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左翼經濟學家雅尼斯·瓦魯法基斯在《技術封建主義:什么殺死了資本主義?》一書中認為,隨著世界的數字化,全球正從資本主義倒退至新的封建主義即技術封建主義。[1技術封建主義是一種在數字時代用來形容高科技領域中通過算法壟斷知識、數據資源和數字基礎設施,構建出類似于封建社會的等級體系的現象。從傳統資本主義角度來看,當今數字技術和智能算法統治下的資本主義與工業資本主義時期生產財富的模式截然不同,技術封建主義通過數據與算法掌控人類的生活,自身創造出一套不平等的社會體系,就如同封建社會那樣。技術封建主義導致信息繭房的出現,文化霸權的猖獗及與論狂歡等,嚴重威脅著我國網絡文化安全。當前,網絡文化安全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重塑著全球安全版圖,成為維護網絡意識形態安全的核心議題。因此,必須厘清技術封建主義在網絡文化安全視域下帶來的影響,完善網絡文化安全治理機制,統籌發展與安全,促進網絡文化健康發展,推進網絡強國建設行穩致遠。
一、網絡文化安全視域下技術封建主義的特征
信息技術、網絡云端與智能算法的興起帶動了“資本主義數字化程度的不斷提高,壟斷愈加集中”,[2]技術封建主義正是當下數字技術過度操縱的產物。近年來,在福布斯公布的全球市值最大的公司名單中,許多數字技術領域的高科技公司名列前茅。這些公司在網絡平臺上創造出屬于自己的云空間,即區別于領土或領海概念的云領地,而領云就是數字時代的新疆域。科技公司在自己的領云上收取云租金,讓人們獲得平臺的使用權,而公司則變為領云中介,通過劃分不同等級的租金形成依附性的人與人、人與領云之間不平等的云等級關系。[3]技術封建主義的運行,對網絡文化安全帶來一定挑戰。技術封建主義在網絡文化安全的框架下逐漸展現出以下顯著特征。
(一)話語權壟斷
“在技術壟斷邏輯下,數字寡頭實現了對文化生產工具的壟斷,并基于對數字平臺的占有實現了社會文化占有。\"[4]傳統的國家文化安全在賦予網絡空間的含義后變得更加多元復雜,網絡文化作為當代文化的新生力量給國家文化安全帶來新的挑戰。在數字網絡時代中衍生出來的技術封建主義以其獨特的運行模式,實現對數據采集、算法分配和流量控制的三重壟斷,掌握了文化生產資料的支配地位。數字寡頭通過平臺算法推薦機制與內容審核規則,實質上掌控了信息的可見范圍,形成對文化表達與輿論導向的實質控制。普通用戶很難對抗平臺敘事,并且少數平臺主導著大眾的“正確\"認知,進而威脅著網絡生態的安全。
(二)文化資源私有化
從知識占有的層面來講,用戶依附于數字平臺,“因缺乏文化生產資料而導致知識權利被剝奪,從而在平臺的操控下逐漸喪失文化主體性”。[5]網絡用戶所創造上傳的文字、圖片、視頻甚至是評論等是網絡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其版權與使用權大多由平臺所控制,這就導致了網絡文化成果的易主,被平臺私有化、商業化,造成文化產權的不對等或剝奪,進而使文化主權受到侵蝕,價值體系被操控。文化資源的私人占有導致了網絡空間文化主體性的削弱。同時,運用算法推送,對用戶畫像以實現精準文化投喂來形成認知封閉并消解文化認同。
(三)網絡文化娛樂化
基于大數據的精準信息推送,平臺“不斷以數據投喂的方式兜售符合個體認知偏好的信息,尤其包括符合個體認知的娛樂內容,以此實現注意力收割”。[在這期間,用戶以自愿、主動的心態接受了技術封建主義的剝削。這種結合著個體喜好的數據推送,更能以精神蠱惑的方式捕獲用戶的情感認同,進行意識形態的強制灌輸,以麻痹精神的娛樂方式來提供刺激和誘導受眾“自愿性歸附”,從而塑造技術封建主義控制的合法性。在這一過程中,網絡文化的產生與傳播都被算法平臺所“監視”,別有用心者利用技術封建主義對網絡文化活動進行監控和侵蝕,這往往會造成文化認同的割裂和數字時代的“文化斷代”,使得維護網絡文化安全的屏障逐漸消解。
二、網絡文化安全視域下技術封建主義的實踐映射
