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珠 王玉平：北京的尋常一天，萬萬不能做作

新與舊、經典與摩登，代表北京城市精神的元素流動著，是街邊炒肝兒，也是皇城腳下的精釀啤酒。朱珠是北京當代藝博會"2025特邀的“藝術主語人”，藝術家王玉平筆下的北京融匯了這座城市不顯眼初的趣味場景。此次VOGUE組局，通過兩人游北京的一日互動，捕捉了這座城帶給文藝創作者的偶然與想象。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朱珠與王玉平，從歷代帝王廟、白塔寺，到順義的藝術工作室，一塊兒下棋、吃薩其馬綠豆糕、逛胡同、喝啤酒，再談談藝術。

舊衣物放進美術館

朱珠形容北京人，“比較懶散，就像葛優躺，對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太在乎，有自己單獨的生活方式”，這股子松弛勁兒是骨子里的。從MTV主持人，轉型做演員，只身在海外拍攝Netflix劇集，適應中國影視圈規則，直到現在游刃有余地出現在綜藝節目里，她從來都憑著赤子心，說干就干。2024年夏，朱珠在北京798藝術區舉辦的二手市集活動，源于她對過往所有物的整理一一當每件閑置物品被攤開審視時，“感覺就是我的人生展覽”。

做舊物市集，除了受意大利貧窮藝術影響，也源于朱珠跟藝術家宋冬在2011年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的個展“物盡其用”（Waste"Not）產生的情感共鳴。那場展覽由宋母趙湘源積攢五十年的生活物品構成一—囤積的肥皂、捆扎整齊的布頭、紐扣與發黃的塑料瓶一一被美術館燈光照亮的“破爛”，突然有了史詩般的意義。宋冬對集體記憶的考古顯然是當代藝術審視消費時代的拷問。以更樸實、大眾的方式，朱珠則巧妙地將這種“當代藝術行為”轉化為鼓勵人人參與的環保行為一一循環利用廢舊衣物，宣傳“有味道”、有私人記憶、有補丁與瑕疵的不平滑的美。

小時候，朱珠媽媽看畫展、聽音樂會都帶著她，“每周三、四，她帶我去西單的三味書屋，有爵士樂演出，劉元老師常在那表演。”馬未都先生是朱珠母親的小學同學，他父親和朱珠姥爺是世交，不同成長階段中，朱珠周末會跟著他們逛潘家園、琉璃廠、古玩城，或去看看拍賣預展。“我對藝術的認知最初來自古董、字畫、家具這些傳統物件。”從中國年輕藝術家開始入手，朱珠也購藏了Tracey"Emin、Alex Katz。她喜愛PaulKlee、DavidHockney等以繪畫為媒介的藝術家，“我基因里沒那么逆反，相較于杜尚那類觀念藝術，我更偏愛直接讓我感動的作品。”當然，這種靈魂相通的感覺隨心境變化著，并無固定標準，也無法被總結。

她愛學習，喜歡系統性地一探究竟。“有段時間我喜歡導演伍迪·艾倫，就把他的電影一口氣都看了。再后來對保羅·索倫蒂諾也是。”搖滾、流行、爵士、民謠，朱珠從小密集地浸染在不同類型的音樂啟蒙中，以致于第一份工作就是主持音樂節目，加上巨大的閱片量，潛移默化訓練出一套東西牽制的獨立審美。

跟上海或香港對比，北京總有種不屑的范兒，似乎是懶得把藝術文化內容做得特別套現或商業化，“就像北京那些境地下音樂的人一樣，北京當代藝博會這群發起人：楠楠、鮑棟、朱砂，都是群文青，圖個樂兒，不是硬要掙錢。我想為他們加把勁兒。”不過，朱珠還是堅信大眾影響力的作用會讓行業生態更平衡、金錢、時尚跨界、名人加持等鏈條對文藝原創也必然有積極的效應。

胡同里的煙火氣

巨蟹座、高敏感的朱珠深知相信別人是種能力，需要勇氣。今年北京當代藝術博覽會期間，朱珠在三里屯外交公寓的一間房屋內策劃了名為“歡樂之家”的展覽，這里曾是她的單身公寓。展覽描繪了策展人在十年前在緬甸首都仰光與來自世界各地的好友共同度過的一次跨年。通過影像、裝置與互動空間，復現了人與人之間最本真的聯結與觸感。“這種親密，是近年來我感覺缺失的，”朱珠坦言，“尤其是前段劇組拍戲期間，工作完全填滿生活后，對真實人際交流的渴望會更強。”“歡樂之家”鼓勵勇敢地與他人建立信任與情感——在一個突破社交安全距離的，有酒精、汗液、荷爾蒙，暖昧甚至帶有侵略性的聚會中，真實地表達、回應。

