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子遇見慢性子

一

我和妻子戀愛時，就對岳父岳母的相處方式和他們之間的感情充滿好奇。岳母是個典型的急性子，做什么事情都是動作麻利、風風火火、指令干脆；岳父則是個慢性子，做事慢條斯理、不慌不忙。雖說兩個人的性格相差十萬八千里，但他們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記得我第一次去岳父岳母家，一進家門，就聽見岳母扯著嗓門喊：“老頭子，你把手頭的活先放放，過來幫我把菜切了，客人馬上就到！”那聲音響亮、急切。我走進廚房打招呼，只見她手里顛著炒鍋，笑著回我：“來稀客啦，快坐快坐，飯馬上就好，你伯父就是慢性子，莫見怪。”我又去和岳父打招呼，他正不緊不慢地放下手里的木工工具，慢悠悠地走過來，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應道：“來了來了，莫催，這就去切菜。”吃飯時，岳母熱情極了，一道道招牌菜往我碗里夾，嘴里念叨：“嘗嘗我做的糖醋排骨，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她的語速快得像連珠炮。

后來，我得知岳母年輕時曾在飯店工作，是一名出色的廚師。嫁給岳父后，鄰里鄉親過紅白事都請她去下廚。岳父是個手藝精湛的木匠，話不多，做活時全神貫注。他給我講做木工的門道，從選木材到打磨、上漆，每個步驟都講得細致入微，聲音沉穩平和：“做我們這一行，不能急躁，慢工出細活。”我能想象他在木工房里，拿著刨子、鑿子，不疾不徐地雕琢每一件作品的樣子。

有一回，岳父岳母家里要重新裝修。岳母早就把裝修方案在心里盤算了無數遍。一開工就開始指揮工人，這邊要怎么改，那邊要怎么弄，忙得腳不沾地。她還天天盯著岳父，催他趕緊把新打的家具做好。岳父不慌不忙，按照自己的節奏，先把木材仔細挑選好，再慢慢打磨、組裝。岳母急得不行：“你就不能快點兒？一輩子做事都是磨磨唧唧的，這都什么時候了，家具還沒做好。”岳父停下手里的刨子，抬起頭，臉上帶著慣有的溫和，不緊不慢地說：“急不得，這活兒得慢慢來。你看這榫卯結構，要是做粗糙了，這家具就不結實，用不了多久。我多花些時間，把每一處都打磨光滑，每一個接口都做得嚴絲合縫，以后用起來才省心。”說著，他拿起一塊已經打磨好的木板，遞給岳母，“你摸摸，這手感，滑溜溜的，沒耐心可做不出來。”岳母被他說得沒了脾氣，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二

有一年，岳父懷揣著辛辛苦苦掙來的3000元工錢，在回家的路上坐在公交車里打瞌睡。下車后，快走到家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摸摸身上的口袋，才發現口袋里空空如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錢竟然丟了。這可是準備建房子的錢，岳父發現錢丟了之后，整個人都蒙了。他沿著走過的路，來來回回找了好幾遍，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嘴里還不停地嘟囔：“錢呢？我的錢呢？”可那3000元錢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怎么也找不到。

岳父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進門就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抱頭，肩膀不停地顫抖。岳母看到他這副模樣，趕忙問：“老頭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抬起頭，滿臉淚痕，聲音帶著哭腔說：“工錢丟了，咱建房子的錢丟了。”說著，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像個無助的小孩子似的，哭得稀里嘩啦。

