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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盡頭

2025-08-18 00:00:00何關關
青春 2025年7期
關鍵詞:建華小魚武漢

1

找到白榆時我還迷糊著,她跨在藍色小電驢上,后座臨時綁了個皮卡丘,是讓我坐的。

她把手里的炒豆絲遞過來,讓我吃完再出發。

去哪里?干什么?我有很多話想問,最后只說:“這車是哪來的?”“早晨租的。”白榆說,“快吃吧,我們現在去找龍,回來還來得及切蛋糕。”

坐在她身后,她的長發在我眼前,細瘦的身體藏在后面,暖融融地發出熱意。我們緊密地擠在小電驢上,將要去找龍。這是昨天晚上的我無論如何難以想象的美妙奇遇。

八月的武漢是個火爐,雖然江邊從來沒有火光,也許它更像一只微波爐,卡在加熱功能動彈不得。機械悄無聲息地蒸煮城市,把街道、糖果、因特網和人的肉體燴成一鍋燉菜。無窮無盡的高溫擠壓一切置身其中的東西的體液,扯著嗓子的嘶吼是知了的汗水,剛離開冰柜的雪碧全身是淚,在路過的每個地方留下一圈檸檬氣味的水痕,像某種不被討厭的失禁。

如果人是一種大只的、會走路的雪碧就好了,血管里流淌著檸檬香料,就算大汗淋漓到全身濕透,也會因為芬芳氣味不討人厭吧。可惜人只是人,在八月的武漢腋下的衣服會有兩片濕痕,頭發會黏成一縷一縷,眼線會很快暈開,散發著介于咸濕和腥臭之間的汗味。在武漢的第一個夏天我崩潰過,北方的酷熱連著干燥和艷陽,和濕熱的南方一點也不一樣。那個夏天我每天早晚都要洗澡,用家鄉帶來的澡巾大力擦洗腋窩、耳后和小腹——所有可能儲存汗水的地方,希望把那陌生、奇異又惡心的氣味趕走。直到那天沖進電梯,接近滿員的蒸騰汗氣差點把我頂倒在地,但等下一班電梯一定會遲到,何況下一趟的味道未必更好,所以我只能鉆進電梯,鉆進熱氣和臭氣里去,讓它們爬滿我新換的衣服和搓紅的皮膚,像這里的其他人一樣,成為夏天的我的一部分。我厭惡它,也接受它,就像對我身體的其他部分一樣。

可眼下這氣味讓我窘迫極了。這是白榆第一次來武漢,她從煙臺一眾事務里抽身飛來,風塵仆仆。我把她安置在我租的房子,70 平方米的老小區有兩室一衛,是我能負擔的豪宅,也許這房間開始便有一半是為她租的。她匆忙吃了碗熱干面,大洗一場,倒頭就睡。留下我死命把皮膚搓得發紅,像來到武漢的第一天那樣,拼命想讓幾年來身體發生的變化消失,讓在武漢漂泊的痕跡消失,讓一個人背井離鄉的痕跡消失,讓身體回到幾年前的樣子——是不是這樣就能抹掉這幾年的記憶,好像我們從未分離。

保險起見,進臥室之前我噴了點提前找出來的香水——粉邂逅散發著舊日的香味,這是大學畢業那年白榆送我的禮物。但在武漢我一次也沒用過,附在我皮肉上的臭味配不上它。

我把香水噴在耳后、發梢、手腕,所有留香且便于揮散的地方,認真把頭發吹成蓬松的波浪,換上我唯一成套的內衣——也是從老家帶過來的,武漢的天氣穿不了內衣,我平時只貼胸貼。裹著浴巾在陽臺上取下昨天剛寄到的絲綢睡衣,我照照鏡子,溜進臥室。

