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477(2025)07-0073-13
制度是人們得以成功泗入政治世界,并進行觀察研究的重要依憑載體。著名史學家閻步克曾強調“制度史本位”的基本立場,即在學術研究中“以自身為本,亦即以制度的形式、結構、功能及其變遷為本”,在這一目光下,“人的活動也好,政治事件也好,它們都發生在一個結構之中。宛如湖面上的一場風波,政治史把它刻畫得栩栩如生;但制度史關心的,卻是湖泊的水文、地質、氣象問題”。[2461)在中國古代政治的研究范疇內,政治史、社會史向度的研究無疑具有重要意義,透過這一路徑我們可以清晰檢視傳統政治機體所型塑的血肉及其豐滿樣態,而制度史的研究則更像得以充分支撐傳統政治存在及運轉本身的肢體骨骼,它既是影響傳統政治形態及面貌的硬性機制,又足以使我們通過盲人摸象般的“摸骨”而更迅捷且有理據地勾勒出傳統政治體制的基本輪廓。這種輪廓并不具備如政治史、思想史研究所臨摹出政治本身“血肉”的諸多“彈性”色澤,即從中國思想史中主觀提煉的某一理論、觀點對一物之解釋的此厚而彼薄(同一種理論解釋,放在此物更有力)此是而他非(同一種理論解釋,放在他物則錯誤)現象,而強調一種更加充滿確定感的型塑中國傳統政治內核及樣態的剛性機制。當然,制度史研究路徑中的“摸骨\"方式,則更要求我們在研究中盡可能搜集足夠多的制度條例及案例內容,從而避免以主觀心態進入歷史、以主觀經驗裁剪歷史①的盲人摸象式做法,這樣往往會得出中國傳統政治的“大象”像根“柱子”或“蒲扇”一樣的淺薄的錯誤結論。
制度史研究路徑的去彈性特征并不必然意味著它的絕對剛性,實際上,這一結論是在同思想史等研究路徑的比較之下得出的。在制度史路徑中,中國的傳統制度也具有相當的彈性特征,這一特征的理論內容在于,它自身的規定雖然充滿著確定感,但中國傳統政治作為一個有機體,其運作與存續的養分及其結果則是在骨架與血肉之間來回穿梭的,人們頭腦中的思想與整個社會中彌漫的政治文化,往往會左右制度實際運轉的情況,并在二者的交織互動中呈現出一塊塊質地相同而形狀不盡然一致的政治史風貌。因此,制度的“彈性\"往往通過\"過程”體現。在當下中國政治制度史的研究路徑中,閻步克教授“制度史觀”鄧小南教授“‘活'的制度史”及侯旭東教授“日常統治研究”是主流理路①。以制度史為中心進行考察,要求我們既要充分重視制度本身對于政治的宰制、規制或影響作用,也需注意到人本身的思想、行為及在政治過程的運轉、交織震蕩中所導致的制度運行的彈性流變。鄧小南認為,“所謂‘活'的制度史,不僅是指生動活潑的寫作方式,而首先是指一種從現實出發,注重發展變遷、注重相互關系的研究范式”,3]100)在這一研究路徑下,“政治過程”“運作行為\"\"互動關系\"涌入研究者的制度研究視野之內。[通過考察動態的“路徑”,研究者可以觀察到制度“活動”的過程,從而不致落人制度史研究的表面化、虛置化,有助于追蹤和把握歷史上真正存在過的制度。[5序本文是以宋代避諱制度為中心的考察,以過程來探究制度運行的“彈性”固然在方法、史料層面對研究者有較高的要求,但首先映入筆者眼簾的問題,則是我們應如何進入制度世界著手展開研究?
