的維護；明說唱詞故事中的風神凸顯出了野神的性質，它因風吹包公的轎簾被包公寫下批文捉拿，以此行為來間接地揭露罪案；京劇《烏盆記》中的神直接被更加專業化的鬼神鐘馗接管，它最終通過為受害者作證實現了正義。不難發現，這三者的演變將神的位置逐漸向故事中心的冤案審判靠攏，神的超自然力量也被刻畫得越來越專業。與此同時，神的力量也在不斷細分，故事情節中的超自然力量不再結合在神一人身上，其懲罰的力量被更多地轉移到了審判者與受害者的身上。隨著社會大眾對于中國民間信仰中神的要求越來越多和越來越高，也就進一步推動了民間信仰中鬼神的分類與整合。鬼受鬼神的管理，鬼神并不能過多地影響人間審判者的判斷，作為人的受害者的公平正義需要人間審判者去評判，而作為鬼的受害者的正義則由鬼神來守護，社會大眾對神的功利性和實用性在這里表現得更為成熟。

（二）藝術正義對不正義行為的警戒

通過對“盆兒鬼”故事的層次轉變進行分析，藝術創作者以及藝術接受者的著重點明顯從對超自然力量的依賴逐步向對結局當中人間公正的審判必將實現靠攏，在這一過程中，大眾對于社會現實以及社會現實正義有了進一步地認知。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對于身體的完整性要求是不容有失的，在《孝經》就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損，孝之始也”的言論，“盆兒鬼”故事中的毀尸滅跡之法無疑觸碰到了古代法律、道德和倫理的紅線，但是在古代科技手段缺失的情況下，毀尸滅跡往往意味著懸案的發生，社會大眾在現實中漸漸認識到此類案件是難以被偵破的，即無法在現實中真正實現公平正義?！芭鑳汗怼惫适碌牧餍幸欢ǔ潭壬掀鸬搅司旧鐣淖饔?，故事中的審判者能夠審陰斷陽，而超自然力量的鬼、神也不會放棄對于“正義”的維護?！芭鑳汗怼惫适率菍瑴幺E這樣不正義行為的嚴重警告，并且通過援引超自然力量的介入來實現對于不正義行為的震懾。很明顯，社會現實中的正義因為客觀證據的缺失以及主觀審判者的能力不足表現出長時間的缺失，在藝術作品中審判行為的完整表現與正義實現，進一步表達了藝術創作者和藝術接受者對現實中正義在場的呼喚。

四、結語

從元雜劇《丁丁瑪瑪盆兒鬼》、明說唱詞《新編說唱包龍圖公案斷歪烏盆傳》再到京劇《烏盆記》，“盆兒鬼”故事在人物、情節方面在藝術創作者筆下不斷轉變，在極端形式超驗性完全藝術正義的角度下又體現出了不同的層次更迭，其背后無論是社會大眾對民間信仰的進一步精準化運用，還是“盆兒鬼”故事對社會不正義行為的震懾，其最終目的依舊是社會大眾對于社會現實正義的需求與呼喚。而社會大眾對于社會現實正義缺位認知的不斷加深必定會促進藝術正義以“盆兒鬼”故事更迭般現實化、邏輯化的特征繼續發展。

注釋：

① 公案劇，又稱“公吏”雜劇，元雜劇的類別之一。這類雜劇主要描寫官吏審理訴訟、平冤決獄的故事，因此得名。劇中的清官形象，以包公為代表，在一定程度上寄托了被壓迫者和被損害者的意志和希望，有一定的社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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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天云，河北大學藝術學院藝術學理論專業碩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藝術理論。

編輯：王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