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訓話、訓話學和訓話學術語

中圖分類號：H13 DOI：10.12339/j.issn.1673-8578.2025.03.004

Discussion on Exegesis，Exegetics and Exegetics Terminology//LIN Tong

Abstract：ExegesisandExegeticscannotbeconfused.Thefomerisapractical processbasedonthetheoryandmethodsof Exegetics，whileelaerisssteaticdiplntatsudiseegesis.InteteoloofExeetis，eetodofegsisch tothe wayinhchexegesisisexpressed，isdistinguishedfunctioallyandinudesthemethods：“Huun”（互訓），“ijie（義 界），and“Tuiyin”（推因）.Theformofexegesisistheexteralfooftheexpresionofexegesis，hichisdistingshedpurelyfrom formandincludes twocategories：“Zhixun\"（直訓）and“Jieshuo\"（界說）.The method of exegesis istheapproachand means used to solve exegesis problems，which includes the methodsof“Yixingsuoyi”（以形索義），“Yinshengqiuyi”（因聲求義），and“Bijiaohuzheng\"（比較互證）.Finally，ExegeticshasitsowndisciplinarystatusandshouldnotbeconfusedwithLexicology，Semantics，Hermeneutics.

Keywords ： Exegesis ; Exegetics Terminology;Terminology Rectification ; Disciplinary Status

訓詁二字連用，始見于《漢書》，然“訓”“詁”二字使用則由來已久，《爾雅》有《釋訓》《釋詁》之篇，《詩經》有毛氏“話訓”之傳。至于詞義解釋，自先秦便已產生。近代以后，章太炎先生稱“小學”為語言文字之學，中國傳統語言學開始走上系統化的道路，后來經過黃侃、王力、陸宗達、周祖謨、王寧等前輩學者的不懈努力，訓話學作為一門學科，逐步理論化、科學化，關于規范和建立科學的訓話學概念和術語的意識也逐步提高。

但是，學界和社會大多數人對訓話和訓話學概念的區分仍不明晰，或是說法紛繪、難以統一，抑或對訓話學術語的理解存在偏差和爭議。就“訓話'一詞而言，傳統的理解包含“訓詁材料”和“訓話實踐”兩部分，但是在實際使用時，兩者往往未加區分，從而導致讀者對文章理解有偏差。如“針對明末王學鄙棄訓話的空疏學風，清初學者提倡‘通經學古’的學術方向，開啟了清代的樸學風氣”[1]，“鄙棄訓詁”究竟指的是放棄古人的訓詁材料（即古書注釋），還是指理解文本不再依據訓話實踐，這是含混不清的。又如，馮蒸認為訓話術語即古書注解術語，所舉的例子是段玉裁的“讀如、讀若”之類，但他又稱“《經籍篡話凡例》有訓詁學術語28則”[2]，而阮元的這28則“術語”同于段玉裁“讀如、讀若”之類，屬于訓話術語的范疇，混淆了訓話與訓話學，必將導致在理解訓話術語和訓話學術語時產生混亂。這類現象不是個別的，究其根本，還是學科構建不夠完善、精密。如果只滿足于隨文理解術語的意義，那是遠遠達不到建設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要求的。因此，本文擬對近代以來幾位重要學者關于訓話相關概念的看法進行分析，提出自己對于兩者關系的一孔之見，并對相關訓話學術語進行述評。

1 訓話和訓詁學

1.1 黃侃、林尹對訓話及訓話學的認識

近代以來，學者就已經認識到訓話的研究范圍當重點關注于意義，但是仍要重視形、音、義的統一。黃侃《訓話學筆記》中指出：“小學者，中國語言文字之學也。文字兼形、音、義三者。訓詁者，義之屬，而依附音與形，以探究語言文字正當明確之解釋，推求其正當明確之來源，因而得其正當明確之用法也。”由此，黃先生進一步為訓話做出了解釋：“詁者，故也，即本來之謂。訓者，順也，即引申之謂。訓詁者，用語言解釋語言之謂。”這是黃先生談論“訓話”一詞。他又說：“若以此地之語釋彼地之語，或以今時之語釋昔時之語，雖屬訓話之所有事，而非構成之原理。真正之訓詁學，即以語言解釋語言。初無時地之限域，且論其法式，明其義例，以求語言文字之系統與根源也。”[3]

