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淵與槐堂書院：南宋心學教育的開創與實踐

【關鍵詞】陸九淵；槐堂書院；心學【中圖分類號】B244.8 【文獻標識碼】A【D0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15.006【文章編號】2097-2261（2025）15-0023-04

一、引言

陸九淵（1139-1192年），字子靜，自號“存齋”，金溪青田人（今屬臨川人），因講學于貴溪縣的象山，又自號象山居士，也稱象山先生。他是我國南宋時期一位有影響的哲學家、教育家，開創了與朱熹并稱的理學流派。陸九淵在乾道八年（1172年）高中進士自臨安歸金溪，即講學授徒于青田陸氏槐堂書院，前后達十數年，而后才移往應天山象山精舍。期間收徒講學，從事教育活動，培養了一大批學生，形成了一套獨特的教育思想理論。黃宗羲在《宋元學案》中稱“何其盛哉”！《宋元學案》專列《槐堂諸儒學案》以名后世。過去學者對陸九淵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象山書院上，以槐堂書院為題或者為主要內容的研究略顯不足。然而正是槐堂書院的講學，為陸氏心學的創立起了鋪路奠基的作用，并且為陸九淵形成系統的教育教學方法奠定了基礎。對槐堂書院的研究，不僅可以從教學實踐方面進一步了解陸九淵的思想，也可更準確地把握南宋書院的特色。進而為現代教育的高質量發展尋找現實啟示。因此對這筆寶貴的教育遺產，在今天有必要對它進行分析研究。

二、槐堂書院的開創

陸氏家族是世代聚居的大家族，也是一個從中原幾番南遷的破落衰敗的名門望族，在淳祐二年（1242年），宋理宗趙昀下詔旌表“金溪陸氏義門”全族上下有一百多人，同吃同耕同學習，因此一個講習學習之所就是必不可少的了，槐堂正是這樣一個場所。“家之東扁曰槐堂，槐堂前有古槐木，至今猶存，乃學徒講學之地。又堂東有陋室，西有高軒，北窗南窗，東有隱室，又曰留軒，西有王淵，又近家之西有茅堂”[]。由此可以看出，槐堂是作為學徒講學之地而開設的，是作為對內開放的家族的學習場所。

南宋乾道八年（1172年），陸九淵喜中進士。按大宋規矩，凡中進士者，即可入仕途；但必須在家侯職幾年，等候調官。陸九淵高中進士開講席的消息不脛而走，來槐堂拜師問學從游者絡繹不絕，“朝夕應酬問答，學者踵至，至不得寢者余四十日”。陸九淵本就反對冗官浮吏，甚至視名利為陷阱，有志于理學的研究。因此見此形勢，即與幾位兄長一起將陸家槐堂老屋修葺一新，開辟槐堂書屋，并親自書寫“槐堂書屋”四個字懸掛在門前。隨著人數的增多，隨之游學之人就不限于本族之人了，高足楊簡就是在這個時候拜他為師的。槐堂書屋只對內開放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對外就成了必然之勢，而且規模也是逐漸擴大，僅一年時間，槐堂弟子遍及浙贛閩粵四省，且都是當時的名士。

陸九淵在家講學之地為槐堂書屋而不是槐堂書院，是有一番考慮的?；碧弥v學，是在家塾基礎之上擴建的，一切都很簡陋。而書院需要是頗具規模的建筑，并且擁有可觀的書籍，這也是書院之“書”的最初本意。而且陸氏家族雖然源遠流長，但到南宋中葉已經衰落，經濟上的困難也使得他們不可能去建書院。

實際上，槐堂書院是后人為祀陸九齡與陸九淵二先生所建。紹定六年（1233年）金溪知縣陳泳之建書院，祀陸九淵兄弟，名槐堂，請傅子云主講。淳祐十年（1250年）撫州葉夢得在州治臨川，亦建槐堂書院，祀陸九淵兄弟。雖然槐堂書院不是陸九淵親自所建，但都與陸九淵和陸氏家族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系，所以陸九淵與槐堂書院的關系自然是客觀存在不能忽視的，這也是本文以“槐堂書院”而不是以“槐堂書屋”為題的原因。

