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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山的故事(外一篇)

2025-08-18 00:00:00于堅
廣州文藝 2025年8期
關鍵詞:蕭紅大象石頭

有一群大象走出亞熱帶叢林,渡過瀾滄江,走到盟臘寨附近的一座山頭上就不走了,變成了石頭。瀾滄江周邊有十萬大山,為什么這些大象對這座山頭情有獨鐘,這是一個永遠不會揭曉的秘密。彥罕老爹早上出門去守甘蔗的時候看見了這些石頭,巨大,敦實,灰色的,一坨坨陷在山頭的黑泥巴里。有的像是大象的脊背,有的像是象牙,有的像是世上最大的耳朵,有的像是大象的肚子,鼻子長長地拖在山梁上。其實它們就是那群大象變成的,只是彥罕沒有看見它們變的時候。當時電閃雷鳴,兩條巨龍在天空搏斗,尾巴甩來甩去,雷電噬嗑,滿天都是狂灰飛屑,星星都躲起來了,月亮一歪翻了過去。然后發生了泥石流。那時所有人都在睡覺,狗也睡得呼嚕呼嚕,雞一聲不吭。變化這種事情是誰也看不見的,只看得見變化的結果。天亮的時候,彥罕第一個看見了這些石頭(他一生都是盟臘寨里第一個醒來的人)。

彥罕被震撼了,甘蔗也不砍了,草鞋蹬掉,連滾帶爬地回寨子奔走相告。全寨子的人都走出來看,都看見了這群石頭大象,大霧剛剛散去,大石頭群踞玉尨山頂,一動不動,寒氣逼人。

對盟臘寨子的人來說,大象乃是神靈,自古就是。傳說象頭神叫犍尼薩,是濕婆和雪山神女帕爾瓦蒂的精神之子,智慧之神、破除障礙之神,也是財神,命運之神,象征著吉祥和成功。它們現在來到了他們的家鄉,永遠不走了,真是洪福齊天的大事啊。全寨子的人當天就出動,在彥罕老爹的率領下,走上山去祭拜。他們披荊斬棘,開路上山,千辛萬苦到了這些石頭跟前,圍著它們走了三圈。然后在最大的那塊石頭前面跪下來,獻了祭品,點了香燭。用一根紅色的帶子將石頭圍起來,然后飲酒,唱歌,跳舞。老人相親相愛,年輕人情意綿綿。這天以后,盟臘寨就有了一座神廟,以前他們是去勐屯祭拜,那里有一座小廟。現在勐屯的人也來這里祭拜,其他地方的人都來祭拜,越來越多。這座山本來沒有名字,石頭象出現后,人們就把它叫作大象山。盟臘寨的人又集資買了三百公斤金粉,將這些石頭刷成金色的,每年刷一次。這些石頭刷上金粉,瞬間金光燦爛,非同凡響,神圣,神秘、莊嚴、恍惚、混沌。既有父親般的敦厚、堅固。又有母親般的坦蕩、肥碩。朝拜者有時覺得它們是大象,有時覺得它們是天神,有時又覺得它們是石頭。有些人在幾公里外看見這些金光燦爛的大象,登時就跪下去,痛哭流涕、捶胸頓足,或者啞掉。

寨子里的駐寨詩人于堅還寫了一首詩:

