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生在夏日度假旅行中——滲透進流行文化想象的文學影視作品持續塑造著人們對夏天的認識。夏天是旺盛的,欲望混雜著對新故事的期待。
但夏天和度假綁定成為現代文化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也不過兩百多年。南北戰爭之前,北美富人們夏天會去到東海岸的幾個地方休憩,羅德島和紐波特,以及尚未成為大都會的紐約。
伊迪絲·沃頓的《純真年代》刻畫南北戰爭后“鍍金時代”的紐約上流社會。彼時紐約有錢人夏天暫別城市暫居紐波特,對故事情節有著關鍵推動。男主人公和情人逃離了上流社會圈子的八卦和凝視,直面新的欲望和感情糾葛。馬丁·斯科基·斯電影改編版里夏日的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便是紐波特附近的海。
快進到20世紀“咆哮的二十年代”,菲茨杰拉德和海明威的夏天符合時代脈搏,變得更加肆意。夏天是《了不起的蓋茨比》里富豪的長島派對,也是《夜色溫柔》里的法國海濱;是《太陽照常升起》里的西班牙奔牛節,是《永別了,武器》里第一段對夏日將盡光景的經典描述。這一代旅居歐洲的美國文化人,將夏日的意象擴大到歐洲。二戰之后,《天才瑞普利》的故事發生在意大利,白色、卡其色、亞麻成了有錢人夏天度假的標志色,奠定了美國人對“老錢風”的符號化印象的基礎。
伊迪絲·沃頓是生在上流社會寫上流社會,并因此賺到大錢的百分百上流作家。在她的小說里,富人們的命運坎坷是安全范圍內的坎坷,這是她對這個階層最精妙的觀察而不是慈悲。一百年過去,當下的歐美影視也有自己的“鍍金時代敘事”,只不過中產出身的編劇們需要百分之一階層的顧問的幫助,再轉身諷刺富人。《繼承之戰》《億萬》《投行風云》都屬于這個門類。每部劇中都有類似的服裝風格,私人飛機飛來飛去,長島的別墅和英國鄉間的古堡,意大利的婚禮,地中海的郵輪等等樣樣齊全。
百年之后,度假的目的地沒有太大改變,階層的刻板印象亦然。脆弱又自大的二代三代們能力再差也過得不太差,且并不真關心人間疾苦、世界進步,也不受制于道德束縛;固有的性別秩序是他們世界觀的底色。改變的是信息爆炸和欲望多元后更戲劇化的情節和矛盾。這一變化集中且舉重若輕的體現便是《白蓮花度假村》。這部專注以美國人度假享樂為背景的劇集,將對百分之一階層的嘲諷與刻畫擴大到上層中產以及被其生活方式影響的每個人。
《白蓮花度假村》的編導麥克·懷特在講一個非常當代的故事的同時,又繼承了《純真年代》里伊迪絲·沃頓古典的旁觀視角和鏡頭感。金錢、性、性別、階級、種族這些促使作品成功的要素之間的沖突,在世外桃源一般的異國度假日的地變得更加激烈和尖銳。新時代人們的夏日獵奇不再局限于《純真年代》的禁忌之愛,也不只蓋茨比掩蓋傷感的派對夜夜笙歌。新時代紙醉金迷間有人迷失,有人喪命,有人找尋救贖,靈修拜佛,戒酒禁欲。
《白蓮花度假村》第三季最后一集名為AmorFati,這句拉丁文可譯作接受命運。人們季終之時迎來度假結束,命運的改變。最后在遠離海島酒店返回現實的路上,唱詩班音樂響起,升華了這部劇的寓意——曾是唱詩班男孩的有錢父親,即將迎來財富極大縮水和牢獄之災,他在經歷了生死掙扎之后決定接受命運,放過家人,也提醒被寵壞的孩子們做好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改變。佛堂里的勸解和教堂里的音樂,讓他接受了命運。他的命運代表了后資本主義時代許多人的集體體驗,脫韁的資本主義精神在貪婪縱欲之后,回到新教倫理的禁欲規訓或異域宗教的世界尋求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