一、政治(制度)文化:進入制度世界的橋梁
在制度史觀中,觀察政治運轉及結構的核心是抽出人之主體性的制度客體,即以制度為中心觀視政治,或者說,在抽離人的主體性后,將制度本身作為影響政治結構的能動主體來加以研究。“我心目中的‘制度’是制約政治活動的行為框架,細心體察它們每一個律動和呼吸,都能為理解其時政治,提供足以由微知著的蛛絲馬跡、雪泥鴻爪”。[6647)而若想對制度本身加以研究,則也可采用以制度為客體,以人或圍繞人之思想、行為而生的整體環境為中心觀視制度的方法。有學者認為,“在制度和人的關系中,人基本處于一種主導地位古人心目中的制度實際上‘不過是小康時代王朝行事所設置、所依托的例行性安排\"”。[7184)其實,“政治制度的運行,關系到政治事權的操作方式,受到多重因素的推進及擾動,其目標、過程既不似公開宣示的那般磊落,也并非一概陰暗齷齪。決定其自標生成、影響其活動方式的,可能是內部外部的形勢格局,也可能是或明或暗的潛規則、軟環境。\"5②因此,以\"過程\"\"行為\"\"關系”為手段探究某一政治制度的運轉邏輯與現實功用,離不開足以影響這一制度生成與活動的制度文化。
這一語境中學者們所指出的制度文化,即制度運行的生態環境。“我所理解的‘制度文化’,既包括剛性的制度條款和規范,也包括延伸籠罩于條規之外、浸潤滲透于制度之中,無固定形式蹤跡又無處不在、影響制度生成及其活動方式的‘軟’環境。這些軟環境包括多種因素、多重關系,包括時人對于制度的認知與態度、制度運行過程中發生作用的社會關系,以及與制度實施‘互動’的政治文化效應。\"(35在此,制度文化可以理解為影響制度生成及運行的彌漫性文化的總和,這種總和所呈現出的政治生態環境,影響制度的生成及活動方式。顯然,在政治制度史視域中,這種圍繞制度而生的文化,其實質上屬于政治文化的一部分。
一般而言,中國傳統政治文化“即中國古代君主政治賴以生成、運轉和發展的文化條件和背景”,關它的陳述(口頭的或書面的)…在這種陳述中找到了與他的目的有關的某些東西之后,歷史學家就摘抄它,編排它,必要的話加以翻譯,并在他自己的歷史著作中重新鑄成他認為是合適的樣式”。詳論可參見包偉民主編:《宋代制度史研究百年 1900-2000?? ,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33頁。
它與政治哲學、政治思想不同,二者“轉變為政治文化,需要經過一個復雜的社會化過程”①。這種社會化過程的趨勢在于,“在權力意志與個人愿景的長期互動中,特定的思想觀念被植入人們的精神世界,型塑了人們的知識、信仰、價值、情感、心理結構和思維方式,最終完成了它的社會化過程”,[852成為一種“不證自明”的,根植于人們頭腦內部并影響支配人們特別是精英人群行為的“文化指令”。以此來看,《國語》中魯昭公二十一年時,范獻子聘于魯的故事則是避諱已經政治文化化的典型事例,范獻子聘于魯,問具山、敖山,魯人以其鄉對。獻子白:“不為具、敖乎?\"對曰:“先君獻武之諱也。\"獻子歸,遍戒其所知曰:“人不可以不學。吾適魯而名其二諱,為笑焉,唯不學也。人之有學也,猶木之有枝葉也。木有枝葉,猶庇蔭人,而況君子之學乎?\"9(445)范獻子“不學\"而犯諱并受到魯人譏笑的故事,生動地展示了彼時社會上有識之士對于避諱的自發推崇風氣。
除事例外,在中國傳統國家政治性避諱成為一種純粹政治文化的學理性闡釋上,古人更多地將其視為“天理”或“天經地義”之事。三國時期張昭撰有《駁應劭宜為舊君諱論》,“蓋乾坤剖分,萬物定形,肇有父子君臣之經。故圣人順天之性,制禮尚敬,在三之義,君實食之,在喪之哀,君親臨之,厚莫重焉,恩莫大焉,誠臣子所尊仰,萬夫所天特,焉得而同之哉”。[10]1019孔穎達《春秋左傳正義》曰:“臣之事君,猶子事父。微諫見志,造膝跪辭,執其事而速其非,不必其得,蓋匡救將然,而將順其已然,故有隱諱之義焉”,將\"君父之名,固非臣子所斥\"1(121-122)的避諱之舉,視同于“子事父”一般的天然之舉。明代即瑛在《七修類稿》中也指出“避諱之說有幾,臣下避君上之諱,理也子孫避祖考之諱,理也…后人避前賢之諱,理也”,[12[226以無所逃于天地之間的至理作為避諱的合法性依據。以上就是古人對于避諱的緣由性認知,雖然他們并不能為避諱找到一個具體清晰的事由,而只是將其籠統地歸結于“天理”等,卻并不能否認彼時避諱所充斥的政治文化品格。
