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商代和西周在中國音樂文化發展史上頗為重要,青銅樂器在該時期開始盛行,禮樂制度的確立更是使青銅樂器的重要性得到高度凸顯。山西在商周時期均是王朝重點經營的戰略要地,在這一地區,商代與西周階段墓葬中出土大量的青銅樂器,是研究山西地區古代音樂文化、歷史和社會生活的寶貴實物資料。文章通過對山西地區商代和西周時期青銅樂器的重大考古發現與學者的相關研究成果整理,大體總結出這兩個時期山西地區青銅樂器的發展面貌。
關鍵詞:山西地區;殷商;西周;青銅樂器
古代中國的青銅樂器,興起于商代,在兩周走向繁榮,到戰國早期達到頂峰,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發展演化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商代和西周是極為重要的兩個階段。商代上承虞夏、下啟兩周,鈴、編鐃、大鐃等青銅樂器在此時期內得到快速發展,在考古發掘的出土樂器中占據相當大的比例;到西周,隨著禮樂制度的成形,以編鐘為代表的青銅樂器更是成為樂懸的核心之一。山西地區在商和西周時期均是王朝重點經營的戰略要地,在這一地區,商代與西周時期墓葬中出土大量的青銅樂器,是研究山西地區古代音樂文化、歷史和社會生活的寶貴實物資料。
一、殷商時期
殷商時期的山西是商王朝的主要統治區域之一,晉南、晉東南等區域可能處于中央政權直接統治的“王畿千里”之內,在呂梁山區等區域則分布著各個方國。因此,殷商時期山西一帶的音樂文化深受商王朝的影響,在出土樂器上與殷墟有著相同的種類,但又呈現一定的地域特色。山西地區的商代青銅樂器,主要是遺址和墓葬中發現的鐃、鈴、鐸形器等。
1.鐃
在山西聞喜酒務頭晚商墓地M1、M4各出土3件銅鐃,形制和花紋相同,大小不一,依次遞減。類似的銅鐃在北方地區多見于河南、山東等地,且絕大多數出土器例為3件1組、大小依次遞減的編鐃。比如殷墟西區M699、M765以及殷墟花園莊M54所出編鐃,就與酒務頭墓地所出兩組編鐃在基本形制上高度相似,推測酒務頭銅鐃可能受到殷墟商文化的影響。而參考殷墟和其他區域出土銅鐃的測音結果,可以推測酒務頭出土的銅鐃雖大小不同、音高有異,但尚難以演奏完整的樂曲,只能與其他樂器配合,作為節奏性樂器使用。馬承源認為,商代編鐃主要是在軍中發揮退軍時停止擊鼓的指示作用。
2.鈴
鈴是否可歸為樂器,學界爭議較大。山西出土的商代銅鈴,主要見于靈石旌介商墓(圖1)、柳林高紅村商墓、聞喜酒務頭商墓等。從形制上看,目前考古所見的鈴多為上窄下寬,橫截面為橢圓形或合瓦形,可能屬于樂鈴。但由于這些銅鈴多出土于墓葬腰坑或車馬坑殉狗、馬的頸部,故用于裝飾的可能性較大,比如聞喜酒務頭M2所出青銅鈴就發現于殉狗的頸部。安家瑗認為,商代的鈴尚無法作為一種獨立樂器,主要是作為牲畜身上的裝飾品。除各個墓葬中出土的銅鈴外,還可見器身裝鈴的器物,如保德林遮峪出土的銅鈴豆(圖2)、鈴首劍、球鈴車飾、柳林高紅村出土的鈴首劍、石樓后蘭家溝出土的蛇首鈴匕(圖3)等,這些發現于山西、別具一格的裝鈴器皆源自商代的方國墓葬,以其特殊的形制區別于商文化典型器物,洋溢著濃厚的北方游牧民族文化特色。筆者以為,上述裝鈴器紛紛現世,說明商代的鈴即使未必有獨奏樂器的功能,但作為一種響器,鈴在當時應具有備受熱衷的裝飾音效。
