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真”作為網絡符號的演變

一、問題的提出

當前，以“丁真”為主要內容，以表情包、網絡“段子”為表現形式的網絡符號積極活躍在各大社交媒體平臺。“丁真”符號的起源要追溯至藏族男孩丁真珍珠的爆紅：2020年11月，攝影師胡波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了其所拍攝的有丁真出鏡的視頻，這段視頻迅速走紅網絡，丁真也在一個月內16次登上微博熱搜。隨后，丁真被當地政府聘為理塘縣旅游形象大使。因丁真對脫貧攻堅產生的積極影響，許多媒體賬號紛紛發布和轉發與丁真相關的內容，丁真所在的理塘縣也涌入了大量游客。然而，丁真的爆火引起了相當大的爭議，網民對丁真的態度呈現出兩極分化，“丁真”在互聯網上逐漸被解構出全新的意義并成為一種網絡符號。2022年5月，丁真的官方運營賬號發布了相關律師聲明，遣責網民對丁真珍珠先生形象的抹黑，這也標志著“丁真”這一網絡符號背后矛盾的爆發。

要對這一現象進行研究，就離不開符號人類學的相關理論。這一理論認為，符號是人創造的有象征性指示的識別形式，象征性、識別性是符號的重要功能與特征。\"丁真”這一網絡符號背后包含了較為復雜的社會情感，且目前具有相當多的使用受眾，在中文互聯網的場域內具有較強的象征性與識別性。維克多·特納在《象征之林》中強調，要關注象征符號的感覺極。此外，其作為象征人類學家，還強調要關注符號背后的社會情感和社會心理。2當前，互聯網的多元性不斷加深，互聯網不是結構性的、具有統一認知的網民結合體，而是匯聚了多元文化和不同觀念的空間。“丁真”能夠成為一種符號演變至今也正是因為不同理念和情感的矛盾碰撞，因此，適宜以符號人類學作為視角來進行研究。

在研究開始前，必須明確的是，“丁真”符號與丁真并不能一概而論。本文所分析的主要現象皆聚焦于“丁真”這一網絡符號。“丁真”作為一種網絡符號，其背后的社會情感和象征意義已經脫離了丁真這一實體的個人，因此，本著學理邏輯，本文在對符號進行演化、內涵的分析中雖然要結合丁真的實際行為，但“丁真”與丁真本人是截然不同的。本文在詞匯的使用中也會特意用雙引號標注“丁真”符號，對符號的分析與評價并不能代表對丁真本人的評判。

二、“丁真”符號的現狀

（一）“丁真”符號的熱度

目前，在B站（嘩哩嘩哩彈幕視頻網）和微博、百度貼吧等用戶群體趨于年輕化的網絡平臺，“丁真”相關的視頻、表情包和網絡“段子”等擁有較高的瀏覽量和使用頻率。“丁真”這一符號在被解構后，已不再代表丁真本人，而是網民對于媒體語言的一種反抗。網民對于丁真的矛盾和不滿多來源于媒體對其的過度吹捧、流量包裝以及大量網民對于丁真能否勝任工作的質疑。換言之，其背后的主要矛盾并非針對丁真本人，而是針對“丁真”符號背后對媒體快速“造神”普通人行為的反抗以及對自身困境的抗議，這些都來源于感覺極和理念極的變化。

在當前的網絡語境下，“丁真”符號的主要表現形式為表情包，“丁真”表情包當前已經擁有了大量的受眾和創作者。對“丁真”符號的使用也詮釋著其背后的社會情感：在“理塘旅游大使丁真工作室”針對“丁真”表情包發布的律師函微博下方，有丁真粉絲稱贊官方出手維護權益的行為，如評論“網絡并非法外之地”等，而繼續以反抗的心態在評論區發布“丁真”表情包的用戶收到了相較前者3-4倍的點贊，可見其受眾規模。

