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話方法在高中文言文教學中的應用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963（2025）08-0037-02

《詩經·周南·榮苣》篇章中“采采”一詞之詮釋，歷來為學術界爭論之焦點，主要分歧在于將其界定為動詞還是形容詞。最新問世的安大簡《詩經》版本，為這一經典議題的再探討提供了寶貴的文獻支撐與契機。

訓話之學，依《說文·言部》所釋，“訓”乃“說教”之意，“詁”則為“訓故言”，即解釋舊言以教人，此即訓話之本質。郭在貽先生亦指出，訓話之要在于疏通解釋古代語言，使之曉暢明白，實質上是跨越時空的語言橋梁。訓話學作為“文獻考古”的一種形式，其核心價值在于以今釋古，增進理解。

在文言文學習的過程中，尤其是面對晦澀難懂的詞匯與句式時，掌握并運用訓話方法顯得尤為重要。雖然現行教材中（人教版高中語文必修上冊第二單元）對“采采”已給出“茂盛的樣子”的解釋，但在實際教學過程中，仍存在見解不一的情況。因此，本研究依托近年來新發現的簡帛資料，通過訓話學的嚴謹分析，再次確認了“采采”的“茂盛”之義，并進一步探討了訓話方法在高中文言文教學中的具體應用策略，旨在提升學生的文言文閱讀理解能力，深化對古典文學作品的內涵把握。

一、“采 Σ=Σ ”與“菜 Σ=Σ ”（此處以“菜”的異體字或假借字“ Φ=Φ^? 代表，以示其通用性）通用例證探析

2015年入藏于安徽大學的戰國時期《詩經》竹簡，作為現存最早、數量最豐、保存狀況最佳的《詩經》版本，為《詩經》研究提供了珍貴的文獻資源。在該簡本《詩經》的第14篇中，出現了“菜 Σ=Σ ”這一表述，對照傳世本《詩經》，整理者將其解讀為“采采”，并闡釋其意為“茂盛眾多之貌”。此解讀基于對古音古義的深刻洞察：

“菜”與“采”二字，在音韻上同屬清聲母、之部韻，音近相通，此現象在古代文獻中屢見不鮮。《儀禮·士昏禮》中的“乃奠菜”，在《白虎通·嫁娶》中被引作“菜作采”；《儀禮·士喪禮》的“釋采”，在《經典釋文》中則作“釋菜”；《史記·貨殖列傳》中的“佗果菜千種”，在《漢書·地理志》中亦見“菜”作“采”之例。此外，“采”與“菜”之間還蘊含著古今字的演變關系，《說文·艸部》對“菜”的解釋為“艸之可食者。從帥，采聲。”段玉裁注進一步指出，此字既為形聲，又兼會意，古代多將“采”用作“菜”字，體現了二字間深厚的歷史淵源與語義聯系。

在安大簡《詩經》中，“菜 Σ=Σ ”一詞共計出現了5次，分別見于《卷耳》與《榮苡》兩篇之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芣苡》一篇，四章各四句，均以“采采”作為起興之辭，全詩中共有六處“采采”之語，而在安大簡本中，有四處被寫作“菜 Σ=Σ ”。這一現象揭示了疊音詞在古代文獻中的書寫靈活性，即同一語音形式可由不同漢字記錄，且這種用字的靈活性往往伴隨著語義的豐富性與多義性。基于上述分析，筆者有理由推斷，安大簡本中的“菜 Σ=Σ ”（即“菜菜”）與傳世本中的“采采”在語義上應保持一致，均用以描繪植物茂盛繁多的景象。

二、《詩經》中“采采”釋義的多元探討

（一）“采之又采”行動論

在深入考究相關文獻時，筆者注意到，眾多學者傾向于將“采采”視作動詞性表達，詮釋為“連續不斷地采摘”，描繪出一幅勤勞不息、勞作不斷的生動畫面。此觀點可追溯至毛亨對《詩經·若苣》的闡釋，其指出“采采，非單一詞匯也”，意在強調采摘動作的反復性。宋代朱熹在《詩集傳·卷耳》中亦承此說，注解為“采采，非僅一次采摘”，并在《芣苣》篇中沿用了這一解釋。明代郝敬、清代胡承珙及陳奐等人均沿襲此觀點，認為“采采”強調的是采摘行為的多次重復。至近現代，袁行霈、徐建委、程蘇東等學者在《詩經國風新注》中亦持此論，解釋為“采采，即反復采摘”。同時，吳廣平、彭安湘、何桂芬等人在其《詩經》導讀注譯中，對《卷耳》中的“采采”解釋為“連續采摘”，而在《芣苣》篇中則譯為“不停地采摘車前草”，進一步強化了這一解讀的普遍性。