由此可見，黃侃將“以此地之語釋彼地之語，或以今時之語釋昔時之語”歸為“訓詁之所有事”，并非“構成之原理”，而“真正之訓話學”要能“論其法式，明其義例，以求語言文字之系統與根源”。也就是說，“訓話”是解釋詞義的工作和結果，而“訓話學”則包含了對這個過程和結果的形式及內容的研究。不過，在黃先生看來，訓話學的根本目的并不在對詞義解釋和解釋形式及其過程的研究上，而在于構建一個系統的同源詞族，

林尹繼承其老師黃侃的說法，并加以概括發揮，他說：“因為古者之言，或與今殊，古今語言既然有差別，因此意義就難免有隔閡…所以就需要順其調理而加以說明，使他就已知的意義，進而明了他所不知道的意義，這就是訓詁。”至于“訓話學”，他解釋道：“凡研究前人的注疏，古時的解釋，加以分析歸納，以明白其源流，辨析其要旨，更進而說明其方法，演繹其系統，而作一有條理的闡釋。使人能根據文字的形體與聲音，進而確切地明了文字意義的學問，就是訓話學。”[4]

林尹在這里說明了三個問題，第一是什么是訓話，即解釋意義；第二是訓話的對象以及訓話學研究的對象是古代漢語文獻語言；第三指出訓話學不同于訓話，訓話學是一門學問，它有明確的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和方法研究，以及研究目的。訓話學的研究對象是“前人的注疏，古時的解釋”；研究方法是“分析歸納”，方法研究是“說明其方法”；研究目的是要“明白其源流，辨析其要旨”，進而“作一有條理的闡釋，確切地明了文字意義”

1.2 王力、蔣紹愚對訓話及訓詁學的認識

王力《新訓話學》認為：“訓話學，依照舊說，乃是文字學的一個部門字書之屬是講字形的，訓詁之屬是講字義的，韻書之屬是講字音的…若依語言學的眼光看來，語言學也可以分為三個部門：第一是語音之學；第二是語法之學；第三是語義之學。這樣，我們所謂語義學的范圍，大致也和舊說的訓詁學相當。但是，在治學方法上，二者之間有很大的差異，所以我們向來不喜歡沿用訓話學的舊名稱。這里因為要顯示訓話學和語義學在方法上的異同，才把語義學稱為新訓話學。”文章還批評了訓詁學主觀性強、附庸經學、崇古、缺乏歷史觀念等弊病，而這也正是新訓話學需要克服的問題，他說：“等到訓詁脫離了經學而歸人了史的領域之后，新的訓詁學才算建立。到了那時節，訓詁學已經不復帶有古是今非的教訓意味，而是純粹觀察、比較和解釋的一種學問了。”5]因此，我們可以知道，王力先生所謂的訓話學，即是不科學、不系統的語義學，而真正科學的訓話學，應該就是漢語歷史詞匯學這一類的學科。不過，王力先生這里并沒有對訓話和訓話學進行區分，但是，從“觀察、比較和解釋”中我們可以看出，王先生的訓話學包括了訓話過程，也就是詞義訓釋的過程。

蔣紹愚先生同意王力對舊訓話學“清算”的看法，但是，蔣先生也認識到新訓詁學、語義學、漢語歷史詞匯學三者的研究范圍各有側重，三者的研究方法也不是完全相同的，并認為“三者完全可以成為相互交叉的、關系密切的，然而又是各自獨立的學科”。他指出，訓話學的重點在于吸收現代理論后對具體詞義進行考釋；語義學是通過研究人類各種語言從而探求語義方面的理論和規律，它以詞義為重點而又不限于詞義，這就屬于普通語義學的范疇了；而漢語歷史詞匯學則是對漢語詞匯的歷史發展作一些理論上的探討[]。這樣來看，蔣先生所謂的訓詁學，實際是指上述訓詁的概念，即詞義訓釋;語義學則包含歷時和共時、普遍和特殊的普通語義學。如此，漢語歷史詞匯學只是語義學學科下特殊性中的一個分支了，因為，假定不區分語義和詞匯，那么漢語歷史詞匯學就是語義學在歷時共時上選擇了歷時，在歷時語義的普遍和具體中選擇了漢語這一具體語言。