大 象

高于大地 領導亞細亞之灰

披著袍 蒼茫的國王站在西雙版納和老撾

邊緣

叢林的后盾 造物主為它造像

賜予悲劇之面 鉆石藏在憂郁的眼簾下

牙齒裝飾著半輪新月 皺褶里藏著古代的

貝葉文

巨蹼沉重如鉛印 察看著祖先的領土

鐵證般的長鼻子在左右之間磨蹭

邁過叢林時曾經喚醒潛伏在河流深處的

群獅

它是失敗的神啊 朝著時間的黃昏

永恒的霧在開裂 噸位解體 后退著

垂下大耳朵 尾巴上的根本尋找著道路

在黑暗里一步步縮小 直到成為恒河沙數

喜歡操弄所謂“大地藝術”的克里斯托弗見到大象山,嘆了一口氣,忽然明白自己的那些作品,什么《峽谷垂簾》啦(克里斯托夫婦的代表作,將重達3.6噸的橘黃色尼龍布,垂掛在美國科羅拉多來福峽谷相距366米的兩個山體斜坡夾峙的U形峽谷之間),什么《傘的狂想曲》啦(3100頂撐開的金色巨傘,每頂5米高,重200多公斤。從洛杉磯的山谷一直擺放到東京的佐藤河谷,總長度19公里,覆蓋面積75平方英里,2000多人參與了此項目,耗資2600萬美元),不過是小兒科,相當造作,勞民傷財,羞愧無比,就結束了自己的藝術家生涯,教書去了。

(旁白:“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莊子》大地本具神性,大美就是神性。老子說:道法自然。道乃是一種不可見的“隱微”。“‘莫見乎隱,莫顯乎微,何也?’曰:‘人只以耳目所見聞者為顯見,所不見聞者為隱微。’”(程頤《遺書》)“恍兮惚兮,其中有象”,道隱微在自然中,“道可道,非常道”《老子》。非常道就是語言。美是先驗的,“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地之大美“寂然不動”,語言是這種大美的轉喻,現象。金粉一刷上去,“忤物無傷”,被原始世界遮蔽著的“大美”就顯出了神性。巖石的原始性、本真性、蠻荒之性就敞開了。這些力量是本具的,等著語言的敞開。“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這種用金粉為石頭文身的行為就是一種修辭活動。丹族人的這種為大地文身式的行為喚醒了人們對大地的敬畏之心、仁心。大地不再是一物,石頭不再是一物,而是道之所在,神之附體。“天地之大德曰生。”大地是一位大德,只有學習領會了這種大德,人類才能生生不息。盟臘寨子的人們開始道法自然,師法造化。“道可道,非常道”,向“天地之大美”,向這位“大德”學習如何獲得那種誠實的、本真的、長壽的,生生不息的、永恒的超越性的力量,或者尼采所謂的“權力意志”。行尸走肉不會道法自然,不仁。“仁者人也”(孔子),丹族人這種行為,就是仁的表現。大地于是被敬畏,被守護、被感恩。中國思想在起源處與宗教一樣,乃是一種敬畏、守護、感恩之心。他們贊美!他們贊美大地。子曰:詩可以興。興就是贊美的開始。“不學詩,無以言”,詩是贊美之言。這些偉大的丹族人就是詩人。

這件事持續了幾百年,給盟臘寨及其周邊的人們帶來了幸福。即便是在那些黑暗鐵血時代,這里也是五谷豐登,平安無事。就是老子說的“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老子說這些話的時候,這些大象還沒有到來。它們出現之后,人民建立了密切的聯系,你來我往,都崇拜這些石頭,日日沉思它的啟示。大家越來越聰明、勤勞、美麗,早就不再結繩記事,許多事情都做得更有智慧。但有一點沒變,就是“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盟臘寨在瀾滄江流域一帶,是每個姑娘都想嫁過去的地方。諺云:嫁得盟臘郎,白米堆成山。盟臘的白米舉世聞名。

就這樣,就像那個將石頭推上山,石頭到了山頂又滾下來,再推上去的科林斯國王西西弗斯,盟臘寨子的人年年跟著彥罕老爹,爬到石頭那兒去燒香,涂抹金粉。彥罕老爹過世,擺罕大叔帶隊。擺罕過世,當康大哥帶隊。當康過世,瓦希梅拉大娘帶隊。瓦希梅拉過世,鹛可鑫姑娘帶隊……下來,再上去,再下來,再上去,幾百年如一日。

