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技能過時焦慮需重塑終身學習觀

在教育發展進程中，應幫助個體確立終身學習觀念，引導其理解自我價值實現的深層意義，從而促進其學習觀完成由“外向考核驅動”向“內生價值引領”的范式轉換。

在線學習：以人工智能為核心的第四次科技變革給就業不確定性帶來了哪些新變化？

近年來，以人工智能為核心的數字技術正引發全球產業革命，推動就業市場發生深刻變革，數以百萬計的勞動者急需學習新技能乃至轉換職業。麥肯錫全球研究院（MGI）與麥肯錫中國區聯合發布的報告《中國的技能轉型：推動全球規模最大的勞動者隊伍成為終身學習者》指出，到2030年，全球近三分之一的職業和技能變更或將發生在中國。為深入探討教育發展與技能型人才培養的關系問題，本刊與教授、博士生導師劉驥進行了對話，他指出，教育旨在促進人的技能實質性發展，以應對生產生活中不斷涌現的非均衡狀態；需深度聯動科技與人才體系，構建覆蓋全生命周期的技能培育機制；需通過深化教育綜合改革，提升全民技能水平與高技能人才比例，為創新型經濟發展提供可持續的人才與智力支撐。

雙重驅動因素疊加

學歷教育面臨加速貶值風險

劉驥：人工智能技術的飛速發展，重塑了社會生產與生活形態，影響了就業結構與形式。科技進步驅動勞動力市場轉型與就業形態演變是人類發展進程的普遍現象。當前第四次工業革命所引發的就業不確定性，其特殊性在于此次變革與全球化進程深度耦合，雙重驅動因素的疊加效應，更加劇了就業領域的不確定性。技術與生產方式的根本性變革，驅動企業經營模式的系統性重塑，進而催生新興職業需求、誘發就業結構變遷，并對勞動力技能體系提出全新的、動態演進的復合型要求。

在線學習：這些新變化對教育的影響是什么？

劉驥：當前以人工智能為驅動的變革呈現出更快的技能迭代速率，知識半衰期顯著縮短，導致傳統學歷教育的加速貶值。傳統人力資本理論將人力資本視為可累積增值的穩態資產。然而在人工智能時代，若個體學習行為止步于學歷教育階段，不持續更新知識與技能，其人力資本可能在若干年內面臨價值衰減風險。

上述新趨勢對教育體系提出了全新要求。一是重塑個體的終身學習觀，確立其作為現代社會生存與發展的關鍵認識。二是夯實基礎技能作為全人生周期發展的有力支撐，回歸基礎回歸本質，促進人的全面發展。三是改革需激活需求側的參與及其信息優勢。企業能精準識別與當下及未來生產方式高度適配的核心技能、知識及核心素養，評估何種知識結構能更高效地轉化為勞動生產率。

教育的經濟價值在于提升勞動生產率。因此，建立教育與勞動力市場需求的高效協同機制至關重要。

當前我國技能型人才培養面臨的最大挑戰是終身學習觀的缺位。我國學生的知識性學習能力全球領先，但從“知識者”到“人才”的跨越中，普遍缺乏內驅力（離開考試后持續學習的熱情）和抗挫力（面對技術迭代和職業瓶頸的韌性）。這迫切要求教育體系推動個體學習觀念的轉變：從外部考核導向的被動學習，轉向以自我價值實現為核心的主動學習，構建現代終身教育觀。

在線學習：在技術變革和產業結構調整的背景下，技能型人才培養應如何響應就業需求變化？

劉驥：從我國現代化建設看，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加快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是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必由之路。我們要明確共識：中國必將走向全球技術的前沿。

自深度參與世界銀行的《2018世界發展報告》編制以來，我和我的研究團隊持續追蹤全球的技術與技能發展趨勢。從新能源、光伏到先進制造等領域，中國正日益成為全球技術前沿的重要參與者乃至引領者。這意味著，技術的細微變動將在勞動力市場產生倍增效應。未來我國的勞動力市場將與前沿技術發展緊密關聯，我們要高度重視技術變革對勞動者技能結構與勞動力市場結構的傳導與影響。