3.鐸形器
山西石樓曹家垣出土1件晚商時期鐸形器(圖4),器型比較獨特——柄及器身中空相通。柄上有3排共9個環,作等距離排列。器身筒形,下端略大,上有6排共12個鏤空長方格,格間有6排共24個帶鏈環的鈕。由于無法準確定名,從外形看又或與鐸類似,因此發掘者將其稱為“鐸形器”。此器口部磨損嚴重,可能為調音的磋磨痕。上海博物館收藏有一件同類器(極可能來自山西),石樓縣指南村西垣也曾出土一件殘器,其基本形制與曹家垣出土鐸形器近同。商代石樓地處鬼方,曾出土不少帶有北方草原民族特色的方國遺珍,這件銅器便是其一。從形制推測,它在使用時可能以敲擊發聲,也可能以搖動作響,或用于某些宗教祭祀活動。學界目前對其定名尚不明確,有學者將其稱作“舞鐃”,筆者認為有待考證。清代《西清續鑒甲編·卷十七·鐃·周》中有關于“舞鐃”的記載,但從繪圖和描述來看顯然是用于車馬上的鑾鈴。這種誤識在《考古圖》《宣和博古圖》等宋代金石學著作中同樣存在,可見自宋代以來,由于缺乏考古出土實證,金石學家習慣于誤將鑾鈴當作樂器“舞鐃”。目前尚未見到自名為“舞鐃”的器物,將上述鮮見的銅器稱作“舞鐃”,可能缺乏充分的依據。至于王子初、王秀萍將其歸入“鈴”類,亦不妥。鈴腔內有舌,搖動時鈴舌碰撞鈴壁而發聲,而此器顯然與鈴的構造迥異。
二、西周時期
西周王朝建立后,山西南部因蘊含豐富的鹽、銅等戰略資源,且地理上又是鎬京和洛邑的天然屏障,加上周圍分布著眾多的戎狄部族,故而山西南部地區在周人經略東土的戰略中極為重要,封邑眾多。這些西周時期高等級貴族的墓葬中往往隨葬青銅樂器,是貴族身份地位等級的象征。隨著周人禮樂制度的逐步完善,大量的青銅編鐘等禮儀樂器取代商代的銅鐃等器,成為山西地區西周時期出土青銅樂器的主體。
1.鐘
西周時期的鐘主要以甬鐘為主體,鈕鐘少見。西周早中期甬鐘有大河口墓地M1所出3件甬鐘、晉侯墓地M9所出4件甬鐘以及橫水墓地M1、M2各出5件甬鐘(圖5)等;西周晚期甬鐘有楚公逆鐘1組8件、晉侯穌鐘2組共16件以及洪洞永凝堡M11、M12各出1件等;鈕鐘有聞喜上郭村M210所出1組9件(圖6)。對比早中期和晚期可見,墓葬中出土編鐘編列數量增長明顯。此外,編鐘在音效方面也有顯著進步。晉侯墓地M9出土的4件甬鐘雖大小遞減,但尚無鐘唇、調音槽和音梁,恐難以演奏完整的曲調,只能發揮增強節奏、烘托氛圍的作用;而西周晚期的楚公逆鐘、晉侯穌鐘已見明顯的鐘唇和調音槽等痕跡。對晉侯穌鐘的測音表明其可分為2組,音列相同,每組8枚,音列為宮角徵羽(五音缺商可能是受政治因素影響),而西周末期(或認為春秋早期)的聞喜上郭村M210所出編鐘商音也已具備,全套鐘在兩個八度上構成規范的、帶變徵音的六聲音階。此時的編鐘應能夠演奏完整的曲調,甚至可以改調。而結合鈕鐘盛行較晚的現象考慮,以鈕代甬的發展方向似乎更符合成套編鐘排布整齊美觀、使用不易晃動的需求,這似乎體現周人青銅樂器需求導向的發展。
2.鐃
