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勇”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個重要的概念,被奉為“君子道”“三達德”或“三通德”。本文立足于古代典籍,從表征、實現、條件、內涵、基礎、動力、目的、價值層面對傳統文化中的“勇”進行較為全面的分析,對行之勇、和之勇、知之勇、學之勇進行解讀,結合新時代精神將“勇”的內涵再做進一步的探討。
【關鍵詞】傳統文化;“勇”;新時代精神
【中圖分類號】B21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13-0007-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13.002
一、引言
在傳統中國文化中,“勇”被賦予了豐富而深刻的含義。《說文解字》:“勈,氣也,從力甬聲。”[1]“勇”為由心而發的“勇氣”。《明史·常遇春列傳》:“常遇春,字伯仁,懷遠人。貌奇偉,勇力絕人,猿臂善射。”《史記·刺客列傳》:“曹沬者,魯人也,以勇力事魯莊公。”“勇”為筋骨強健的“勇力”。《漢書·陳湯傳》:“策慮愊億,義勇奮發。”《論語·為政》:“見義不為,無勇也。”“勇”為踐行道義的“義勇”。
除此之外,“勇”還有力行之“奮勇”、杰出之“英勇”、剽悍之“驍勇”、頑強之“強勇”等諸多意向。
可以看出,“勇”在中國文化中,早已超出了單純的體魄強健之義,升華為一種意志和品德。孔子云:“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中庸》:“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無論是“君子之道”,還是“三達德”,先賢們將“勇”內化為人倫之要,外化為修身之道。
然而,隨著中國傳統文化的演進,尤其是理學、心學等發展興盛,“勇”多有被忽視。不過到了現代,學界對“勇”的內涵、特質、類型和意義等方面的研究多有成果,成為提升團隊及個人修養、傳承優秀文化因子的有益指導。結合新時代精神,我們也應該回本溯源,將“勇”的內涵再做新繼承。
傳統中國哲學誕生之初,誠然如莊子所言:“天下大亂,賢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于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2]
本文謹從傳統文化的傳承以及對新時代精神影響的角度擷各家之言,采眾賢之理。
二、行之勇:勇者不懼
《墨子》云:“勇,志之所以敢也。”[3]《說文解字》段注“勇”曰:“氣,云氣也,引申為人充體之氣之稱;力者,筋也;勇者,氣也;氣之所至,力亦至焉;心之所至,氣乃至焉。故古文勇從心。”看來,無論是先賢們的定義,還是在詞義流變中延續下來的見解,“勇”是來源于心的真性情。它既是先天的稟賦,也是需要后天修飾的品德。
“勇”的表征,當為心性強大、無所畏懼。
正如《荀子》中記載的孔子與子貢觀水的論述:“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百仞之谷不懼,似勇。”[4]“勇”是面對困難、面對強于自己的不利環境時,超越膽怯、恐懼的果敢與決斷,是疑惑、彷徨、退縮之外的另一種抉擇。然而這里的“勇”,更符合天性之“勇膽”。而真正賦予“勇”之不懼氣魄和力量的,當是仁義。
孔子說:“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5]孟子說:“義,人之正路也。”[6]荀子言:“仁之所在無貧窮,仁之所亡無富貴;天下知之,則欲與天下共樂之,天下不知之,則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是上勇也。”心中持“義”,行合乎“義”,則能“不傾于權,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橈。”如先賢所說,背離了仁義的勇,只能是逞一時威風的“匹夫之勇”,是“小勇”,更甚為“狗彘之勇”“賈盜之勇”,這樣的“勇”怎會長久呢?