1.3 陸宗達、王寧對訓話和訓話學的認識

陸宗達先生在《訓話簡論》中說：“早在漢代，就開始有了以掃除古代文獻中語言文字障礙為實用目的的一種工具性的專門工作，叫作訓話。”[7]關于什么是訓話學的問題，陸先生在《訓話淺談》中指出：“訓話學就是以語義的分析、組合和語義的體系，以及解釋語義的方法為研究的內容，尤其是研究漢語的歷史語言訓詁學是漢語語言學里研究語言思想內容的一門學科，也就是語義學。”[8]關于訓話學的研究對象，陸先生在《談一談訓話學》中進行了補充：“一般談到訓話學，認為不過只是講些字義和詞義，這種了解是不夠全面的。訓話學固然主要的要講字義和詞義，但是一究其全部內容，絕不僅僅是字義和詞義的問題。”[9]他認為訓話學是對整個具體的語言做出分析解釋，除了字義詞義的解釋外，還包括語法的說明、章句的闡釋、文學表現手法的運用等內容。

王寧先生明確提出來要區分訓話和訓話學兩個概念：“訓話不同于訓話學分清訓詁與訓話學，是有意義的。”[10]32-33 她指出：“一般說訓話，指的是訓詁工作和訓詁材料。訓詁的基本工作是用易知易懂的語言來解釋難懂難知的文獻語言，這是一種綜合性的語文工作。”[10]32而對于訓詁學，她說：“訓話學是以前代訓話材料和前人的訓話工作為研究對象而建立起來的一門科學，因為有訓話，才有訓詁學。傳統訓詁學是以研究古代文獻語言的語義規律和訓釋方法為主要內容和任務的。”[10]33 并且她指出了前代造成訓話與訓話學混淆的原因：“20世紀以前，獨立的訓詁學專著不多，對語義規律和訓釋方法的討論、總結夾雜在訓話材料之中…正因為如此，一般人談到訓詁和訓話學容易混為一談。其實，用語言解釋語言的材料和研究語言意義的理論，是應該分清也可以分清的。”[10]33

由此，王寧先生認為訓話學必須找到自己在當代科學體系中的位置，本質上應該屬于綜合應用科學。即訓詁學是一門與歷史語義學銜接，把自己的理論研究范圍確定在古代文獻語言的詞匯而且偏重詞義方面，同時借助其他學科成果進而討論綜合應用法則的文獻釋讀應用科學[10]12-13。除此之外，王寧還明確了術語的確定是訓詁學理論建設的重要任務[10]20-21。實際上，不僅是明確術語、規范術語的含義，對傳統的訓話或訓話學術語的研究也應當是訓詁學的研究對象之一。

1.4 訓話學的研究對象、目的及其獨立性

從歷史來看，早期學者從事訓話實踐，就是為了閱讀古書。語言是思維的載體，文字又是對語言的視覺化，要想理解思想，就必須理解語言，要想理解語言，就要理解文獻中的文字。早期的訓詁實踐就是如何理解文本字詞，并將自己的理解通過書寫變成紙面文字，從而讓他人閱讀接受。這樣一來，早期的訓話實踐，就必然帶來兩個成果，一是這些紙面文字，也就是學者的注釋，即訓話材料，或稱之為故訓；二是如何理解文本字詞，也就是如何從事訓詁實踐。

由此來看，如果訓詁能成為一門學科，即成為訓話學，那么這門學科就一定要把自己的研究核心放在訓詁實踐所產生的這兩個成果上。作為一門學科的訓話學，它的對象就是訓話，而訓話這一行為實踐包含實踐本身和實踐產物。其本身就是如何實踐、如何對文獻材料進行理解；其產物就是理解之后形成的書面文字材料。所以，可以說訓話學的研究對象有二，一是訓話材料，二是如何進行訓詁實踐。