人類的有些思想無法用語言表達，往往借助其他的副語言習俗或特殊符號來表達，符號人類學稱這種符號為會意符號或意會符號。[3“丁真”符號能夠廣泛傳播并在短時間內獲得大量受眾的原因，也在于其會意與社會情感的共通。這些發布表情包的用戶佐證了“丁真”這一會意符號在不同語境條件下反抗媒體語言和表達叛逆的內涵。

（二）“丁真”符號的表現形式

“丁真”符號在表現形式上的顯著特征就是其足夠簡單也便于人理解。象征符號最簡明也最首要的特點就是濃縮（condensation），這種濃縮的特點體現在一個象征符號往往能通過簡單的形式而代表多種事物和行動。4

“丁真”這一符號當前的表現形式主要為表情包和文字，其內容相同，表情包多為文字加上配圖。

“丁真”作為網絡流行符號的最初起源可以追溯至百度貼吧的“一眼真（假）”和“鑒定為真（假）”，這也是一種稍早于“丁真”的網絡符號。這一符號的起源在于百度貼吧用戶由于“水經驗\"（即通過發帖和增加用戶評論來提高賬號在貼吧內的等級）的需要而發布一些自己編造的“段子”或是PS過的圖片來吸引人評論。后來因為丁真的爆火和爭議，百度貼吧用戶將其結合成為“一眼丁真，鑒定為真（假）”的形式，“丁真”符號率先在百度貼吧迅速走紅。在具體的表現形式和應用場景上，以某大學貼吧為例，有學生發布了“本校將擴大獎學金覆蓋規模”的相關內容，其他學生用戶在下方評論“一眼丁真，鑒定為假”等。

隨著文字符號的普及，其衍生的表情包也迅速被制作出來。基本框架為：YY（前兩字拼音首字母為Y）丁真，鑒定為：根據語境發揮。表情包制作者通常還會對丁真的圖片內容進行二次創作，以更加迎合表情包想要表達的含義，如最早的將丁真PS為一只眼睛，以迎合“一眼丁真”。

如今，“丁真”表情包已經廣泛流傳在中文互聯網，網民群體在創作相關表情包上擁有較大的熱情，在各大網絡平臺都能看到用戶自制的“丁真”表情包。因其創作參與主體的多元性，網友們紛紛調侃“丁真”相關的網絡內容沒有創作瓶頸，“丁真”已經成為網絡文化的一種符號而脫離了丁真本人。

三、“丁真”在感覺極上的演變

象征人類學的研究主旨是通過對構成文化體系的象征意義的理解和解釋，探討該文化所獨有的、屬于意識形態范疇的社會情感和社會心理。象征是以某種有形的具體事物來表現或暗示某種觀念、哲理或情緒，由本體和象征意蘊兩個因素構成。5要分析“丁真”符號的演變，就要從感覺極和理念極入手，即丁真直接傳達給大眾的印象以及大眾對于丁真的社會心理，從而便于我們進一步分析其背后的社會情感。

（一）丁真的前期感覺極

丁真最早走紅的視頻讓人眼前一亮：在純凈無垢的雪山下，淳樸的藏族少年穿著藏族傳統服飾站在高原的藍天白云之下，用一副純真的笑容面對著鏡頭。丁真的形象似乎與近年來流行的“精致美”背道而馳，呼應了當前在城市中忙碌的人們逃離快節奏、高壓力的現代社會的心理訴求，這也是其依靠純真笑容得以迅速走紅的原因。

在走紅前期，丁真帶給人的感覺極象征是純真、樸素、沒有現代社會影響的淳樸原貌，加上丁真本身五官端正，顏值較高，其走紅符合網絡傳播的邏輯。

（二）丁真的中期感覺極

在丁真走紅后，各級媒體紛紛緊跟流量對丁真進行宣傳，理塘縣當地政府敏銳地捕捉到了丁真對于當地旅游宣傳和地方發展的價值，立即將丁真聘為理塘縣旅游宣傳大使。丁真從一個普通的藏族小伙成為國家認可的“網紅”公務員，短片《丁真的世界》在各路媒體的傳播下獲得了極高的點擊量。一眾媒體都在搶奪丁真所帶來的巨大流量。

