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樓記》中的士人之“憂“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963（2025）08-0034-03

岳陽樓是中國四大名樓之一，地處岳陽市洞庭湖畔。自古至今，寫岳陽樓的詩文數不勝數，《岳陽樓記》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作。這篇文章辭藻精妙，結構和諧，體現了范仲淹深厚的知識底蘊。一個“憂”字在文中共出現了“7”次，可謂是文章的核心字眼。“憂”字不僅串聯起文章意旨，也體現了一位“士人”博大的精神氣象。

一、憂慮友人的深厚情誼

（一）反常之“記”

如果只看題目，我們會以為這是一篇“記”岳陽樓的文章。可是，初讀文本之后，就會發現，文中除描繪岳陽樓周邊洞庭湖的景色外，并沒有直接描寫岳陽樓的句子，如“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不過這些描寫詞語精當、妥帖，“銜”與“吞”二字，加之以“浩浩湯湯”“氣象萬千”等成語，直觀地刻畫出洞庭湖水面寬廣，景象富于變化的特點，并且對其余諸多的細節，作者都沒有再一一描繪，僅用一句“前人之述備矣”一帶而過。由此看來，范仲淹此文并非為岳陽樓作像，而是別有匠心。

（二）憂慮之心

要理解《岳陽樓記》的創作目的，還需了解范仲淹寫這篇文章的原因。慶歷五年，滕子京在岳陽重修岳陽樓，竣工后寄給范仲淹一幅《洞庭秋晚圖》，并請他就此寫一篇文章。范仲淹欣然同意，因為兩人是同榜進士，共事多年，友情深厚。慶歷新政時，守舊派有意擴大事態，滕子京因涉嫌挪用公款等罪名，被朝廷貶謫為岳陽知州，此時的滕子京悲憤愁苦。范仲淹寫此文以安慰朋友

由此可見，范仲淹之所以未將重點放在描寫岳陽樓及周邊景色上，其原因大致有二：一是此前已有不少描寫岳陽樓的詩文，范仲淹又未曾實地考察，僅憑一幅圖畫描繪，真實性難免不足，因而作者選取了遷客騷人的不同表現作為切入點，視角獨特，別開生面，不落俗套；二是作為滕子京的好友，范仲淹寫作此文的目的更多的是要借滕子京求文的契機勸慰滕子京。

（三）勸慰之法

考慮到“滕豪邁自負，罕受人言”，要想利用好求文這一契機，還需講究勸慰的技巧。范仲淹沒有在開頭便開始說教，而是把勸慰放在寫景之后，即文章的最后一段，這是一種循序漸進的技巧。在第1自然段中，他先夸贊了滕子京在岳陽的政績：“政通人和，百廢俱興”。然后略寫岳陽樓周邊的景色，詳寫“遷客騷人”和“古仁人”面對外界環境變化的不同表現。最后以一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一—以古仁人為自己的榜樣。與此同時，他也向好友發出倡導，“微斯人，吾誰與歸？”愿你也做這樣的人，我們一道為國家做些貢獻。如果考慮到范仲淹同樣被貶的處境，那么我們認為這絕對不是一句空洞口號，是對滕子京的鼓勵，實際上也是一種自我勉勵。

一篇《岳陽樓記》，浸透了范仲淹對友人深厚的情誼。在文中，我們看到了一對相識相知的士人。范仲淹明白滕子京心中的不平之氣，他知道自己不需直言相勸，在描寫與議論的字里行間，滕子京能懂得、會明白。之后，滕子京繼續積極有為，這是他回饋友情的方式。不久之后，宋仁宗對滕子京貶謫期間積極為政大加贊賞，便讓滕子京調任徽州知府。

二、心憂君主的責任擔當

（一）辯證之思

文章最后一段“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此前研究者多關注定語后置的語用層面，或者情感表達的內容，對于語言內部的邏輯問題往往沒有給予足夠的關注。句子隱含著一個疑問，如果從距離遠近的角度，改為“居廟堂之高則憂其君，處江湖之遠則憂其民”不是更恰當嗎？身處高位，為君主分憂，地處僻遠的江湖，要想方設法為百姓謀福。

范仲淹并非不懂得“在其位謀其政”的道理，而是有自己的考量。在君主與百姓之間，需要搭建一座溝通的橋梁，當君與民難以直接溝通時，“士”便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如果在高位，僅憂君主，或者在江湖，僅關注百姓，則會造成君主與百姓之間的割裂。君主其政不能惠及百姓，百姓之聲不能傳及君主，雙方如此不了解，很容易演化為雙方的對立。

憂君是對古代文人士大夫的基本要求，“‘君’與‘國’在古代文人士大夫眼中是‘合二為一’的”。當君主所作所為利國利民時，臣子應竭盡全力輔佐君主，為君主排憂解難。當君主偏離軌道，甚至禍國殃民時，臣子也有責任進言，不惜“死諫”。

當范仲淹初次登上政治舞臺時，他就顯示出樸素堅韌的士子擔當。當時劉太后要求仁宗皇帝率百官為其賀壽，范仲淹認為此舉于情于理不合，嚴重損害了皇帝的權威，不利于皇帝施政，于是上書請劉太后歸政。劉太后自然惱怒，于是有了范仲淹的第一次被貶。其實，范仲淹在上書之前可能就已經預料到結果，但是士子的責任感驅使他去做。能夠敢于把個人的利益拋之腦后，那是因為他心里裝的是君主，是天下。