政治性的(制度)文化是我們進入制度世界的橋梁,古人在何時及何種程度上將避君主之諱作為不證自明的公理,牽扯著后世所謂避諱制度的浮現及其彈性力度。其實,早在《左傳》《禮記》等傳世文獻中,就已存在有關避諱文化的“申繻釋名”及“入竟而問禁,入國而問俗,入門而問諱\"的記載。更早地,乃至于周王朝時期,有學者就認為避諱已經進入了政治制度范疇內,因為在《周禮》中,此時已經出現了掌管避諱情況的官員——誦訓及小史。“誦訓掌道方志,以詔觀事。掌道方慝,以詔辟忌,以知地俗”,[13]354)這里“方慝\"指各地所忌諱的惡語,鄭《注》曰:“四方言語所惡也”,而“辟\"則通“避”,表回避、避讓之意。而小史則“掌邦國之志,奠系世,辨昭穆。若有事,則詔王之忌諱”,[13(55即負責掌管王國和王畿內侯國的史記,確定帝系和世本,辨別其中的昭穆次序,并在祈禱祭祀活動中告知先王的忌日和名諱。此外,《禮記·王制》也記載:“大史典禮,執簡記,奉諱惡”,即大史也負責避諱之事。對此,南宋岳珂認為,“珂竊謂:尊祖事神,固存終諱,祖宗酌禮用中,單字則盡避”,[4(18在卷三《贈官回避》中,他更是指出“按周人以諱事神,名,終將諱之。錫告榮先,焚黃丘壟,為人子之榮也。而顧犯其所諱,不安孰大焉。父前子名、君前臣名、朝廷之著位,以一人之私而易之,亦非也”,[440點明古代宗法倫理型政治下,人們對“觸諱”的不安政治文化心態。若以此來看,在周代原始禁忌文化中巫術思維仍有殘存,宗法型文化深刻占據人們思維的背景下,很難說這一時期不存在相應的避諱政治文化。
當然,作為進入制度世界的橋梁,圍繞避諱而生的純粹政治文化是避諱制度生成的必然條件,畢竟不經統治者給予意識形態性質的肯定,而以一種自在姿態存在著的政治制度是不可想象的。晉人孫毓在《七廟諱字議》指出,避諱是為了“尊者統遠,卑者統近,貴者得申,賤者轉降,蓋所以殊名位之數,禮上下之序也”。[15]279-2720)史學家陳垣在對乾隆皇帝的泛化避諱之舉進行評價時也強調,避諱的功能在于“使天下知皇帝之尊,百世下猶可為厲也”。[16](22)在這點上,避諱政治文化毫無疑問也發揮了維持政治統治的“制造合法性”功能,即作為文飾皇權、彰顯尊卑的統治工具而存在著。
自先秦時期開始,避諱政治文化在中國傳統社會中的不斷發酵與彌漫,早已爛熟于人們心中,并不斷表現為牽涉避諱制度的官制及歷代皇帝所公開頒布的“諱訓\"等政治內容的生成。及至唐代,狹義的純粹避諱制度終于突破了治理水平等條件的阻礙,成為成文于律書及政制典籍中的客觀存在,“諸上書若奏事,誤犯宗廟諱者,杖八十;口誤及余文書誤犯者,笞五十\"“即為名字觸犯者,徒三年。若嫌名及二名偏犯者,不坐”。[7]06)此前,避諱政治文化主要負責圍繞避諱制度的生成而給出學理性解釋與答案,并呼喚這一實體的誕生。避諱制度成型后,圍繞著制度而生的避諱文化所塑造的社會整體思維及生態環境等開始與避諱制度的運作有了長期的震蕩與交融,并最終在思想史與制度史的互動下型塑了我們后世所認知的政治性避諱的真實運作形態。換句話說,避諱制度開始有了真正的“彈性”,這也是本文研究的前提條件。當然,如上所述,避諱制度的彈性大多是在血肉與骨骼一體化運轉的交互“過程\"中體現的,這在很大程度上考驗著我們在史料中尋求適當案例的水準,然而,對于避諱制度而言,這種純粹的“過程\"研究囿于史料的闕如,難以十分有效地展開,而只能采取“叩其兩端”,即在研究中通過文本式方法,抓住避諱制度“書寫”與“實踐”的“首”與“尾”,探究其運作中書面規定與實際執行之間的張力的方式,這雖然使得本文的書寫產生“失趣”的故事性及鮮活感,卻幸而不至于得出“失真\"的結論。
二、從文化到文本:宋代避諱制度史書寫的三重規范
在制度史中,制度的興廢改易天然會受到積習已久的歷史慣性力量牽引。因此,宋代對于避諱制度的書寫與規定,在很大程度上因襲了唐人的做法。不同的是,在“今人避諱,更急于古\"[18](52的風氣下,宋代不僅避諱之風興盛,“避諱之禮,莫重于宋\"19]588\"“避諱之繁,宋為最甚”,[191618對避諱制度的執行力度也大大超越前朝,“宋人避諱之例最嚴”,[6(210)\"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 [20](171)
制度的書寫及建構與思想史有所不同,作為占據在人們頭腦內部根深蒂固的思維文化模式的現實反映和足以指導人們在政治生活中行動的行為準則,它更強調硬性的“確定感”與可視化的“真實感”,因此,這里的制度主要包括有明文規定的法律及行政規則等,這呈現在宋人對于避諱制度的建構中,即體現為詔、令、式、律等內容駁雜的制度體系。其中,記載避諱制度的刑律條文,牽涉詔、令、式的行政規定及貢舉文書規范是主要的三方面內容。
(一)記載避諱制度的刑律條文《宋刑統》規定:
諸上書若奏事,誤犯宗廟諱者,杖八十。口誤及余文書誤犯者,笞五十。即為名字觸犯者,徒三年。若嫌名及二名偏犯者,不坐。嫌名,謂若禹與雨、丘與區。二名,謂言征不言在、言在不言征之類。①《宋會要輯稿》中也有一則牽涉律文的案例:
據律文,府州號、官稱、犯祖父名而冒居之者,徒一年。釋日:府州號、官稱、犯祖父名,若父名官,府號稱官者,皆為犯罪。衛尉不得于衛任,或祖名安,不得任長安縣職之類。又諸上書奏事犯祖廟諱者,杖八十,若嫌名及二名偏犯者不坐。[21](2579)