到了后來(大約八百年后),盟臘寨的人想法變了。彥罕老爹的名字早已被寨子里的人忘記了。年輕人越來越覺得涂抹金粉、祭拜、唱歌、跳舞這些事情太煩瑣,毫無用處還耽誤生計(每次祭祀都要折騰一天。從寨子走到那些石頭至少要走兩三個小時,路途險阻,有些地段還得攀巖而過。彥罕老爹曾在那一段修了一截木頭搭的橋,被暴雨沖到深淵里了。后來的人懶得再搭,在絕壁上安裝了一根鐵鏈子,過這一段的時候必須用手拉著鐵鏈,腳蹬著巖壁)。涂抹金粉沒有任何收入,還要倒貼。在后來的世紀,金粉越來越貴了。他們就越來越懶得去做這件事了。在彥罕老爹的時代,人們隔三岔五就去祭拜這些石頭,后來改成一年一次,兩年一次,三年一次,五年一次,十年一次。最后,就沒有人去了。這些石頭荒涼下來,被荊棘蔓草蟒蛇包圍,幾乎看不見了。大家把這些石頭忘記了。

亞當斯是個攝影家,白人。騎著摩托到處照相,他偶然發現了這些石頭。在盟臘寨泡溫泉的時候,他聽一個老嫗說山上有石頭。亞當斯立刻聽出這句話非同小可,誰會說這種廢話,“山上有石頭”?盟臘寨的溫泉不分男女,老老少少都在一起洗。古銅色的老嫗直接裸著,兩片乳房垂在胸前。年輕的女人則穿著汗衫。亞當斯將照相機擺在池子邊上,脫掉衣服,穿著一條汗褲下了水,與老嫗坐在一處。老嫗長得像修女特蕾莎。上面是藍天,下面是清水池,周圍是樹,樹后面是什么,看不見。有幾個老嫗用木槌在池邊拍打衣物。“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就是杜甫寫的那樣。老嫗說,你很結實。亞當斯當時52歲,身材敦實,微胖。老嫗說,你照相呢,后面山上有一窩大象,你克(方言,去的意思)照照嘛。哪里來的大象?天上來的呢。亞當斯是個相信一切的人,一生被騙無數次,還是相信。他擦干身子,穿戴好就上山了。以前進山的道路還在,淹沒在叢林里。老嫗告訴他,你要朝那棵大榕樹的右邊走。哪棵大榕樹?我瞧著山上到處都有榕樹嘛。你要找最老的那棵,比我還老,比我媽媽還老,比我媽媽的媽媽的媽媽的媽媽的媽媽的媽媽的媽媽還老。亞當斯果然找到了這棵榕樹,真是老得不像話,看上去像是幾十個黑不溜秋的老太太老爺爺抱成一團,滿身是胡子、皺紋、筋脈、疙瘩。亞當斯經過這棵榕樹,找到了彥罕八百年前開辟的道路,就走上山去。一路上經歷了種種,和但丁的經歷差不多:

我們感官中的某一個感官

感到了痛苦或是歡樂,

靈魂就貫注在那個感官上,

似乎把其他的能力一概都忘了;

這和那種認為我們不只有

一顆靈魂發光的錯誤看法相反。

因此,我們聽到或看到什么,

是靈魂全神貫注于上面時,

時間過去了”

(但丁《神曲》第39章“開始登山”)

時間過去了,亞當斯終于在樹縫里看見了一片幽暗的金光,然后他來到了這群金色大象的跟前,靈魂出竅,當場跪了下去。他覺得自己仿佛來到了《易經》剛剛完成的時代,“雷電噬嗑;先王以明罰敕法”(噬嗑是《易經》六十四卦第21卦。噬嗑的意思是上下頜咬合)。驚魂稍定,取出照相機支起腳架,用區域曝光法拍了照片。半年后《美國國家地理雜志》就發表了。獲得瑞士“狼眼攝影獎”,他用這筆獎金在馬特峰下面買了一棟房子。這些照片被一家公司注意到,總裁(李得貴)當天就飛到昆明,然后驅車五小時,帶著測量隊找上山來(他們沒有遇到那位老嫗。他們在溫泉邊上看了一眼,覺得水太臟,而且有股臭味,轉身就走)。他們通過無人航拍機發現這些石頭的位置,以推土機開路,披荊斬棘,鋸掉了三百棵大樹,走了一個多月,終于來到這群石頭面前。經過測量,他們認定這個項目具有巨大的旅游價值。李得貴當場為這些石頭取了一個名字,叫作“金元寶”。然后到鎮政府去申請,辦手續,取得了開發許可證。公司雇了二十個民工上山,將遮蔽著石頭的一切雜物(藤蔓啦、苔蘚啦、獸便啦,以前留下來的香灰啦……)都清理鏟除干凈。嫌露在外面的石頭少,又開著挖掘機將其他埋在土里的石頭刨出來(刨的過程中,發現這種巨石到處都是,根本不能全部挖出來,就算了)。開挖機的小伙子向志高是朦村的,從小就聽說過這些石頭,以為這些龐然大物堅固無比,他開著挖機在石頭旁橫沖直撞,結果將石頭撞裂了幾塊,殘了(當時山谷里傳來幾聲巨大的呻吟,老人說是大象在哭。年輕人說是另一座山的施工隊在爆破)。然后用高壓水龍頭沖洗干凈,刷上黃色的油漆(金粉太貴,公司經費不夠,李得貴一再要求節約,再節約)。油漆刷上去,石頭就發出一股刺鼻的臭味,看上去像是一堆新鮮的糞便(項目負責人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施工隊的實習生易祖詩看出來了,他不敢說)。修筑了圍墻,建立了售票室、金屬檢測門,門票定價80元一張。

