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世祖至元年間,在大都城郊房山縣西南七十里處,有個叫抱玉里(今北京市房山區張坊鎮北白岱村)的村莊。這里依山臨水、山清水秀,元朝三大書院之一的文靖書院就坐落在這里。該書院涉及三個關鍵人物,即趙密、賈壤和劉因。趙和賈都是本地人,書院就設在賈家莊園內。該書院最初或是一家村塾或家塾,為親族、子侄提供的一個讀書場所,漸漸地,名聲遠播,許多有志于學的年輕人紛紛慕名前來。其不在官辦書院的名冊之中,而是一家鄉村民間書院,即所謂“其他先儒過化之地,名賢經行之所,與好事之家出錢粟學者,并立為書院\"者。而這位“先儒”與“名賢”,就是名震朝野的大儒劉因。趙密、賈壤既從劉因而游,學成回鄉,興辦書院,就是要宣揚老師的學說,傳播程朱理學的道義精神。然而,劉因命運多舛,四十五歲便與世長辭了。多年后,元朝末代皇帝為表彰這家書院尊師重教,將程朱理學傳入北方鄉村,從而改善了當地的民風民俗,專門為之題寫了匾額,取劉因的謚號,賜名曰“文靖書院”。
房山一帶在金元易代之際,曾是金戈鐵馬縱橫馳騁的戰場。戰后,元朝統治者“詔拔降民三千七百為獵戶,別置鷹坊總管府司之”,職責為發辦稅糧皮貨,采捕野物鷹鷂,是一個服務于內廷和貴族的機構。這片土地亦成為皇家狩獵的場所,戰爭雖然結束了,但這里的民風民俗依然豪橫。據載,趙密祖居奉圣州礬山縣(今河北張家口涿鹿縣礬山鎮),其祖父趙柔應是當地豪強。金末戰亂,兵匪猖獗,趙柔率領家族避難西山,據險而設柵欄,以保鄉井平安。而趙柔在朝代更替之際,投靠新朝,不僅保全了家族,而且華麗轉身,司鷹坊總管(這一職位可世襲)之職,成為當地的新貴。
趙密最初從父親那里繼承了鷹坊總管的職務。他在“狗馬射獵\"的環境中長大,耳濡目染,過的多為牽狗架鷹、馳騁豪縱的生活,很少有閑靜讀書的情景。他二十一二歲時,鄰縣容城劉因以傳道授業而名于世,周圍很多人都拜在他的門下,趙密也動了到他那里求學的心思。趙密在劉因這里受教的時間并不長,只有“歲余”,但學習效果相當顯著。一個山野豪強,經儒學一番洗禮,舊貌換新顏,他之后在為官從政的時候,就把民眾的利益和感受看得比較重,不愿再任性非為。回到家鄉后,趙密便立志以劉因所授\"圣賢之訓”,改變鄉風民俗。
賈壤是趙密的同鄉兼同學。賈壤雖居家房山,其祖籍卻是山西絳縣之伏翼(應為翼城縣,伏翼或是其別稱,今屬山西臨汾)。賈家在山西世代以行醫為生,其高祖、曾祖都是很有造詣的醫生。其父賈德全在戰亂中與父母離散,自幼被姑母撫養,稍長,便像成年人一樣謀求自立。姑父是位地方官員,后因調離或升遷,姑母亦隨丈夫離去。賈德全未能同行,但他一直沒忘姑母的養育之恩。二十歲左右時,他離開絳陽(今山西運城絳縣一帶),一路尋找,都沒有姑母姑父的消息。這期間,他路過房山,喜歡上了這里的山水風王,就在其西南的抱玉里買下一片田園,定居于此,且繼承祖業,行醫為生,醫術蜚聲于房山、涿州、易縣一帶。賈壤是賈德全四子中最小的一個,與哥哥賈璞同入劉因門下讀書。他在劉因身邊求學的時間與趙密是一致的,時間也不長,只有1281年到1282年的“年余”。
劉因出生于1249年,那時蒙古滅金已有十六個年頭,戰亂已從北方轉移至南方,劉因生活的今冀中一帶,早已呈現出一派升平氣象。他的高祖、曾祖、叔祖都有過仕金的經歷,祖父中年遭逢\"貞祐之變”,遂舉家南遷,避難河南,父親劉述直到二十六歲時才回到故鄉容城。北歸途中,劉述經歷了雙親連喪、妻子病重等變故,備嘗艱辛。而此時鄉土已非昔日之景象,所見“田園盡非我有,環堵蕭然”,好在他能泰然處之,“遂刻意于學”。此時的劉述,“大難之后,無書可讀,求訪百至,十年之間,天文歷數陰陽醫方之書無不通,性學史學尤所喜者。其書皆手所譽錄”。劉述總算過了十幾年較為安穩的日子,此間也有人薦舉他去做官,都被他推辭了。他唯一感到不滿足的,是年過四旬還沒有個幾子,曾嘆曰:“天果使我無子則已,有子必令讀書。”
劉因出生時,劉述已經四十二歲。劉因也很爭氣,據《靜修先生劉公墓表》:“先生天資絕人,三歲識書,日記千百言,隨目所見,皆能成誦。六歲能詩,十歲能屬文,落筆驚人。\"劉因最初的啟蒙應是在父親的諄諄教誨下完成的。劉述對這個接續劉氏香火的獨苗珍愛異常,自己所向往的及未能實現的,都寄托在兒子身上。除了父親的啟蒙教育,還有一位硯彌堅先生教過劉因。硯先生精于經學,劉因最初從他這里接觸的就是專“究訓話疏釋之說”的經學,但他很快就對其產生了懷疑。后來,他與理學經典不期相遇,學術、思想由此進入一個新的領域,精神上亦煥然一新。
賈壤與趙密同時在劉因處求學,后因老師應召入都,二人雙雙把家還。他們雖出身不同,但志向相同。他們在家鄉辦學,最初也許是為了家族內部的子弟有個讀書之所。漸漸地,惠及周邊的鄉民,“遠近學徒恒百余人”。趙、賈兩家都是當地有名的鄉紳,家里也都經營著相當的產業,趙密從祖父那里繼承了大片田產和山林,他自己亦植樹千章,每年都有可觀的收益,因此有能力拿出錢財為復興家族做一些事,并賑濟貧困的族人,自然也會給予文靖書院財力支持。賈家雖財力不如趙家,但也還算殷實,尚有余力接濟那些吃不上飯的學生。
通常來說,囿于儒學特別是理學藩籬的士人,或把精力都用于科舉,以求取功名為人生價值的實現;或不切實際,思想高蹈而不能落地,與現實社會是隔絕的。而劉因卻選擇當個教書匠,他未必是出于不得已,而是以周公、孔子為楷模,主動、自覺選擇了這條道路。他的學生中也多為趙密、賈壤這樣的鄉村教師,在朝廷做官的極少。他們的這種做法或許才真正回到了孔子思想原初的精神實質,即從人道入手,從日常行為極平實處陶養成理想的人格。
劉因把救世、救風俗當作自己的歷史使命,正因如此,他才最終成為一位碩儒,一個后世之師表。“文靖”作為他的謚號,倒也恰如其分。他的學生趙密、賈壤創辦文靖書院,其目的恰恰也是“欲一鄉興起為善之心焉”,這不能不說是對老師精神的繼承。而這正是文靖書院的價值所在,它所給予今人的啟示,也在這里。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