上次和白榆一起睡覺還是在那間燒掉了的房子里,也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我大學還沒畢業,梗著脖子摁響了門鈴,開門的人就是白榆。她瘦骨嶙峋,細高的個子,直尺似的倚在門上,把我想罵的臟話想扇的耳光都堵了回去。拖鞋聲啪嗒啪嗒地響起來,吳建華出現在客廳。

那天晚上我睡在白榆床上,穿著她借給我的長睡裙,用了她的牙膏、洗面奶和身體乳。

我本打算連夜趕回去的,身上只有錢包里的半包紙巾和一支小香水。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鋪,上面該死的陌生的柔順劑味道和隔壁該死的吳建華,這一切都讓我憤怒、絕望又心驚肉跳。我把頭發噴滿香水,這樣等下就不用睡在枕巾的陌生味道上,躺在床的右側面朝著墻,不理會默默躺下的白榆。

她離我那么近,那時我覺得我應該恨她,但我沒有,這更讓人痛苦。我閉上眼睛,絕對的黑暗中有更大的壓力。我拼命嗅著頭發,某品牌的粉邂逅香水,媽媽喜歡涂它。我咬住嘴唇,冷得發抖,指甲不受控制地劃過墻紙,心跳時快時慢。

就在這時我感到春天一樣的溫度,一雙手握住我的肩膀,輕輕把我攬在懷中,那條胳膊白凈消瘦,骨頭硌著我的肋骨,手指圈在我右手腕上。我下意識往墻邊湊,卻把后背送到她的懷里,她熱熱的,單薄的胸脯壓在我背上,呼吸灑在我耳邊。

那天我沒有回頭,沒看到她的臉,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睡的,或者一點沒睡。她勻稱的呼吸讓我發熱。白榆是星辰的意思,而她像是太陽。

隔壁的女人叫起來時我又困又累,仿佛一夜沒睡又像大夢初醒。而白榆已經沖了出去,我感到身體一輕,炙熱的溫度消失了,只留戀地翻個身。這會兒工夫她已經沖回來,在枕邊摸出手機撥號,等待接聽的工夫她對我說:“快起來,吳叔叔生病了。”

我下意識順從地坐起來,看著她準確地報出地址和病情,聽到隔壁傳來的抽泣聲。

我知道,我應該傷心,應該痛苦,應該有大仇得報的快感,應該恨那個女人,也恨白榆。

可這些情緒都停在絕對理性的層面,我的心臟空空如也。白榆站在我床前,我只想知道她衣服下瑩白的細腿和突出的鎖骨,是會像看上去那樣涼薄如玉,還是和她身體的其他部分一樣滾燙。

這次白榆睡在我床上了,和上次一點都不一樣,我翻上床,看著她躺在一側,骨架支棱,面朝墻壁,一動不動。我不知怎么有點生氣,又有點失望,還有點慶幸。

她醒著嗎?她醒著吧。我想著,又怕知道答案。要睡覺嗎?躺在她旁邊這樣睡著嗎?

我翻來覆去,終于她動了動,帶著濃濃的睡意說:“Coco ?”我應了一聲。她說:“你的小說怎么樣了?”我張口結舌,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快了。”我說。“他們找到龍了嗎?”白榆問。“還沒有。”我回答。“明天,明天給你一個驚喜。”白榆含含糊糊地說完,又沉沉睡去了。

2

“你來導航吧,Coco。”白榆說。

“好,我們去哪里?”我咽下最后一口豆絲,盡量壓下興奮問。

“循禮門。”她說。

“花市嗎?”我一邊輸入一邊問。

“不是,你知道鬼市嗎?”白榆發動了車,風把她的頭發吹在我臉上身上,也把她的回答送過來。

現在不到早晨八點,真正的酷熱還沒來臨,她身上有洗發水、早餐鋪和香水混合的味道,一想到那香水味可能是昨晚從我身上傳過去的我就忍不住笑。

可太陽很快會變得強勁,我的身體很快會像平時那樣發汗、發臭。為了聞起來好些,我特意穿了輕薄短小的裙子,大片大腿和胳膊都露在外面,面料越少吸收的汗水越少,汗味能盡可能多地蒸發在空氣里,而不是留在身上,讓身體也成為不潔的載體。如果有地鐵就好了,我想,修呀修的,本以為今年能坐上了,沒想到新聞說要 2004 年才能通車。

