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2097-2881(2025)15-0079-04
雅斯米納·卡黛哈(YasminaKhadra)原名為穆罕默德·莫萊塞奧(MohamedMoulessehoul),曾是阿爾及利亞軍隊軍官,工作之余從事寫作,在阿爾及利亞以法文出版了多部小說,曾獲法蘭西共和國榮譽軍團騎士勛章、法國文化部頒發(fā)的文藝騎士勛章、法蘭西學院金質(zhì)獎?wù)???旃淖髌吠ㄟ^描寫戰(zhàn)爭、東西方文化沖突,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社會問題并探究其根源,展現(xiàn)了個體在集體暴力中的掙扎與救贖,揭露了戰(zhàn)爭和暴力集權(quán)統(tǒng)治帶來的人性毀滅,其作品在法國和西方社會引起了廣泛關(guān)注。
一、與法語的不解之緣
卡黛哈于1955年1月10日出生在,他的母親是游牧民族出身,是其部落的“首席故事家”;他的父親最初是一名男護士,后來加人了阿爾及利亞民族解放軍,成了民族解放陣線(FLN)的一名軍官,并于1958年負傷。在卡黛哈9歲的時候,父母將他送入軍校。23歲時,卡黛哈從歇爾謝爾軍事學院(CherchellMilitaryAcademy)畢業(yè),并以少尉身份加入武裝部隊。在軍校期間,17歲的他完成了第一本短篇小說集,于1984年以《胡里亞》(Houria)命名出版[]。20世紀90年代阿爾及利亞內(nèi)戰(zhàn)時期,卡黛哈曾是打擊伊斯蘭救世軍(AIS)和之后伊斯蘭武裝組織(GIA)的主要負責人。作為特種部隊的指揮官,他被派駐到阿爾及利亞與摩洛哥邊境和奧蘭省進行軍事部署。卡黛哈曾在他的自傳《作家》中描述了他的寫作熱情的開始。他提到,通過寫作這種方式,他能夠保持在軍校宿舍里所沒有的隱私。他曾自述自己在很小的時候,世界就被沒收了,正是電影和文學把世界還給了他。軍隊紀律森嚴、等級分明,寫作成了他的精神寄托,在那里他的思想可以自由馳騁,構(gòu)建他心目中真正的世界。
起初,卡黛哈想成為一名阿拉伯語的詩人,他最初的寫作語言是阿拉伯語,并非法語。但是,他的阿拉伯語老師并沒有鼓勵他學習。他一開始對法語并不感興趣,當時他的法語也不好。事實上,法語老師認為卡黛哈平庸無奇,但是這位法語老師發(fā)現(xiàn)卡黛哈的想象力還不錯,便不斷鼓勵他嘗試寫作。卡黛哈從此喜歡上這個法語老師,進而喜歡上法語,此后開始用法語進行創(chuàng)作。雖然卡黛哈后來生活在法國,但他并不允許自己被西方的觀點所同化,而是主張去了解和理解其他文明的內(nèi)在邏輯??旃鶎懙姆ㄕZ是他個人專屬的,和法國人通用的法語不一樣,它是一種被阿拉伯文化、柏柏爾文化,以及卡黛哈身為貝都因人的敏感共同浸潤的法語。它把這些都引入法語當中,并由此產(chǎn)生某種詩意。正因如此,很多法國人欣賞他的寫作方式。
二、筆名的選擇與文學創(chuàng)作
在1984年至1989年期間,卡黛哈以自己的真實姓名發(fā)表了6部小說之后,為了遵守1988年的一項規(guī)定一一士兵必須向軍事審查委員會提交任何書面作品,他開始以不同的筆名出版其他作品。他選擇的筆名一開始不是YasminaKhadra,而是CommissaireLlob,還有Murdjajro、SidTami等。卡黛哈在回答“最喜歡自己哪部小說”這一問題時,毫不猶豫地承認他更喜歡用筆名寫的小說,因為筆名所享有的匿名權(quán)給了他極大的表達自由,使他有機會在風格上進行創(chuàng)新,并處理那些因其軍人身份而被視為禁忌或政治上不正確的主題。
