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湛秋的筆下,春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讓人歡喜;夏雨“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盤”,讓人贊嘆;“夜雨做成秋,恰上心頭”的秋雨則讓人感傷……下面,讓我們一起走進雨所營造的世界,去感受流淌在字里行間的情愫。
聽 雨
◎季羨林
“潤物細無聲”,春雨本來是聲音極小極小的,小到了“無”的程度。但是,我現在坐在隔成了一間小房子的陽臺上,頂上有塊大鐵皮。樓上滴下來的檐溜就打在這鐵皮上,打出聲音來,于是就不“細無聲”了。按常理說,我坐在那里,同一種死文字拼命,本來應該需要極靜極靜的環境,極靜極靜的心情,才能安下心來,進入角色。
然而,事實卻正好相反。我靜靜地坐在那里,聽到頭頂上的雨滴聲,心里感到無量的喜悅,仿佛飲了仙露,吸了醍醐,大有飄飄欲仙之慨了。這聲音時慢時急,時高時低,時響時沉,時斷時續,有時如金聲玉振,有時如黃鐘大呂,有時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有時如紅珊白瑚沉海里,有時如彈素琴,有時如舞霹靂,有時如百鳥爭鳴,有時如兔落鶻起,我浮想聯翩,不能自已,心花怒放,風生筆底。
中國古代詩詞中,關于聽雨的作品是有一些的……最有名的一首聽雨詞當然是蔣捷的《虞美人》,詞不長,我索性抄它一下: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蔣捷聽雨時的心情是頗為復雜的。他是用聽雨這一件事來概括自己的一生的,從少年、壯年一直到老年,達到了“悲歡離合總無情”的境界。但是,古今對老的概念有相當大的懸殊。他是“鬢已星星也”,有一些白發,看上去也不過五十歲左右。用今天的眼光看,他不過是介乎中老之間,用我自己比起來,我已經到了望九之年,鬢邊早已不是“星星也”,頂上已是“童山濯濯”了。要講達到“悲歡離合總無情”的境界,我比他有資格。我已經能夠“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了。
可我為什么今天聽雨竟也興高采烈呢?這里面并沒有多少雅味,我想到的主要是麥子,是那遼闊原野上的青青的麥苗……北方春天,十年九旱。今年似乎又旱得邪行。我天天聽天氣預報,時時觀察天上的云氣。憂心如焚,徒喚奈何。在夢中也看到的是細雨蒙蒙。
今天早晨,我的夢竟實現了。我坐在這長寬不過幾尺的陽臺上,聽到頭頂上的雨聲,不禁神馳千里,心曠神怡。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有的方正有的歪斜的麥田里,每一個葉片都仿佛張開了小嘴,盡情地吮吸著甜甜的雨滴,有如天降甘露,本來有點黃萎的,現在變青了;本來是青的,現在更青了。宇宙間憑空添了一片溫馨,一片祥和。
我的心又收了回來,收回到了燕園,收回到了我樓旁的小山上,收回到了門前的荷塘內。我最愛的二月蘭正開著花,它們拼命從泥土中掙扎出來,頂住了干旱,無可奈何地開出了紅色的白色的小花,顏色如故,而鮮亮無蹤,看了給人以孤苦伶仃的感覺……
我的心又收近了一層,收到了這個陽臺上,收到了自己的腔子里,頭頂上叮當如故,我的心情怡悅有加。但我時時擔心,它會突然停下來。我潛心默禱,祝愿雨聲長久地響下去,響下去,永遠也不停。
(節選自《季羨林散文》,有刪改)
◆賞析
選文脈絡清晰,以聽雨之喜為線索串聯全文,首尾呼應,結構圓融。多處引用古詩詞,語言典雅,展現了“聽雨”的文化底蘊。文中既有對久旱遇雨的欣喜和對人生的感慨,又有對農民的體恤和悲憫。憂國憂民,心系蒼生,這也是幾千年來儒家知識分子的優良傳統。
◆思考
季羨林筆下的“雨敲鐵皮聲”被比作“金聲玉振”“大珠小珠落玉盤”,劉湛秋則將春雨形容為“美麗而使人愛戀的姑娘”。二位作者都運用了比喻修辭,那他們在意象選擇上有何不同?
雨滴在大地上重逢
雨落在頭上,冷冷的。我用手摸摸。密密的圓珠形的雨滴從高高的天際落下,每一滴都很冷。每一滴雨都像一張破碎的臉孔,無法復原。雨下了好幾天,下下停停,停停下下。山路泥濘,也沒什么地方可去,我便坐在雨廊里,看雨怎么落下來。天空灰白色,烏蒙蒙,海拔略高一些的山峰也隱沒了。雨撲簌簌飄搖,加速度落下來,一滴粘連一滴,形成綿長的雨線。雨線和雨線并不交織,像垂下的瓔珞。雨線呈銀白色,密布在我的視線里。
屋前荒地有一塊低洼地,綿綿的雨水使低洼地積了比我腳踝還深的水。水洼里有很多竹簽細的小蝌蚪。在這里,我第一次看見蝌蚪。過了半個月,蝌蚪變成褐黃色,身體呈紡錘形,像發了芽的南瓜子,吸附在雜草四周。又過十來天,蝌蚪成了麻黑色,長出短短細細的幼足,嘴巴扁扁。鳥站在水洼邊吃蝌蚪,蝌蚪烏黑黑一群,驚慌四散。大顆粒的雨珠打在水面上,也把蝌蚪打上來。跳起來的水,吸著蝌蚪,又落下去。又過了半個月,蝌蚪不見了,成了癩皮蛤蟆。
雨在下,已經第八天了。我戴了一頂寬斗笠出門,在四處荒山野道走走。斗笠越戴越重,我在一棵樹下把斗笠解下來,甩了又甩,水甩出弧線,拋灑出去。
荒地里開出第一朵花的,是泡桐。我種過三十多株泡桐。在坍塌的斜坡上,為了保持水土,我種了泡桐和七節芒。這兩種都是瘋狂生長的植物。泡桐還是光溜溜的,樹葉還沒發出來,紫白的花綴滿了枝丫,帶著南方特有的油膩氣息。大雨來一次,花瓣落一地。太陽開一天,地上的花瓣枯黃幾分。一個雨季結束,泡桐長出了肥厚寬大的葉,花卻一朵也不剩。任何一棵樹都是這樣的:死亡一部分,生長一部分;或者說,一邊死亡,一邊生長。生命的成長伴隨著嚴苛的死亡,這是節律,誰也無法逃脫。
每一場雨的到來,既是對大地的饋贈,也是對大地的清洗。雨落在地上,既是潤物,也是劫難。雨在天空編織著優美的雨線,婀娜,雨聲響亮,把人驚醒,把斑蝥驚醒,把草木驚醒。我們看到的每一場雨都十分盛大。其實每一滴雨都是極其孤獨的,但大地的繁榮,都是雨的饋贈。雨滴和雨滴在大地上重逢。
(節選自《深山已晚》,有刪改)
◆賞析
作者以春雨為對象,充分調動起自己在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味覺方面的多重體驗去進行刻畫,令人印象深刻。全文以“雨”為線,串聯起從具象觀察到抽象思考的遞進過程,揭示了雨既是孤獨個體又滋養大地的辯證關系。
◆思考
傅菲說“雨既是饋贈也是劫難”,劉湛秋說“雨是大自然神奇的杰作”。請結合文中“蝌蚪被雨打上岸”和課本“春雨滋潤萬物”的畫面,說說二位作者對雨的情感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