三、槐堂書院的教育實踐

從乾道八年（1172年）歸家講學到淳熙九年（1183年）赴京任職，期間除了幾次短暫的外出訪友求學，陸九淵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槐堂教學育人中度過。在此期間，陸九淵形成一套獨特的講學風格，教育理論初具規模，“心即理”的心學思想也基本形成，為日后的象山講學奠定了基礎。當然，槐堂書院的維持除了陸九淵的人格魅力、淵博的知識等內在因素之外，還需要資金及家族的支持等外在因素。目前學術界對陸九淵教育思想的研究已頗為豐富了，但對于辦學的外在因素，如經費問題及家族性特征等的探討仍顯不足。因此，本部分將重點聚焦于槐堂書院的經費及家族性問題，以期助力于書院研究。

（一）槐堂書院的教學思想

陸九淵教育思想的一基本點就是“收拾精神，自作主宰”，他認為：“此理本天所以與我，非由外礫。明得此理，既是主宰?！边@一點，在槐堂教學中都有所體現。

首先是盡廢學規的管理辦法。學規是書院教學的最基本要求，也是對學生平時的學習和生活的基本規定，宋代尤其是南宋，私人講學多定學規，規定教學的方針、目標，及對學生的要求等，有些甚至相當詳細嚴格。其中最著名者如朱熹制定的《白鹿洞學規》。但槐堂是不立學規的。陸九淵說：“凡物必有本末。且如就樹木觀之，則其根本未必差大。吾之教人，大概使其本常重，不為末所累。然今世學者卻不悅此?！盵]但不要學規，并不是不要教育，陸九淵認為“為學”的日常生活的規矩和基本要求，靠的是榜樣與學習氣氛的感化，靠的是說服教育，更關鍵的是靠學生的自我反省。

其次是直擊思想矛盾要害的逼問談話。這種逼問式的談話法，因人而異，因事而別，即境舉例，直指思想矛盾的癥結處，利用措辭的刺激，更容易在思想中產生震動和跳躍，以析疑問。

此外，還要重視立志教育和自立教育。陸九淵認為，在教育過程中，最重要的是讓學生樹立遠大的志向，這直接關系到整個教育過程能否順利進行。關于自立，陸九淵認為在教育過程中，不但要通過讀書向外求師，更要通過自我審視和自我探索向內自立，充分把每個人自身的主觀能動性發揮出來，以體認內心的天理。在他看來，萬物皆備于我，天理俱存于人心，因此，每個人都應該自立自重，收拾精神，自作主宰，切不可隨波逐流，人云亦云，而毫無自己的主見。

（二）槐堂書院的經費

書院經費，是指為了保證書院開展正常的活動而投入和消費的人力、物力、財力的總和，是書院賴以存在和發展的基礎[2]。經費在書院發展中有著決定性的作用，它制約著書院的正常運轉，影響著書院功能的發揮，是書院生命周期循環往復的內在決定因素[3]。古代書院經費的來源總體上呈現出多樣性的特點，對于官辦書院而言，書院經費主要是由官府撥予，對于民辦或鄉間書院而言，其經費來源主要依賴于民間紳士和民眾的捐贈，當然也有部分書院是通過自身的經營活動，如學田租賃、收取學費、存錢取息等方式來維持經費。此外，對于同一所書院來說，上述三種經費來源方式可能同時存在，也可能僅依賴其中一種。

槐堂書院為家族性質的書院，是私人創辦的而非官學書院，因而就不會像官方所辦書院那樣有著穩定的經濟來源以支撐書院的發展，而且槐堂書院的對象已不僅僅是陸氏子弟，還有非陸氏子弟。如此多的學徒，要想維持書院的發展，沒有經濟的支撐是很難繼續的。陸氏家族雖然歷史悠久，但到南宋中葉，已然式微。陸九淵自稱：“吾家素無田，蔬圃不盈十畝，而指食以千數，仰藥療以生，伯兄總家務，仲兄治藥療，公（指陸九皋）授徒家塾，以束修之饋補其不足。”[]從“授徒家塾，以束侑之饋補其不足”這段記載看，這所家塾有相當廣泛的對象，還有收費的性質。學徒來槐堂學習，要繳納一定數額的學費，一方面可以維系陸氏大家族的發展，另一方面可以使學生感到學習知識不是輕而易舉的，是要付出代價的，以為他們的學習帶來動力。因此，槐堂書院從經費的角度看，具有非公益性。

（三）槐堂書院的家族性

中國傳統社會是以倫理本位為價值觀的，核心是人倫關系，出發點是家庭，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因此齊家是最首要也是最重要的。那么如何才能齊家？方法很多，但是其中培養后代，對其實施文化教育，提高其整體素質，是最重要的，因此，家學就在傳統社會中受到相當的重視。唐宋以降，家學性質的書院遂成為眾多中國士人所追求的一種造福后人的文化事業而得以顯揚起來2。