“鬼市現在可能收攤了。”我試探著問。

“不用擔心,龍永遠在。”白榆說,風聲很大,她的聲音若隱若現,“拐彎的時候告訴我。”

我把導航音量調大,盡可能坐得遠一點,偷偷撥弄皮卡丘的尾巴。

“遠嗎?”白榆問。

“要兩個小時吧。”我看了看導航說。

“回來的時候可能要充一次電。”白榆在風里說,“給我講講你的小說吧。”

從哪里說起呢?我想,我從沒跟人聊過我的畢業設計。把親媽扔在醫院,自己遠走幾百公里讀書,甚至學的還是掙不到錢的創意寫作,這些離經叛道的操作早就讓我變成了別人嘴里的不孝子。在遙遠的過去的時光里,白榆是唯一支持我的人,也是唯一仍與我有聯系的人。

每個吳建華的忌日她總會給我拍張接引園的照片,他的骨灰存在那里。她會在那里住上一周,到她媽媽的忌日過后才回煙臺上班。

如今我對吳建華仍有恨,但張愛玲說人不能長久地恨另一個人,于是我拼命在白榆的照片里汲取養料,飼養心里仇恨的花朵。

我不知道白榆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那里的,也許她認為我們是痛恨吳建華的真正同盟,也許她以為我們都孤身一人才能感同身受,也許她只是想折磨我,因為我是吳建華唯一的血脈,除了我她已恨無可恨。

他死在一個夏天,日照的夏天時而大雨,時而放晴,白榆通常站在樹下往天上拍照,銀杏樹葉青翠欲滴。

我通常不會回復那些信息,而是選一個不打工的晚上撥去電話。白榆會立刻接起來,她躺在旅館的床上跟我說話,我躺在出租屋里,大汗淋漓地搖著扇子,聽她說燒掉的扎彩、毒辣的太陽,我知道還有親戚的叫罵,過周年讓私生女燒彩,親閨女就是該千刀萬剮。

她們的電話來來回回打到我這里,這幾年才消停點。白榆估計也被罵過幾通,但她沒說,我就裝作不知道。

我應該跟她說什么呢?武漢的悶熱可以和同門的冷漠調和,打工的便利店換了更刻薄的老板,昨天巧克力棒把工作服弄臟了……

我的生活像一場火災,我從燃燒的臥室逃出來,發現走廊更加滾燙窒息。所以我說,我在準備畢業設計,是一篇奇幻小說。

“小說是講什么的?”白榆問,她的聲音隔著千山萬水被送到我耳邊。

“是一個復仇的故事,”我說,“加入了一些神學和非現實元素。故事發生在五代十國的吳,這個時期是西方維京海盜最放肆的時候,故事的主角就是一位夢想當發明家的少年海盜,他的父母都在‘愛爾蘭大進攻’中被抓住燒死了,他撐著小木筏逃到了冰島,從天而降的極光問他你的愿望是什么?”

“少年說他要復仇。于是光里出現了一道門,他駕著船駛進去,就來到了溫暖濕潤的江南。這里是現在的杭州,黑色頭發黑色眼睛的人往來逃竄,到處是戰火和鐵蹄,那個聲音告訴他這是楊吳,唐后期混亂時期的一環。沿著京杭大運河一直往北,就能找到龍,龍能幫他完成愿望。他閉上眼睛,看到極光化成一條長長的發光的帶子,他記住了這個發音,l-o-n-g,那就是龍。”

