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90年代的一天,我們一行駕車來華容探訪第二故鄉。車沿岳華公路經松木橋轉華洪公路直入三郎堰當年我們插隊的東山公社所在地。
還隱約記得,當年的三郎堰僅有極簡陋的一條街,它緊貼華容三中。街上有我們時常光顧的郵電所、糧站及幾間小門面,冷清得很。這20多年過去,三郎堰卻急速膨脹,成了一座小鎮。
車緩緩行走在不太寬的街面上。突地,不遠處一面墻上一幅土得掉渣的廣告,將我們的目光吸引了過去:東山土雞,壯陽補腎!這廣告上那夸張的詞語讓我們一時有堵得住笑。就在這里進餐!去重溫東山土雞風味。
下了車,進得大大廣告下面的小小店堂后,那店老板不曉得我們噻些什么,反正來的都是客,他笑嘻嘻地一一給大家安排了座位。坐定,我一人走進那間簡陋的廚房。誘人的是那屋里地上擺放著的十多個大小不一的瓦制壇子水腌菜。
當初,我們在這里吃了幾年這種“水腌菜”啊。我走近后,一個個揭開那各式各樣壇子的蓋,瞬間奇里古怪的各種氣味撲面而來。有腌辣椒、腌小蘿卜、腌臘八豆、腌頭、腌蘿卜菜…壇子都打開,五味雜陳,撩發得我等食欲大振。
那天,我們點了一只東山土雞、一條幾斤重的麻鰱魚、一大份小菜,特別是點了一碗水腌菜,就著一瓶白酒,大家吃得個個額上熱汗直冒。幾人邊吃、邊喝、邊驤噻:“久違了!久違了!”
記得1968年底上山下鄉,剛到隊里,那雞飛狗跳的情景,一時讓我們目不暇接。東山的雞精彩得很,初到生產隊,莊弟就盯上了它們。一天莊弟擠眉弄眼地將我拉到屋旁不遠的樹叢里,盯著幾只正啄食的雞。
當年卻無福消受這“東山土雞”,而那水腌菜卻是我們飯桌上的常客。在我們眼中,華容的農家,家家戶戶都是做壇子菜的高手。我們剛插隊時正值冬季,還有分菜園子,吃的是百家菜。隊長號召各家各戶給我們送菜,度過這冬天。于是我們每天收工回來,廚房里灶頭上便會分別擺上各類水腌菜。后來才曉得,本地將壇子菜統稱水腌菜。鄉親們太熱情,我們吃不贏。
最韻味的還在后面。轉眼到了第二年年底,冬修開始。湖區與山區最大的不同是湖區有冬修,山區卻沒有。山區靠山吃山,湖區靠水吃水。因此湖區就年年有冬修水利。我參加的第一次冬修是在桃花山頂上修建“戰備水庫”。桃花山海拔400米,水庫建在山頂“雷打巖”下,水庫不大卻險,由高而下,“飛流直下三千尺”,水庫中裝的水可兼顧山上大部分農田。雖對這些我們沒有概念,卻牢牢記住了水庫勞動時那集體生活的伙食。集體生活不用做飯卻有飯吃,這比在生產隊收工后還要生火做飯炒菜舒服多了。故而這集體生活好死了我們這班懶蟲。
更韻味的是能在冬修集體伙食上品嘗百家菜。當時約定俗成冬修集體開伙,除炒幾個大鍋菜外,每家每戶還帶來一份拿手菜。記得那些菜大抵由各類水腌菜加工而成。
第一次受邀去吃酒席。在長沙時去吃酒席是家長的事,到了那里我們自然都成了家長。去吃酒席仿佛如同去接受一場“成人禮”,很激動。
我們趕到了喜家,大門上一副新婚對聯卻讓我們笑得喘不過氣來。上聯是“結自由婚,文化革命掃除一切害人蟲”,下聯是“行平等禮,長江改道開創一個新世界”,橫批是“憑證結婚”。鄉下人實在,扯了結婚證也寫在對聯上。
還是回到“吃”上來。華容鄉里的酒席與長沙酒席有許多的不同:第一道菜叫頭碗,類似長沙的雜燴。上過頭碗,二碗三碗跟著端上來,我數了一下,共上了三碗粉蒸菜:一份粉蒸雞、一份粉蒸魚、一份粉蒸蘿卜絲。這個地方糯米質地好,磨出來的糯米粉絕對一流,故而演繹出許多的粉蒸菜品,還有粉蒸肉、粉蒸芋頭之類。粉蒸系列讓饑腸輾輾的我們眼中射出了一道道的綠光。
說起本地糯米,真該說道說道。我也算吃遍了大江南北,體重由110多斤吃到了160斤,退休后才返回到140斤。如果說華容東山那一帶的糯米號稱第二的話,湖南沒有哪個地方是敢號稱第一的。
剛插隊時正值冬天,上面號召要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我們稀里糊涂就響應了這個號召。首先那鄉里什么年貨都要自已動手做才有,不像城里的年貨可以憑票去買。鄉里吃肉就要殺豬,吃魚就要干塘,特別是吃大糍粑定要動手做。
華容鄉里做大糍粑是架大場的。三五個勞力一戶戶幫忙做,架起柴火灶,上面一蒸鍋,那白花花、細長細長的東山糯米,經井里的山泉水泡發,裝入蒸鍋,用柴火蒸熟。爾后將蒸熟了的糯米合力倒入一個臼中,然后由幾個壯勞力每人用一桿杵,便開始在臼中杵糍粑。待到糯米杵爛了,糯性上來又軟軟的時,他們會順手抓起一把放入碗中遞給我們,讓我們放上紅糖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那一把少說也有半斤。
然后他們熟練地將杵爛后的半成品做成一個個圓圓薄薄的粑子。看到這一個個比面盆還要大的10多斤重的粑子,不記得哪位同學尖叫起來:“銅鑼!”對!蠻像銅鑼。我腦中立馬呈現出花鼓戲《打銅鑼》中蔡九癲子那一聲聲鑼聲:“收割季節,谷粒如金。各家各戶,雞鴨小心!”
編輯/李園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