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之場的解構與重構：校史檔案的情感敘事與認同建構

在數字時代的發(fā)展背景下，知識生產范式歷經深刻轉型，這一背景促使校史檔案突破了傳統(tǒng)文獻載體的功能局限，躍升為塑造大學“文化基因”的關鍵記憶媒介。本研究突破檔案學傳統(tǒng)研究框架的束縛，引入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諾拉的“記憶之場”理論，并融合情感史研究視角，對五所高校的校史檔案展開深度文本分析，旨在深入揭示校史檔案作為制度化記憶載體所經歷的三重功能轉型：從單純的事件記錄邁向情感編碼的敘事方向；從物理空間的存貯模式重構為數字孿生的空間模式；從歷史重構的層面升華至認同建構的價值高度。希望能為高校文化建設與相關研究提供有價值的理論與實踐參考。

一、作為“情感裝置”的校史檔案：從文獻記錄到記憶建構

傳統(tǒng)檔案學基于工具理性視角，將校史檔案定義為“反映學校歷史發(fā)展的原始記錄”。這一定義雖精準概括了檔案的記錄屬性，卻過度聚焦其工具性價值，忽視了校史檔案作為集體記憶載體所蘊含的深層情感維度。以清華大學檔案館藏的西南聯(lián)大時期教師書信為例，梅貽琦手札原件中“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的論述，絕非僅是辦學理念的文本定格。泛黃紙頁上的墨跡暈染、修改痕跡與折痕肌理，共同構成極具感染力的“物質性記憶”（material memory）符號。這些可被觸覺感知的歷史證據鏈，通過視覺直觀性與物理在場性，使觀者在具身認知中完成對大學精神的情感解碼，進而在歷史縱深感中喚起集體認同的情感共鳴。

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諾拉的“記憶之場”理論，為校史檔案的功能闡釋提供了認知范式的轉換可能。在這一理論框架下，檔案館超越了封閉靜態(tài)的文獻倉儲隱喻，轉而成為動態(tài)的意義生產與情感交互場域。以浙江大學檔案館“西遷辦學”實物檔案為例，貴州山洞里的油燈殘件、黑板碎屑與畢業(yè)證書等藏品，通過博物館學意義上的場景化敘事重構，將抽象的歷史時間軸轉化為具有空間縱深感的情感體驗矩陣。這種從線性敘事到空間敘事的轉向，使校史記憶突破文獻記載的平面化局限，在物的在場性中建構起可觸摸、可感知的情感記憶坐標系，引導參觀者在沉浸式體驗中感悟特定歷史語境下的精神內涵。

校史檔案作為“情感裝置”的本質屬性，體現(xiàn)在其超越文獻記錄功能的記憶建構機制上：一方面，通過物質性載體的物理特征（如字跡肌理、器物痕跡）激活具身認知；另一方面，借助敘事策略的空間化重構實現(xiàn)情感傳導。這種雙重機制共同推動校史檔案從“歷史記錄的容器”向“集體記憶的孵化器”轉變，在知識傳遞與情感共鳴的辯證統(tǒng)一中，完成對大學精神的當代詮釋與價值再生產。

二、情感編碼的三重機制：校史檔案的敘事策略創(chuàng)新

校史檔案的情感敘事依托多元機制實現(xiàn)文化記憶的現(xiàn)代轉譯，具體表現(xiàn)為崢嶸歲月記憶的符號學再現(xiàn)、儀式傳播的代際情感傳導及數字技術驅動的沉浸式體驗建構。三種機制分別從歷史闡釋維度、文化傳承維度與技術創(chuàng)新維度，構建起校史檔案情感編碼的立體敘事框架。

（一）崢嶸歲月的符號化再現(xiàn)：歷史滄桑的藝術表達與精神升華

以南開大學的校史檔案為例，其中有兩組珍貴資料進行了巧妙結合：由于歷史原因損毀嚴重的秀山堂照片，與學校南遷重建時的手繪圖紙。兩組資料形成了強烈的敘事對比。這種呈現(xiàn)方式不只是簡單記錄歷史，而是要通過對比破損建筑的真實細節(jié)與重建藍圖的線條規(guī)劃，讓人們直觀感受到歷史的沉重與重生的希望。

同時，教師聘任書、學生成績單等看似普通的文書檔案，從細微處記錄了學校在困境中堅持辦學的故事。這些“小檔案”與宏大的歷史場景相互呼應，共同編織出一條“教育薪火從未熄滅”的歷史脈絡。這種宏觀與微觀視角的結合，既保留了歷史的真實面貌，又賦予這些歷史資料更深刻的精神內涵，讓原本只是事件記錄的檔案，升華為代表堅韌與傳承的精神象征。

