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以渤海國貞孝公主墓壁畫中的人物服飾為研究對象,通過文獻分析和圖像比對等方法,系統研究壁畫中人物服飾的類型、特征及其所反映的社會文化內涵。研究發現,貞孝公主墓壁畫的人物服飾既保留渤海國傳統特色,又受唐文化影響,展現渤海國上層社會的服飾風尚,說明當時渤海國與唐朝密切的文化交流。本研究為渤海國服飾文化、社會歷史和與唐朝的文化互動研究提供了重要資料。
關鍵詞:渤海國;貞孝公主墓;壁畫人物服飾;唐文化影響
公元7世紀至10世紀,靺鞨人以我國東北地區為中心,向東延伸至朝鮮半島北部,向北拓展至俄羅斯遠東的濱海地帶,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建立渤海國,并在其存續的200余年間創造了燦爛的文化藝術。作為渤海國貴族墓葬的代表,貞孝公主墓以其精美的壁畫聞名于世,其中人物服飾的描繪尤為細致生動,為研究渤海國服飾文化提供了珍貴的一手資料。對渤海國服飾的探究屬于渤海社會生活史的范疇,歷來是研究的薄弱環節,本文旨在通過對貞孝公主墓壁畫人物服飾的系統研究,揭示渤海國上層社會的服飾特點及其文化內涵,進而探討渤海國與唐朝的文化交流情況,這一研究有助于豐富我們對渤海國物質文化的認識。
一、貞孝公主墓概況
貞孝公主墓位于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和龍市龍頭山上,1980年10—12月和1981年5—6月,由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文物管理委員會和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博物館發掘清理。貞孝公主是渤海國第三代王大欽茂第四女,墓葬建于渤海國鼎盛時期,以磚和石板為修筑材料,整體構造包含墓道、墓門、甬道、墓室及墓上塔五部分。其中,塔身已坍塌損毀,僅余塔基。此墓葬早年曾遭盜掘,結構雖受輕微破壞,但整體框架基本保持完整。[1]
墓道末端兩側以及墓室內壁的東、西、北三面均裝飾著精心繪制的壁畫(圖1),這些壁畫采用規整的網格狀布局,以橫向排列、縱向分布的方式有序展開,共有12個人物,按其職役可分為門衛、侍衛(儀衛)、侍從、樂伎和內侍五類。總觀壁畫人物的布局,東西對稱,如甬道東西壁的門衛、墓室東西壁的侍衛、墓室西壁樂伎和墓室東壁內侍、墓室北壁東西兩側侍從,各相對稱,排列得當(圖2—圖5)。
渤海國藝術家們運用剛勁有力的鐵線描技藝,首先用濃墨精準地勾畫出所有形象的邊界線條,隨后精心敷設礦物顏料——鮮艷的朱砂、深沉的赤紅、溫暖的赭石、清雅的青碧、生機的翠綠、肅穆的玄黑以及純凈的素白,共同構成絢麗的畫面,最后以墨筆勾邊。其線條流暢自然、色彩豐富艷麗、人物形象生動鮮活,足見作畫者技藝精湛。但因歲月侵蝕與盜墓破壞,壁畫多處已模糊不清,所幸人物原貌基本得以保存。
在墓道盡頭兩側的壁面上,各繪有一名威嚴的守門武士,東西相對而立。西側的武士形象保存較為完整:其面色白里透紅,雙唇如點朱砂,面龐圓潤飽滿,但眉眼細節已難以辨認。頭戴戰盔,盔頂掛紅纓。身穿交領束腰式戎裝,外罩一件鑲有朱紅色滾邊的鱗甲,甲片上的紋路清晰可辨。衣袖挽起,腕部戴素白護具,上有黑色紋飾。右手將一柄鐵撾扛在肩頭,左手按著一柄斜指地面的長劍,劍鞘裝飾著黑白交錯的竹節紋樣。東側武士在整體造型和裝備上與西側如出一轍,但壁畫的上半部分受損更為嚴重:面部、鎧甲和護腕的細節均已模糊不清。唯有下半部分保存尚好,還能辨認出戰袍下擺裝飾的黑色流蘇以及左腳穿著的黑色戰靴。最顯著區別在于其佩劍方式,長劍斜背在身后,筆直地垂落至右膝下方。