陸九淵一生講學的地方很多，但屬于自己舉辦的教學機構只有兩個書院，一是槐堂，一是象山。家族性是槐堂書院的鮮明特色，槐堂書院正是由陸氏家族創辦的家族性質的書院。葉夢得《槐堂書院記》載：“紹定癸丑邑令陳君詠之增書堂于祠之西，及以二先生家塾之名扁曰槐堂。”[4可證，槐堂本為陸氏家塾。

陸氏家族是很有名氣的大家族，陸九淵弟子包恢曾總結它的五大特點：其一，累世聚居；其二，陸氏同時出了陸九淵、陸九齡兩位大儒；其三，陸氏定有家法；其四，宗族教育非常成功，“世世師圣賢，人人知義利，所謂居廣居養大體者，乃其素所講習”；其五，家族經濟長期維持，全靠“梭山（陸九韶）清心素儉，經營足食之計”[5。在這五大特色中，文化教育占了兩個，一是宗族著名學者的出現，一是宗族教育維系了宗族的命脈。“槐堂”在家族人才培養和宗族的內部教育中起了很大作用。

雖然槐堂書院的教育對象并不局限于教育家族子弟，陸九淵將書院的教育對象推向了社會，以傳遞學術為主，培養了一大批非陸氏子弟，形成了著名的“槐堂”學派，這些我們在下面會詳細論述。但是這影響和改變不了書院屬于家族的性質，并且“槐堂”弟子對“心學”的傳播和發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四、槐堂人物與思想傳承

陸九淵在槐堂講學數十年，弟子屬籍數千人。據現存《槐堂諸儒學案》記載，前后共六十五人，都是當時的名士。

本部分僅取對后世較有影響的浙贛兩地的弟子，來展現槐堂從學的經歷對他們的影響，及他們在傳播陸九淵思想中的作用。

（一）浙江籍學人

陸九淵考取進士后，陸續有浙江學子前來拜訪，楊簡就是其中一位。此外，在行都正式拜陸九淵為師的浙江籍學人有：袁燮、舒磷、沈煥、石崇昭、胡拱、高宗商等。其中，楊簡、袁燮、舒磷、沈煥是著名的“甬上四先生”，四人既是同鄉，又同為太學生，又同入陸氏門下。楊簡以“萬物唯心”推進心學，袁燮提出“天人一理”的政治倫理觀，舒璘強調在日常生活中磨煉，沈煥主張“先立大本”，四人形成了慈湖學派、齋學派、廣平學派和定川學派，對陸九淵心學的傳播和發展貢獻巨大，其影響都大大超過陸氏故籍門人。故朱子曰：“浙東學者，多子靜門人，類能卓然自立，相見次之，便毅然有不可犯之色。”而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楊簡。

楊簡（1141-1226年），字敬仲，慈溪人，居“甬上四先生”之首，成就最大，后來心學在浙東的傳播，楊簡出力最多。二十六歲為太學生。乾道八年（1172年），陸九淵考中進士后歸家，路過富陽，和楊簡一起在雙明閣夜談。因曾講學慈湖書院，人稱慈湖先生。楊簡作為南宋心學的重要代表人物，不僅在哲學領域提出了獨到的思想體系，還在教育、政治和社會改革方面作出了重要貢獻。楊簡曾擔任國子博士、秘書郎等職，在政治上主張擇賢舉能、罷科舉鄉里舉賢等方式，以改善社會風氣。他還積極參與救災工作，并與朱熹及其弟子有學術交流。他的政治主張和文化貢獻對南宋社會產生了積極影響，他的“慈湖學派”成為南宋理學的重要流派之一，對后世的哲學、教育和文化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王守仁提出的很多學術命題，楊簡早已說過，而且說得更確切些。如楊簡在《慈湖遺書》卷三《答徐廣叔》中，提出“心外無物，物即是心”，這與王守仁“心外無物，心外無理”的觀點高度一致。

（二）籍學人

在所有的籍槐堂弟子中，有四個代表人物：傅夢泉、鄧約禮、傅子云、黃叔豐。

傅夢泉，字子淵，號若水，建昌（南城）人?！白匝陨贂r知舉業，觀書不過資意見，后因困志知返，適陳剛（正己）自槐堂歸，因問象山所以教人者。剛曰：‘首尾一月，先生諄諄只言辨志。古者入學一年，早知離經辨志，今日有終其身而不知自辨者，可哀也已?！瘔羧叫挠冯S之。一日讀《孟子·公孫丑章》，忽然心與相應，胸中豁然，尚未知下手處。及見象山始盡知入德之方，盡得其學之要旨。謂剛曰：‘陸先生教人辨志，只在義利?！盵8陸九淵稱其“人品其高，非余可比也”