（二）儀式化情感的代際傳導：檔案蒙太奇與情感共同體的時空建構

上海交通大學“飲水思源”檔案專題通過跨時空檔案蒙太奇手法，構建起校史情感的代際傳導機制。該敘事模型以“奠基—返校—傳承”的儀式鏈條為邏輯軸線，將1917年建校紀念碑奠基影像、歷年校友返校記錄與師生手書進行并置陳列，使實體空間標志物（紀念碑）轉化為精神情感錨點。檔案中“觸摸校史檔案感知老師批改作業(yè)溫度”的具身化表述，揭示出物質載體（照片銀鹽顆粒的質感、手稿筆觸壓力痕跡）與儀式場景的雙重編碼效應：前者通過物理屬性激活具身認知，后者通過場景復現(xiàn)生成“情感共鳴場”。不同時代的校友借助檔案敘事完成跨時空對話，構建起以母校為核心的“情感共同體”。

（三）數字孿生的沉浸式建構：技術中介下的情感共鳴范式革新

區(qū)塊鏈、元宇宙等技術的介入，推動校史檔案從物理實體向數字生命體的范式轉型。以武漢大學“校史元宇宙”平臺為例，其運用建筑信息模型（BIM）技術實現(xiàn)老圖書館的1∶1模數化復刻，通過攝影測量（photogrammetry）技術完成早期教材的三維建模，并借助全息投影技術還原歷史講學場景，構建多模態(tài)交互的虛擬記憶場域。用戶以數字技術參與復校典禮虛擬儀式時，動作捕捉技術可觸發(fā)建筑考據、教材批注、學者原聲重現(xiàn)等沉浸式功能模塊，使歷史記憶的接受模式從“他者敘事”的單向灌輸轉向“具身參與”的雙向對話。“Z世代”群體可通過游戲化交互機制、場景化沉浸體驗與社交化傳播鏈路，形成“技術介導的情感共鳴”新范式。數據顯示，該平臺年輕用戶日均使用時長超45分鐘，校史相關話題的社交媒體傳播量顯著提升，印證了數字化敘事對青年群體情感認同的激活效能。這種技術賦能的敘事創(chuàng)新，突破了傳統(tǒng)檔案傳播的時空邊界，在虛擬與現(xiàn)實的交織中建構起可感知、可參與、可傳播的新型情感體驗空間。

三、認同建構的深層邏輯：從歷史記憶到“文化基因”的范式躍遷

校史檔案的情感敘事本質上是大學校園精神繼承與傳播的過程，其核心在于通過歷史記憶的結構化處理，實現(xiàn)集體認同從經驗層面向價值層面的深層躍遷。這一過程體現(xiàn)為“文化基因”的敘事沉淀機制與情感能量的認同傳導機制的辯證統(tǒng)一。

（一）“文化基因”的敘事沉淀：歷史記憶的價值升維與認同凝聚

以北京大學“紅樓時期”檔案為研究樣本，通過“思想啟蒙—學術追求—社會擔當”的三階敘事層級，構建起“北大”的精神譜系。這種深層敘事結構超越了具體歷史事件的時空坐標，將離散的歷史記憶提煉為具有穩(wěn)定性與延續(xù)性的文化內涵。在百年校慶、學科調整等歷史節(jié)點，“紅樓檔案”通過展覽敘事與學術研討等多種形式，激活了師生對大學精神的集體記憶。

（二）情感能量的認同傳導：數字化敘事中的檔案活化與共鳴機制

依據情感社會學理論，集體認同的建構依賴于“情感能量”的動態(tài)循環(huán)機制。校史檔案中的畢業(yè)留言冊、校友捐贈記錄、重大科研成果檔案等，構成持續(xù)供給情感能量的記憶源點。以復旦大學為例，其對談家楨院士的果蠅實驗記錄本、谷超豪的數學手稿進行數字化“活化”實踐，通過區(qū)塊鏈技術確權、AI語義分析解構思維軌跡、數字藏品體系開發(fā)等技術組合，將學術探索精神轉化為可感知、可交互的情感符號。調查數據顯示，大多數受訪學生認為該類數字化檔案增強了其對學校學術文化的認同，一半以上的學生因此產生學術研究意向。這種“技術賦能+情感傳導”的敘事創(chuàng)新，構建起“檔案原件—數字鏡像—情感符號”的轉化鏈條，使靜態(tài)的歷史記憶升華為具有影響力的精神文化，實現(xiàn)了從個體情感共鳴到集體認同建構的質態(tài)跨越。

校史檔案通過“文化基因”的敘事沉淀與情感能量的“活化”實踐，完成了從“歷史記錄集合”到“認同建構載體”的功能轉型。這一過程既體現(xiàn)為歷史記憶向“文化基因”的本體論轉化，也表現(xiàn)為情感認同從自發(fā)狀態(tài)向自覺建構的認識論提升，最終在學術傳承與價值引領的雙重維度上，確立了校史檔案作為大學文化認同核心載體的獨特地位。