鐃作為商代重要的青銅樂器,在西周時期的發現數量減少,山西發現的代表器例有翼城大河口墓地M1出土3件青銅鐃、晉侯墓地M64出土青銅鐃等。大河口墓地M1與一組甬鐘共出的3件青銅鐃形制近同,大小不一。鐃體呈倒梯形合瓦狀,兩銑較尖,寬沿內斜,內側有尖凸棱一周,橫截面呈三角形,兩面正鼓部有方形臺,鐃體兩側斜收,形制、紋飾很接近晚商編鐃,這種墓內同出編鐃、甬鐘的現象目前尚屬首見。一般認為,編鐘在起源上與晚商編鐃有著密切關聯,此墓編鐃與編鐘共出,或可在一定程度上印證這種觀點。
3.鈴
山西地區發現的西周銅鈴多為作車馬裝飾之用的裝飾鈴,如洪洞永凝堡西周墓、晉侯墓地、黎城黎侯墓地、翼城大河口墓地、絳縣橫水西周墓地等均有不少銅鈴、鑾鈴出土,從形制、出土位置、共出器物等信息中看不出明顯的樂器功用。然而,其他地區卻有具備樂器特征的編鈴出土(如平頂山應國墓地M95所出1組9件鈴;棗陽郭家廟M21所出1組7件鈴形制相似、大小次遞,且鈴內有鈴舌;陜西扶風莊白一號窖藏所出1組7件鈴雖無鈴舌共出,但從其舞部中央有孔可知應為懸舌之用)。從春秋乃至戰國秦漢時期墓葬仍然不乏見到數個成組、大小次第的編鈴來看,西周時期存在區別于車馬裝飾鈴的樂鈴應是合理的。學界持銅鈴為樂器觀點者普遍認為,銅鈴與鈕鐘起源有關。對此,筆者認同李純一的觀點,鈕鐘的形成可能受到鈴以鈕懸掛更平穩輕便的影響,于是由甬變為鈕。但由于目前所見編鈴發現時間較晚(基本在西周晚期),而商代及周早期出土的鈴多為單件或無明顯組合特點,故編鈴極有可能是鈴受到編鐘組合方式影響后的產物。
4.鉦
從目前發現的器型來看,西周的鉦可能已具備不同的安置方法。大河口墓地M1的2件銅鉦形制相近,腔體作合瓦形,兩面中部凸鼓,口沿內折,兩銑尖凸,柄細長中空,與腔體相通。柄部一側有長方形穿,應為懸掛擊奏使用。有趣的是,這兩件鉦腔內均發現骨角器,用途尚不明,是否可能與樂器發聲原理有關,值得進一步關注。晉侯墓地M64銅鉦甬中空,可穿木柄,顯然是手執擊奏使用,其口部可見三棱狀內唇,或出自調音的需要。目前考古出土的鉦往往與兵器、車馬器共出,常與一些軍樂器構成組合(如錞于、鼓、編鐘等),搭配未見明顯規律。一些學者認為,它的隨葬情況在某種程度上可作為墓主人軍事方面權力和地位的衡量因素。
三、結語
綜合來看,山西地區出土的殷商青銅樂器種類、數量均少,器型古拙、裝飾粗獷,使用組合方式不固定,既有中原地區商文化輻射痕跡,又帶有濃厚的方國色彩。樂器在使用時雖尚未體現嚴格規制,但以編鐃為代表的成組樂器已初露禮樂文化之端倪。西周以后,出土青銅樂器不僅增多,而且在形制、功能上不斷改進,細節琢磨調整痕跡更加明顯。樂器在使用中進一步提升組合意識,音域擴大、音效增強,成為真正的“奏樂之器”。不同樂器之間不僅配合有序,也互有模仿借鑒,以不斷滿足使用需求。在這種發展之下,樂懸制度誕生,成為周代禮樂制度核心,實現音樂與政治的高度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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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倩楠(1992—),女,漢族,山西太原人。碩士研究生,文博助理館員,研究方向:展覽策劃、藏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