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國時期的泉州木材商人及其經營狀況概述

摘 要：泉州是我國著名僑鄉。清末至民國時期，旅居東南亞的泉州籍華僑源源不斷地給故鄉的眷屬匯款（即僑匯），幫助僑眷購地筑屋，刺激了房地產市場，也帶動了木材行業的發展。泉州的木材主要購自福州，其次來自泉州本地山區。抗日戰爭時期，航運受阻，僑匯中斷，泉州的木材業一度低迷，但在抗戰前后，泉州的木材生意一直處于發展態勢。

關鍵詞：木材商人；泉州；清末民國；經營理念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13.040

泉州木材商人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批發商（經營福郊），另一類是零售商（二盤商）。批發需要有較雄厚的資本，批發商從福州采運福杉到泉州后再轉售給二盤商。零售所需資本不大，抗戰前二盤商大多是從批發商處進貨賺取批零差價；抗戰勝利后，他們多數直接向福州采購。據記載，清末民國時期泉州城內有木材行36家，主要分布在泉州市一堡至五堡和土地后、新門街一帶①。

1 木材商人分類

根據經營木材的種類，泉州的木材商人分為杉商、雜木商和海料商。

1.1 杉商

泉州市場上的杉木主要從杉木集散地福州采購而來（圖1），因而稱為“福杉”；其次是購自永春湖洋和安溪湖頭等地，稱為“山杉”。抗戰期間，沿海航線時常受日寇和海匪騷擾，經營福杉風險較大，而經營山杉較為順利，二者銷售量一度不相上下；抗戰勝利后，批發商和二盤商均直接從福州采購，福杉甚至反銷至內陸，山杉銷售量急劇減少。

福杉運輸依托帆船與汽船運力，沿福州至泉州的沿海航線順岸航行，最終抵靠泉州碼頭。其銷售網絡聚焦于泉州、晉江、南安、惠安等華僑聚居的沿海區域—這些地區的杉木二盤商與泉州批發商長期保持緊密業務協作，形成穩定的產銷鏈條。山杉則采用傳統筏運方式，于晉江上游東溪、西溪流域扎成木筏，借水流之勢放排而下，直達泉州各碼頭。

1.2 雜木商

雜木貨源廣、品種多，如柯、楠、棗、樟、竹等等。雜木和毛竹多出自永春湖洋和安溪湖頭等地，以扎筏的運輸方式放排至泉州各碼頭。經營雜木所需資本較少，小雜木就更少。小雜木商往往兼營小毛竹。

1.3 海料商

所謂海料，指的是造船工業所需的材料，如松木、皂枋、雜木、樟樹頭等。海料商多從永春、安溪、南安等地采購，亦有山客直接從南安船運樟樹頭等來泉州轉賣給海料商。

2 主要商號及經營方式

2.1 主要商號②

泉州木材業的行店一般設在水陸交通便利的地點，大多數分布在泉州城南的一堡至五堡及土地后一帶，少數設在新門街和浮橋街，大小行店有數十家。根據民國年間曾親歷杉行的多位業者介紹，清末民國時期有以下較有名氣的商號。

①清光緒年間，晉江縣涵口村人曾官所在五堡開設一家福郊（商號失傳），雇用五堡人曾金盤主持業務，請一堡人陳紅鱘當顧水（專門負責組織搬運兼保管工作的人）。曾官所是聞名遐邇的巨賈，資力雄厚。他選擇在每年秋天（帆船運輸和大興土木的季節），成宗經營福杉，由福州船運至泉州，一批數十艘，屯集于一堡溪埔。然后大擺筵席，邀請泉州府內各家杉行老板赴宴，盛情款待，同時開盤議價進行交易，每每獲利甚巨。

②同成號：創辦人姓錢（名字已失傳），成立于光緒六年（1880），獨資經營福郊，行店設在四堡。后遭回祿，企業破產，創辦人憂愁病亡。其子果標，時方少年，為維持家計，在廢墟上蓋起簡陋竹棚，利用其父在世的業務關系，初營柴薪兼“九八行”，經過數年的經營，逐步積累資本，恢復父業，生意興隆，成為福郊大戶之一。