“然后呢?”白榆問。

“還沒想好。”我說,為她那句話心神蕩漾。寫作是一個人的旅程,是孤獨的出發,披星戴月,送走日出,迎來晚霞,想和人交流的欲望被無限滋養,日益膨大,長成有毒的仙人掌,每根刺都在說看看我吧,跟我聊聊,說說我的小說,告訴我它很好,一切孤獨的跋涉都很值得,舍棄在現實里的生活是正確的。

我能想象最好的反饋就是“然后呢”,她想聽,這個故事就有了讀者,有了被完成的愿望和需要。有讀者的故事才是真正的故事,艾布拉姆斯說文學是由作品、作家、世界和讀者組成的,其實讀者才是一切的基石,支持著作家可憐的自信心和作品來到這個世界,最后通過那扇大門。

她總會給我重要的反饋,離開武漢之前我像過街老鼠,沒人能理解吳建華剛去世不久,媽媽的情況那么糟糕,我怎么能氣定神閑地走進考場,考了個碩士去讀。他就算外面有人,最后也把財產全留給你了呀。他們說。你好胳膊好腿的,給你媽請什么護工,不是糟蹋錢嗎?連親媽都嫌棄的白眼狼。只有白榆問,學校在哪里?我說武漢,她說剛好,不遠不近。那時我們都很疲憊,但這樣的話說不出口,也沒人可說,我來武漢之前先離開的是白榆,她選擇了同樣有海的煙臺,不遠不近,剛剛好。

可能我太久沒有說話,她擔心起來:“還沒有想好嗎?那我們聊點別的。”

坐在她的后座上,我感覺陽光慢慢變得熾熱,地面開始變得滾燙,呼吸間充滿了凝滯的溫熱的空氣。我把下巴抵在鎖骨上使勁嗅自己的腋窩,確定還沒有明顯的氣味才略松了口氣。

風把她的話送過來,也把她的氣味送來。

香水味已經消失了,她的味道開始變咸,像是海水。看著她的后背我突然意識到那是汗,她甚至穿著北方流行的吊帶罩衫,牛仔長褲,在武漢的蒸煮中很快大汗淋漓。我們共同的體驗又多了一件,可以感同身受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可說。這讓我感到高興。

“還沒有寫完,但他們已經出發去找龍了。”我說,“要我幫你把頭發束起來嗎?

天氣有點熱了。”

3

我滿意地瞧著束起的那個低馬尾,用的是我的抓夾,壓在她又長又滑的頭發上恰到好處。

她細長的脖子露出來,一顆汗珠流下來,蜿蜒曲折地,往她薄紗罩衫的領子里流去,像條小舟。

過長江大橋時,我繼續給白榆講了少年海盜的故事。橋面寬寬,朝大江對面沒有盡頭似的延伸,大團的水汽涼快了不少,偶爾有一輛汽車經過,能帶來一陣涼風。“我們好像在拍公路電影呀。”我說。

白榆就笑,說:“我是不是該租輛汽車?”

我也笑,說:“汽車不好,我不喜歡副駕,還是這樣貼在你身后好。”

這句話夾在曖昧和冒昧中間,我一時哽住了,不知道說什么能挽回。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想象的公路電影是兩個人待在一個穩固的小空間里,他們可能素昧平生,可能互相憎恨,但在這里他們只能相互磨合,主動或被迫打開自己堅硬的外殼,像兩顆赤裸的堅果坦誠相待。車輪在行駛,他們也在成長中完成共生。我想和你開誠布公,你是我遇見過的和我經歷最像想法最合的人,你會理解我嗎?如果我把心臟剖給你看,你也會為它顫抖哭泣嗎?我們的心臟貼得那么近,你能感受到嗎?我的心跳和所有沒有說出的話語,如果你也有同樣的感覺,請給我一點點回應吧。

在一陣江風吹動她碎發的同時,我只是說:“少年海盜把獨木舟偽裝成當時吳國漁船的樣子,就往北劃去了。他的夢想是當發明家,你還記得嗎?”