在這一期間，也有人質疑丁真的業務水平，即能否勝任公務員職位，以及使用如此大量的資源來捧紅丁真是否合理。針對丁真的爆紅，網民爭議不斷，其中更多的是年輕群體看到這樣一個低學歷的普通小伙在一夜之間獲得令人羨慕的工作和名望后，反觀自身因當下的社會壓力和生活艱難而產生的強烈的落差感。

在這一時期，大眾對于丁真的感覺極是較為分化的。一方面，人們對于丁真能夠走紅并幫助家鄉發展持積極、欣慰的態度，樂意看到一個“素人”小伙子為脫貧攻堅做貢獻；另一方面，丁真的快速走紅和廣泛的資源傾斜也讓一部分網民產生了詫異和落差感。

（三）丁真的當前感覺極

丁真被符號化的背后因素與當前的感覺極緊密相關，主要來源于丁真對其“人設”的顛覆。在丁真爆火后，由于互聯網信息的龐雜性，公眾擁有大量的渠道去了解丁真并對丁真進行評價，丁真的各種行為被互聯網無限放大，直接影響了“丁真”這一符號帶給公眾的感覺極。

首先，最早對丁真“人設”造成影響的，是其在理塘縣的伙伴發布了一條視頻，配文為“我兄弟丁真，火了”。視頻中的內容是丁真的伙伴在自拍，丁真在其背后豎中指，這一行為與其早期為公眾所呈現的“純真”的感覺極相去甚遠。同時，在爆紅后，丁真多次在視頻平臺開啟直播，并在直播中表現出抽煙動作熟練、說臟話等行為，這也同樣造成了不良影響。

其次，當綜藝節目輪到丁真出場時，丁真又出現了不合時宜的不雅舉止。從這一節點開始，丁真的相關段子和表情包開始在貼吧、微博等處出現，被用來表達用戶對其的不滿。也正是在這一時間節點，丁真受邀到聯合國參加“地球日”的相關活動并發表了演講《我和我的動物朋友們》。然而，其念稿磕巴甚至吐字不清，受到了部分網友的詬病。

最后，丁真的粉絲群體對丁真感覺極的影響同樣不容忽視。近年來，在網絡上擁有一定影響力的人物都或多或少會受到“飯圈文化”的影響。“飯圈文化”本身是一個中性詞，然而，其帶給公眾的直觀感受與粉絲的行為直接相關。在丁真走紅后，一些不理智的粉絲在互聯網上過度熱情地宣泄“對丁真的愛”，使部分網友感到反感，更有甚者圍繞丁真“開黃腔”，更令其他網友在觀感上感到不適。

綜上，丁真目前的感覺極為其負面形象的集合。這些感覺極不僅來源于丁真本人的表現，也來自其作為一種符號背后與其相關的各個要素。

四、“丁真”在理念極上的演變

理念極是指象征符號背后蘊含著的更深層次的觀念，多與價值觀和意識形態相關。在對“丁真”符號的演變研究中，可以將公眾對其的深層看法作為理念極進行分析。

（一）丁真的前期理念極

在前期，丁真的理念極較為簡單，因為丁真整體帶給受眾的展示較少，即公眾對于丁真的了解僅僅局限于幾條簡短的視頻。這一期間，丁真的理念極與其家鄉和本人直接相關，即丁真代表著高原地區的純潔無瑕以及藏區人民的純真和幸福。對于城市居民來說，丁真代表著一種自由、無拘無束的簡單生活，這種理念恰巧呼應了當代年輕人追求自由的心理，使他們對藏區和理塘縣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也是丁真能夠被選為旅游大使的原因。

除此之外，丁真的笑容沒有美顏技術和化妝品的修飾，是公眾闊別已久的原生美，“丁真”從這時開始就以一種反抗“工業美”的理念極符號存在于互聯網文化中，也正是因為這一理念極的存在，“丁真”能夠與西藏旅游的內涵相適配，適宜被聘為旅游大使。