鄧約禮，字文范，建昌（南城）人。“以婿于李侍郎橘園， 遂家臨川。橘園與陸子為前輩，而論學最契，故先生與其妻 弟肅（李肅）皆師象山。在槐堂中稱齋長。有求見象山者，象 山或令先從先生問學” [8]

傅子云，字季魯，號琴山。金溪人。“成童登象山門。以其少，使先從鄧文范學，尋晉弟子之位?！盵8]他還作有一篇《槐堂書院記》，載于《陸子學譜》，明確闡述了陸子的承接道統和陸學的特點，以及槐堂書院的發展。

黃叔豐，字元吉，金溪人。“象山仲兄九敘之婿，師事象山最久。象山評其及門之士，首傅子淵，次鄧文范，次郎先生。善學不自發問，每誘致諸生來授學。令其各以疑義前請，而從旁聽之?！盵8]

其中傅夢泉是陸九淵最得意高足，后講學于曾潭，人稱曾潭先生，對石鼓文很有研究，有《石鼓文集》。傅子云、黃叔豐是金溪本縣人，對陸門建立頗有貢獻，傅子云后來成了貴溪象山精舍的第二代主持者。

五、槐堂書院的歷史影響

在中國哲學史乃至整個中國思想史上，陸九淵無疑是一顆璀璨的明星。不僅是因為他作為宋明時期有影響的思想家，推動了心學的發展；而且因為經過心學的展開而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社會歷史風貌尤其是思想文化進程。而槐堂書屋的建立，為心學的發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并且形成了陸九淵系統的教育方式和方法。

陸九淵的生平政治活動，大體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約自紹興十一年（1141年）至乾道九年（1173年），為科舉求仕；第二階段，約從淳熙元年（1174年）至紹熙三年（1192年），為從政時期。學士活動大體相應，前期為心學形成時期，后期為心學成熟時期。從時間上可以看出，槐堂書屋的教學實踐，正處于兩個階段之間，陸九淵正是在此講學期間，建立了“心學\"雛形，為心學由形成到成熟的發展，也為他今后一生完成“心學”體系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槐堂講學論道期間，陸九淵基本上把早年洞悟所得清理明了，本心之學也變得更加清晰透徹。陸九淵心學的形成，與當時思想占據主導地位的程朱理學形成并峙之勢。但在初期，朱陸二人并未自覺各自的分歧。但是，隨著陸九淵的槐堂講學，心學體系的完備建構，加上弟子的逐漸增多，心學的影響越來越大，心學與理學的矛盾才日漸嚴峻起來。為了調和朱陸，便出現了文化史上有名的“鵝湖之會”。而“鵝湖之會”發生在槐堂書屋建立后兩年，這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明了陸九淵當時在文壇的影響，連朱熹都有所聞；這也說明了槐堂書屋對于陸九淵心學體系的形成所發揮的作用。

槐堂講學是他首次以師自稱，教授生徒，并逐漸建立起一套屬于自己的教學方法，這為他第二次為人師，即象山精舍講學論道，使心學走向成熟奠定了基礎。很多在象山的講學和教學方法都能在槐堂找出影子，比如盡廢學規的管理辦法，直指思想深處矛盾的逼問談話等。因此，對這份寶貴的教育遺產，我們應該引起重視，深入挖掘其潛在的價值，以服務于現代教育。

參考文獻：

[1]陸九淵.陸九淵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0.

[2]陳谷嘉，鄧洪波.中國書院制度研究[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3]張勁松，張子瑞.書院經費與書院發展關系略論[J].師范學院學報，2021（42）：126-129.

[4]林庭，周廣.通志[M].：人民出版社，2015.

[5]李線.陸子學譜[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6]陸九淵.陸象山全集[M].北京：中國書店，1992.

[7]黎靖德.朱子語類[M].北京：中華書局，1986.

[8]黃宗羲.宋元學案[M].北京：中華書局，1986.

作者簡介：

張永麗（1986.7-），第一作者，女，漢族，河南周口人，碩士，高校助教，研究方向：中國教育史（書院）書院文化。

鄧冰凌（1992.10-），女，漢族，人，碩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高等教育管理、勞動教育。

陳鵬輝（1998.4-），男，漢族，河南許昌人，碩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教育技術、智能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