(二)記載避諱制度的行政規定
在宋代,皇帝們在因襲唐代“律令格式,而隨時損益,則有編敕,一司一路一州一縣,又別有敕\"的基礎上都十分重視敕令②,以隨時補充乃至修改法律制度。宋神宗時期,“以律不足以周事情,凡律所不載者,一斷以敕,乃更其目曰:敕、令、格、式,而律恒存乎敕之外”。[2463-464)因此,統治者往往在“宗廟有諱,刊之令式\"212578的思維下將文書避諱的更正修訂發布于“敕”“令\"“式\"等形式的規定中,以供臣民避諱。
諸犯圣祖名、廟諱、舊諱(舊諱內二字者連用為犯。若文雖連,而意不相屬者,非)。御名,改避。余字(謂式所有者)有它音(謂如角徵之類)及經傳子史有兩音者,許通用(謂如“金作贖刑”,其“贖”字一作“石欲切”之類)。正字皆避之,若書籍及傳錄舊事者,為字不成,御名易以他字。
諸犯濮安懿王諱者,改避;若書籍及傳錄舊事者,皆為字不成,其在真宗皇帝謚號內者,不避;應奏者,以黃紙覆之。
諸文書不得指斥、援引黃帝名,經史舊文則不避。如用從車從干,冠以“帝”字或繼以“后”字,合行迴避,自余如軒冕、軒輕、轘軒、車轅之類,即不合迴避)⑨。
(三)記載避諱制度的貢舉文書規定
宋代有關科舉考試中士子們應如何避諱的規定主要見于《貢舉條式》中,《四庫全書》曾記載對此評價,\"《附釋文互注禮部韻略》…一本為常熟錢孫保家影抄宋刻。前五卷與曹本同,但首《無序》文、《條例》,而末附《貢舉條式》一卷,凡五十三頁。所載上起元祐五年,下至紹熙五年,凡一切增刪韻字、廟諱、桃諱、書寫試卷格式以及考校章程,無不具載,多史志之所未備,猶可考見一代典制”。[23](1123)
三、發現制度的彈性:宋代避諱制度的實踐樣態
避諱制度作為人們心中所固存避諱政治文化的載體,承載著彼時政治運轉所需的規則與規范,它相較于空泛的、僅具內在約束力的文化規則更進一步,演變為承載于紙面的客觀規則,但這種看似“確定”的客觀規則距離真實的“確定”執行又有著相當的距離。事實上,只有當執行機關真正將避諱制度條例加以嚴格落實,我們才能認為某一制度存在著制度本身所應具有的規則“剛性”,否則規范的制度終究只會成為“一紙空文”。問題在于,中國傳統政治中與生產力水平所匹配的治理能力、皇權政治的人治特征等,往往使得制度在執行過程中受此種“制度文化”的左右,在穿梭于思想與現實中偏離既定運行軌道,從而呈現出與紙面規定不一致的情況,展現出制度運轉的“彈性”色澤。
制度的彈性色澤取決于制度在運行過程中所受制度(環境)文化的“吸引\"并進而偏離既定軌道的程度大小。在這點上,對制度彈性的觀測在缺乏對過程的單一典型樣本分析的情況下,則需檢索盡可能多的真實樣本案例,以探究制度首尾兩端的張力來還原其運行中的另一種“過程”,并減少對避諱制度運行研究論斷的偏差①
首先,在《宋刑統》規定層面,宋代并未發現有官員因犯諱而處以“杖刑”“答刑\"的記載。一方面,在《宋刑統》“杖八十\"“笞五十\"的制度書寫上,“宋朝統治者就依照其當時社會經濟的需要,在法律制度上規定了隋唐以后通行的五種刑罰:笞刑五,杖刑五,徒刑五,流刑三,死刑二”。[24(4D其中,“笞刑”“杖刑”屬于五種刑罰中的最輕刑和次輕刑,而“笞五十\"“杖八十\"則又分別屬于本刑中五種規格的最重刑和中等刑罰。另一方面,修成于宋英宗前的仁宗朝的《天圣令》曾對刑杖有明確規定,“諸杖皆削去節目,官杖長三尺五寸,大頭闊不得過二寸,厚及小頭徑不得(過)九分。小杖長不得過四尺五寸,大頭徑六分,小頭徑五分。訊囚杖長同官杖,大頭徑三分二厘,小頭徑三分二厘”。天圣七年(1029年)八月,仁宗詔云:“凡所用杖,重無過十五兩,施印其上,責所部常驗視之”,對杖具重量上限和驗證作出規制。“徽宗時則進一步強調‘諸獄具,令當職官依式檢校’,杖具‘不得留節目,亦不得釘飾及加筋膠之類,仍用官給火印'”。[25[121)因此,在制度規定上,對于官員犯諱的懲處無疑是較為完備且嚴格的。
但在實際執行中,公元1069年,知審刑院蘇頌曾說“古者刑不上大夫,可殺不可辱。仲宣官五品,今杖而黥之,使與徒隸為伍,雖其人不足矜,恐污辱衣冠耳”,[22[10861)于是免去杖黥,流配賀州。“此后命官無杖黥的刑法”。[26216宋人呂大防也認為“前代多深于用刑,本朝臣下有罪,止于罷黜,此寬仁之法也”。[2[10843)有學者指出,“宋代刑律根據刑不上大夫的古訓,官更設有徒刑,罪行雖重不處死,至多削職為民或以行政處分代刑”。[20216同時,宋代又兼有對官員特權優待的“八議制度”,“諸八議者犯死罪,皆條所坐及應議之狀,先奏請議,議定奏裁。流罪已下減一等。其犯十惡者不用此律”,[27]6即對于皇親國戚,故交友好,有德性、才能、功業等八類人群的罪行減免制度,因此,對這類官員的犯諱懲罰自然會博得優免。在《宋會要輯稿》《宋史》中,有且僅有三例按律應處以“杖”“徒”而未罰的記載。在這三例犯諱事例中,李評、趙洙均因犯祖諱后仍冒居不辭而被檢舉揭發,史在德則因公文上書犯諱而受劉濤彈劾,但三人則分別因為“偶赦原”“二名不偏諱之古禮”“雖不允”等未受到皇帝的責罰。(見表1)
