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1824年貝多芬《第九交響曲》的首演中,據說觀眾起身鼓掌了五次,這在當時尤為驚人。而在場的貝多芬,全然不知臺下已人聲鼎沸,經一位歌唱家的提示才轉身看到了這一切。是的,他已經全聾了,那年他已經歷了多年聽力逐步喪失的痛苦,來到了一片萬籟俱寂的世界。
早在1801年,貝多芬就在給友人的信中說:“我的耳朵嗡嗡作響,白天夜里不斷……兩年來我幾乎躲避著一切社交圈子,因為對于我,不可能對家人說,我是個聾子。”是啊,告知外界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是多么難堪的一件事。
貝多芬一度陷入焦慮、不安,甚至是抑郁。在貝多芬的遺稿中,研究人員發現了著名的《海利根施塔特遺書》,文字寫于1802年,他32歲那年。文章透露了自己已經和耳部疾病相處了6年之久。這6年中,貝多芬心中的恐懼、崩潰、孤獨、絕望輪流上演,他甚至想到了自我了結。但唯有心中使命——藝術,讓他感受到來到這個世界肩負的巨大責任。貝多芬認為自己還沒有創作出絕世佳作,才思泉涌的他依舊筆耕不輟。
貝多芬生前曾經表示希望醫學人士解開他耳聾的謎團,而這百年難題也一直被幾代醫學專家探索著。1796年,26歲的貝多芬首次出現聽力障礙。1815年,貝多芬的左耳聽力尚存,而右耳聽力的喪失愈發嚴重了。1818年,聽力的進一步損傷使貝多芬不得不在日常交流中開始使用小本子。而僅一年后,有醫生形容貝多芬已經“聾得像塊石頭”了。貝多芬的尸檢在1827年3月進行,結果顯示他的耳朵和耳蝸神經出現了問題。至于疾病的診斷,專家們至今未能達成一致。
在漫長的聽力障礙過程中,貝多芬也積極聽從醫生、好友的建議,嘗試了多種治療方案。比如,他曾用杏仁油治療耳疾,反而使癥狀更加嚴重;在醫生的建議下用了冷水浴,也聽從了朋友在多瑙河中沐浴的建議,這似乎對他的耳疾沒有幫助,反而使他的腹瀉癥狀大大減輕了;草藥的煎汁也試過了……可這些都是杯水車薪。貝多芬也逐漸發現自己的耳疾很可能是一種伴隨終生的問題,盡管這對自己的職業生涯是一記重擊,但在直面疾病的恐懼與對命運的反抗中,貝多芬一直在探索一條與自己和解的路。
關于貝多芬在聽力喪失后是如何創作的,我想也許是這么做到的:第一,他的聽力雖然完全喪失了,但是音樂的創作其實并不依賴于聽力。在作曲家的大腦中,會不斷有樂思閃現,也會聽到各種音色,作曲家完全可以用這樣的方式“聽到”他們的作品。就像我們有時在做夢的時候一樣,聽到了一段完全沒有聽過的音樂,非常沉醉,當醒了想記錄下來時,聲音已經消失了。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腦中聽到的音樂并不會消失,作曲家只要把它記錄在紙上就好。
另外一種方式是按旋律寫作,利用和聲、對位法等基本作曲知識來譜曲,按規則進行紙筆創作,一邊譜曲,作曲家的頭腦中也可以聽到音樂。總而言之,無論音樂和執筆誰在先誰在后,貝多芬都會一路狂飆地創作下去。音樂中的沖突來源于對生活的感悟,生活的磨難使他的心性更加成熟,這些都是貝多芬譜寫一部部佳作最有力的催化劑。
那么,貝多芬的漸進性耳聾,對他自己的創作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呢?我們先看看耳疾的時間線:從1796年首次出現到1818年全聾歷經22年,在此期間,貝多芬的創作歷經了三個階段——分別以1802年和1816年為節點形成早、中、晚時期。可見他的聽力障礙從創作早期便開始出現了,盤踞了整個創作中期之后,聽力喪失幾乎籠罩貝多芬的整個晚期創作……這個過程整整歷經27年。
他在音樂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第三交響曲》創作于耳疾持續惡化的1804年春,盡管這部作品的主人公拿破侖在貝多芬的心中由“偉人”變為“叛徒”,但其中彌漫的斗爭與自由氣息從沒有改變,貝多芬對疾病的抗爭也為曲子注入了革新的一面。作于1818年全聾時期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Op.109,滲透著他對人生的思考與醒悟。第一樂章中的恬靜安逸忽然被不和諧的和弦打亂,在一番交鋒與妥協中達到暫時的緩解;第二樂章又重新充滿了戰斗力,體現出貝多芬倔強、頑強、果敢的一面;第三樂章變奏曲,貝多芬以哲人一樣的思考全盤托出對生活的理解,疾病沒有打倒他,反而帶給他異于常人的思維深度。貝多芬的晚期作品,值得我們在人生的各個階段反復習得,深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