“記得。”白榆說。

“他晚上趕路,白天上岸找食物,也遇上過一些麻煩,但還是幸運地離開了吳國的地界。當時的北方是氣數將盡的大唐最后的安寧鄉,政局暗流涌動,但相對和平,新政權五年后才會建立。在這里他遇見了小魚。”

“他把它吃了嗎?”白榆問。

“沒有,小魚是個人,是風水大師袁天罡的后人。袁天罡可以靠星象看帝王氣運,兒子袁客師擅長相面。袁家能人輩出,這次他們也預感到了危險,提前把這輩最有靈氣的少女小魚送出了城,但半路遇襲,小魚就這樣滾到了運河里,又被少年撈了起來。”

我說。

“他們語言不通,只能靠比畫和少年這些時日學到的一點詞語交流。小魚問:‘你要去哪里,西域人?’‘龍。’少年說,然后用手畫了一條長長的線。小魚的心臟怦怦跳了起來,她隱秘的任務就是修補損失的龍脈,重振大唐的氣運。小魚問他:‘你要龍做什么?’少年把手按在胸口,指向天空,又指他畫的龍,小魚看懂了,他有只有龍才能實現的愿望。

“于是他們決定一起出發,小魚了解所有的山脈水文。她建議走地下河,少年同意了。

他們一起改裝了船只,一起進入了暗流涌動的地下孔竅。”

“要拐彎了嗎?”白榆突然問,我才發現我們已經回到了街道。

“往右拐。”我慌張地說。

“然后呢?這個故事太好了。”白榆說。

電動車往遠離人群的地方駛去,我們像坐在鴨子船上,劃開水波,全速前進。

“地下暗河里充滿了漩渦,孔洞和各種生物,他們經歷了一些波折……等一下,導航好像變了。”我的手機劇烈地震動起來。

白榆停下車:“怎么,原路返回嗎?”

我把手機來回轉轉,干脆跳下車來,跟著導航上那個小三角轉了一圈。汗水打濕我的眼睛,好像也毒啞了我的嗓子,我結巴著說:“是,是要返回。”

白榆擦一把汗,掉過頭,仍是心平氣和地說:“好,上來吧。”

我有好多好多的愧疚,在這樣的天氣里讓她多曬了這么久。坐在后座我感到恐懼和絕望,不用再嗅,剛才講話時沒有注意,我已經被汗泡透了,那種腌酸菜的味道再次從我身上傳出來。她會聞到嗎?會嫌棄我吧?

會被討厭嗎?我們為什么要找龍?為什么要趕路?她為什么要來武漢?我為什么要來武漢?難道從開始就是個錯誤嗎?

跟著導航,我們拐進了老舊的窄巷,臨近飯點,飯館攤位占了大半條街,巷子像迷宮一樣處處是陷阱。我們左搖右晃,差點栽進水果攤,又險些沖進別人的古玩店。白榆提議先吃個飯。

她把電動車充在老板后院里,給我們一人買了份豆皮,配了碗熱干面。“晚上吃蛋糕,過西式的,你先當長壽面吃吃,算我們過中式的。”汗水流進我眼睛里,有點疼。“好。”

我說。媽媽的時間永遠被困在了吳建華死去的那天,如今會給我過生日的人,只剩下白榆了。

白榆一邊扒拉面條,一邊在手機上按動,她騎了一上午車,可能有很多消息要回,可能有很多很重要,比我還重要。她擦嘴的時候,我還咬著豆皮。

“我們差不多到了。”白榆說。

“哦。”我拉長音說。我果然是個廢物,還要她自己導航。

“接下來的路,地圖上就沒有了。”白榆好像看出來了,解釋道。

“我們不是去鬼市嗎?”我抬起頭問。

“也不全是,我們要在鬼市穿過去找龍。”

白榆說,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她一貫表現得都太穩定太成熟了,我第一次看到她有這么生動的表情。

這太虛幻了,什么龍,是廟嗎?還是真的?會噴火嗎?還是騰云駕霧?我有很多問題想問,最后說:“龍,在哪里呢?”