在貞孝公主墓室南側的壁面上,東西兩側各佇立著一位英武的侍衛,形成莊嚴的對稱布局。西側侍衛的面容如敷粉般白皙透紅,朱唇鮮艷,雖歷經歲月使得眉眼難以辨認,但其束發裹紅巾的裝束仍清晰可見。身著圓領窄袖的褐色戰袍,袖口翻卷處露出裝飾綠色紋樣的紅色護腕,腰間白色革帶將衣袍前襟束起,不經意間展露出內襯的黃色錦衣,并點綴紅綠相間的精美紋飾。這位侍衛的裝備頗為精良:左肩輕松扛著一柄鐵制長撾,左側腰間懸掛云紋裝飾的黃色弓囊,內藏一張朱紅色的戰弓。右手自然下垂,握著一柄斜指向后的長劍。右側腰間原應佩戴的物件,可惜因壁畫剝蝕已難覓蹤跡。東側侍衛的裝束與西側如出一轍,同樣束發裹紅巾,面容輪廓相近。這種鏡像般的布局體現了古代畫師在對稱美學方面的追求。
西壁中部和北壁繪有樂伎共3人,均面朝墓門,頭上佩戴展腳幞頭,身穿圓領的寬袖袍,腰上系著皮革制作的腰帶,腳上穿著麻鞋。從南側開始計數,首位人物身著紅色袍服,袍身飾有綠色花紋,在袍服的開衩部位可見白色內里。腰上系著皮革制作的黑色腰帶,雙手抱著紅色錦囊,其上裝飾綠色花紋,所持物件形狀與拍板相似。第二位人物面容秀雅,眉眼如畫,鼻型柔和溫潤,朱唇小巧似初綻櫻蕊。身著靛青色長袍,衣料上精心繡制殷紅色的繁復紋樣,在袍擺開衽處,素白中衣和紅色里衣若隱若現,雙手抱一蓋有紅布的物體,下部可見一褐色長桿。桿身中部系有紅色飄帶,飄帶下垂兩條系帶,其手持物件形狀與箜篌相似。第三位人物與第二位形貌服飾基本一致,僅所持器物不同,形似琵琶。
北壁上繪著兩個侍從,都面朝墓門。西側人物面容粉白透紅,唇著朱色,面龐瑩潤。這位侍從裝束典雅中透著英武之氣:一襲素白寬袖圓領袍隨風輕揚,衣袂上朱紅色的紋飾如火焰躍動。袍角微掀時,雪白中衣與猩紅內襯交相輝映。腰間玄色革帶緊束,足踏素麻便履。身后斜背赤色長弓,右胯懸著竹筒形箭靫,數支朱羽箭矢探出囊口,黑色系帶在肩頭交錯成結。東側頭戴翹腳幞頭的侍從,身著紫色圓領寬袖袍,衣面錯落有致地飾有黑色菱形花紋。每當步履移動時,袍衩間便閃現出緋紅內裳。同款黑皮帶束腰,麻鞋輕踏。背負的弓韜上墨色紋樣流轉,內藏朱漆長弓。左腰懸著的箭囊別具匠心——囊頂飾以獸尾紋,中部奔鹿回首的圖案栩栩如生,下部則環繞繁復的墨色圖樣。雙手高擎一頂緋紅傘蓋。
東壁中部至北部繪有3位侍衛,均頭戴展腳幞頭,身著圓領寬袖袍,腰束皮革腰帶,足蹬麻鞋,面朝向墓門方向。南側首位侍衛眉目因壁畫剝落模糊難辨,身穿紅色袍服,袍身飾紅白相間花紋。雙手捧持黑色圓狀物,器物中部系有紅色瓔珞。南側第二位侍衛眉目同樣辨識不清,身著深青色袍,袍身上部飾紅白相間花紋,下部點綴黃色紋飾;袍服開衩處可見白色中衣與紅色里襯,雙手恭敬地托著一個素白的包袱,包裹表面飾紅色花紋。北側第三位侍衛眉清目秀,面容清晰可辨,身穿白色袍服,袍身飾紅色紋樣,袍服開衩處可見紅色中衣與白色里衣層疊顯露。雙手捧持紅色包裹,包裹表面飾白色花紋。
二、壁畫人物服飾類型分析
貞孝公主墓壁畫中所繪渤海人形象,多為頭戴兜器、帕首或幞頭,服飾以簡約利落的圓領或盤領設計為主,采用修身窄袖的長袍樣式。腰間或以皮質腰帶束緊,或以絲帛系帶輕挽。足部裝束則男女有別:男子多踏皮靴或麻鞋,而女子則穿著特有的一種岐頭履。貞孝公主墓壁畫中的人物服飾可分為官服、常服和舞樂服三大類:官服主要見于男性侍衛形象,其特點是頭戴幞頭,身著圓領或交領長袍,腰系革帶,足蹬烏皮靴。這種服飾形制與唐代官員常服極為相似,但細節處如領口、袖口等裝飾又具有渤海民族特色;女性侍女的服飾則多為高腰長裙搭配短襦,裙腰高至胸部,裙擺寬大,這與唐代女性服飾中的“高腰襦裙”形制相近。
壁畫中樂師多著窄袖長袍,腰間系帶,衣襟和袖口有花紋裝飾;舞者服飾則更為華麗,女性舞者多著曳地長裙,肩披帔帛,頭戴花冠或步搖,男性舞者服飾則以寬松的褲裝為主。
壁畫中不同身份人物的服飾差異明顯,高級侍衛的服飾裝飾紋樣復雜,而低級侍從的服飾則相對簡樸。這種服飾等級的區分,反映出渤海國嚴格的社會等級制度。
三、渤海國服飾與唐朝、高句麗服飾的初步比較
渤海國的民族構成頗為復雜,除以粟末靺鞨為主體外,還包含高句麗遺民及其他靺鞨部落,這種多元人口結構使得渤海服飾呈現鮮明的多樣性、融合性與復合性特征。唐朝取代隋朝后,初期的車輿服飾制度多承襲隋制。