“勇”的實現,當為敢于作為、匡扶道義。
孔子說:“見義不為,無勇也。”《荀子》言:“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是上勇也。”《禮記》云:“貴于勇敢者,貴其敢行禮義也。”[7]
“勇”的心性和其價值的實現,最終還是要落腳在“為”與“行”。在《史記》中,司馬遷就記載了多位“勇者”:專諸獻炙魚刺殺王僚、伍子胥忍辱興吳滅楚、宋遺借宋符北辱齊王、公良孺護尊師搏亂赴死、廉頗肉袒負荊明大義、聶政報恩殺俠累等[8]。
這些勇者有的身為權貴,執掌大權,有的出身庶民,深居市井,但無一例外都為義做出了舍棄。雖然在推動歷史的前進中,他們的作為未必都具有積極的意義,但作為浩瀚大潮中的個體,無疑是有別于庸碌而更顯閃耀的,無愧太史公以“勇”冠之。“勇”的含義,也因勇者們的“勇為”而更加豐滿和直觀。
當下,中華民族如何應對形勢變化、如何克服來自多方面的挑戰,是我們面臨的重要任務。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勤勞勇敢的中華民族直面挑戰,堅定地走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以中國式現代化的全新話語和實際行動,回答了中國該走什么路、怎樣走好自己道路的重大問題,這種對信念的堅定、對道路的堅守,更體現出中華民族的果敢與勇毅。對正確道路的行之“勇”,是新時代精神的首要原則。
三、和之勇:發而皆中節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從容中道”“致中和”[9]是大智慧。無論是何時代,抑或何時局,對于人性的誤導和誘惑都是時刻存在的。見義勇為是一念之勇,而能在不利的環境中抱樸守真、抵御私心、堅守道義而不同流合污更是大勇。《尚書》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10]。勇,不僅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明辨,更是從容中道的智慧。
“勇”的條件,當以仁為守,以義為行。
孔子說:“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可見,天性的“勇膽”還只是一種中性的界定,只有在適當的歸順下,“勇”才具有積極的意義,否則就會墮為洪水猛獸,為害一方。對此,孔子提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又言:(君子)“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勇而無禮則亂。”
荀子言:“疏知而不法,察辨而操辟,勇果而亡禮,君子之所憎惡也。”又言:“勇膽猛戾,則輔之以道順”“勇而不見憚者,貪也”“有勇非以持是,則謂之賊”。如果“勇”離開了“仁”“義”“禮”“道”,就會變成“亂”“猛戾”“賊”,只有加以節制和輔順,才能升華為“勇德”。
“勇”的內涵,當為不過奪、不過予。
先賢們推崇的“君子之勇”,抑或“上勇”“大勇”,都伴隨著“適當”“忌憚”的概念。更有先賢從尚德、好生、治世等角度,提出了“節勇”的理念。在他們看來,過度的“勇”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害或引起禍端。孟子言:“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無謂的犧牲非但不是證明了“勇”,反而是對“勇”的曲解和詆毀。莊子言:“大勇不忮”“勇忮而不成”,并不主張將傷害作為“勇”的體現。韓非子更是認為“去勇而有強”“慈,故能勇”[11],過分推崇“勇”,只會使人心生叛逆,“民程于勇,而吏不能勝也”,國家也不會得到安定。
這些論斷,雖然略顯偏頗和主觀,但也使融匯百家的中國傳統哲學充滿了辯證的智慧。無他,“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恰當地歸納了這一理念。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中國式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再次彰顯中國始終是守護人類和平安寧的中堅力量。“和”的思想強調國家和民族間平等互利、共存共榮,充分體現出中國維護和平的堅毅,堅守和之“勇”,是新時代精神的應有之義。
四、知之勇:知恥近乎勇
作為一種有心而發的品德,“勇”也是修習的目標。而這種修習,首要的當為正確地認清自身。古希臘哲學家泰利斯曾說:“人生最困難的事情就是認識自己。”孔子也說:“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不斷地“自省”,才能發現缺陷,才能從經歷中汲取經驗,獲得前行的動力與勇氣。
“勇”的基礎,當為自省自律、自正其身。
孔子說:“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孔子看來,“自省”是自我超越、達到“君子”境界的重要手段,“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由“自省”而做到“無惡”,“無惡”才能“不疚”,心中沒有了虧欠,就獲得了“不懼”的力量。這也是君子與平凡人的重要區別。
對此,老子的“三寶”觀對這一過程作出了論述:“事除其禍,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得事理,則必成功;必成功,則其行之也不疑;不疑之謂勇。”當然,孔子也承認要做到“內省不疚”是很困難的,所以才說“君子之所不可及者”。然而越是困難的,也越是應該去努力的,故而才有“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這樣的戒律,時刻提醒著人們。
“勇”的動力,當為明辱知恥、堅韌不拔。
孔子說“知恥近乎勇”,孟子也說“恥之于人大矣,以其得之則圣賢,失之則禽獸耳”。那么什么是恥?荀子這樣回答:“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污;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是以不誘于譽,不恐于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側,夫是之謂誠君子。”或者直接用孟子的話來概括:“仁則榮,不仁則辱。”
看來,知恥辱不僅是要自己做到仁,也要以“端然正己”的態度對來自外界的“恥”。能做到這些的,太史公尤是之!在《報任安書中》,太史公言:“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所以隱忍茍活,幽于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能如太史公這般忍辱奮發,是為真正之勇者,無愧毛主席贊其“不朽”。