岳母一聽，心里也是一陣劇痛，那時的3000元可不是小數目的錢。看到岳父這么傷心，她強忍著自己的難過，走過去，輕輕抱住岳父，拍著他的背說：“老頭子，別哭了，錢丟了，咱還可以再掙回來。人沒事就好，只要人好好的，這日子就有盼頭。”岳父聽到岳母這么說，哭得更傷心了：“我怎么這么沒用，這么重要的錢都能弄丟。”岳母安慰道：“這只是個意外，誰能想到呢。莫灰心，以后一起努力，錢很快就又能攢起來了。”在岳母的安慰下，他的情緒才漸漸平復。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開玩笑。前年，岳母突然患上了腦梗，雖然經過全力搶救，命是保住了，卻留下了左側肢體輕度癱瘓的后遺癥，行動變得極為不便。曾經風風火火的她，連簡單的走路、抬手都變得艱難。一開始，岳母根本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住在醫院里整天不吃不喝，眼神空洞，望著窗外發呆。做康復治療時，她也十分抗拒，不愿意配合醫生，總是灰心喪氣地說：“我是半截身子埋在黃土里的人了，隔天遠，離地近，治了也沒用，這一輩子就這樣，別浪費錢了。”

岳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每天早早起床，耐心地給岳母準備營養豐富的早餐，然后坐在床邊，輕聲細語地哄她：“老伴兒，你可不能輕易放棄啊。你忘了咱倆以前說好了，要去全國好多地方看看呢。你配合醫生的治療，病才會快點好起來。”經過岳父的一番開導，岳母終于配合治療。每次康復訓練，岳父都全程陪伴。他扶著岳母，一步一步地在醫院里練習走路。岳母走幾步就累得氣喘吁吁，想要放棄，岳父就停下來，拿出手帕溫柔地給她擦去額頭的汗水，鼓勵道：“你今天比昨天走得更遠了，說明身體在慢慢變好。只要堅持，我會陪著你走到康復的那天，慢慢來。”

晚上，岳父會幫岳母按摩左側肢體，一邊按摩一邊給她講年輕時的趣事，講他們一起吵架的那些日子，講孩子們小時候的可愛模樣。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暖，就像冬日里的暖陽，一點點驅散岳母心中的陰霾。在岳父日復一日的陪伴和鼓勵下，岳母漸漸有了信心，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三

去年春節，我們回家看望岳父岳母。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我們征得了岳母的同意，并跟岳父說好，年后讓他跟我們一起到武漢玩幾天。

我們出發的那天，岳父早早地收拾好了行李，和我們一起上了車。車子緩緩啟動，開出了幾里路。突然，岳父改變了主意，拍著自己的腦袋，堅決又焦急地說：“不行，快停車，我還是不去了。”我們都很詫異，忙問他怎么了。岳父望著家的方向，眼里滿是擔憂與牽掛，緩緩說道：“我擔心我跟你們去武漢了，別人照顧不好她。她吃飯快，性子急，萬一嗆著了怎么辦。雖說你們大哥在家照看她，我還是放心不下。”

我們不得已停車，岳父就要拉開車門下車。妻子好言好語地勸道：“爸，我們都安排好了，沒有什么問題，會有人照顧好媽媽，您就安安心心地出去玩幾天。”他只是搖頭，語氣堅定，慢吞吞地說：“這不行，我得回去陪她。你們的心意我領了，等以后有機會再說。”最終，我們掉頭，開車送岳父回了家。我們看著他的身影在寒風中匆匆往家走去。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岳父對岳母那份深厚的愛。

在岳母85歲生日那天，我們回去祝壽。她康復得還算理想，生活能夠自理，勉強能做一些家務活。吹滅生日蠟燭后，岳母感慨地說：“這50多年，和你爸爸沒少吵架，可要是這輩子沒遇見他，我這急性子還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岳父笑著握住她的手：“你的急，我的慢，組成了咱們這個家，以后的日子，還得接著這么過，我這輩子就黏上你了。”

看著他們相濡以沫的樣子，我突然明白，急性子遇見慢性子，他們的愛情，就藏在這日常的瑣碎里，愛是最好的黏合劑，能把兩個性格迥異的人緊緊連在一起，就像一對互補的齒輪，相互配合，一起走過了風風雨雨。

編輯|張辰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