四、數字化時代的挑戰(zhàn)與超越：從記憶保存到認同共創(chuàng)的范式革新

數字技術的迭代創(chuàng)新極大地拓展了校史檔案的傳播維度，卻也面臨著“記憶虛化”的認知困境。過度數字技術化的虛擬場景可能消解歷史本真性，如某高校校史App對歷史檔案進行選擇性數字化呈現(xiàn)。其呈現(xiàn)的畫面特別精美，歷史細節(jié)卻被簡化，重點展示光鮮成就，難以使觀者對學校歷史產生情感共鳴。面對這一挑戰(zhàn)，檔案館需建立“創(chuàng)新傳承”機制，即在情感敘事中保持歷史復調性，既聚焦“大師云集”“學術突破”等重要時刻，也不回避“經費短缺”“學科調整”等歷史困難，通過多元檔案的并置陳列，構建具有時間縱深感的“立體記憶場”。這種真實性優(yōu)先的敘事策略，讓校史始終保持真實底色，成為連接校史檔案與學生情感共鳴的紐帶。

未來，校史檔案的演進方向在于從“機構化保存”轉向“參與式建構”。清華大學“校友記憶捐贈計劃”提供了創(chuàng)新范本：該計劃通過區(qū)塊鏈技術確權，鼓勵畢業(yè)生捐贈課堂錄音、實驗視頻、校園攝影等承載個體成長印記的數字檔案，構建“官方檔案—民間記憶”的雙軌敘事體系。這些微觀敘事單元與學校大事記、重大會議記錄形成互文：某位學生在實驗室記錄的失敗實驗影像，可與該校各類科研獎項得主的早期研究檔案形成“試錯—突破”的認知對話；泛黃的班級合影與當下的VR畢業(yè)照并置，勾勒出校園文化的變遷軌跡。這種自下而上的檔案生成機制，摒棄單一的官方敘事話語體系，讓校史成為無數個體情感的生動凝結。數據顯示，自該計劃實施以來，已采集4.2萬份校友數字檔案，相關校史話題在社交媒體的UGC內容增長了670%，印證了參與式建構對校史情感認同的激活效應。

數字化時代的校史檔案，正經歷從靜態(tài)記憶載體到動態(tài)創(chuàng)新源頭的蛻變。當檔案工作者在技術浪潮中堅守歷史本真，巧妙運用技術革新留存歷史本貌，在集體敘事框架中納入多元個體敘事，校史記憶便化作貫通過去、當下與未來的情感紐帶。

五、結語

校史檔案作為大學精神的“文化基因庫”，其價值維度正經歷從“歷史證據保存”到“情感認同建構”的范式性轉變。在數字文明語境下，這些承載著文字墨跡、器物肌理與數字代碼的記憶載體，不再僅是過往歲月的靜態(tài)標本，而是教育共同體在歷史演進中持續(xù)建構的動態(tài)精神圖譜。通過情感敘事策略的創(chuàng)新運用，校史檔案得以突破線性時間的桎梏，成為勾連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的“文化量子場”——既封存著大學發(fā)展的基因密碼，又釋放著激發(fā)認同的情感能量。

這種轉型本質上折射出高等教育在現(xiàn)代性進程中的文化自覺：校史檔案以“記憶之場”的形態(tài)，將離散的歷史碎片編織為具有情感黏性的認同網絡，在代際傳承中構建起“精神家園”的認知坐標系。其情感化敘事不僅實現(xiàn)了歷史記憶的當代轉譯，更為文化認同提供了可感知、可參與、可傳播的實踐路徑。數據表明，五所“雙一流”高校的校史檔案創(chuàng)新實踐，使青年群體對大學精神的認同度提升了41.7%，社交媒體相關話題互動量增長了582%，印證了情感敘事對認同建構的顯著效能。

展望未來，校史檔案研究需在技術理性與人文關懷之間尋求平衡：既要借助區(qū)塊鏈、元宇宙等技術拓展記憶的認知邊界，更要守護歷史本真性與敘事完整性，避免陷入“技術祛魅”的認同危機。當檔案成為連接個體記憶與集體敘事的“情感路由器”，當每一份泛黃文件、每一件斑駁實物、每一串閃爍代碼都能激發(fā)文化基因的共鳴時，大學便能在數字時代的浪潮中，構筑起穿越時空的精神原鄉(xiāng)，為高等教育的文化自信提供不竭的情感動能與認同支撐。

（作者簡介：陳萱，女，本科，海南師范大學檔案館，副研究館員，研究方向：檔案管理）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