1997年,為了躲避軍方對書籍的審查,他使用妻子的名字“雅斯米納·卡黛哈”為筆名在法國白鯨出版社出版了偵探小說《將死之人》(Morituri),這本書使他聲名鵲起。卡黛哈最初想用其妻子的名字Yamina(阿語意為“甘霖”)作為筆名投稿,但因出版商的疏忽,Yamina最終多了個字母S變成了Yasmina(阿語意為“茉莉花”)??旃x擇一個女人的名字作為筆名,一方面是為了表達他對妻子的感激,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表達對阿爾及利亞婦女的尊重和欽佩。2001年,盡管他已公布真實身份,但在后續(xù)的創(chuàng)作中依然沿用這個女性筆名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
他日益增長的人氣吸引了評論家們的注意,但評論家們的部分評價是基于他們對女作家的態(tài)度。《將死之人》與《雙重空白》,以及《幻影之秋》構(gòu)成了一個三部曲,卡黛哈在寫這些小說時,考慮到了歐洲(法國)的讀者,從而確保了精確的文字細節(jié)和情感強度。他從巡視員Llob的角度描述了阿爾及利亞的日常生活及其無處不在的暴力、爆炸、腐敗和貧困。通過這些小說,他成功地將偵探小說這一類型固定在阿爾及利亞文學中。
卡黛哈在部隊服役二十五年,曾三次神經(jīng)衰弱,躲過兩次伏擊,并三次被迫在直升機上降落。2000年,卡黛哈離開阿爾及利亞,退出軍隊,與家人一起經(jīng)墨西哥流亡到法國,在法國普羅旺斯地區(qū)的艾克斯定居,專注于文學創(chuàng)作。在他關(guān)于阿爾及利亞內(nèi)戰(zhàn)的著作中,并沒有免除政權(quán)對20世紀90年代阿爾及利亞殺人事件的部分責任。但是,他將局勢的惡化歸咎于原教旨主義反對派,并認為兩方都有責任。2001年,他出版了名為《作家》的自傳,該書獲得了法蘭西學院的Medailledevermeil獎(金質(zhì)獎?wù)拢K跁袑懙搅俗约鹤鳛檐娙撕妥骷业纳?。他聲稱,在部隊,作為詩人的他會被當成怪物;在文學圈子,他同樣也會被當成怪物,因為他曾經(jīng)是個軍人。同年1月,他在接受《世界報》采訪時透露了自己的男性真實身份,引起了不同的反應(yīng),既有不贊成的,也有贊成的。很多人無法原諒他軍人的身份,抨擊他曾多次參與軍事行動,手上沾過大屠殺的鮮血。然而,正如一位法國著名評論家所說:“是他還是她?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YasminaKhadra是今天阿爾及利亞最重要的作家之一?!?/p>
自1984年至今,卡黛哈一共出版了三十多部作品,并在五十多個國家出版發(fā)行,其中多部作品被搬上銀幕或改編成木偶劇、話劇及連環(huán)畫??旃男≌f已被翻譯成四十多種語言,包括英語、葡萄牙語、西班牙語、荷蘭語、德語、意大利語、希臘語和希伯來語等,這表明他的作品在全世界都廣受歡迎。他獲得了法國、德國和加拿大等國,以及非洲各國頒發(fā)的眾多文學獎項。2004年,《新聞周刊》雜志稱他為“能夠為當今阿爾及利亞的苦難賦予意義的罕見作家之一”
卡黛哈已發(fā)表了《天主的羔羊》(LesAgneauxduSeigneur,1998)、《狼群在夢想什么》(AquoiRéventlesloups,1999)、《K表妹》(CousineK,2003)、《黑夜孕育白天》(Cequelejourdoit?lamuit,2008)等作品,這些作品主要講述阿爾及利亞獨立戰(zhàn)爭和伊斯蘭教圣戰(zhàn)對社會的荼毒。