“歡樂之家”根據一本小說改編，策展文案是朱珠撰寫，“我不是藝術家、音樂家，作為演員，用情緒、肢體和語言表達是本能。”她保持著對文字的尊敬與探索欲望，尤其是詩歌，這也促成了與詩人余秀華的一段緣分。“當時BottegaVenetta高層來北京，在設計師王令塵的酒吧相聚，他提到想尋找些中國的當代詩歌素材，我就給他發了一首余秀華的詩（翻譯成英文），他讀完特別感動。我還轉了余秀華學習現代舞的視頻。”不久后，BottegaVenetta就真的與余秀華合作了，“很替他們高興！”

除了設計師，好客的朱珠有一圈子能進行智識交流的朋友，藝術家王加加是她的多年老友，她很早就收藏其作品。HdM"Gallery的聯合創始人Olivier"Hervet，Soil"Collection的兩位發起人Aria"Yang與Vince"Guo，還有Spurs"Gallery的Sherry"Lai，這些人都是朱珠做收藏的好參謀，一起逛展，分享新發現的好作品，品嘗、研究各地的美食美酒，將對藝術的討論浸染在具體的生活里。

朱珠是個好事的熱心腸。通過這次長達12小時的拍攝，她結識了藝術家王玉平，鏡頭捕捉下了兩人在街頭巷尾的狀態。畫面中，王玉平拎著畫具，閑來無事在胡同溜達，自認像個初學畫的孩子，“哪兒都能畫，怎么畫都行，好壞無所謂。只是用寫生這個方式溫習著過去，又曬了太陽。”王玉平回憶寫生的經歷——畫完了，收攤兒后，才聽到喇叭聲、人聲又慢慢清晰起來。

兩人對北京人的特質見解一致——懶散、愛玩兒，都提倡把自己放低點，重視無足輕重的日常。“白塔，鴿子，一起喝茶的味道，然后還有他的工作室，跟申玲老師（王玉平的夫人）和她妹妹的交流，然后晚餐點的灘羊鋪子，所有一切都剛剛好”，朱珠形容這一天像是一堂美術課。

對于收藏藝術，現在朱珠關注的創作者議題可能跟性別沒太大關系，“Kiki"Smith、Louise Bourgeois都在講女性的生存掙扎、情感無奈，與波伏娃的《第二性》靠攏，那是一段時代的女性藝術家特有的經歷與關注，偏真實的苦難。但我當下身處的語境，包括強調中女時代的綜藝和劇集也都多了，好像那種體感相對弱了。”朱珠如今會被探討更本質命題的作品吸引，不會太刻意強調女性立場。

比如她被王玉平畫中的警察、環衛工人等小人物擊中，還有北京最平常的街景，“絕不是風景畫，是一個犄角旮旯，一個停車場，是似曾相識但毫不‘重大’的一個地方。他的筆觸幽默、輕松，但又是細膩的，用料的薄厚高高低低有韻律和節奏感，渲染著情緒——能體會到藝術家對生活、對人性的態度”，是淡淡、輕飄飄的。

王玉平的確惦念北京的普通，他反復強調一起過這一天，拍得萬萬不能做作，“鼓樓東大街由東往西，走到鼓樓跟前路就分叉了。每次走到這兒我都會站下來左右望一會兒，左邊是奔了地安門大街，右邊就進了鐘樓灣胡同。旁邊是餛燉侯，一天經過時見一個老頭隔著玻璃探身往里看一個婦女正在吃包子，嘴里叨咕著什么聽不清。”

藝術是形而上的，但作用在人身上，是份覺察：是走街上，抬起頭注意飛過的燕子；是耐著性子把茶跟點心給吃喝明白了；是朱珠看見胡同里的大媽在織包袋，就地坐下，聽她憶當年；是王玉平家里的毛坯房——大到電視墻、櫥柜、桌椅，小到臥室門把手、浴室鏡子、地板瓷磚，都被他跟老婆申玲用丙烯畫滿了五顏六色的圖案。盡管這兩位北京人矯情不了一點兒，更不想標榜自己很“藝術”，但他們確實是如此地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