面臨缺位挑戰

培養技能型人才需樹立終身學習觀

在線學習：不同教育類型在技能人才培養中扮演怎樣的角色？面臨哪些挑戰？

劉驥：培養合格的技能型人才，需要具備三大基礎：扎實的通用素養、內驅的自我創新意愿以及對接產業前沿的實踐應用能力。基礎教育重在通用素養的培育，普通高等教育側重創新思維與理論應用能力的培養，職業教育與繼續教育則聚焦技能實操與崗位勝任力的實踐訓練。企業是將知識轉化為前沿能力的“實戰練兵場”。

如何應對？如前所述，企業在勞動力市場中擁有獨特的信息資源與技術優勢。在新時期，我們要充分依托和發揮這一核心優勢，推動教育前沿主動向技術和產業前沿靠攏。如，當前人工智能等技術迅猛發展，高校在布局人工智能相關學科時，要與國內人工智能產業生態高度適配，將產業資源、真實應用場景等融入學科建設與人才培養全過程，實現同頻共振。

在這個過程中，教育系統必須同步完善制度配套與供給。如深化產教融合，出臺針對性政策與激勵機制，有效調動企業深度參與的積極性；改革評價體系，將產業、企業等第三方評價機制納入人才培養與學科評估之中；開展有組織的科研轉化，打通從學術創新到產業應用的“最后一公里”。為此，我們必須牢固樹立技術和產業前沿思維，推動教學育人突破傳統藩籬，將學術價值切實轉化為推動社會進步的實際生產力。

構建“國家人力資本儀表盤”為就業提供指導框架

在線學習：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人擔心自己的工作會被AI所取代，對此，您有哪些思考？

劉驥：當前，以生成式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技術突破，已展現出承擔部分高階認知型任務的能力。如DeepSeek、豆包等AI工具能進行復雜旅游行程規劃，替代傳統導游的部分職能；無人駕駛技術逐步取代人工駕駛崗位等。這標志著AI的應用邊界正從規則明確的例行任務，向具有一定復雜程度的分析、綜合與創造性思維的領域拓展。但是，現階段人工智能的替代能力存在顯著邊界，核心局限在于難以勝任高度復合型崗位，尤其是那些深度依賴人際互動能力的工作。此類崗位要求從業人員具備情感勞動能力、復雜情境溝通技巧以及非結構化問題解決與應變能力。

前段時間大家一直熱議文科存在的價值，我認為從長遠來看，文科是構建個體內在人文素養的核心途徑。人在一生中對道德、歷史、文化以及社會等具備深刻洞察力與情感共鳴能力，這是極其重要的職業發展要素，是技術性學科難以單獨培養的，也是個人全面發展以及社會發展不可或缺的基石。

在線學習：近年來，促進高質量就業一直是社會的熱點話題。其他國家的經驗和做法，對我國有哪些啟示？

劉驥：我國一直強調就業是最大的民生，這一認知與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世界銀行對消除貧困的倡議高度契合。從北非、東歐等區域動蕩到歐美政治變局，青年的高失業率往往是社會沖突的導火索。國際勞工組織發布的《世界就業和社會展望：2025年趨勢》顯示，2024年全球青年失業率為 12.6% ，顯著高于一般失業率。全球青年群體中，未接受教育、未就業或未接受培訓（\"尼特族\"）的比例達到 20.4%_o 英國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年底，英國“尼特族”數量達到11年來的最高值。

當前，就業問題的傳導鏈清晰：技能邊緣化 $$ 就業結果不佳 $$ 經濟邊緣化 $$ 政治邊緣化$$ 社會不穩定。因此，穩定就業需破解技能邊緣化，而核心在于推動螺旋式終身學習一個體技能會因技術迭代從“高社會需求”螺旋下降至\"低需求”。個體需主動預警，通過技能轉化、升級應對；國家則需建立動態監測體系，像監測經濟指標一樣定期評估技能需求，在技能貶值早期介入干預。

在十多年前，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便已開展成人技能測評工作，通過建立常態化的人力資本評估機制，系統監測國家人力資本狀況、企業用人需求變化及勞動者技能結構分布。實踐證明，技能需求變化與技術迭代同步，必須通過動態跟蹤實現“早發現、早調整”，將技能監測納入國家治理的常規指標，構建“國家人力資本儀表盤”，整合勞動力市場供給側與需求側的動態數據資源，結合產業升級需求提前布局培訓體系，為就業政策制定與職業教育發展提供更為科學、宏觀的決策依據與指導框架，為社會穩定和經濟轉型筑牢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