唐高祖武德四年(621),朝廷頒布車輿衣服令,正式確立以圓領袍衫為帝王常服的制度體系,標志著唐朝冠服制度進入規范化階段。自此,唐朝品官須嚴格依照品級高低穿著不同形制的服飾,并搭配相應腰帶,形成“以服辨等、以帶明級”的官僚服飾體系。據《續日本紀》記載,渤海使節出訪日本時“衣裳之制,一準唐儀”[2]。貞孝公主墓壁畫中武官的抹額、窄袖、黑靴,與唐章懷太子墓儀衛形象高度一致[3],印證“唐武德四年令”對渤海官服制度的規范作用。
將貞孝公主墓壁畫的人物服飾與同時期的唐朝服飾進行比較,發現在服飾形制方面,渤海貴族服飾中的圓領袍、高腰襦裙等基本款式與唐代服飾一致。在服飾配件方面,幞頭、革帶、烏皮靴等也與唐代男子常服配件相似,充分證明唐代服飾文化對渤海國的深遠影響。
然而,渤海服飾并非簡單模仿唐代服飾,而是在吸收借鑒的基礎上進行本土化改造。比如渤海服飾的領口、袖口裝飾更為繁復,色彩對比更為強烈,整體風格較唐代服飾更為豪放粗獷。此外,渤海服飾中還保留一些獨特的民族元素,比如某些特殊的頭飾形式和腰帶系法。這種有選擇性的吸收和創造性轉化,體現了渤海民族的文化思想意識。
渤海國服飾受唐文化影響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政治上,渤海國作為唐朝的藩屬,需要遵循一定的服飾制度;經濟上,通過朝貢貿易獲得的唐朝絲綢等高級面料,促進了服飾文化的傳播;文化上,渤海貴族對唐文化的仰慕和效仿,推動服飾風尚的變遷。這種服飾文化交流是渤海國全面學習唐文化的一個縮影。
高句麗服飾文化呈現鮮明的階級特征,尤以貴族階層的奢華裝飾為典型。據記載,其服飾等級制度已形成完整體系。《北史》特別記載貴族階層“素皮帶”的專屬佩飾規范[4],而《新唐書》則詳細描述高句麗王公貴族的服飾特征:國王身著五彩華服,頭戴白羅冠,腰系金扣革帶;朝中大臣則佩戴青羅冠,腰帶以金銀交錯的扣飾為標記,搭配白色皮革束帶。這些記載生動展現高句麗服飾文化中“以飾辨等”的鮮明特點[5],可見從冠服到革帶的材質、紋飾,均依身份等級嚴格區分。從集安地區出土的帶飾文物來看,材質分布呈現顯著的層級特征:銅金制品占比最高,銀制品與銅制品次之,鐵制品數量最少,這與文獻中貴族偏愛貴金屬飾品的記載形成互證,說明渤海國繼承了靺鞨和高句麗少數民族服飾。
四、結語
通過對渤海貞孝公主墓壁畫人物服飾的系統研究,可以得出以下結論:渤海國服飾文化大量吸收唐朝服飾文化的因素,兼具民族特色和唐風影響,此壁畫可作為渤海國服飾深受唐文化影響的有力證明(圖6)。服飾的形制、紋飾和穿著方式反映渤海國的社會等級制度和文化審美取向;渤海國對唐代服飾文化的吸收是有選擇性和創造性的,渤海國服飾文化在承襲靺鞨族傳統服飾與高句麗少數民族服飾元素的基礎上,積極融入來自中原的服飾文化精華,特別是吸收唐朝服飾體系中標志性的款式特征與裝飾元素。這種文化交融造就獨具特色的服飾風格——既融入中原服飾雍容典雅的審美格調,又兼收其開放豪邁的形制特征,最終熔鑄形成兼具民族基因與中原氣象的獨特服飾文化體系。
參考文獻:
[1]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博物館.渤海貞孝公主墓發掘清理簡報 [J].社會科學戰線,1982(01):174-180+347-348+352.
[2][日]藤原繼繩,菅野真道,秋篠安人.續日本紀[M].日本:臨川書店,1999.
[3]陜西省博物館,亁縣文教局唐墓發掘組.唐章懷太子墓發掘簡報[J].文物,1972(07):13-25+68-69.
[4][唐]李延壽.北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5][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作者簡介:
王含(1997—),女,漢族,吉林白城人。大學本科,文博助理館員,研究方向: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