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了四只眼晴,就總是能看見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傳說,那是涿鹿大捷時,夜里炎黃部落的每一個人都正狂熱地慶祝著勝利。應(yīng)龍喚起雷電,霹靂的閃爍照亮了涿鹿的每一個角落,九天玄女撥來云霞,點(diǎn)綴蒼穹。炎黃二帝欣喜至極:他們找到了侯岡。
“侯岡,一定要把涿鹿一戰(zhàn)記錄下來,無論要用多少繩子,這場勝戰(zhàn)的境況,一定要永世流傳!”
“是!”侯岡不失本分地回應(yīng)身為左史官,這也是他的本分,只是他心里總是不太平:他多出來的一雙眼睛 以往是可以探察萬象的現(xiàn)在卻看到了詭異的景象:一雙眼睛正緊盯著他,那神眼里除了那雙盯著他的眼睛,更像是什么都看不見了,這是從剛剛才開始的異象。
侯岡警惕著,忽地在余光里探見一個人的身影,那是一個少年,一個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少年:他衣著奇特,非草葉獸皮可為之,頭發(fā)短而干凈,臉上沒有塵土,外貌也和常人頗有些不同…就仿佛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而,這個少年正町著他。
異象。侯岡提著心走近 “唔!來者…何人?”
少年很訝異的樣子:“你能看見我?”
“如何不見?”
“原來如此。”少年低下頭,沉思道,“我們會在14段后再見的。”剛說完,少年便消失了蹤影,就這樣,憑空而不見!
異象。侯岡更不安了:“14段后再見?這14段又是?”他想用神眼,但神眼看到的還只是眼睛。
但無論如何,日子還是要過的,工作也還是依舊要做,侯岡淡忘了那晚的異象,他也沒工夫思考那雙還盯著他的眼晴,他現(xiàn)在正遇著個大麻煩:用繩子打結(jié)記事,無論如何,是萬萬不夠的。他聽獵戶說他們會在打獵的地方留下特殊的記號,而侯岡的巫醫(yī)朋友昨夜也觀測到了天穹上的吉兆——這些都不是繩子所記錄的。一股海嘯般的沖動從他內(nèi)心里瞬間翻涌:如果不用繩子記事呢?
侯岡開始有了擺動起符號的信心了。他把頭伸入火中——烈焰燎燒著他的眼珠,他卻毫無怯意,挑開赤火的顏色,形狀、光亮、氣味以至于一切…良久,他將頭從赤火中抽縮出來,看著目瞪口呆的眾人,在地面畫出一個符號,問那些人:“你們說,這是什么?”
“這…這是……火。”
“是了,這就是。”
侯岡就這樣開始工作了。斗轉(zhuǎn)星移,黃河水漲了又落,岸邊葦黃了又碧,侯岡竟然白掉了須發(fā),記錄符號的泥板壓垮了他暗黑的木架。
侯岡終于立在狼藉的符號間。
“成了!”
幾天后,一塊碑被豎立起來。在黃帝的身邊,侯岡摸著石碑上的符號,把涿鹿的往事高聲誦出,所有人都一同屏住了呼吸
‘你叫它什么?”黃帝問侯岡“……字啊,這…這就是字!”
侯岡聽見有人叫他,他扭過頭,幾年前遇見的少年,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唔,你來了啊。”
“終于成了呀!”少年微笑著,‘14段之后,我們果然相逢。”
一顆東西掉到了侯岡的臉上,他撿起來,發(fā)現(xiàn)居然是一顆粟米,
“下粟雨了嗎?聽!鬼魂要開始哭泣了!”少年激動地發(fā)出尖利的銳鳴。
如他所言,粟雨漸如瀑而降下,四周轟然響起鬼魂們凄厲的啾啾聲。
“你、你怎么知道?”
少年在粟的暴雨中大笑。
“‘天雨粟,鬼夜哭’!侯岡!不,人們叫你 一倉頡!我正在讀一篇你的文章!”少年的身體開始崩裂、潰散,復(fù)又凝結(jié),成為倉頡創(chuàng)制的一個個符號,流動著,接著是世界
崩裂,潰散,又凝結(jié),成為文字。
倉頡知道自己不能再與他人共同生活,從此便隱居去了深山老林。看那天穹下、古今處文字的流動,看山水、花草蟲魚、鬼神、滄桑鴻蒙…他讀到了更多,有太史公、陶淵明、李青蓮、杜子美、蘇子瞻、辛稼軒、湯義仍…毫無疑問,倉頡已然脫離“現(xiàn)在”。他默默讀著一切的過去、一切的未來。
倉頡的肉身是何時腐滅的?不重要,倉頡發(fā)現(xiàn)自己的肉身早就開始剝離一它崩裂、潰散,復(fù)又凝結(jié),成為文字。一瞬間,他流動進(jìn)那一切的文字中了。
重新回過神來,倉頡正和一切有文字記載的人在一起,他看見了那個少年。
‘我…存在,死去后仍可以看到這些,是因為…'
“因為我們正閱讀著,我們看到了你。”
“原來如此。”
一切中華土壤上有文字記錄的歷史事件,正默默于文字中存在著。倉頡感到一種莫名的自豪,他終于明白了盯著他的那雙眼晴究竟屬于誰。
它屬于正閱讀著造字之后的你一—讀者。于是,造字之后,活著有了新的定義。
指導(dǎo)教師:張 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