③升和號：創辦人賴金差，成立于光緒十七年（1891），店址設在四堡，獨資經營福郊。1920年，杉行遭受火災，瀕臨破產，賴金差憂患成疾，臨終前，他將業務委托給徒弟林天寶主持，重振業務，抗戰前，“升和號”成為杉木行的巨擘。

④源山號：創辦人許金元，創立于1920年，店址最初設在三仙壇，1925年遷址水門巷，獨資經營福杉。初期業務頗大，曾一度執杉木業之牛耳，20世紀30年代開始衰退，被“升和號”所取代。

⑤源德號：創辦人吳碩山，創立于1933年，店址設在一堡，經營福杉頂盤。抗戰期間店屋遭日軍飛機投彈炸毀，1944年宣布破產。

⑥晉隆號：由“升和號”老板賴文聘出資與林天寶合營，設立于1937年，店址在五堡，經營福杉批發。1938年收盤，僅經營一年時間。

⑦合記號：創辦人林天寶，1939年設立，店址在五堡，但也僅僅經營一年多，1940年收盤。

⑧閩桐號：由“源德號”吳碩山、“升和號”賴團福、“源山號”許金元、“同成號”錢果標等杉行老板共同集資聯合經營福杉和山杉，后來陸續有一些中小戶投股參加。1938年福郊被錢東亮封杉以后，杉行各家商號資本虧損大半，分散經營面臨資力不足，而聯營既可以克服資金不足，又可以避免采購上的競爭。此時市場上福杉奇缺，價格昂貴，利潤甚厚，雖然沿海常遭日寇軍艦、海匪騷擾，海上運輸風險較大，但從福州運載杉木來泉州，三艘杉船只要有兩艘能順利運達，仍然可以獲利。因此，“閩桐號”在抗戰初期贏利頗豐。

⑨懋源號：錢振聲在“閩桐號”收盤后，于1943年獨資創辦，店址設在水門。不久在福州中洲開設“華隆”杉木行，直接采辦福杉。抗戰勝利后，僑匯源源不斷，華僑大興土木，需要大量的木材，“懋源號”很快躍居同業之首。

⑩福湖春號：林中民發起組織的聯營企業，以福州、湖頭、永春各取一字命名，意思是經營這些地區的福杉和山杉。當時，林中民是杉木公會第三屆主席，又是南熏鎮副鎮長，擁有政治和經濟雙重資本，一些中小戶懾于權勢，怕吃抓壯丁的虧，紛紛加入“福湖春號”以求庇護。

k福大號：林中民獨資開辦，經營福杉和山杉頂盤，與“懋源號”互相競爭。這場商戰持續至抗戰勝利之后，但它的業務遜于“懋源”。

l合順號：由謝杰英、黃漢杰及謝聯輝等人集資經營福杉，因經營不善，僅維持一年，即行收盤。

m源合和號：1940年創辦，由“源德號”“合記號”“升和號”三家共同出資聯營，以各自商號中的一個字命名，經營福杉頂盤。不幸被日寇軍艦劫持焚毀了四艘杉船，損失慘重而收盤。

除上述13家有名氣的杉行外，根據1953年工商登記名表，民國年間泉州城內經營杉木、雜木、海料商號的還有42家③。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的調查資料，民國時期泉州城內從事杉木業者有45戶，資本共38萬余元，其中萬元以上者13戶，占總戶數的29%。從業人員共有158人，其中雇用店員59人（不包括顧水和臨時工），占總人數的37.5%，最多的雇用11人，最少1人。有雇傭關系的23戶，占總戶數的51.3%，其余22戶都是父子、兄弟、夫妻店，占總戶數的48.7%。從經營類別來看，杉木25家（其中兼營棺材6家），雜木、竹19家，海料3家。此外，還有加工杉木、雜木的制材廠3家：福源、福大和源發。