亞當斯沒想到他那些舉世聞名的照片造成了這種后果,很是慚愧,覺得自己為了自我炫耀、出名,最后卻出賣了大地。犯罪啊!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偉大的亞當斯從脖子上取下照相機,放在岸邊,一頭跳進瀾滄江自盡了。

金元寶公園完工后,少有人來。來過的人看見一群黃癩癩的石頭,油亮,撲哧一笑,“大便山”,脫口而出,這個諢名就在山下傳開了。人們疑神疑鬼,總覺得天空下彌漫著一股臭味。金元寶公園沒有人去。過幾個月,油漆被雨水沖掉,石頭又恢復了灰色。投資失敗,李得貴自認倒霉,撤走了,圍墻也不拆除,家具丟棄在公園的辦公室里。遠遠看去,這些石頭還是像一群灰色大象。“寂然不動”,像是關在動物園里的動物。

大象在當地人心目中早已不被崇拜敬畏。這一方面是由于大象在我們的時代不再常見(大部分死掉了)。另一方面是因為即使偶爾出現幾頭,它們也是在馬戲團里面當小丑。人們很討厭這些丑陋的怪物,尤其是小孩子,他們害怕大象。金元寶公園的投資雖然失敗了,但是大象山從此也改名為金元寶山。游學財迷慕名而至,遠遠地看見山頂有堵圍墻圍著幾坨大石頭,很是失望,說,真是吃多了,白來一趟。

南方蕭紅的故事

作家蕭紅用普通話(云南人的普通話。普通話發音里面夾雜著地方土話的發音,又叫夾沙普通話)對胡志彬說,我家樓上最近出現了一個怪物,昨晚又來了。凌晨三點,它突然猛烈擊打地板,將我驚醒了。胡志彬說,有多猛烈?蕭紅說,差不多是一群雷砸下來。胡志彬說,我看看你的身份證。蕭紅就從藍皮小挎包里把那個用塑膠封著的小卡片掏出來遞給他。哦,你三十二歲。不是幻覺吧?說說是個什么樣子的怪物。蕭紅說,我沒看見。那幾聲巨響弄得我頭疼,睡不著,全身沒有力氣,小說也寫不下去了。寫什么?寫小說。小說?聽說過的。我是個作家。作家,怎么沒穿工作服?(蕭紅穿著一雙繡著蕾絲邊的長筒網襪,黑色毛線織的短裙,乳白色的合成革高跟鞋)。蕭紅說,作家沒有工作服,你不知道嘅(昆明方言,嗎的意思,讀gái)?好嘛,沒有工作服,就莫怪我認不得。寫了什么?給我看看。蕭紅說,還沒有寫完,在電腦里。胡志彬說,如果你無法描述作案者,我們是不可能立案的,我們不可能給一個聲音立案。這位胡志彬警銜不高,只是個三級警司(身高一米八的大漢)。