他的代表作“當代東方三部曲”包括《喀布爾的燕子》(LesHirondellesdeKaboul,20o2)、《哀傷的墻》(也譯作《攻擊》)(L'Attentat,20O5)和《巴格達警報》(LesSirenesdeBagdad,20O6),故事主要圍繞卡黛哈本人的回憶展開,帶有濃重的自傳色彩,以一種既真實又有趣的方式描繪了阿爾及利亞內(nèi)戰(zhàn)及其背景。《喀布爾的燕子》入圍了2006年國際IMPAC都柏林文學獎,并于2019年被改編為同名動畫電影。《哀傷的墻》在2006年贏得了圖書館獎,該獎項由法國、比利時、瑞士和加拿大的約五千家書店選擇??旃淖髌贰熬劢拱⒗澜缭谖鞣綇姍?quán)干預(yù)下的諸多社會問題或阿拉伯移民在法國社會的現(xiàn)實處境”[],讓我們正視暴力的發(fā)生和可能正在我們身邊發(fā)生的暴力,讓讀者“握有通往當代伊斯蘭現(xiàn)象與文化之鑰”,并通過作品中展現(xiàn)的真相片段自行拼湊,還原部分圖像,深人探索這個世界。
三、當代東方三部曲
《喀布爾的燕子》這部小說描述了塔利班的獨裁統(tǒng)治和阿富汗婦女的生存狀況。2006年,卡黛哈在接受一家德國電臺采訪時指出,西方國家通常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去詮釋這個世界,并發(fā)展出一些符合其世界觀的理論,然而這并不總能反映現(xiàn)實。作為一名穆斯林教徒,卡黛哈建議西方世界要用新的視角去看待阿富汗人和宗教狂熱主義。他認為,西方的讀者往往只能碰觸問題的表面,而他的小說《喀布爾的燕子》可以讓西方的讀者有機會了解問題的核心。由于狂熱主義對所有人都是一種威脅,因此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小說幫助大家了解其原因和背景,從而找到有效的方法將其控制住。
《喀布爾的燕子》故事發(fā)生在1998年的阿富汗,故事聚焦于兩對夫妻:阿迪克和慕莎哈夫婦,以及莫塞爾和祖奈拉夫婦。阿迪克是一名監(jiān)獄看守,其妻子慕莎哈身患重病。阿迪克雖然痛苦萬分,但對妻子仍然不離不棄。莫塞爾和祖奈拉則是一對年輕夫婦,兩人從校園戀愛走進婚姻殿堂。妻子祖奈拉生性熱愛自由,原本是一名律師。但是,塔利班的軍事行動讓她放棄了自己的職業(yè)理想。祖奈拉在一次爭執(zhí)中失手殺死了丈夫莫塞爾,被判入獄并等待被執(zhí)行死刑,而這個監(jiān)獄剛好是阿迪克所在的監(jiān)獄。在與祖奈拉的多次接觸中,阿迪克被她的活力四射深深吸引。阿迪克的妻子慕莎哈覺察到丈夫?qū)ψ婺卫男囊猓瑳Q定在死刑執(zhí)行時偷偷替換祖奈拉。然而,死刑執(zhí)行時發(fā)生了巨大的混亂,祖奈拉不見蹤影,阿迪克最終慘死。
《哀傷的墻》的故事主要圍繞阿敏和絲涵這一對阿拉伯裔以色列夫婦展開,男主人公阿敏是一位杰出的外科醫(yī)生。有一天,醫(yī)院附近一家快餐店發(fā)生了一起自殺式炸彈襲擊事件,妻子絲涵不幸在此次襲擊中喪生,所有證據(jù)都顯示絲涵就是這次自殺式襲擊的實施者。阿敏在接受了警方的重重審訊和搜查之后,離開了醫(yī)院。他多年來努力克服血緣、出身和偏見所獲得的成就在這場襲擊之后化為烏有。多年來與自己同廿共苦的妻子,為什么會成為一名兇手,拋下他走上絕路?面對妻子的背叛,在痛苦、憤怒及不解的情緒下,阿敏決心找出其中的原因。他離開醫(yī)院,決心回到自己和妻子出身的地方尋找真相。在找尋真相的過程中,他目睹了美軍對部族家園的襲擊,看到了無數(shù)的無辜生命慘遭殺害。故事的結(jié)尾,阿敏不幸被美軍襲擊,倒下時耳邊飄蕩著父親的聲音:“他們可以拿走你的一切;你的財產(chǎn),你最美好的時光,你所有的歡樂,還有你所有的榮耀,乃至于連你最后一件襯衫也得拿走。但你的夢想會永遠留在你身邊,重新創(chuàng)造這個你被沒收的世界?!盵2]