“在山里。”白榆說,“我在煙臺遇見了一個客戶,是做出海貿易的,他說龍不是華夏造出來的象征,而是反過來,亞洲本就是龍的地盤,我們都是得到了龍的應許才在這里住下的。四大古國都是靠神獸的庇護才有力氣建立文明的,不然渺小的人類哪能應付這么復雜的世界。”

她推出電動車,讓我上來,說:“我們走著說吧,這次輪到我講故事了。”

“后來,古印度的大象一睡不醒,古埃及的貓衰老了,古巴比倫的屎殼郎沉入地心,失去了神獸庇佑的文明紛紛陷落,只有中華文明還在,因為龍在這里。”白榆說。

我有點驚訝,龍早就是被神話學肢解的符號,白榆的話確實是某種假說,可實際上沒什么依據。就算有龍,那大概也住在東海龍宮,在煙臺也許可以看到,怎么會到武漢的山里來呢?

“那個客戶,他說他生過一場大病,幾年前就該死了,后來他見到了龍。”白榆接著說,“龍實現了他的愿望,他活下來了。”

4

“武漢以前就在海里,”白榆說,“這里現在還有地方叫螃蟹岬、小龜山,因為武漢以前是洋盆。為了接納人類,巨龍噴出高熱,蒸發了這片大海,讓人們可以生活在土地和沙礫上。你知道盤龍城嗎?那里出土了一條金鑲玉的龍,那是三千五百多年前的事了。

有人把它歸為商文化的一部分,殷商時期是神話的高發期。那個客戶說那條龍就是祭品,是人類先祖為感謝他允許我們居住而按龍的模樣雕成的神像。”

我大汗淋漓,看著她被汗水打濕的紗衣,那里有好看的肩胛骨,蝴蝶翅膀一般展翅欲飛,光滑的后背像某種堅硬潔白的貝類,散發出玉石光澤。我嗅到苦味和咸味。

如果說這里蒸發過一片海,我深信不疑,這里無窮無盡的苦熱足夠蒸發一百條河了。

但它居然來自三千年前的巨龍吐息嗎?我在手機上搜索盤龍城,果然見到了那條小龍,紅綠黃配色,面部像牛,和常見的龍不一樣,它好像有兩條尾巴。

“好特別的龍,很好看。”我說,把手機伸過去給她看。

白榆低頭看了一眼就繼續騎車,毫不驚訝,看來早就知曉。

我有點相信我們能找到它了,這竟然是個雙身龍,常見于商周時期的器物裝飾上,一身為雌,一身為雄,陰陽同體,自成兩儀,佛教中許多大能也為此類,可以男相女相隨意化身,就像白榆一樣。

無可避免地,像她知道吳建華在外面有了新的家庭一樣,我也早就聽過她的故事。

遇見媽媽之前吳建華早有妻室,那是他青梅竹馬的鄉下女友,他們私訂終身,育有一子,但嬰兒先天兩性畸形,吳建華因此拋妻棄子,背井離鄉,在遙遠的小城里遇見了媽媽,又生下了我。

在我讀大學時,那個女人病入膏肓,不知怎么聯系上了吳建華,后來我才知道她是要托孤。吳建華毅然回到了她的身邊,媽媽一夜白頭,從此瘋瘋癲癲,我從大學趕去日照,想把他的頭割下來。那天夜里,吳建華心臟病發作,七日之后,女人自殺了。