（二）丁真的中期理念極

丁真在中期受到了各路媒體和當地政府的資源傾斜，以極快的速度發展成為一名影響力極高的網紅和國家機構的公務員。有人質疑：丁真在用普通話與大眾交流上都有很大的困難，為何能獲得如此多的資源？在有關丁真的討論中，一名大學生在微博上表示：“我們努力了這么多年，不如丁真依靠一個純真的笑容有用。他僅僅因為笑容純真就能迅速成為一名公務員，而我們卻只能一直當‘做題家'。”除此之外，爭議較高的一篇文章《“做題家”們的怨氣，為何要往丁真身上撒？》更是進一步激化了丁真本身與部分青年群體之間的矛盾。

綜合上述現象，對理念極的分析還要結合近年來的社會背景。高校畢業生規模大增，學歷快速貶值，“內卷”給年輕人帶來了較大的壓力，成為青年群體中關注度較高的話題。而應當代表大眾發聲豐富的媒體聲音和資源，與上升飛快的丁真捆綁在一起，站在了青年群體的“對立面”。可以說，“丁真”的符號此時已經成為社會矛盾的一種縮影，其理念極已經跳出了丁真本人，代表著對社會壓力的不滿以及對媒體行為的不解。

（三）丁真的當前理念極

“丁真”的當前理念極建立在中期理念極之上，在不滿社會壓力的基礎上加入了無奈和戲謔的情感。在做進一步闡釋前，可以引入在B站爆火的一段視頻《到達世界最高城》來作為典型案例說明。當前，該視頻在B站已擁有超過3000萬播放量，已經遠超丁真官方賬號和其他媒體有關丁真視頻的播放量。其內容搬運自快手平臺網紅“麗麗”在徒步西藏時經過理塘縣的自拍視頻。在視頻中，麗麗先是一邊自拍一邊喊道：“到達世界最高層一理塘！”隨后切換到對理塘景色的拍攝，在拍到印有丁真形象的廣告牌時，“麗麗”說：“太美麗了理塘，哎呀這不丁真嗎。”隨后她又將鏡頭切換到雪山，說：“還是看看遠處的雪山吧家人們。”這一視頻本是“麗麗”本人的旅游分享，而在網友解構后的語境里，“哎呀這不丁真嗎”表達了“丁真”在巨大的影響力下不可忽視的存在，“還是看看遠處的雪山吧家人們”則表達了對于現狀無奈和調侃的心理。

在一眾網民認同的觀念中，盡管丁真的普通話不夠流利，在公共場合“出了洋相”，甚至做出了與其純真人設大相徑庭的行為，但媒體和網絡“大V”依舊在持續捧紅丁真，“丁真”的背后除了象征著社會矛盾的感覺極，也附帶了當代青年群體對于社會現狀的無奈和自嘲。這也是“丁真”表情包能夠長期流行于網絡空間，成為一種互聯網流行符號的原因。

五、結束語

“丁真”作為一種網絡符號，跳出丁真本人并被網民解構后擁有了更深層的理念極含義，如今廣泛流行于中文互聯網。“丁真”符號的表現形式是對丁真本人形象的污損，但在被符號化后，“丁真”將作為網絡文化的象征符號長期存在于網絡。可以說，在“丁真”符號的演變過程中，最大的受害者是丁真本人，丁真本人受各類因素的影響表現為負面形象，但其本人并沒有犯下錯誤。

丁真的走紅源于意外，但丁真的捧紅是通過媒體結構化的路徑實現的。媒體僅僅通過直播、網絡宣傳、網絡控評等結構化手段機械地打造網紅，忽視了“丁真”這一符號在網紅發展過程中帶給受眾的感覺極，也忽視了感覺極背后的理念極的因素，最終導致結果與預期相背離并造成了負面且復雜的社會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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