馬克思主義認為文化由經濟基礎決定。[7]網絡文化是隨著互聯網科技、數字經濟的發展而產生并在虛擬空間盛行的一種文化。如今技術封建主義的盛行,實現了“互聯網一號\"向“互聯網二號\"的轉變,即從以開放、平等、去中心化為特征的“數字公地\"轉向由資本權力重構、數據算法掌控的“規訓空間”,這使得文化在互聯網的虛擬場域中被數字平臺所利用操控來完成對用戶的“行為矯正”。[8數字化平臺所搭造的信息繭房、數字景觀與文化霸權都沖擊著我國網絡文化安全。
(一)數據壟斷催生信息繭房,威脅文化認同感
在數字時代,數據就像是“數字金礦”,但這一資源并不是無限的,原始數據存在絕對稀缺性。高質量的原始數據獲取,往往伴隨著高昂的資金成本與技術門檻的雙重挑戰,而掌控數據生產、處理與分發的“技術封建領主\"則通過算法壟斷構建起新型的權力結構。某些社交平臺利用用戶信息來為用戶畫像,然后利用信息反向為用戶提供“定制化\"信息搜索或廣告出租等服務。數據收集是一切的源頭,掌控了這一環節就掌控了整個模式。這種通過數據壟斷和大數據計算,搭建交互系統來獲得用戶的性別、年齡和喜好等,向用戶推送更符合他們的精準信息,進而獲得對受眾行為的支配力量的模式就是信息繭房。“技術封建領主\"通過信息繭房鞏固自身權力,并將用戶困于封閉的信息領地之中,這不僅加劇了網絡空間的權力集中,更對文化多樣性及網絡文化安全構成了嚴重威脅。
“數字媒體強大的數據采集和信息分析能力,使其可以抓取數字平臺上的個人信息、交流聯絡和瀏覽行為等‘剩余數據’,建立數字行為數據庫。又結合網民的隱式網絡行為痕跡(如點贊、收藏和訂閱等),精準捕捉和識別網民的性格特征、價值觀和政治傾向等。”[9]有了這些數據的支撐,“云領主\"在網絡空間搭建出一個信息繭房,操控著人們與信息的對應關系。因而,個人數據的攫取使得個人思想和行為變得透明,智能算法精準地推送符合其利益的內容,進而影響個體的文化認同與思想傾向。信息繭房使用戶接觸到的文化內容趨于單一化,人們在不知不覺中被推向某些特定的文化產品和價值觀,逐漸喪失了自主選擇的空間。用戶長期處于信息繭房中,容易形成片面的文化認知,從而忽視其他文化的價值和意義。這種狹隘的文化認同感可能導致網絡上的文化偏見和文化沖突,進而影響網絡文化安全。
使得用戶盲自跟風,這種操控往往以“用戶自發行為”來偽裝,讓群體極化現象在算法助推下呈指數級擴張。無法自主思考的用戶與不明真相的媒體是最容易被利用來引導輿論的,而網絡平臺卻在這期間收獲了可觀的數據。當虛假信息借力感官刺激、情緒推動和平臺助力比事實傳播更快時,整個網絡的文化判斷基準將產生系統性偏差,這也是技術封建主義對網絡文化安全的嚴重威脅。
(二)數字景觀誤導輿論走向,沖擊文化公信力 (三)文化霸權引發文化挪用,侵蝕文化自主性
由于互聯網的包容性,網絡文化呈現出多樣化,其更新迭代的速度也在不斷加快。技術封建主義使互聯網的開放性非但沒有促進理性的文化對話,反而加速了文化的碎片化與感官化,通過數字媒體為用戶構建了一個以算法推薦和用戶參與為核心的數字景觀。在算法精心構造的景觀當中,多元文化壓縮為快速消費的視覺符號,用戶單向度地被動接受信息的灌輸,在這沉浸式的體驗中逐漸喪失了批判性的思維。數字景觀的長時間瀏覽促使視覺表象的神經沖動占據了主導地位,取代了原本應有的對事物理性層面的深入分析與審視。即時閱讀和短視頻瀏覽這種瞬時傳播形式可以將信息低俗化、娛樂化,并強化大腦對淺層刺激的依賴,抑制深度思考所需的認知活動。喪失自我意識的后果就是喪失主體思考的能力進而會輕易被他人煽動,“云領主\"更易推行某種認知并控制輿論導向。
這種數字景觀的異化效應直接沖擊著網絡文化的公信力根基。在數字景觀的渲染和網絡平臺對數字信息操控的協同效應下,用戶習慣以情緒替代思考,以表象替代真相,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被平臺操控輿論導向,平臺也可通過熱搜置頂、評論引導等“軟性操控”手段,輕易制造輿論漩渦。例如,一些平臺通過設置熱門話題和引導性評論,能夠輕易將用戶的注意力聚焦在特定事件上,以此來引導與論走向。在這一過程中,平臺突出顯示某些片面觀點,
當前,西方國家在全球的信息傳播中占據主導地位,構建起一套隱形的文化殖民體系。西方科技公司憑借對數據中心、云計算平臺等數字基礎設施的壟斷,借助網絡空間的自由與開放性,以電影、音樂、游戲等文化產品為載體,實施價值觀的精準滲透。憑借技術優勢和信息渠道,它們掌控了全球話語權,通過主流媒體和社交媒體發布符合自身利益的信息,對全球輿論產生重要影響。[10]隨著數字時代的發展,西方資本利用技術封建主義的運行模式在網絡平臺中通過符號抽取與價值置換的策略,系統性地逐步解構他國的文化主體性,這使數字文化霸權的方式變得隱蔽起來。