其次,在文書犯諱案例中,史書曾記載大量詔令改避、因避諱而改名(人名、地名、謚號等)、改官或避官不就的案例,足以證實上述有關避諱的行政詔令確曾被民眾普遍遵從。當然,在這些改避名字的官員中,并未記載有施加懲罰的情況。其中,《宋會要輯稿》《續資治通鑒長編》均記載了一則頗有價值的諱例:
表1宋代犯諱律案例(筆者自制)

初,翰林學士、知審官院賈黯言:「伏見大理寺丞雷宗臣除太子中舍,以父名乞回避,從其請。臣按曲禮日:不諱嫌名,二名不偏諱。』釋者日:『嫌名,謂音聲相近,禹與雨,邱與區也。偏為二名不一一諱也。』據律文,諸府號、官稱有犯祖、父名而冒榮居之者,徒一年。又諸上書若奏事犯祖廟諱者,杖八十,若嫌名及二名偏犯者,不坐。今按宗臣父名顯忠,而避中字,于禮所謂嫌名。臣謂既許避免,若復有如此而不避者,豈得犯冒榮之律?至于國朝,雖雍熙中嘗下詔:「凡除官內有家諱者,除三省、御史臺五品、文班四品以上,許用式奏改,余不在此制。』然推尋國初迄于近年,或小官許改,或大臣不從,或雖二名、嫌名而有許避者,或止犯單諱而有不許者。…前后許與不許,系之一時,蓋由未嘗稽詳禮律,立為永制。請約雍熙詔書,自幾品官以上,每有除授若犯父祖名諱,有奏陳者,先下有司詳定。若于禮律當避者,請改授之,余不在避免之限。」上令太常禮院、大理寺同定奪而言:父祖之名,為子孫者所不忍道。不系官品之高下,并聽回避。故以律文申明之。[28](4670-4671)
在以上論述中,賈黯在上奏中首先引用《禮記》中“不諱嫌名”“二名不偏諱”的原則,對雷宗臣因認為“太子中舍\"的“中\"字犯父名“顯忠\"的“忠\"字之諱,而請求改任他官的事跡進行論駁,指出朝廷開此特許改避之風與“冒榮”之律的沖突。隨即又援引歷史中東普王舒因父名“會\"而請辭“會稽內史”,最終朝廷同意改“會”為“鄰”;王舒之子王允后又任會稽內史,而同樣“乞更授\"卻被朝廷以“祖諱孰若君命之重”“不以家事辭王事\"為由拒絕;唐代賈曾因父名“忠\"而請辭“中書舍人”,被朝廷以“音同字別,于禮無嫌”為由拒絕的三例“前代故事”,以強調避諱制度在歷史中施行的失序教訓。在此基礎上,他順理成章地指出當時宋代避諱制度執行的混亂情景,即雖然雍熙年間有詔令明確規定,官名有家諱者,只允許“三省、御史臺五品、文班四品以上,許用式奏改”,但在實際執行中卻出現“或小官許改,或大臣不從,或雖二名、嫌名而有許避者,或止犯單諱而有不許者\"的局面,如慕容延釗、吳廷祚、趙延進、王傳、張子奭因父名而獲準避諱①,畢士安、韓億、王繼英、寇準、劉筠、楊偉等人卻不允避諱②,最終點明朝廷避諱\"前后許與不許,系之一時”,而全憑臨時裁定的做法,以請求朝廷“稽詳禮律,立為永制”,效仿雍熙詔書再立避諱制度,規范官員的避諱行為。
在當時的歷史情境下,賈黯關于再立“永制”的建議雖然既不可取,又不足取,因為在“家天下\"社會中,左右制度執行的根源往往是統治者本人所導致國家治理中的濃郁人治特征,這遠非“再立永制”的“一制覆蓋一制”的政治設想可以解決,但他卻敏銳地發現了當時避諱制度施行的“亂象”或“彈性”。最終,此事的結局是朝廷頒布詔令,將避諱改官的范圍擴大至所有官員,“不系官品之高下,并聽回避”,這既不同于賈黯本人“若于禮律當避者,請改授之,余不在避免之限”的設想,制度覆蓋范圍無限擴大的結果也使得制度缺失了其本身之為“制度”的規范意義及實際政治功能。
最后,在科舉考試中,在有明確人事記錄的案例中,犯諱而未黜落或受懲罰的居多,尤以《宋史》等正史為例。而其余史料中所記載的黜落之例則多是對社會整體科舉犯諱情況進行描述(見表2)。其中,《續資治通鑒長編》記載了一則蘇軾對科舉避諱的看法:
“是月,蘇軾言:臣近領貢舉,侍立殿上,祗候發榜,伏見舉人程試有犯皇帝舊名者,有旨特許依本等賜第;又有犯真宗舊名者,執政亦乞依例收錄,而陛下親發德音,以謂此人犯祖宗廟諱,不可不降等;已而又有犯僖祖廟諱者,有旨押出。在廷之人,無不稽首欣服。與同列退相告語,非獨以見圣人卑躬尊祖之意,亦足以知陛下嚴于取士之法,不好小惠以求虛名”。[28]9959)
表2科舉犯諱案例(筆者自制)

在本例中,宋神宗對于三例犯諱考生的態度和懲罰措施各不相同。首先,對“犯皇帝舊名者\"選擇不予懲處,“特許依本等賜第”;其次,在“執政\"之臣對第二位士子也請“依例收錄”之時,文以“犯祖宗廟諱”為由將其“降等”;最后,在第三例中,對“犯僖祖廟諱者\"卻又有不同于“降等”的處罰,而選擇“押出”(逐出考場)。而從“在廷之人\"的反應來看,官員們反而對神宗皇帝“降等”“押出\"的做法“稽首欣服”,認為這樣彰顯了“卑躬尊祖\"\"嚴于取士之法”,充分彰顯了彼時縈繞于官員心中的“不證自明”的避諱政治文化。當然,對同一時空內相同犯諱性質的三種不同處罰的事例,也饒有趣味地揭示了這種文化影響下因皇帝對于避諱制度的“靈活”施行所產生的制度“彈性”。
