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的比喻，辛辣的諷刺

1931年，日本發動侵華戰爭，同時從經濟上、文化上加深了對我國的侵略，日本帝國主義為實現全方位侵略目的而大肆鼓吹“王道樂土”思想，說什么建立由日本侵略者強加給中國人民的“東亞新秩序”就是“恢復孔子之教”，這聽起來是那么的可笑，其實質卻是推行文化殖民。但當時的國民政府卻一方面對日采取妥協態度，奉行“不抵抗”政策；另一方面，國民政府自身也在文化上實行專制統治而大力推行“尊孔讀經”和“新生活運動”，其實質卻是宣揚封建社會的舊思想、舊道德觀念。在某種意義上來講，國民政府當局算是默許了日本帝國主義文化侵略政策，同時又對先進文化和進步思想采取拒絕且完全“關門”的態度。在這樣的形勢下，1934年6月，魯迅自覺承擔作為文人的責任，寫了許多雜文來直接揭露帝國主義侵略（包括軍事侵略和文化侵略）和國民黨反動當局賣國投降的惡劣行徑，在文化戰線上及時作出了有力的回應，也引發了文化領域的深入探討。《拿來主義》便是這些雜文中的經典

★魯迅的雜文別具藝術特色，這些雜文就像是一支箭矢，尖銳無情地投向封建舊道德、舊觀念這個靶子，既深切同情勞苦大眾，又辛辣諷刺民眾的劣根性。他的雜文通過反語、夸張、反問等修辭方式來表達深邃的思想，尤其是對比喻修辭手法的極致運用，讓魯迅的雜文更具強烈的感情色彩。本文且以《拿來主義》為例來談談比喻修辭的批判力度。

二、《拿來主義》中比喻修辭賞析

比喻是一種修辭手法，用具有相似性的具體、淺顯的事物闡述生活中不易理解和深奧的道理、事理，使之通俗易懂。站在說理的角度來講，比喻能夠讓論證深入淺出，更具形象性。而魯迅一向擅長以小見大、就近取譬，通過大眾熟悉的、常見的事物來比喻說理，構成喻證，形象地闡明抽象、深刻的道理。且看《拿來主義》中比喻修辭的運用。

（一）尼采之喻—強烈的批判

尼采是德國的哲學家，他跟魯迅一樣，有著強烈的孤獨感與反抗精神，在意識形態領域有著杰出的貢獻。當時很多人包括梁啟超、王國維、陳獨秀等近代史上響當當的人物，都是他的“迷弟”。其中，魯迅是“大寫的”“死忠粉”。那么，魯迅在談及他的偶像尼采時想表達什么？那就要回到文章的開始段落，作者提出了“送去主義”的概念，什么意思呢？其實就是文章提及的“發揚國光”當時的國民政府在巴黎舉辦了中國古典藝術展覽，而1932年至

1934年之間，美術家徐悲鴻、劉海粟也曾分別去歐洲一些國家，進行舉辦中國美術展覽或個人美術作品展覽等類似于文化層面的交流。在魯迅看來，這“不算壞事情，一者見得豐富，二者見得大度”，“豐富”“大度”都是褒義色彩的詞語，那么魯迅是不是贊成這樣的國家行為呢？不見得！

于是，尼采的比喻就顯得頗為及時了，作者說：“尼采就自詡過他是太陽，光熱無窮，只是給與，不想取得。然而尼采究竟不是太陽，他發了瘋。”作者把國民政府的“送去主義”比作尼采，當然是譏諷它的狂妄自大。而退一步講，就連尼采這樣一個在學術上具有如此成就的人，雖然自比太陽，最終也“發了瘋”。尼采所體現出來的行為（“不想取得”）其實與國民政府的結局十分相像，因為國民政府只是一味地“送出去”，自以為是宣傳民族的文明和文化，最終卻得不到任何回報！反而帝國主義“送來”的前有“英國的鴉片，德國的廢槍炮，后有法國的香粉，美國的電影，日本的印著‘完全國貨’的各種小東西”。它們沖擊著社會經濟，壟斷了國計民生，摧毀了民族工業，損害了民族健康，“送去主義”換不來別人的同情，更換不來共情，在帝國主義的眼中，中國依然是落后的國度，中國人依舊是低劣的民族，可謂得不償失，諷刺意味十足！換言之，國民政府當局的這種盲目的“送出去”是毫無意義的。

