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多《海與鏡》將“鬼眼”置入全球化商業世界聚散離合曲折斗爭的小說敘述,別開生面,耐人尋味。
敘事者“我”的視角是“鬼眼”,小說開篇就說,“死者看見一切,比如我。”這句話在篇末再次出現。“我”墮海之后,兼有合伙人、發小、背叛者和情敵多重身份的蓋倫見死不救,沒有把救生圈扔到海里,小說敘述到“我”的溺亡時刻,再次強調“鬼眼”的特別視角,“死者未必知道一切但生者總是比死者知道得更少”。
“我”對“鬼眼”的認識充滿辯證的張力,死者看到一切,但未必知道一切。“鬼眼”的視角不是上帝的視角,鬼不是全知全能的,不是作為俯視人間的超越者,但看到一切,寫下來,即是審問、質疑與省悟。鬼是無所不在的幽靈,能夠透視生死內外,可以審問一切,同時心態仍然糾纏于現世。新近有關《故事新編》的重要研究曾指出,“鬼”是一個能動的、包含著巨大潛能的存在,沒有它的存在,世界之黑暗就無以呈現。“我”在發起與蓋倫的出海“決斗”之前,事實上已經知道“未婚妻”孫雪初與蓋倫暗通款曲。三人從小即有親密友誼,后來合作創業,并在天使投資人張格引導下簽了其中兩人聯手可讓第三人出局的“補充條款”。“我”在斯德哥爾摩沉船博物館看到兩人長吻之后,就必然明白,這意味著自己面臨出局的巨大風險。在公司上市之前,風險變成了現實。
于是“我”的鬼眼敘事留下了一個需要反復揣摩的重要留白:相對于“我”在“決斗”之前的發現,“鬼眼”看到了哪些新問題,或者有哪些是“我此前忽略掉的”。這一難題是小說布局的奇崛和杰出之處。這是作家留給讀者的開放式問題,本文僅指出“空白”所在。
宏觀地看,有兩個問題可以討論。其一,當代中國市場經濟和全球化的進程波瀾壯闊,驚心動魄,但敘述這一進程的小說創作相比于現實進程,有些落寞,一是創作日益專業化,作家不易深入了解商業運作的復雜現場,二是對商業運作有所了解的作家往往過于拘泥于商戰。可以看出,費多對商業界有頗深了解,同時又能超越其外,對人倫社會的復雜性有深刻把握,后續創作令人期待。
其二,當代文學中的“鬼眼”敘事,最為人所知者是莫言的《生死疲勞》和余華的《第七天》。前者創造性運用“投胎轉世”的民俗想象程式,構思出人意料,令人拍案稱妙;后者于是創造性化用“頭七”的民俗想象程式,可以看作朋友間的唱和。以“鬼眼”批判現世的創作方式,仍有發掘和推進的潛能。《海與鏡》的“鬼眼”敘述別有趣味,更像是撕下了《人鬼情未了》式“鬼眼”中溫情脈脈的面紗。不僅如此,小說最后一句提示,“鬼眼”的視角可能是一次夢魔式的預判,可能意味著回歸現實的反轉:“這一次,我還是不會真的去死。”那么,“鬼眼”變成了一種“假設敘事”,現實可能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展開。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