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簡牘（組詩選六）

第一號

用鍵盤敲出的春風

有點瘦，也有些干

沒有桃花那么紅

也沒有梨花那么白

沒有晨曦在指間飛舞

也沒有雨水打濕

它的裙裾。我所邀約的

春風，不在對面屏幕里

而是在連綿的群峰之巔

在一萬年積雪之上

它的長喙啄破堆積的

云朵，直抵歷史的

幽深峽谷。在那里

春風吹開我心底

冰封多年的流水

第五號

在春天的花園里

我撫摸著一塊巨大的石頭

那是青黑色的太湖石

三十年前從江南水鄉

千里迢迢遷移到機關大院的

主樓前。皺，漏，瘦，透

百度上有人對它贊不絕口

而現在，它早已被人忘記

被春天的花樹掩埋在

視線之外。孤零零立著

偶爾有陽光落進石縫

卻沒留下一絲波紋

只有當大風刮過夜晚

掀起它內心陣陣狂濤

銀鷗爭飛，百舸奮楫

一塊蓄滿潮水的石頭

如此迫切地向我壓來

第七號

她的手伸過春天

遞來一杯拿鐵咖啡

仿佛被春風壓榨的

濃郁花香。這比喻突如其來

就像一顆美人痣，比咖啡豆

小那么一點。在她唇邊

春天的味道：真好！

第八號

春天像只蝴蝶

緊貼著你的臉

掛滿露水的骨朵有

幾分熱烈與內斂

她的翅膀在翕動

等待那一聲召喚

點燃身體的火焰

還有哪些比喻

能夠照亮這個春天

你曾經徘徊的地方

第十號

她的舌頭在春天醒來

蠕動著卷緊粉紅的花蕊

仿佛蜜蜂伸出的細小長管

忘情地吸吮新鮮的花盤

刀斧狀的上顎咀嚼著

辛勤采集的斑駁詞語

經由蜜囊收縮和篩選

化作蜜露在體內釀造

現世生活的醇厚意義

直到雙翅翕動重新張開

連綿的花朵都目送她

朝著遠方的夜晚飛去

第十一號

綠皮火車開向春風沉醉的夜晚

所謂“沉醉”，不過是一次

閱讀期待，或對終點的鋪墊

老式車廂布滿斑駁的座椅

旅客稀疏地蜷伏在座位上

昏昏欲睡。車輪碰撞鐵軌

發出哐當哐當的單調聲音

沿途停靠站，偶爾有人上下

拎著大包小包，吭哧吭哧地

不像是本次列車的故事主角

只有我右手邊的那個女孩

一直把臉埋進厚厚的書里

濃密的秀發在詞語間定格

仿佛夜晚正在閉合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