那是一個夏夜,大家都在睡覺。蕭紅從派出所出來,經過一個空無一人的籃球場、一個還在亮著燈的燒烤攤(有幾個小伙子還坐在小凳子上圍著那只冒著煙的大烤盤)、一只正在一個胡同里找什么的臟狗、幾個垃圾桶、幾根貼著小廣告的電線桿,回到了她租的房子。這棟樓是20世紀90年代蓋的,沒有電梯。樓道里的燈是震動式的,使勁跺一腳,燈就會亮。半年前地震后,就不會亮了。外面來的光線(霓虹燈的光、辦公大樓的燈光、月亮光等)在樓道里營造出比較吝嗇的光亮,勉強可以看清楚。摸索著上到三樓,進屋(301),將鞋子甩下來,踢到門口,扔了包,馬上倒在床上。蕭紅睡不著,等著那個聲音。等到了白天,蕭紅還沒睡著。像是有一團棉花塞在她的腦袋里,讓她沒心思寫她的小說(《大年初三的雞冠花》)。她躺在床上,沒脫衣服,半蓋著被子。筆記本電腦在枕頭旁邊開著,有個東西在屏幕上游來游去,她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東西,就拿起來看,那個東西卻不見了。

到了十點半左右,凌那德來了。繞開門口那雙鞋,走到床邊,脫了鞋子上床靠墻坐著(凌那德也是個作家,寫網絡小說,有點兒禿頂)。蕭紅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說,“襪子太臭了!”凌那德從床上跳下來,“不如我洗個熱水澡。”“洗什么洗,你家沒有衛生間嘅?”“好好,不洗,不洗。”凌那德重新穿上鞋子,將被窩挪開些,坐回床沿上。說說是怎么回事嘛。蕭紅就把她報警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又說了一遍。這次增加了幾個細節,她知道樓上住著人,有時候聽得見腳步聲。“那個警察一直盯著我看,肯定以為我是賣淫的,以為我在編些話哄他。他從來沒有見過作家。”“他當然不會備案,你又沒有證據。等到晚上看看,再響的話,我陪你去(土話讀kè)報警。”“我用下洗手間。”就進去了。出來的時候甩著手說,你門背后掛著的是哪個的衣服?蕭紅說,不告訴你。你不說我也知道。凌那德喝了一口水,“在寫什么?”“還不是寫小說。”蕭紅走到門邊,將鞋子立起來。你看看,像不像蕭紅穿的?(蕭紅是土縣來的,她崇拜蕭紅,一直夢想著像蕭紅那樣在亭子間寫作。大學畢業,就跑到昆明來住著了。)凌那德說,蕭紅恐怕是穿布鞋,這種皮鞋太騷了。是嗎?改天我去買雙藍底繡花鞋,其實我穿不來高跟鞋,在這里個個都穿高跟鞋,入鄉隨俗嘛。凌那德說,你應該把那個聲音錄下來,放給警察聽。他一邊東說西講,一邊摸著蕭紅的塑膠枕頭(套著白布)。“莫摸了,你那只臟手。”凌那德笑笑,我又沒有摸你。你敢!不敢!不敢!這么久在寫什么?蕭紅說,在寫村子里的故事。凌那德說,太土了,你要寫科幻小說。都什么時代了,哪個還關心你老家那些窮嗖嗖的事。好好寫幾篇,趕緊發表,爭取加入組織。看過布什拉梅的小說沒有?讀啦,讀不下去,太枯燥了。凌那德說,只知道蕭紅,沒辦法。坐過來點兒嘛(蕭紅坐在她的書桌旁邊)。蕭紅說,我就坐在這里。聊到12點,凌那德請蕭紅下樓去吃米線,蕭紅不想去,凌那德就走了。

蕭紅抖抖那塊印著牡丹花的床單,重新鋪上,開始睡覺。

人生那么漫長,總得有點兒自己喜歡的事做著,不然怎么過得去。三十歲的時候,蕭紅想明白了,決心一輩子當個作家。她小時候作文就好,喜歡看書。有一天看了蕭紅的小說,被電擊般地激動。要仿這種寫,要專業地寫,就搬來昆明住著。她父母將家里的地請人種著,也搬來昆明,說是陪著她寫,他們住在隔壁那棟樓。