不忘來時路,方知向何行。中華民族的光輝歷史積蓄著中華民族披荊斬棘、砥礪前行的偉大智慧,積淀著中華民族向往繁榮富強、和諧安康的精神追求,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這既是激勵我們不斷前行的底氣,也是催促我們一往無前、奮勇爭先的勇氣。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只有正視歷史、積極從歷史中汲取經驗和教訓,才能走得更遠、走到更加光輝的未來。
新時代,我們同樣面臨著新挑戰、新機遇,只有不斷地在反思中完善、在自省中探索,才能不斷增強歷史定力,增強志氣、骨氣和勇氣。
知之“勇”,一方面要繼承和弘揚中華文化的豐富內涵,對中華民族的歷史保持清醒的認識,堅定“四個自信”;另一方面要增強對世界局勢、發展大勢、時代趨勢的分析,理清我們所處的歷史方位、必由之路和奮斗目標,樹牢“四個意識”;再者要深刻認識中國式現代化必將在改革開放中開辟更加廣闊的前景,深刻把握“兩個確立”,堅決做到“兩個維護”。堅定知之“勇”,是新時代精神的基本遵循。
五、學之勇:內圣外王
在《論語》中,孔子將“學”放在比仁德更為重要的位置。他曾與子路討論:“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足可見其對“學”的重視。又說:“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看來,“學”才是提升境界的唯一途徑。
“勇”的目的,當為學習求道、不斷超越。
荀子所講的“人有師有法而知則速通,勇則速威”,孔子所講的“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便分別從正面、反面做出了論斷。作為“勇德”的保障,“學”既是態度,也是指南。
在傳統中國的思維中,“學”的概念遠不僅僅是學習知識,而是要尋求更高層面的真理。孔子說的“志于道”“朝聞道,夕死可矣”“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子夏說的“君子學以致其道”,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按照哲學大師馮友蘭先生的說法,“‘道’是我們用來提高精神境界的真理”[12]。學習求道之路無疑是艱難的,堅持更需要堅強的意志與勇氣。孔子講:“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荀子》開篇提到的“學不可以已”,以及“不學問,無正義”。《禮記》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只有勇于求道、偱道,才能克心守真,提升境界。
“勇”的價值,當為內圣外王、奮發圖強。
哲學大師馮友蘭認為,內圣外王是“不僅在理論上而且在行動上完成這個統一”,是“是既入世而又出世的”。這是一個哲學層面上的定義,也是古代賢人們的追求,而“勇”則正是在追求過程中所需要的態度。誠然,這樣的追求不僅僅局限于個體,也適用于一個國家或特定群體。
雖然經過了漫長的時間,但歷史和現實告訴了我們,人類的時代還遠遠沒有到達“天下之人皆相愛”的“理想國”之境界,正如孟子曾經說的:“學者全要識時。若不識時,不足以言學。”可見,為了實現治世的理想,必然要經歷“內圣外王”的階段。因此,荀子說:“不威不強之不足以禁暴勝悍也。”墨子說“彼以為強必治,不強必亂;強必寧,不強必危。故不敢怠倦。”身處競爭的時代,勇敢改正自身的不足,提升實力,勇敢地對待外部競爭,奮發圖強,才是中華民族應有的自覺。
改革創新是新時代精神的鮮明特征,也是對學之“勇”的新繼承。始終保持銳意進取的精神不僅來自中華民族骨子里的優秀品質,更是中華民族千年來抗爭外敵、繁衍生息的基本經驗。從“四大發明”到“中國制造”,從“百家爭鳴”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從“天下為公”到“人類命運共同體”,中華民族的思想創新、文化創新、制度創新、科技創新等締造了今天的繁榮興盛,無論是朝代的更迭、治與亂的紛爭,中華民族憑借銳意進取的勇氣打破舊世界、建設新世界,以不屈不撓的勇氣和堅韌不拔的毅力開創了偉大復興的美好未來。
唯有創新才能積蓄力量,唯有進步才能贏得先機。站在新時代的歷史潮頭,只有保持對先進文化、先進科技的創新之“勇”,對不斷推動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開拓之“勇”,對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探索之“勇”,才能不斷賦予中華民族凝聚一心、奮勇前行的源源動力,才能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歷史進程的大跨越。學之“勇”,是新時代精神的核心內涵。
六、結語
“勇”作為中國傳統文化中一個鮮明的符號,賦予了中國人包容、和平、求知而又積極展現自身實力和魅力、敢于拼搏求勝的性格。在以改革創新為核心精神的新時代,中華民族迸發出的堅定道路、和平發展、自強不息、與時俱進的嶄新面貌,既是對傳統文化中“勇”的繼承和新詮釋,也是在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的大智慧。
一方面,中國以東方式的智慧,將傳統文化中“勇”的道義呈現給了全世界。“行”既是敢為也是善為,“和”既是大同也是不同,“知”既是自信也是自省,“學”既是繼承也是創新,這便是我們堅定方向、堅守原則、堅信真理、堅持發展的思辨之“勇”。
另一方面,中華民族以自信自強、奮勇拼搏的勇毅重塑民族性格,以開放包容、開拓創新的態度面對未來發展,以和平共處、務實求新的原則對話國際社會,以昂揚的面貌奏響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鏗鏘號角,這便是我們順應規律、通達權變[13]、屬望未來、謀新致遠的大智之“勇”。
新時代要有新擔當,新擔當呼喚新思想、新境界、新風貌,“勇”的智慧也必將激勵我們賡續前行、奮楫爭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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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揚(1986.12-),男,山東濰坊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現就職于江蘇科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