媽媽發病時會痛罵吳建華,連帶著那個“小怪胎”,這個怪胎把她一輩子都毀了,“連著她親媽,都不會有好下場”。

“我們到了。”白榆說。她帶著我七拐八拐上了小山,這里樹木濃密,蚊蟲撲在臉上。

我們幾乎是騎在石頭上過來的,一路顛簸,我有幾次都要掉下來。

她把車停在樹下,我抬起頭,發現那是棵銀杏樹。她打開手機里的指南針,又看看備忘錄,帶著我朝樹后走去。有一瞬間我覺得她是想要殺了我報仇,這荒郊野外實在太適合藏尸。

“這個小山在地圖上只是個小土坡,當地人叫它盤龍山,當然,湖北九省通衢,人來人往,真正的本地人早不剩幾個了。”白榆說。我們走了十幾分鐘,踩著石頭、樹枝和昆蟲的尸體,她突然蹲下來,扯掉幾根樹枝,一個山洞出現在我們眼前。

“龍在這里面嗎?”我問。

白榆點點頭,說:“我們下去吧。”

這個洞陰暗潮濕,卻熱浪滾滾,和我想象里的山洞一點都不一樣,剛在樹林里尋到的一點陰涼很快被熱氣蓋了過去。

我走在后面,稍微落遠了一點,感到汗水又開始源源不斷地流下來,腋窩估計又多了兩塊濕斑,裙子死死粘在后背上,我偷偷用手撐開,想讓汗水蒸發得遠一點。

“Coco,”白榆停下來等我,“別走散了。”

我只能放開手,祈禱她沒看到我拎著自己領口的傻樣子。

白榆晃晃手電筒,說:“我們走在這里,像不像浮在你小說的地下河里。”

其實不太像,小說里他們一路北上,到了昆侖山脈,那里白雪皚皚,冰凌遍地,和這火焰山一樣的地方一點也不一樣。但我還是說:“是很像。”

“龍就在里面嗎?”我問。

“它在,但不是它在洞里,而是洞在它外面。這個地方,這座小山,這片大陸,就是因為它產生的,龍是一切的基礎。”白榆說。

從到了盤龍山開始,白榆的話開始變多了。我靜靜聽著,感到周圍越來越熱。

“它有火紅的鱗片,翠綠的毛發,金色的眼睛,每次呼吸都噴出火來。”白榆說,“那個人花了很久才走到他身邊,虔誠地許愿……”

“我們會被燒死嗎?”我問。

“不會,”白榆說,“龍只會拿走它想要的報酬,人類是它領地里的動物,不會受到傷害。”

“我不想去了。”我停下來,這里越來越熱,泥土隔著鞋子灼燒我的腳,“我們回去吃蛋糕吧。”

“你不想實現愿望嗎?”白榆問,她好像早有準備似的,“你還有很多牽掛的事情,我都知道,沒關系的,明天就會好的。”

她走過來,把汗津津的我攬在懷里,像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一樣。我的臉壓在她的鎖骨上,胸口頂著她的肋骨。她那么單薄,好像只有一把骨頭,她的皮膚也黏黏糊糊,帶著汗水,蹭在我的臉上,我的汗水也打濕她的胳膊。空氣好熱,我們都滾燙滾燙,那一刻我好像可以為她去死。

“那讓我一個人進去。”我說,嘴唇在蠕動。

白 榆 笑 了:“ 可 我 也 有 愿 望 想 許。

Coco,你的愿望留給自己吧。”她松開了我,后退一步,突然摘下了黑色頭發,說:“是遺傳病,我也要死了。”

她抖了抖手里的發套,頭發端正地系著一個低馬尾,抓夾是我的。

這里好燙,我裸露的小腿開始發痛,白榆也是,我們很快就不得不互相攙扶著,在令人窒息的熱浪中往前走,手挽著手像只小舟,隨時要以身飼火。

5

那天晚上我們趕在 12 點前切了蛋糕,第二天白榆就接到工作電話,匆匆忙忙飛回了煙臺。我也繼續去便利店打工,晚上把剩下的打折盒飯帶回出租屋,每天去沒有人認識的教室上課。那瘋狂的一天好像一場夢,一場美夢。