綜上所述,在現有文獻中,并未發現宋代有對犯諱者處以律文中所規定杖刑或笞刑的刑罰的記載。當然,這也并不意味著當時沒有對官員犯諱處以杖刑的案例,在上述“季評\"犯諱案中,如“偶赦原”所述為真,那么對官員按律處以杖刑才是犯諱的主流處理措施;在行政規定中,宋代確有大量因統治者“詔”“令”“式”的刊布而改人名、地名、避官不就的案例,足以反映彼時人們對于避諱政治文化所顯像化的政治制度的遵循。不過在眾多“避官不就”案例中,人們對于是否應“避官不就”的裁量缺乏明確標準一一朝廷時而以“依禮不偏諱\"\"祖諱孰若君命之重\"28(4670)為由拒絕避官之舉,時而又同意其改選或改遷,使得這一舉動陷入“時可時不可”的混沌之中;在貢舉文書犯諱中,正史中多記載統治者對犯諱士子的“不黜落”(包括原等或降等錄用)之舉,而私著野史中則多對社會的整體“黜落”之風進行描述。因此,略加考察即可發現,宋代對于犯諱的處罰并未嚴格按照制度的規定執行,也即宋代避諱制度的實際運行軌跡往往呈現出圍繞既定軌道的“中線”向上下偏離,并時而受拉扯回歸的跡象。在此,我們不能對未加記載的案例及“偶赦原”等話語所反映的情況進行選擇性否定或遮掩,因為歷史真相在史料記載的缺失中已經難以被準確考證。但事實上,在搜集了大量樣本之后,我們也不能對于已有明確案例記載的“不杖”“不罰”“不黜落”之事實予以否定,這充分證明了宋代避諱制度在從書寫到實踐過程中所存在著的制度\"彈性”。
四、以過程為中心觀視制度的彈性
在宋人的視野中,制度與法令在大體上有著相同的詞類意義及詞群歸屬,所以二者常共用于文書奏章中,“大率國家制度法令,豈可以一人為之便,遂欲行之?\"[28[9656\"今欲立制度而無賞罰,則法不得行”①,或者法令同制度一樣,作為指導人們行為的行動準則,擁有著不應隨意改易的權威性,“而治或未至,政或有闕,意者法術、制度尚有可改而更張者乎?”“法令可簡而不可使繁,制度可永而不可屢變”。[28](585)在這一認識基礎上,制度同律令一道,在文本書寫與規定上擁有了“不繁”“不變”的剛性質地。對制度本身的屬性認知以彼時的制度環境及前人所承留下的文化信念為基礎,當然屬于價值判斷的范疇,但若撇開這種純粹理念意義上的價值判斷或認知信念,將以“過程”為中心制度的運行情況加以細究,則會發現屬于“前朝故事”或“祖宗之法”之某一內容的判例與具體制度,在制度文化與制度環境的交織震蕩中,總會在某種程度上呈現出偏離于既定軌道的彈性。
在這里,過程是指事物在時間維度中經歷狀態的一種變化描述,以此種“過程”為中心觀視制度,實際上是以制度文化、制度規定、制度執行、制度記載之間的流轉過程為中心觀視制度。在此種方式下,制度的緣由、創立、實行及影響因素都被適當地納入作者的視野范圍,以一種序列方式呈現于人們的頭腦之中,盡可能鮮活地呈現出歷史中真實存在過的制度。不同于靜態的制度考究,以過程為方法更強調制度的真實性,通過更深人地將制度的“說法”與“做法\"相結合、對比,使得制度由紙面規定的“點”延伸為這一序列的“線”,在歷史中盡可能還原制度的真實樣態。而對于所還原的“真實”或“想象\"的歷史,則更強調研究者在自身研究中對于史料運用的掌握、對以過程為方法的認知及對歷史真相的分析能力。當然,也正是在這一分析過程中,我們“發現”了宋代避諱制度運行的“抽象”層面的“彈性”。
對制度彈性本身的“發現”并非新鮮事,早在數十年前就有學者提出了“活的制度史”概念。其實,宋人自身也早已發現了制度在書寫及運行中所存在的偏離與張力,因為制度既然被書寫為一種“紀綱\"性質的文本而有著剛性質地,那么制度在運行中也應成為人們行動的根本遵循,否則制度便失去了其本身存在的意義。在馬遵《上仁宗論諫爭乃大臣之任》的奏議中,他提到仁宗應“丁寧宣諭:今后事有未便,理有未安,或逾祖宗之制度,或失先王之典禮,并須再三執奏,不得一切奉行,以歸當為限”②,體現了他對于制度“彈性\"的\"否定性\"認知。因此,作為“前朝故事”或“祖宗之法”的判例及制度,不僅應成為高懸于人們心中的認知信念及思維定式,也應作為人們在政治活動中個人行為的根本遵循,不因“皇權干預”而被國家機構“歸當\"執行,是制度本身作為“綱紀”而治國的應有之義。