睡到凌晨三點,那個聲音又響了,像是用大錘在地板上砸坑,蕭紅聽得汗如雨下。決定上樓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換上拖鞋走上樓去。這是一棟九十年代建的居民樓,樓道里堆著雜物,墻壁上貼著小廣告(9870335上門修理電視機,9870221賣藥,等等)。腳被一堆酒瓶子絆了一下,有一個叮叮咚咚滾了下去。來到樓上這家門口,蕭紅想敲門,忽然想起現在是半夜,就猶豫了。她盯著門看了一陣,這道門灰撲撲,看不出是什么顏色,上面用白色油漆印著三個數字:503,有點兒模糊,但還是能看出來。她轉身下樓,將那個瓶子拾起來放好。回到房間,決定白天再去敲門。到了白天,差不多九點半,蕭紅又上樓去,毫不猶豫地敲了那個門。門開了,一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女子穿著一件粉黃色的睡衣站在門口,你找誰?蕭紅說,我是住在樓下的,你們昨晚是不是在砸地板,聲音太響了,太害怕了,砸得我一夜都睡不著。女子說,沒有哇,我們昨晚一直在睡覺,又不是瘋子,砸地板干什么呀?蕭紅說,我進來瞧瞧。就走進去,客廳里面鋪著木地板,有沙發、電視機,像個縣城三星級賓館的房間。地板好端端的,沒有任何砸過的跡象。那么大的聲音,就像是一大坨石頭砸下來,竟然一點兒痕跡都沒有。蕭紅不相信,又朝臥室瞄了一眼,里面有一張大床,拖鞋扔在地板上,還有衛生紙、襪子什么的。床上好像蜷縮著一個人(露著一只腳)。又去廚房、衛生間看,什么破壞的痕跡都沒有,就要走。女子一把拉住她,說清楚啦!你有病嘅?青天白日的,跑來人家家里,到底是要整哪樣(女子說的是昭通話)!蕭紅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可能是做夢。趕緊出門,小跑著下了樓。

蕭紅整個白天昏昏沉沉,耳朵里面有個聲音在響:“By the power of Ragnaros, I cast fireball!”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到了下午,那個聲音又變成了“唵嘛呢叭咪吽”。搞得她頭痛欲裂。睡不著,下樓去那家四川人開的店里要了碗豆花米線,老板娘自己端來給她。姑娘,住在樓上嘅?是呢。哪里人呢?土縣的。哦,沒克過。我家在德汪呢。臨走,給了她一個燒洋芋,烤得黃燦燦的,像是一坨金元寶。蕭紅回到屋里就剝開吃了,頭忽然不痛了,耳鳴也消失了,醒過來已經是凌晨12點。

蕭紅不敢再睡,開著手機等著,如果再砸,她要把聲音錄下來交給警察。到了兩點半,樓上又響起來了,砸得更加猛烈,簡直是山搖地動。持續了兩分鐘。蕭紅冷靜地按下鍵,將聲音錄了下來。自己聽了一遍,錄得很清楚,激烈得手機都要爆炸。第二天,派出所一上班,她就進去找到胡志彬,把手機放在辦公桌上,將那段錄音放給他聽。你聽嘛!你聽嘛!胡志彬正在吃早點(一碗米線),邊吃邊聽。“這個無法證實就是你樓上傳下來的聲音嘛!”“那我就沒有辦法了。”“反正按規定是沒有證據就不能立案。”“要不然你今晚上來我家聽。”胡志彬答應了。

到了晚上,胡志彬就來了。沒穿警服,穿著一件黑色夾克。那時候是八點半。還早,它要半夜才會砸。胡志彬說,我們先看著電視。蕭紅就打開電視機。你要看哪個臺?找個電視連續劇嘛,《戰線上的硝煙》,我看到13集了。胡志彬坐在椅子上看,她給他倒了一杯茶(花茶)。蕭紅很少看電視,陪著胡志彬看了幾分鐘。

蕭紅實在看不下去,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都是拍給弱智看的,太假……”蕭紅說。

“好,不看了。”胡志彬坐到沙發上來。

那是一個三人沙發。一人坐一頭。

你是哪里人?

土縣的。

哦,是老鄉呢。

土縣哪里?