近年來,文化挪用這一概念在互聯網輿論場中被頻繁提及。在數字時代的跨文化交流中,文化挪用與文化融合的界限被模糊了,而文化挪用的運作始終依賴不對等的權力關系,[在數字平臺上更是演化出多種形式。西方資本主義利用數字平臺壟斷與文化不對等的權力關系,在一些文化產品的表面借鑒我國的文化符號來混淆視聽、移花接木,內核卻依然是西方資本主義價值觀。例如,2020年美國迪士尼影業推出的動畫電影《花木蘭》,不僅服飾呈現西化特征,其宣傳自由的核心價值觀都與中國傳統故事花木蘭大相徑庭,[12]它只不過是披著中國故事外殼來宣傳西方思想的文化產品。所以,這種文化挪用的底層邏輯就在于文化霸權與資本主義。由于技術封建主義的推動,西方資本主義通過數字技術上的優勢地位來控制網絡空間中的文化導向,重塑網絡空間的文化秩序。這些國家通過對網絡平臺的掌控,運用學術推廣、網站宣傳等方式,讓其他國家在文化與價值觀上逐漸喪失自主權而自愿被納入西方文化體系。因此,技術封建主義盛行導致不易察覺的文化挪用,進一步加劇了云空間的文化霸權現象,嚴重侵蝕了他國在網絡空間中的文化自主性。
三、網絡文化安全視域下技術封建主義的應對理路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沒有網絡安全就沒有國家安全,就沒有經濟社會穩定運行,廣大人民群眾利益也難以得到保障。”[13]應對技術封建主義所帶來的種種網絡現象的沖擊,必須以習近平文化思想為指引,堅持以提升公眾意識、加強法治監管和推動科技創新為支撐,不斷完善網絡文化安全治理體系,進一步提升文化領域治理能力。
(一)拓寬公眾思維與自我識別能力
應對技術封建主義所帶來的數據泄露、輿論引導、信息繭房與意識形態的困境,要求公民要理性看待技術封建主義,積極拓展思維,增強自我識別網絡信息的能力,爭做“算法素養”公民。“數字農奴\"勞動與個人網絡活動是網絡行為的兩個方面,需辯證看待兩者關系,這是理解技術封建主義的關鍵。網民的在線行為雖看似自主,但他們的數字行為會被平臺捕捉分析,并轉化為數據流量以獲取廣告收益,而用戶往往未能獲得相應報酬。然而,人們上網的目的多樣,包括工作學習、信息獲取、社交互動和娛樂等,用戶在為平臺創造價值的同時,也滿足了自身需求。此外,部分“云領主”通過設置等級服務獲取更多經濟利益,用戶需要充值才能獲得相應服務或資源。
大力提升公眾對國家意識形態的高度認同,促進人們樹立堅定的理想信念,提升辨別能力。在數字時代,不良文化借助網絡平臺的數據算法進行精準傳播,扭曲價值觀念,引發享樂主義、消費主義等錯誤思潮,弱化民族認同感,淡化主流意識,進而導致嚴重的社會問題。深厚的文化認同是共享統一價值立場的基石,高度一致的文化價值觀則是網絡文化安全的穩固支撐與保障。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增強文化認同的核心,要大力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深化大眾對其精神內核的認識與理解,強化中華民族的團結力量與共同體意識,使其自覺內化為維護主流意識形態的動力,自覺堅定理想信念,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和道德觀念,堅決抵制網絡謠言和虛假信息,共同維護網絡文化安全。
(二)推動科技創新與生態重構
當前,我國正大力發展虛擬現實技術、人工智能、5G等數字技術,推動核心技術創新性突破,減少對外部技術的依賴,力爭打破西方科技巨頭技術壁壘,縮小與西方的數字鴻溝。
隨著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數據成了新的生產要素。算法、人工智能等關鍵技術使得少數科技巨頭能夠像封建領主一樣掌握大量數據,從而加劇了網絡文化的割裂。面對數智時代資本主義技術霸權的內在痼疾,必須推動技術創新,將數字技術賦能技術封建主義視域下的網絡文化安全治理。推動云計算、大數據等技術在政府監管、網絡治理等領域的孵化落地,加強研發投人,開發新的數據分析工具,健全更加公平和透明的信息推送機制,重構網絡文化生態,促進知識共享和文化多樣性,提高網絡文化監管的效率與公正性,推動網絡文化環境健康發展。