2.2 經營方式

經營木材行業的老板和業務人員都必須具備相當的專業知識。

2.2.1 杉木行的經營

杉木的老板對采購、銷售、各種材料的使用以及合理派料等環節都要熟悉掌握，同時還要親自主持業務，參加選料、裁剪木材等工作，因此，杉木商多為亦商亦工。一般由子侄、兄弟和堂親當助手，少數聘請內行人當經理，雇用一位至幾位店員當助手。從老板到一般業務人員都要練就基本功，以目測準確衡量杉木的尾徑尺寸和材積大小（無論是豎放橫放）才稱得上合格。同時，老板要了解市場行情的變化、福杉價格的起落、本市存貨量的變化、市場供求的余缺。

杉行的采購人員要有專業知識，看水排的本領尤為重要。水排在水中半浮半沉，不能看清全貌，只有經驗豐富者才能以目測鑒別出杉木的大小、優劣、曲直，產地往往關系到材質的好壞。①福杉的集散地在福州洪山橋下的閩江碼頭，閩江上游各路山門的山客把杉木扎成水排，沿閩江放下，由福州的杉木行銷售到各地。雖然泉州杉行都由福州幾家經營杉木的“九八行”代辦，但是為采購業務的方便，當時經營福郊的“升和號”“同成號”“懋源號”等都派專職采購人員駐福州。②山杉的集散地是永春湖洋和安溪湖頭，同樣有當地的“九八行”代理購運事宜，尤其是在抗戰期間山杉需求大增的時期。

杉行的銷售人員一定要懂得新舊式樓屋結構的相關知識，才能售貨和發料。根據當事人提供的樓屋設計藍圖估算的各種用材數量、規格，以及按類別列出的清單，杉行銷售人員要估算出其價格。如一座三間張或五間張大厝，就有圓、柱、梁、樋、椽、斗、拱、雞舌、一郎、二郎、楣等幾十種，要逐目估價；成交之后，還要按照所需要的規格逐項裁鋸成坯料。同時，對承包建筑的土木工匠頭，以及各鄉里常受華僑、僑眷委托購買建筑杉木的人，銷售人員都要熱情接待，取得他們的信任，以增加銷售。每次交易后，還要按總金額付給5%～10%的傭金，作為酬謝。

2.2.2 雜木、海料的經營

雜木店、海料店的老板和采購人員要熟知大小雜木和海料的品種、規格、性能和用途，尤其產地是決定材質好壞的關鍵。譬如，柯木以產于永春和安溪交界處的為佳材；赤柯以生長在深山澗谷的為良材；樟木以產于南安的為優材；楠木以產于臺灣山林的為上材。雜木品種繁多，其中以到湖頭九八行采購的楠、櫸、梨、柯、赤皮橧、香樟等為優質材，俗稱“冇路”。海料店經營的皂枋（松木板）需從永春湖洋選購，樟樹頭則要到南安選購，采購后船運到泉州南門外碼頭。

雜木店、海料店的銷售人員要熟知各種雜木的用途，才能合理配售適合用途的材料。如顧客要購買制作家具的材料，應以柯作為棹櫥的枝骨，既堅硬又耐用；以楠木為板料，棹面櫥面較不易變形而凹凸不平。如制作水車，應以杜杉做車腹，杉木制車葉，相思木做狗骨。又如制造漁船，要以白柯做櫓，質地堅韌不易折損；松木板做船的板料，耐水泡浸不易腐朽；樟樹頭做船弓，彎度適宜；松柏做船龍骨，堅固耐用；大杉做檣；相思木制后舵。其他如紅柯，質地堅硬，適合制作機器部件的腳架。

2.2.3 各種木材的保管也各有講究

杉木和雜木的體積大且笨重，儲存分為室內倉庫和露天倉庫。室內倉庫要架設梁棚柱，將杉木和成枋料豎立排放其上，這樣少占倉位又通風，杉材不易腐朽；且豎放較平放大方雅觀，便于顧客選購，也利于清點和保管。室外倉庫一般設在開闊的溪埔，平整地面后分堆排列整齊，每堆保持一定距離，通常50～100根為一堆，看尾徑大小，以利選購、清點和保管；另一種是將整排杉木放在溪水里，出售時才撈出水面讓顧客選購，特別是松木置于水中不易腐朽。