張家屯的。

哦,沒聽說過。我家是在縣供銷社。

沒去過,我們一般很少進城。

幾時來的昆明?

去年八月份。

工作是什么?

我不工作,寫小說。

這個也能掙錢?

現在還不行,要靠家里。

我一個月有八千多。

哦,是嗎?

都花不完?

是嗎?

中午吃飯是免費的。房子是我家里買的。

沒有壓力。

壓力不大,主要是工作上的。最大的壓力是還沒有對象(笑)。

找對象有什么意思,一個人過最好。契訶夫說過:“生活是灰溜溜的,看不到有幸福的人。”

說得對呀,哪個是“齊棵福”?

一個作家。

你男朋友?

不是,是個俄國人。

還認識俄國人?

不認識,他是十九世紀的。

哦,十九世紀?沒聽說過。你這些話,我聽不懂哎,十九世紀,十九世紀。

你下班一般干些什么?

下班嘅,打牌,看看手機。你呢?

我白天寫作,晚上看看手機。

不如寫寫我嘛,我比你大兩歲。身高178cm,體重67kg。體溫:36.1~37.2°C(腋下測量);心率(脈搏):一分鐘65次/分鐘;血壓:收縮壓90~120mmHg,舒張壓60~80mmHg;呼吸頻率:一分鐘12次;血糖:3.9mmol/L,血氧飽和度95%;總膽固醇正常范圍:<5.2mmol/L;血紅蛋白:138g/L,尿常規也正常呢。其他嘛就不好意思說啦,反正都不差。

寫作不是寫這種。

那是寫什么?

我找本書來念給你聽聽,你就曉得啦。

蕭紅就起身去書架上找了一本《蕭紅小說集》,找了一段來念:

金花菜在三月的末梢就開遍了溪邊。我們的車子在朝陽里軋著山下的紅綠顏色的小草,走出了外祖父的村梢。車夫是遠族上的舅父,他打著鞭子,但那不是打在牛的背上,只是鞭梢在空中繞來繞去。“想睡了嗎?車剛走出村子呢!喝點梅子湯吧!等過了前面的那道溪水再睡。”外祖父家的女用人,是到城里去看她的兒子的。“什么溪水,剛才不是過的嗎?”從外祖父家帶回來的黃貓也好像要在我的膝頭上睡覺了。“后塘溪。”她說。“什么后塘溪?”我并沒有注意她,因為外祖父家留在我們的后面什么也看不見了,只有村梢上廟堂前的紅旗桿還露著兩個金頂。“喝一碗梅子湯吧,提一提精神。”她已經端了一杯深黃色的梅子湯在手里,一邊又去蓋著瓶口。“我不提,提什么精神,你自己提吧!”他們都笑了起來,車夫立刻把鞭子抽響了一下。

這種話我聽不懂呵!

好吧,我直接說,寫作就是寫一種愛情,對樣事(土話:各種事情、萬物)的愛。

哦,那你也會愛上我?包你吃穿不愁。

可能吧,但不是你想的那種愛。

還有哪種愛?

這個不好說,你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告訴你也是白說。

你考慮考慮嘛。

有人敲門,胡志彬起來開了。是凌那德。凌那德拎著兩瓶啤酒,一些鹵菜,裝在一個塑料袋里。

“我怕你沒有吃晚飯,過來看看。這位是……”

派出所的胡警官。

哦,來查案子嘅?歡迎歡迎。

吃點兒嘛!

好。

蕭紅說她不餓,喝點酒就可以了。

凌那德把袋子里的大理啤酒、鹵肉、涼雞、鹵豆腐、鹵花生還有幾個包子一盒盒取出來,擺在沙發面前的玻璃矮桌子上,把那瓶山茶花(用景德鎮產的青瓷花瓶養著)挪開,擺好,再用送的紙杯倒了三杯啤酒,一人遞上一杯,來,干了。

三個都喝了啤酒,就慢慢地嚼。凌那德主要吃鹵肉,胡警官喜歡鹵豆腐。蕭紅沒動筷子。

吃嘛!

胡志彬說,有點兒難吃,是預制菜嘅?

倒不是,個人口味不一樣嘛!