（二）“大宅子”之喻一形象的比喻

既然“送去主義”換不來有用的“送來主義”（即得不到真正意義上的文化交流），這是一個無效的行為，那不如直接“拿來”吧！于是，魯迅適時提出了“大宅子”的比喻，但在對這個“大宅子”的來源進行講解的時候，魯迅如是說：“不問他是騙來的，搶來的，或合法繼承的，或是做了女婿換來的?！毙枰貏e提醒的是，站在時代的、作者的觀點來看，“大宅子”并非單純指中國傳統文化，而是“新文化運動后中外思想碰撞的產物”，它既有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也有外國的文化，這是一個特殊時代背景（“千年未有的大變局”）的“雜合體”，對待這座“大宅子”，魯迅形象地綜合當時社會上不同的人的不同意見：

一部分人“怕給他的東西染污了，徘徊不敢走進門”，魯迅將他們比喻為“孱頭”，什么意思呢？那就是一部分人對這些“雜合文化”采取了“逃避主義”的態度，他們不光害怕繼承，更害怕借鑒，干脆躲起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種是軟弱無能的人在面對新事物時的心態，魯迅當然是不贊同的。

一部分人“勃然大怒，放一把火燒光，算是保存自己的清白”，魯迅將他們比喻為“昏蛋”，自認為是表“清白”，實際上是不愿意承認、不接受發展的歷史虛無主義者，我們知道，時代是在發展的，有些觀念、有些理念注定要為時代服務，但一味地否認只能是徹頭徹尾的“昏蛋”，顯然，魯迅對此也是不贊同的。

還有一部分人呢？他們“接受一切，欣欣然的整進臥室，大吸剩下的鴉片”，魯迅將他們形象地比喻為“廢物”，意思是說他們全盤接收“大宅子”，絲毫沒有想過要去甄別、剖析，這絕對是不加區別而全盤接受的投降主義者，他們絲毫不關心這種“雜合文化”是否適合民族的發展、是否適合社會的需要，統統“拿來”，這當然不是正確的“拿來主義”。那什么才是正確的“拿來主義”呢？

魯迅如是說一一他（真正意義上的“拿來主義”者）“占有”且“挑選”，換言之，對待這座“大宅子”，首先從意義上、行動上承認其存在，其次還要懂得去甄別。比方說這里面存有“魚翅”一有益無害的精華部分，是值得我們借鑒的、繼承的、發展的部分，這里面還有我們民族優秀的文化因子，一味去掉沒有辦法向子孫后代交代。這也對應了前文所講的“應該給他們留下一點禮品”，在這里，魯迅對于“雜合文化”中的精華部分還是持接受的態度的，足見其客觀和自信。

另外，由于它是不知來源得來的“大宅子”，里面可能還有“鴉片”和“煙槍煙燈”“姨太太”，對于后者，魯迅認為“除了送一點進博物館之外，其余的是大可以毀掉的了”，換言之，魯迅認為，保留一些文明發展的歷史印記有必要，但太多的糟粕還得去掉，比如說“大宅子里面的姨太太”- -“請她們各自走散為是”；比較耐人尋味的是魯迅對于“鴉片”的態度—“鴉片，也不當眾摔在茅廁里，…只送到藥房里去，以供治病之用，卻不弄‘出售存膏，售完即止’的玄虛”，迅用“鴉片”比喻的是文化遺產中既有有益成分也有有害成分的部分，它并非純粹的有害，正如當中的嗎啡成分對止痛有一定的功效一樣，但不能拿來售賣，換言之要“管控好”，進一步強調這“大宅子”需要人們進行審慎辨別和合理利用，方能住得安心、愉快。

三、寫在最后一超越時代的魯迅

總的來講，《拿來主義》是一篇具有強烈戰斗性和高度藝術性，更有形象批判性的雜文，也是魯迅雜文中論證邏輯嚴密、形象化說理較有代表性的一篇。閱讀這樣的文章，我們要分清其本體和喻體，更要結合特定時代下的背景，方能真正讀懂魯迅的思想?！赌脕碇髁x》用形象的比喻，深入淺出地論證道理，將抽象的道理化為具體的形象，使人容易理解和接受魯迅關于民族文化的觀點，這種觀點不但在他的時代適用，哪怕是在過去近乎一個世紀后，依然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就這一點而言，魯迅就注定是超越時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