至于訓詁學的目的，也就是進行這一學科的研究是為了什么。我們認為，王寧先生的意見是值得重視的，訓話學應當是一門文獻釋讀應用科學。訓話學的目的應當是通過研究訓話材料和訓話實踐得出其規律，從而進行新的訓話實踐以求能夠疏通文獻、釋讀文本，并在此基礎上為其他學科的研究提供避免主觀化的保障。

由于我們規定了訓話學的對象和目的，那么，我們必須認清訓話學和詞匯學或語義學有本質的區別。從研究對象上看，訓話學要解決訓話材料的問題，訓詁材料除了詞匯學中所謂的對詞義的解釋，還包括訓話術語。對訓話術語進行歸納、概括、發微，這是訓話學的工作，詞匯學或語義學并不從事這些工作。從研究目的來看，詞匯學或語義學旨在認識詞匯或語義，了解詞匯或語義的要素、系統和發展；而訓話學則是以應用為導向，它可以借助詞匯學或語義學的研究成果，其目的和歸屬與前者不同。我們為《論語》作注，不會跟別人說我們是在進行詞匯或語義研究工作，而只能說是在進行訓話工作，所以訓話學的核心與詞匯學或語義學是不同的，如果相同，那么至少有一門學科是沒有獨立存在的必要的。

訓話學除了與詞匯學和語義學有密切聯系，21世紀以來有學者提出訓話學要走向詮釋學/闡釋學/解釋學，如周光慶的《由中國訓詁學走向中國解釋學》認為重建和發展中國訓話學的最佳路徑應該是走向具有中國特色的當代中國解釋學[1]。孟琢作為章黃傳統語言學在當代的繼承人之一，也認為由訓話學走向闡釋學的“訓話通義理”將是由傳統小學到現代訓話學的跨越[1]。我們應當承認訓話學與其他學科關系密切，訓話也是很多人文學科從事研究的必經之路。但是，如果要把訓話學變成某個其他學科，則是不可行的。正如我們前面提到的，訓話學有自己的對象和目的，而這些學者想要訓話學所達到的闡釋學范圍，無非就是進一步揭露義理罷了，但這個工作已經超出了訓話學研究的范圍。從傳統來看，揭示古代先賢或其文章的思想大義，這是經學的工作，或者說是“大學”的工作；傳統的訓話屬于小學，“詳訓話、明句讀”是為進入“大學”階段而做準備的。近代以來，傳統經學逐漸消亡，原本屬于經學的內容散見于文、史、哲三門學科的各個研究方向中，如果我們現在要把“義理”也歸之于“訓話學”，那么可以說文、史、哲三門學科，除了少數民族和外國的部分，其余的都可以歸入訓詁學之中。

所以，當代的訓話學，或者說作為一門學科的訓話學，確定其研究對象和研究目的后，不需要一定發展成某個西方興起的學科。它自身有獨立的必要，且其獨立不論是在研究上，還是在應用上都還有可以發掘的地方。訓話學所面對的亟須進行訓話實踐的材料可以說數以十萬百萬計，它的獨立性是毋庸置疑的。

1.5 小結

上述六家說法，王力先生主張以語義學這一“新訓詁學”取代傳統的“舊訓話學”；蔣紹愚先生雖然認為訓詁學、語義學和漢語歷史詞匯學三者各自為獨立學科，但是并沒有詳細區分訓話與訓話學兩個概念，只是指出了訓話學的研究重點或者說是訓話學的工作，這實際上就與“訓話”沒有了分別。

黃侃、林尹、陸宗達、王寧四位先生的論述對于訓話學自身發展來說更為重要。黃、林二君明確了訓話的內涵和對象，指出了訓話學的研究對象、研究目的、研究方法，陸宗達先生則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擴充了訓話學的內容，即除了字義詞義的解釋外，還包括語法的說明、章句的闡釋、文學表現手法的運用等。王寧先生明確區分訓詁和訓詁學，對于建立科學、系統的訓詁學學科具有重要意義。所謂“學”，則必須是帶有研究性質的系統學問，訓話是一項工作，是具體的過程，當作為訓詁材料來看，它只是被研究的對象，這還不能稱之為一門學科。不僅如此，王寧先生還明確了訓話學作為一門學科的基本性質和歸屬，即文獻釋讀應用科學。我們認為這是很有道理的。訓話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一—不能把它看成是詞匯學、語義學、闡釋學的一部分，或者是它們的前學科狀態一—作為一門具有中國特色的學科，必須突出它的應用性和工具性。