依舊是為了君主，為了天下，他推行了慶歷新政，范仲淹又一次被貶，此時的他正“處江湖之遠”，他遠離君主，但是卻心憂君主，真正地做到了“進亦憂，退亦憂”。

（二）勸諫之語

在文章的第3自然段和第4自然段中，作者對比了兩種自然景觀下遷客騷人的不同表現。因“天氣宜人\"而產生的“喜\"容易讓人理解，明媚的景色與和煦的春風，自然給人一種愜意的感受，讓人有一種“心曠神怡”之感，甚至會短暫地忘掉遭受過或正在遭受的苦惱，這是大自然以其獨特的魅力在撫慰人的心靈。可是，面對“惡劣天氣”，為何產生“去國懷鄉，憂饞畏譏”的感受，甚至會“滿目蕭然，感極而悲”呢？

由此可見，文章中無論是春光明媚，還是傾盆大雨，都不僅僅是在描繪一種自然景觀，而且構成一種隱喻。連綿不斷的雨、咆哮的冷風、暗黑的傍晚隱喻的是朝廷中的奸邪勢力，自然的風雨隱喻的是政治的風雨，自然環境的惡劣隱喻的是政治環境的惡劣。風雨作用下被遮蔽的天空、太陽、星星，隱喻的則是當朝皇帝宋仁宗。在奸邪勢力當道的政治環境中，皇帝容易受蒙蔽，聽信饞言，使忠良蒙羞，使得賢臣離開國都，產生懷念家鄉的感情

饞言的蠱惑作用是極大的，歷史上少有君主能抵擋住饞言。不幸的是，宋仁宗也沒有。范仲淹等人勵精圖治，反對派則以“朋黨”之名予以打擊，并編排了各類事件引起仁宗皇帝對改革派的猜忌，于是改革派多貶謫出京，如歐陽修、韓琦、富弼等人，當然也包括范仲淹

范仲淹以隱喻的方式陳述事實，言語間沒有絲毫對君主的抱怨，因為范仲淹勵志做一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人，這樣中肯的言語實際上是在對君主勸諫。值得注意的是，范仲淹在使用隱喻手法進行勸諫的時候，依然注意到了聽者的感受，以“陰風”“濁浪”“淫雨”“虎嘯猿啼”等隱喻奸惡勢力，用較為宏大的詞語隱喻君王，既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好惡，又有力地闡明了自己的觀點，易于君主接受

作為君主，理應有撥云見日的智慧、魄力。如果暫時性地被遮蔽，則需要充分發揮臣子的作用。臣子應該以恰當的方式向皇帝表達建議，使得皇帝回歸到正常的范圍之中。

三、先憂后樂的博大情懷

（一）憂國之行

如果說憂慮友人體現了范仲淹對朋友的深厚情誼，心憂君主體現了他作為臣子的責任擔當，那么提出“先憂后樂”則體現了范仲淹博大的濟世情懷與高尚情操。

范仲淹先憂后樂，求的是安康。他出任地方官時，把為民解憂當作自己處事的初心。在擔任江蘇泰州的鹽倉管理者時，當地海堤破敗不堪，導致當地的鹽場受損，百姓流離失所，于是他上報朝廷，在得到許可之后，他不僅組織施工人員加班加點積極修復，而且躬身實踐不知疲憊。這座堤在百姓的提議下被命名為“范堤”，這是對范仲淹為民而憂的肯定。

范仲淹先憂后樂，求的是安定。他曾與韓琦共任陜西經略安撫招討副使，采取“屯田久守”方針，鞏固西北邊防。在西北，他并非一味地等待，而是針對北宋軍隊的弊病，提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他還以延州為中心，構建起諸多堡寨，這些堡寨不僅有效遏制了西夏的進犯，還成為北宋軍隊進攻西夏的重要基地。

范仲淹先憂后樂，求的是長久。慶歷新政，是范仲淹發動的一場旨在改變北宋建國以來積貧積弱局面的政治改革運動。改革的內容涉及政治、經濟、軍事、社會、文化等各個方面，慶歷新政在推行過程中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如提高了官府行政效能、改善了財政和漕運狀況等，但由于觸動了舊貴族官僚的利益，遭到了他們的強烈反對。最后慶歷新政也隨著改革者們相繼被排擠出朝廷而告終。

心憂天下是范仲淹對自己的一貫要求。身為士子，他不僅僅有“先憂后樂”的宏大的愛國之語，而且有著憂心勞力、踏實肯干、服務民生之行。先憂后樂，為國謀福，為民請命。

（二）文化淵源

范仲淹提出“先憂后樂”的理念，與其所接受的教育有關。他從小接受的是傳統儒家教育，儒家奉行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作為傳統知識分子，憂國憂民是他們的義務和責任。

與憂樂有關的儒家經典，九年級的學生比較熟悉的是孟子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孟子強調了憂患意識對于個人和國家的重要性。其實，在孟子之前，有不少經典已經對憂樂關系有過闡釋，例如《論語》《左傳》等。范仲淹“先憂后樂”的理念核心是儒家的，這句話的創新之處在于它采用了前后對舉的形式，增強了語言的張力，生動地展現了憂國憂民之情，

除了儒家的滋養，也不能忽視家庭的影響。范仲淹從小跟著母親長大，從小耳濡目染地受到了母親的影響，使他超脫地看待外在的得失，從“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脫中可以窺見母親的影子，家庭的教育培養了他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博大情懷。

在這篇文章中，我們看到一個生動鮮活的范仲淹，作為傳統的“士人”，他是一位好友，真心地為朋友取得的成就而開心，也為朋友的焦躁而憂慮；他也是一位優秀的臣子，一心一意輔佐君王，不時秉筆直言，匡正其行；他還是一位卓越的“古仁人”，心中無我，先憂后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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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沁鄂.范仲淹的“憂”“樂”邏輯：以《岳陽樓記》為例[J].語文教學通訊，2023（8）：77-79.

作者簡介：朱亞星（1995一），男，廣東省廣州市鐵一中學一級教師，主研方向為初中語文教學。

[責任編輯：王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