避諱制度在宋代施行的偏離與震蕩,在很大程度上仍是受彼時制度環境或制度文化的影響。對“執政”之臣而言,“皇權\"至上的政治文化及現實情境干預著對犯諱者處以懲戒的認知判斷,畢竟中國傳統國家的濃郁“人治”特征,意味著“皇帝的言詞是所謂‘金科玉律’,在其御筆親斷案犯時,以敕破律'當是自然的事情了”。[24(22而對于“皇帝\"這一政治角色而言,其生來所承繼的“前朝故事”或“祖宗之法”的政治理念,包括上述“刑不上大夫”的政治傳統、“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治文化、“仁君”“圣上”的偶像光環及對這一光環的認知,即如何做一個好皇帝—“一是君主個人所具有的優質品德,如仁孝、公正、節儉、謙恭、虛懷納諫、勤政好學等等;二是指君主所施行的‘德政'或‘仁政’,如勸農桑,尚節儉,親賢人,清心省事,薄賦斂,慎行尚德,敬畏天意,崇儒師古”,319往往成為內心深處驅動自身決策及行為的認知模式。當然,這一彈性的前提在于,彼時社會中已經形成了強烈的避諱風氣,這種政治文化驅使下的避諱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彰顯了人們對于皇權自發服從的意愿,也正是在這一基礎上,對皇恩的適當\"播撒\"就順理成章地成為政治統治中“術”的一面。當然,我們還應注意到,在文本研究路徑中,作為避諱內容研究的“避諱”,存在著研究對象(避諱)在文本中反而被“避諱”而不書,導致缺乏觸諱執行過嚴的史料的可能。對此,呂中曾評論道,“修史之大弊有二:一曰隱諱,二曰竄易。以史法律之,隱諱之罪小,竄易之罪大。安石日錄猶出于隱諱,而章、蔡之修史,則直竄易之而已。隱諱之跡雖可欺于一時,而人心天理隱然于言語文字間,終不能自欺\"②
以過程為中心觀視制度,我們會發現在中國傳統社會,除避諱制度外,諸多制度的真實運行中也往往會偏離其原本“軌跡\"而呈現出相應“彈性\"樣態。事實上,這在很大程度上反而成了中國古代統治的常態,如有學者所指出的,在宋代監察制度中,被按察的官員往往會通過“刷碟”來提前應對,使監察過程得以順暢了結,這反而違反了“點檢”“覺察”的初衷③。其中,除受制于生產力及治理技術等歷史局限性因素外,上述制度文化或制度環境的規制也是難以繞開的主要緣由。對制度理應遵循的政治文化心理同事情本身發生的現實環境,在“事\"的執行與推進過程中相互纏繞拉扯,最終往往會在結局上呈現出以下幾重特征及樣貌。其一,使某一“事”的處理如上述蘇軾所言般呈現出前后不一的無規律性特征,也使我們僅憑借文字記載而難以發現其對同一事不同處理的衡量與比較的端倪;其二,在制度文化或制度環境內部,“匹配\"于某一事的處理考量中雖然存在著不同的思想及文化,乃至二者有著浮于明面的矛盾及沖突,如“皇帝金口玉言以至于‘以敕破律’\"與“制度應得到合理遵守”,“皇帝天下獨占、地位獨尊、勢位獨一、權力獨操、決事獨斷\"與“做一個‘明君'‘圣上'等愛民、有德的好皇帝”等,這種矛盾在現實政治中會大大影響“事”的運作與執行,卻也使得中國傳統政治思想家在數千年歷史中對于實現“善”的國家樣態的政治想象在某種程度上會形成對于專制本身的軟性規制與糾偏。可以看出,宋代整體對于違反避諱制度的懲處處于一種較輕的境況。其三,浮繞于“事\"周圍的諸多政治思想或文化,雖然如上所述,其表述及內涵有著肉眼可及的沖突,卻在深層指向上呈現出服務于皇權政治的根本特征,如劉澤華先生所指“陰陽組合結構”一般,呈現出有主有從,從輔于主的態勢。對于避諱而言,宋代曾有“不諱之朝,古人稱之,朕豈不知此。而士以私意度其上,何鄙近如此。其亦教導者之謬軟。宜依所奏,布告天下,革而新之。如或不從,可置以法\"32(592)的表述,漢宣帝也曾有“聞古天子之名,難知而易諱也。今百姓多上書觸諱以犯罪者,朕甚憐之\"[33(256的近似于民本思想的言論,但對于不諱之朝的稱贊或愛民憐民的思想,往往如同民本之于君本一般,作為服務于皇權政治的意識形態工具而存在著,有關制度的執行力度及結果,自然也依賴于皇帝本人的人治決斷。畢竟在根源上,設立避諱制度以規范避諱內容的運行是為了在意識形態領域支撐皇權政治的政治合法性,而皇帝本人對于避諱事例或輕或重的懲處更是為了穩固自身的統治,因此,“君本”視野下皇權政治的濃郁人治特征,往往會在中國歷史中左右制度的實際運行,使之呈現出一種圍繞中線上下偏離的“彈性”。
避諱文化作為一種典型的政治文化,肇始于人們對于應當避諱的認知,卻在受統治者意識形態肯定,而充分社會化為一種普遍的政治文化后,成為一種宰制所有人的認知模式,高揚于政治與社會之間,其所凝結于社會現實中的制度顯像,一方面反過來鞏固人們對于避諱的信念遵從,另一方面卻又在實際運行中,受“前朝故事”或其他政治文化的影響與拉扯,如“古人云,父母之名,耳可聞而口不可道,則知卒哭而諱,止可施于私家,閨門之事,豈宜責于公府。如聞州縣長吏,頗以私諱責人,甚無謂也。今后內外臣僚三代名諱,只可行之于己,州縣長吏不得出家諱。新授職官內有家諱者,除三省、御史臺五品、文班四品、武班三品已上,許準式上言,其余不在請改之限。