由此，我們可以對訓話和訓話學兩者進行一個定義。訓詁，即解釋語言文獻，它是一項工作，是基于訓話學理論與方法的實踐過程。至于作為訓話材料意義的訓話，我們不打算讓它繼續使用“訓話”這一名稱形式，而可以稱之為“故訓”（當然，依據王寧先生的意見，新的訓話材料也是進行訓話工作的對象之一，但是既然產生，便已經成為歷史的一部分，則稱之為“故”應該也沒有大的問題，所以我們還是可以借用舊名，稱為“故訓”），或直接稱之為訓話材料。訓話學，即一門研究訓話的系統學科，它的研究對象是以漢語為基礎的訓話和故訓的內容和形式，材料上包括古代文獻和現當代文獻；它擁有自己的研究方法、研究思路和學術語言；它的研究目的是為了得出訓話材料和訓話實踐的規律，從而能夠疏通文獻、釋讀文本，并在此基礎上為其他學科的研究提供避免主觀化的保障。

2 訓詁學術語討論

訓話術語和訓話學術語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訓話術語是訓話工作過程中使用的特定語言和表達形式，如：

《說文解字·一上》：元，始也。（某也）

《詩·周南·關雎》：在河之洲。《毛傳》：水中可居者曰洲。（曰）

《詩·小雅·巧言》：彼何人斯，居河之糜。《毛傳》：水草交謂之糜。（謂之）

《詩·衛風·氓》：隰則有泮。《鄭箋》：泮讀為畔。（讀為）

《詩·鄭風·大叔于田》：叔善射忌，又良御忌。《鄭箋》：忌，讀如“彼己之子\"之己。（讀如）以上括號內為訓話術語。

訓詁學術語則是就學科而言的術語，例如“某，某也”之類，于訓詁學則稱為“直訓”，“赤身黑鬣曰騮”之類，則被稱為“義界”，二者統稱為“訓詁之方式”，這里的“直訓”“義界”“訓話方式”即是所謂的訓話學術語。

2.1 論\"訓話方式”

訓話方式，黃侃謂之訓話構成之方式，分為三類：一曰互訓，亦可稱直訓；二曰義界，亦可稱界說；三曰推因。所謂互訓，即“此同意之字為訓或相互為訓”；所謂義界，即“謂此字別于他字之寬狹通別也”；所謂推因，即“凡字不但求其義訓，且推其字義得聲之由來”[3]。由此可見，黃先生所謂訓話方式，是從功能上來區分的，互訓的功能在于知其同，義界的功能在于別其異，推因的功能在于溯其源

王寧先生對此則有不同的看法，她說：“詞義訓釋就其方式來說，也可以分為兩大類：一是直訓，直訓包括單訓和互訓。二是義界。”并對兩種方式進行了說明：

直訓的方式是以單詞訓釋單詞，它的表述格式除“ × ，×也”外，還有“ × 猶 × 也”“ × 之言 × 也”等等，它既含義訓，又含聲訓，并有單訓和互訓兩種。

義界是用定義、描寫、對舉、嵌入等方法來表述詞義的內容，從而把詞與臨近詞的意義區別開來，以表示詞義特點的一種訓釋方法，義界是以句訓詞。義界可用于義訓，也可用于聲訓。[10]60-62

王寧先生所謂訓釋方式即是訓話方式，她以形式作為劃分訓話方式的標準

那么，上述哪一種說法更合理呢？我們認為兩者只是從不同的角度進行分類，可以并行不悖，只因為使用了同一個訓話學術語，所以導致了混淆。但是，陳新雄先生在《訓話學（上冊）》中不僅贊同黃侃的三類分法，同時也吸收了陸宗達、王寧先生的依據形式分類。王寧先生認為在形式上“×，×也”無法區分直訓和推因，于是兩者統一歸于直訓，而言“既含義訓，又含聲訓”，在形式下再談內容。而陳新雄先生則引用段玉裁的話，認為直訓和推因也有形式上的不同：