凌那德邊吃邊抱怨,我那個小區太煩人了。車位經常被占,交了物業費的,一個月要80塊,一個月有九次停不成車。前天有個人正在倒車,被我看見,喊他退出去。還不高興,說哪個先來哪個停!我說,這個車位我是交了費的,才開走了。好,今天一早,就看見我的車頭被劃了幾道印子。也不曉得是不是他劃的,真是倒霉。

胡志彬說,你的車是什么車?

拉達。

拉達么就算了。

蕭紅說,那個劃的人心不會痛嘅?我倒是聽不得那種聲音,刮玻璃、刮鍋的聲音我都聽不得呢!

到了十一點,樓上沒有絲毫動靜。凌那德說,我熬不住了,先回去睡了。

胡志彬又待了一小時,樓上還是沒有動靜。就回了派出所。

“有動靜你馬上打電話給我。120977534,你打一個過來。”

蕭紅就打了一個,胡的電話響了。

蕭紅將桌子收干凈,剩下的食物放進冰箱里。

到了三點過五分,樓上那聲巨響如約而至。

她緩過神來,就給胡志彬打電話。

胡志彬騎著摩托,幾分鐘就到了。他又換上了警服。

馬上上樓去,蕭紅跟著他。

樓上開門,兩個人瞇著眼睛(女的穿著睡衣,男的穿著短褲),什么事?

是不是在砸地板。沒有嘛,吃多了嘅,半夜三更砸地板。

開燈!

胡志彬到處瞄,沒有發現大錘,也沒有什么可以弄出巨響的硬物,又看看床底下。沒有任何打砸搶的跡象。盯著他們兩個看。

這兩個打著哈欠。男的說,沒得事么,我們要睡了。

好,打擾了。

那個女的說,有病嘅!

男的說,莫罵警察。

女的說,我怕哪個?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參加國民黨,半夜三更來敲門,有病嘅!

下了樓,胡志彬說,你恐怕是在做夢。就走了。

第二天,蕭紅給他父親打了個電話,說是她要退房回老家去了,房東不退剩下半年的租金。他父親說,不退就算了。

正在收拾箱子,手機響了,是凌那德。

你在干什么?

收東西,我不想住了,明天要回老家克。

回哪里?

張家屯。

你不曉得嘅,那里已經被泥石流埋掉了。

莫亂說,多大的泥石流,埋得掉一個屯子。

我聽好幾個人說啦,埋掉啦。說是有天晚上下暴雨,山被沖開,里面滾出幾萬噸水泥、玻璃、鋼筋、馬賽克瓷磚,就把它填掉了。現在那里蓋了一個建筑材料廠。

怎么會?

考古學家說,八百年前那個地方有過一個馬賽克帝國,地震時沉沒了,現在又被泥石流帶出來。

是嗎?蕭紅掛了電話,坐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她知道凌那德這個人的話靠不住,也不想去證實。凌那德的話令她回老家的沖動消失了。

蕭紅沒有回老家,退了房子。在另一個小區租了個頂層,繼續寫她的小說。

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年,蕭紅還沒有成為蕭紅。她一直在寫張家屯的故事:

嚴冬一封鎖了大地的時候,則大地滿地裂著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幾尺長的,一丈長的,還有好幾丈長的,它們毫無方向地,隨時隨地,只要嚴冬一到,大地就裂開口了。

嚴寒把大地凍裂了。

年老的人,一進屋用掃帚掃著胡子上的冰溜,一面說:

“今天好冷啊!地凍裂了。”

趕車的車夫,頂著三星,繞著大鞭子走了六七十里,天一蒙亮,進了大車店,第一句話就向客棧掌柜的……

每次發出去都被退回來。有位編輯在電子郵件上說:第一,小說來源于生活,不能瞎編;第二,你的語言不規范,要下功夫學習現代漢語。第三,你寫的不是小說,只能叫作作文。推薦一本書給你:《小說作法三百題》,是法國著名的評論家索留斯基寫的。期待你的下一篇作品。冬安!

蕭紅寫作的時候,喜歡在桌子上擺上一枝花,春天是蠟梅,夏天是荷花。

責任編輯:楊 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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