我不記得我們是怎么回來的,只記得再次經過大橋時我繼續講了海盜少年的故事:他們在暗河中行進,借著地幔層某些熒光苔蘚的光,他教小魚用太陽石辨別方向,作為回報,深夜里小魚會教他識別星相,他用維京語向北極星祈禱父母安息,希望話語能傳回家鄉。

地下越來越冷了,黑暗也越來越多,終于他們找到了龍脈,小魚牽著他的手走進一片黑暗里去,他只聽到他們的呼吸聲,但他知道龍就在這里,那凌駕于人類之上的威壓讓他幾乎說不出話。走過千辛萬苦,他報仇的機會終于來了。他激動地握緊小魚,想把他的幸福和未來傳遞給她。而小魚抽出了手,“大唐氣數盡了”,他聽見她說。

他知道大唐是她的國,但氣數是什么?

她為什么走開了?他慌亂地摸索,發現他已離不開她。“小魚。”他喊。寂靜里窸窣的滑行聲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龍脈將熄,我要點燈了。”小魚的聲音許久才遠遠傳來,“你會記得我嗎?”

燭光中白榆問我,他許愿了嗎?我說許了。她問那他復仇了嗎?我說沒有。她問,那他會不會不甘心?

我回答了什么呢?

那天吹蠟燭前我們沒有許愿。

過了一段時間,護工打來電話,媽媽開始好起來了。那天我很開心,馬上給她打了更多的錢,讓她好好照顧她。我偷偷回去隔著一道玻璃看她,小心地不敢被看到。我長得實在太像吳建華了,這會讓她發瘋的。

她看起來被照顧得很好,衣著整齊干凈,笑起來很好看。那個笑有點像我,甚至也有點像白榆。

離開醫院后我給白榆撥出電話,她沒有像以往一樣立刻接起。我只能發短信問她:“你的愿望實現了嗎?”

過了一會兒,她發來一條短信:“你媽媽最近好嗎?”

我們平時的交際絕口不提對方的母親,我的母親痛恨她,很久以后我才想到她的母親可能也曾痛恨我的母親。我想她現在心情很好,回道:“她很好。”

她回:“實現了。”

就三個字嗎,也許在趕時間吧,我想,工作是很忙的。

在那之后我一直等待著自己將要付出的代價,但直到第二個夏天也無事發生。比那先到來的是白榆的簡訊,她曾承諾陪我過在武漢的每一個生日,但因為工作食言了。一年來她好像一直很忙,我們一個電話都沒通過,我猜她為身體健康付出的代價就是事業有成。

那個夏天是武漢五十年一遇的酷暑,我一邊等待一邊流汗,一邊用剩下的時間思念白榆,終于在夏天的最后一天等到了個意想不到的人。那天晚上已經到了便利店關門的時候,我熱了份剩盒飯準備吃完走人,拄著拐的男人就是那時進來的。雖然從沒有見過,但我一眼就知道是他。

“準備好獻祭了嗎,Coco ?”他徑直走過來,像熟識的朋友一樣坐在我旁邊的高腳凳上。果然是煙臺口音,我看到他一條褲腿空空如也。

我點點頭,終于來了,原來他是龍的使者。

“生日快樂!”他打個響指說,“有人托我送你一個禮物,其實去年就送到了,只是你不知道。”

我的筷子掉在桌上:“她做了什么?”

“這是她的愿望,”男人說,“你來許愿,她付賬單。”

我想到燭光中白榆被映得亮晶晶的眼睛。

“那他會不會不甘心?”她問。

我回答了什么呢?

他離開時把門帶起啪的一聲,那一刻我那么傷心,仿佛一整個武漢夏天的汗水都涌進我的前額,擠壓我的眼睛。我聞到白榆身上咸濕的汗氣。我知道,世界上最后一個能和我談論白榆的人,我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實習編輯 韓思穎

責任編輯 貓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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