推因與互訓之不同者，段玉裁在《說文》：“天，顛也”下注云：“此以同部互訓也。反門、聞也；戶，護也；尾，微也；發，拔也。皆此例。”“元始可互言之，天顛不可倒言之。蓋求義則轉移皆是，舉物則定名難假，然其為訓話則一也。”[12]

所以是王寧先生的形式分類法存在問題嗎？我們認為不是的。問題還在于不同層次的分類結果使用了同一個訓話學術語，這也正好說明了術語規范是訓詁學理論化的重要工作之一。

我們知道，物質的形式和內容、結構和功能是辯證統一的。黃侃先生通過功能將訓話方式分為三類，那么這三類不同功能的訓話形式，肯定有其結構的不同。互訓由于是“此同意之字為訓或相互為訓”，在功能上屬于知其同，所以“可互言之”，即可以說“某是某”；而推因功能在于探究語源，則“不可倒言之”。所以段玉裁、陳新雄等學者可以找到他們在形式上的不同。同理，王寧先生一開始就從形式人手分為兩類，再在形式下區分訓話內容的不同，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把這兩種因不同分類標準產生的“同名異實”的術語重新命名，從而避免初學者難以把握以及研究中可能出現的混亂，是必須要做的。我們可以把黃侃先生依據功能而分的這三個小類稱為“訓詁方式”，這三個小類仍名為“互訓”“義界”“推因”；將王寧先生依據形式而分的稱為“訓話形式”，下分兩個小類“直訓”“界說”。于是，“互訓”和“直訓”不再是同一術語，“互訓”突出“可互言之”，“直訓”則重點在于形式上的“直”；“義界”和“界說”也不再為同義詞，而是各司其職、雅頌得所。

2.2 論\"訓話方法”

訓話方法不同于訓話方式。訓話方式是用何種方式形成訓話表達；而訓話方法應是解決詞義或文意訓釋問題時所使用的方法。兩者絕對不可以混淆。王寧先生《訓詁學原理》中稱訓詁方法為訓釋方法，也稱為訓釋手段[10]30，10，我們這里仍稱為訓話方法。

傳統上認為訓話方法有三種，即形訓、聲訓、義訓。這是一種手段，也就是通過這三種方法手段去尋找意義，從而完成訓話工作。但是王寧先生將形訓、聲訓、義訓三個名詞又歸納進了一個新的集合，稱之為訓釋目的。她說：“從訓釋目的看，可以分成義訓（釋義）和聲訓（推源或系源）；義訓中包括一種特殊的訓釋即旨在發覺與形相貼切的本義的形訓·。”[10]30

很明顯，目的和手段并不是同一層面的概念，手段是怎么做，用什么方法；目的是要做成什么，達到什么效果。如果我們提到“形訓”或“聲訓”，或是說的方法，或是談的目的，勢必會造成理解上的混亂。王寧先生在給訓釋手段分類時，給三者做出了解釋，形訓即以說形來訓義，聲訓即延聲音線索尋找同源詞來訓義，義訓即直接用意義之對當來訓義。這與《訓話方法論》中的提到的三種方法實際上是相對應的。因此，我們借用《訓話方法論》中的說法，將作為訓話方法的形訓稱為“以形索義”，將聲訓稱為“因聲求義”，將義訓稱為“比較互證”如此，形訓、聲訓、義訓就只用于表達訓話目的這一概念了，即訓形，訓其構形之意，以求其詞義概念之范圍；訓聲，訓其得聲之來由，以求詞義之來源；訓義，訓其文中之所用義，以知其語境之用。

王寧先生認為形訓在訓話目的中不足以與聲訓、義訓鼎足三分，原因就在于聲訓和義訓解釋的都是詞義，而形訓解釋的卻是字意，義之與意相去萬里，不能混為一談[10]108-109。但是，如果我們從訓詁學的目的出發，即訓話學“是為了疏通文獻、釋讀文本”，站在是否直接解釋詞義的角度來看，形訓、聲訓、義訓都不是直接解釋詞的“儲存義”的，也就是說，它們跟納入詞典的詞義都隔了一層，都需要歸納分析抽象之后才能變為真正意義上的詞義。