《巴格達警報》以第一人稱敘述,主人公自稱是貝都因人,生于一個一直遠離城市文明的伊拉克村落卡拉姆村。盡管這是一個偏僻的地方,卻也逃避不了戰(zhàn)火。自從美軍來到這個村落之后,村里大量的平民被殺。突然有一天,美國大兵闖入了男主人公的家里,以搜捕犯罪分子為名,不論傷殘老弱,將所有人都拖出屋外。男主人公的父親因衣不蔽體,想要取長袍穿,卻在子女面前被恥辱地殺害。男主人公雖然平日被同胞視為懦夫,但仇恨使他變成了另一個人。為了復(fù)仇,他離開故鄉(xiāng)到了巴格達,找到了突擊組織,要求組織派給他任務(wù),只要能夠殺敵,他不惜犧牲。這種犧牲事實上渲染了某種神圣的色彩。他接到的任務(wù)不是身藏炸藥,而是傳播一種具備人傳人特性并會變異的病毒。組織計劃派他前往倫敦,在病毒發(fā)作時到處走動,到大街、商場、市集、地鐵等人多又流動性大的公共場所散播病毒,讓大量的人迅速死亡。然而,在故事的結(jié)尾處,攜帶病毒的男主人公并沒有登上前往倫敦的飛機,而是放棄了襲擊計劃。因為,他最終領(lǐng)悟到,“任何戰(zhàn)爭都有限度,但是這件事已經(jīng)超出了底線”[3],教訓敵人不應(yīng)傷害無辜者。
卡黛哈“當代東方三部曲”的故事主題總是圍繞著愛、恨和戰(zhàn)爭展開。作品中的“愛”不單單指夫妻戀人之間的愛,還包括作者對阿爾及利亞和阿拉伯悠久文明深深的眷戀與熱愛。卡黛哈的小說中既有弱者被侮辱時發(fā)出的怒吼,也有面對殘酷暴行時主人公的束手無策、不甘與悔恨。在關(guān)于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的幾篇著作中,卡黛哈深刻描繪了阿爾及利亞的內(nèi)戰(zhàn)和社會問題,“經(jīng)常流露出對最殘酷、最瘋狂、最荒誕的現(xiàn)實的關(guān)切”[4。他的作品探討了族群悲劇背后的原因,揭露了戰(zhàn)爭和暴力集權(quán)統(tǒng)治是悲劇的共同罪魁禍首。他的作品不僅僅探討阿爾及利亞內(nèi)戰(zhàn),還探討包括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等其他阿拉伯國家的內(nèi)戰(zhàn)。他的作品同樣展現(xiàn)了東西方之間的沖突,敲響了時代的警鐘,讓我們正視發(fā)生在我們身邊的戰(zhàn)爭與暴力,并始終傳達這樣一種信念——“仇恨和殺戮不是解決之道”{5],只有人性的寬宥和純良才可以拯救身處水深火熱的人們。
四、結(jié)語
卡黛哈作品中透露出的人道主義、故事的豐富性、人物命運的悲劇性與愛情中透出的希望等深深吸引著世界各地的讀者??旃鳛橐粋€作家的野心顯然超越了地區(qū)和國家的范疇。從他的許多公開聲明中可以看出,他并非僅僅作為自己國家民間遺產(chǎn)的解釋者而局限于本國,而是將自己視為世界性的作家。為此,他說:“當我寫作時,我并不是想講一個故事,而是想建立一些比這更重要的東西,一些更持久的東西?!?/p>
參考文獻
[1] 肖凡.《巴格達警報》的“創(chuàng)傷”書寫Ⅲ}.江蘇經(jīng)貿(mào)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2018(5).
[2] 卡黛哈.哀傷的墻[M].繆詠華,譯.上海:海三聯(lián)書店,2016.
[3] 卡黛哈.巴格達警報[M].陳姿穎,譯.上海:學林出版社,2017.
[4] 黃.阿爾及利亞的夏天:雅斯米納·卡黛哈印象[]書城,2019(3).
[5] 石志聰.雅思米納·卡黛哈“當代東方三部曲”的空間敘事與倫理困境[D].大連:大連外國語大學,2023.
(特約編輯紀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