(三)加強政府監管與法制保障
技術封建主義思潮的興起實則也反映出當今世界存在的普遍性問題。資本主義在數字技術的跨越發展下使內在矛盾進一步凸顯,且在網絡空間遂步構成了封建時代的權利分配與階級劃分。技術封建主義現象的本質源于對新興技術資源,特別是數據與技術的集中占有、控制及運用。要消除這一現象,需滿足多項具體條件。例如,數據資源所有權結構、數字技術運用模式以及數字技術管理形態的不斷完善。要想有效遏制“云領主”在網絡場域的數據壟斷、權力集中與等級分化,政府必須加強監管,將“技術領地\"納入公共規制。
對互聯網公司的傳統監管一般涉及對公司市場行為、用戶信息以及平臺內容的監管,面對技術封建主義所帶來的“數字封建領地”數據產權集中與線上階級分化等新問題,傳統的監管已無法全面覆蓋這些新問題。因此,政府要完善監管體系,明確監管職責和擴大監管范圍,尤其要加強對互聯網大平臺過度擴張和數據壟斷的監管。同時,要及時更新和完善法律法規,使我國的法律體系覆蓋人工智能、大數據分析等新興技術和數據處理方式等領域,確保法律法規的適用性和延展性。針對大型互聯網公司的行為特點,完善法律法規,明確界定其行為邊界,防止其利用市場地位進行不公平競爭或損害消費者權益。同時,政府要充分發揮在監管體系與法律法規建設中的主導作用,引導和鼓勵互聯網企業共同遵守行業規范和標準,加強行業自律,維護市場秩序與用戶權益。
綜上所述,技術封建主義作為數字時代新型的權力結構與經濟形態,對網絡文化安全的沖擊是顯而易見的。從本質上來看,技術封建主義在網絡空間中顯現出的話語權壟斷、文化資源私有化和網絡文化娛樂化等特征,不僅削弱了網絡文化主體性,還導致了文化認同的割裂和價值體系的扭曲。在實踐層面上,數據壟斷催生的信息繭房進一步加劇網絡空間的權力集中,數字景觀的誤導性沖擊了文化公信力,文化霸權引發的文化挪用則侵蝕了文化自主性。因此,必須積極應對技術封建主義對網絡文化安全帶來的挑戰,采取多維應對策略,提升公眾的算法素養和自我識別能力,加強政府監管與法治保障,推動技術創新以突破平臺的壟斷,構建一個更加公平、透明和多元的網絡生態環境,促進網絡文化健康發展。
參考文獻:
[1]Yanis Varoufakis.Techno-feudalism: WhatKilled Capitalism?[M].Hoboken:Melville House,2024:5.
[2]李帥,李震邦.后資本主義時代的二律背反:技術封建主義抑或數字資本主義?[J].思想理論戰線,2024,3(03):62-69.
[3]藍江.被奪舍的資本主義或封建主義的回歸?——瓦魯法基斯的《技術封建主義:什么殺死了資本主義?》的邏輯及其悖謬[J].山東社會科學,2024(06):74-82.
[4]
[5]
[6]薛睿.技術封建主義的文化邏輯——兼論數字技術的意識形態風險[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25(01):161-169.
[7]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668.
[8]李弦.技術封建主義思潮的理論圖景及其評介[J].科學社會主義,2024(05):136-144.
[9]溫旭,倪黎.西方數字文化霸權對大學生價值觀影響研究[J].當代青年研究,2021(02):101-107.
[10]趙淳,曾麗瑾.技術封建主義:文化霸權的新向度[J].外國語文,2024,40(02):133-145.
[11]張嘉璈,梅俊杰.文化挪用現象的哲學反思—基于文化挪用施為性話語形式的分析[J].哲學分析,2023,14(06):110-119+192-193.
[12]傅守祥,宋靜宇.從《木蘭辭》到迪士尼《花木蘭》的跨文化改編與誤讀探微[J].藝術傳播研究,2022(01):84-91.
[13]張曉松,朱基釵.敏銳抓住信息化發展歷史機遇自主創新推進網絡強國建設[N].光明日報,2018-04-22(01).
(作者單位:中共江蘇省委黨校馬克思主義學院)【責任編輯:方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