（二）“狀盛多之貌”形態論

然而，另一種觀點則主張“采采”應理解為形容詞，描述事物茂盛繁多的狀態。清代學者戴震在《詩經補注》中首次明確提出此見解，他認為“采采”應解釋為“眾多之貌”，挑戰了傳統的動詞解讀。馬瑞辰在《毛詩傳箋通釋》中進一步闡釋，通過引用《蒹葭》中的“蒹葭采采”與“萋萋”“蒼蒼”等詞的比較，論證了“采采”作為形容詞，表示茂盛的含義。王力先生在《古代漢語》中對《卷耳》中的“采采”也作了類似的注解，即“茂盛鮮明的樣子”。這一觀點得到了當代許多學者的認同，他們認為將“采采”視為形容詞，更符合《詩經》以物起興的傳統手法，也更能體現詩歌的意象美。

（三）兼容并蓄說

面對上述兩種截然不同的解讀，有學者提出了一種更為包容的觀點，即“采采”既可理解為動詞的“連續采摘”，也可視為形容詞的“茂盛之貌”。高亨先生在《詩經今注》中便采用了這種雙重解釋，他認為“采采”既可指“新鮮貌”，也可理解為“采了又采”，體現了對《詩經》語言復雜性與多義性的深刻認識。這種解讀方式尊重了古代文獻的多元性，也為讀者提供了更為廣闊的解讀空間，使得“采采”一詞在《詩經》的語境中呈現出更加豐富和立體的意蘊。

三、《苯苣》篇“采采”意蘊探析

關于《詩經·周南·榮苣》中“采采”一詞的詞性界定與意義闡釋，學界歷來眾說紛繪，形成了動詞性解釋（即“連續采摘”）與形容詞性解讀（即“茂盛鮮明之貌”）并存的局面。此爭議不僅映射出《詩經》語言解讀的復雜性，也彰顯了古代漢語詞義演變的豐富性。訓詁學，作為一門歷史悠久的學問，不僅承載著文化傳承的重任，更以其多樣化的方法體系，如形訓、音訓、義訓，以及對文推義、觀境求義、集例求義等，為古文詞義探究提供了有力工具。在文言文教學實踐中，引入訓話方法，對于精準把握詞義、深入理解文本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

（一）對文推義：語境中的詞義互證

“采采”一詞在《詩經》中多次出現，其語境與用法各異，卻也為詞義推斷提供了線索。以《榮苣》與《卷耳》中的“采采”為例，二者均置于句首，作為起興之辭，與后續內容形成意義上的關聯。而《蒹葭》中的“蒹葭采采\"與“蒼蒼”“萋萋”并置，鄭玄注白：“蒼蒼、萋萋、采采，皆言盛也。”此注揭示了“采采”與“蒼蒼”“萋萋”在語境中的同義關系，均用以形容事物的茂盛狀態。同樣，《曹風·蜉蝣》中“采采衣服”與“衣裳楚楚”相對成文，前者描繪衣物之多，后者形容衣物之美，二者相輔相成，共同構建了“采采”作為形容詞的語境基礎。

（二）集例求義：詞義演變的軌跡探尋

“集例求義”作為訓話學的重要方法，通過搜集同一詞語在不同語境下的用例，以揭示其詞義的演變規律。《說文解字》將“采”解釋為“捋取也”，強調其動詞性。然而，在《詩經》等古代文獻中，“采采”作為重疊形式，更多地呈現出形容詞的特征，用以描繪事物的狀態。如“振振一詞，由“舉救”之動詞義引申為“仁厚”“信厚”及“鳥群飛的樣子”等形容詞義，展示了動詞重疊后詞義轉變的普遍現象。郭錫良先生指出《詩經》中的疊音詞多為狀態形容詞，這一觀點為“采采”作形容詞解釋提供了有力的理論支撐。

（三）觀境求義：語境中的詞義還原

語境是理解詞義的關鍵。將“采采”置于《榮苣》的整體語境中考查，其描繪的是一幅春日田野間婦女們歡快采摘芣苣的畫面。若將“采采”解為“連續采摘”，則與后文的采摘動作重復，且未能充分表達詩歌所蘊含的歡快氛圍與對自然之美的贊美。相反，將其解為“茂盛鮮明之貌”，不僅與詩歌的意境相契合，更能凸顯出詩歌通過描繪自然景象以抒發情感的藝術特色。袁枚對此有戲仿之作，其雖具諷刺意味，但也從側面反映了“采采”作為形容詞在《詩經》中的獨特魅力。

綜上所述，通過對文推義、集例求義與觀境求義的綜合運用，我們可以更為準確地把握《榮苣》中“采采”一詞的詞性與意義。其作為形容詞，意為“茂盛鮮明之貌”，不僅符合古代漢語構詞規律，也與《詩經》的語境及藝術風格相契合。在高中文言文教學中，教師應充分利用訓話方法，引導學生深入理解古文詞義，領略古代文化的博大精深，提升文學鑒賞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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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雷貴旺（1988—），男，貴州省貴陽市第九中學高級教師，主研方向為中學語文教學。

[責任編輯：孫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