\"①\"侍講讀乾元亨利貞不避諱,上與左右皆失色。侍講徐曰:臨文不諱。上意遂解。\"(曾孫滌記)等,進而在實際運行中呈現出一種圍繞制度規定的中線而時常上下偏離的狀態。以過程為中心觀視制度,不啻于在制度的興衰廢立中,將自身抽離出制度本身,以客觀審慎的眼光去打量縱向的制度過程,在制度本身與制度文化(環境)的互動中細究其偏離與回歸的“彈性”質地,從中發現\"真實\"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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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唐偉
The Discovery of Institutional“Elasticity\": The Documentation and Practices of the Process-Centered Song Dynasty Taboo System
WANG Ning
(School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ChinaUniversityofPoliticalScienceandLaw,Beijing1Ooo88,China)
Abstract:Unlike research approaches in intellectual historyor political history,that of institutional history enables researchers to more eficientlyandsystematicallyoutline the fundamentalframework andcore pilarsof specific subjects intraditional Chinesepolitics.Byadopting a process-centeredapproach to institutions,itcanbefound that the Song Dynasty taboosystemexhibits significant theoretical tension acrosssequential“processes”such as the taboo culture,taboo texts,,taboo practicesand taboo documentation.Amon them,taboo textscrystalized by the institutionalized taboo culture often deviate from prescribed“central norms”of the system during practical implementation due to interventionsfromreal-world institutional environments (cultural factors), within thedynamic interplayofthought andreality,practices oscillted aboveand below the“center line”prescribed bythe taboo system, periodicallyreverting to its norms.Accordingly,the system gained corresponding“Elasticity” inthe process of its operation.Such“elasticity”inherent in the system operation originated from the strong characteristic ofrule of man in China's traditionalideal of“allunder heavenasonefamily”and itscoresponding political culture,profoundly revealing the“authentic”operational dynamics of political institutions during this period.
Keywords:institutional history; song dynasty taboo system; institutional elastic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