形訓、聲訓不是直接解釋詞義，王寧先生說得很明白，這一點好理解，義訓為何也不是直接解釋詞義呢？我們認為訓話中隨文釋義受“文”的影響很大，所解釋的意義是十分具體的，注釋家據上下文做的解釋，很多都不是這個詞的意義。如：

《詩·小雅·信南山》：“昀昀原隰，曾孫田之。”毛傳：“曾孫，成王也。”

《詩·小雅·信南山》：“祭以清酒，從以驛牡。\"鄭箋：“清，謂玄酒也。”

《論語·學而》：“過則勿憚改。”鄭曰：“憚，難也。”

《孟子·離婁下》：“舜生于諸馮，遷于負夏，卒于鳴條。”趙岐：“生，始，卒，終，記終始也。”

以上皆非詞義，都屬于文意。所以我們說，在隨文釋義的訓話工作中，看似是解釋詞義的義訓，實際解決的是在語境中，這個被解釋的詞應該作什么樣的理解，而并不考慮這個詞單純出現或要編入詞典時做什么樣的解釋。于是我們可以說，形訓、聲訓、義訓都不直接反映嚴格意義上詞典中的詞義，形訓是根據形體提供詞義可能關涉的概念范圍；聲訓是提供語音線索判斷詞源義，從而分析詞義深層次的含義（主要是詞源義）；而義訓則是詞義在語境下或增加或減少或指代或修飾后形成的文意，文意需要歸納概括抽象后才能變為嚴格意義上的詞義。

2.3 小結

本部分簡要論述了訓話術語與訓話學術語的不同，同時對幾個訓話學術語，即訓話方式、訓話形式、訓話方法、訓話目的進行了分析和區分。

所謂訓話方式，即用何種方式進行訓話表達，它是從功能上進行區分，包含三種方式，即“互訓”“義界”“推因”。所謂訓話形式，則是訓話表達式的外在形式，它是單純從形式上進行區分，包括“直訓”“界說”兩類。訓話目的，即該訓話工作解釋的結果屬于解決形音義的哪個部分，具體來說分為三類，其一是形訓，解釋文字的構形，從而探求詞義概念的范圍；其二是聲訓，解釋該詞得聲的來由，從而尋找詞義的來源;其三是義訓，解釋這個詞在文中想要表達的內容，明白其在特定語境下的意義。最后是訓話方法，也就是解決訓話問題所使用的方法和手段，以陸宗達、王寧兩位先生的意見，主要有三種方法：通過字形來推求和證明文獻詞義的“以形索義”法，通過聲音來探求語源從而分析詞義的“因聲求義”法，以及運用詞義本身的內在規律、通過詞與詞之間的意義關系和多義詞諸義項的對比從而探求和判定詞義的“比較互證”法。

3結語

本文對訓話、訓話學和訓話學術語及其規范做了基礎性探討，認為作為實踐過程的訓話與作為一門學科的訓話學，在概念、術語上必須區分開。同時作為中國傳統學問之一的訓話學，又必須要與詞匯學、語義學、闡釋學等區別開。我們不能因為現代詞匯學、現代語義學是從語文學發展而來的，就認為語文學是前科學，是低人一等的，從而認為與語文學相近的訓話學就必須要改造為詞匯學或語義學；也不能認為傳統訓話是為了經學義理服務的，就要求當代訓話學必須將義理闡發也包括在研究目的之中。我們認為，訓話學有它存在的必要，這不僅是學科的要求，更是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需要。此外，以往對“訓話方式”“訓話方法”等術語界定得不甚嚴格，導致了很多學者在做學術批評時，常常有所偏差。本文簡要討論了這兩個術語，并對其做了初步界定。這當然是一孔之見，術語的研究和界定需要做大量工作，其中包括對傳統說法的梳理和對大量材料的重新思考分類。本文不過拋磚引玉，還望就正于方家，以期訓話學乃至我國哲學社會科學良性持續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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