3 泉州木材商經受的天災人禍

3.1 天災

洪水災害是杉木業最大的憂患，年年發生，少則一次，多則三次。洪水災害一般發生在農歷六七月間。1935年7月初一至初十，連續三次洪水泛濫，城內成為澤國，杉木商店處于城西南的重災區，“升和號”“源德號”“同成號”等的杉堆和水排大部分被風浪沖潰散失。其余商家也有一些損失，僅此次水災，杉行共損失了60帆杉木，價值2萬銀圓左右。抗戰期間，懋源有一批福杉在福州遭遇水災受到損失。因此在防災減災方面，木材商需花費財力和人力。

火災也是杉木業的重要隱患，經營杉木應時刻防范火災的發生。同成、升和、榮記等都曾因遭受火災瀕臨破產。

3.2 人禍

除水災、火災之外，木材商們還面臨著種種人禍。

3.2.1 苛稅斂征

1930年，駐軍旅長陳萬泰奉命調防，由海軍陸戰隊第一游擊大隊長高為國接防，高苛征暴斂，稅吏派捐收稅，不容討價申辯，商家懇求減稅，反被加倍征收，甚至遭捆綁。有一商戶最初派稅20銀圓，反被累加至160元，被綁后還被勒索解繩禮2銀圓。1939年間，駐晉江海關關員突然到“升和號”查賬，借口偷漏關稅，責令該商號補繳巨額關稅，致使瀕臨破產。

3.2.2 駐軍查封

1938年，國民黨旅長錢東亮駐防泉州，以抗日修筑防御工事為名，派查封杉木業的上等材，名義上是先記賬后付款，實際上分文未給。此次查封了1500立方米，價值高達40000銀圓，致使“升和號”“源德號”“源山號”“同成號”等多家福郊資本折損大半。由于錢東亮以高壓手段查封杉木，致使該行業一度衰落。

3.2.3 匪徒搶劫

民國年間治安混亂，土匪、海匪橫行，綁票、搶劫和勒索時有發生。1921年，“三點會”反動組織橫行晉江一帶，以綁票手段勒索殷富和商賈，以殘忍手段迫使通知家屬繳交贖金。“升和號”“順源號”“懋源號”等均被土匪劫過，都未曾破案。福建沿海的白狗、南日、烏丘嶼、獺窟等島嶼盤踞著海匪，截劫往來商旅和貨船。杉船被劫，要通過關節并以重金贖回。

3.2.4 日軍劫掠

抗日戰爭時期，海上運輸常常遭到日寇軍艦的劫掠和轟炸。1940年，“源合和號”從福州起運的4艘杉船，途中被日艦劫持后焚毀了20余帆杉，損失1萬銀圓。

4 結語

泉州地區木材生意由來已久。清末至抗戰之前，由于僑匯通暢，華僑和僑眷紛紛在故鄉興建住宅，大興土木，木材（尤其是杉木）需求量大，刺激了杉行的發展，整個行業發展平穩。抗戰期間，由于日本封鎖航道，海上交通受阻，加上來自東南亞的僑匯中斷，各項建設停頓，杉木行業中落。抗戰勝利后，海上航運恢復，僑匯也源源而來，各項建設所需木材劇增，杉木行業進入全盛時期，市場需求量劇增。簡言之，清末民國時期的泉州木材商，大多是中小商人，在變幻時局里，或獨資或合資，并在行業內引入代理經理模式，奮發有為，成為閩商中木材行業的佼佼者，體現了泉州商人敢拼敢贏的精神。泉州的木材商人為泉州社會發展作出了一定的貢獻。

注釋

①晉江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晉江市志：卷十四：商業[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4：550.

②林咸源.新中國成立前泉州杉木行業概況[C]//中國民主建國會泉州市委員會，泉州市工商業聯合會，政協泉州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泉州工商史料：第四輯.[內部資料]，1984：88-110.

③丁毓玲.閩商發展史：泉州卷[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