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論語·為政》中關于“君子不器”一語,多數解釋為君子不應像器具,只具備某一方面的功能。本文認為孔子所倡導的既不是專才,也不是通才,而是強調君子不要被事物的表象所約束,而忽略了“道”。
一、引言
《論語·為政》有言:“子曰:‘君子不器。’”傳統觀點認為,孔子意在強調君子應當具備廣博的才能,能夠在不同環境下發揮自己的作用。雖然這種解釋在歷史上占據主流,但也有學者表達了不同的觀點。
清人李光地就在《論語劄記》中提到,“器者,以一能成名之謂。如子路之治賦,冉有之為宰,公西華之治賓客,以至子貢之瑚璉皆是也。君子之學,德成而上,藝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顏子視聽言動之間,曾子容貌辭氣顏色之際,而皋、夔、稷、契、伊、傅、周、召之功勛德業在焉,此之謂不器。若以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為不器,是猶未離乎器矣。”
這段話通過對比“器”與“不器”的概念,闡釋了君子之學應當追求才德兼備,并注重實踐能力。學者王大慶指出:“孔子此言與其說是主張多才多藝,不如說是強調道德境界的提升”。董衛國則認為:“以求道為根本導向,在求道、行道的實踐過程中,將知識技能內化于人格修養,方能成就德才兼備的君子品格”。由此可以得出,“君子不器”在于強調道德品性與知識能力的有機統一。
以上兩類觀點各有合理性,也有不足。第一種觀點強調“器”的功能性特征,但并未向深處探究“君子”的本質內涵;第二種觀點雖強調道德修養,卻忽略了孔子對“器”之實用價值的重視。為了正確剖析“君子不器”,我們必須兼顧“君子”與“器”的兩個因素,并在二者之間建立有機聯系。
“君子不器”的文化源
《論語》中“君子”一詞共出現107次。關于君子的修養之道,孔子在《論語》中推舉了四位人物:南宮適“尚德守道”,宓子賤推行“道德教化”,子產主張“施行仁政”,伯玉以“反躬自省”為要。這四人展現了孔子心目中的君子培養路徑。
《說文解字》對于“器”的解釋是:“器,皿也。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但對于“器皿”一詞沒有給出更詳細的解釋。在先秦史籍《逸周書·寶典》中,對“器”有了進一步釋義,即“物周為器”。孔晁注:“周用之為器,言器能周人之用也。”也就是說“器”有特定的功用。
“器”在《論語》中共出現了5次:
(1)子曰:“君子不器。”
(《論語·為政》)
(2)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論語·八佾》)
(3)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
“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論語·公冶長》)
(4)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
(5)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論語·衛靈公》)
在孔子關于“器”的論述中,除一處談及“器”的工具性特征,其余四處全是在以器喻人。此時的“器”超出了實用性范疇,與“道”形成了對應關系。“君子不器”的深層意蘊在于,君子不應僅著眼于具體有形的器物范疇,而要積極追求更高層次的、無形的“道”。此處的“道”既指宇宙普遍規律,也包含道德規范,跟前文所說的“德行”相呼應。
“道”在“器”中的體現。
在現實生活里,人們依據一定的道德規范(道)來規范自己的行事方式,同時借助各類工具和設備(器)來提升生活品質與效率。二者相互依存、彼此促進:若沒有道德準則引導,人們會陷入混亂無序;若沒有器物支撐,人們難以實現更高的生活追求。
(二)“君子”追求“不器”
“君子”是“道”的踐行者,通過“學而知之”得以成就。孔子是“不器”的典型代表,他既精通儒家經典,又擅長“六藝”,涉足多方領域,成為博學多才的典范。但孔子還是謙虛地說:“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這也引發了后世的思考:君子應當以“道”御“器”,還是借“器”踐行“道”?
三、“道”與“器”
在儒家哲學范疇中,“道”被認為是普遍規律,而“器”則是指具體事物或工具。“道”盡管超出了具體事物的范疇,但并沒有與具體事物割裂,反而要依靠具體事物得以體現。正如《易經·系辭》所言:“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諸如儒家經典文獻、禮儀制度等都可視作“器”,但它們承載著儒家的價值理念與道德理想。通過認識并研習這些“器”,人們能夠逐漸領會儒家之道。
(一)道寓于器中,器以載道
“君子不器”所蘊含的“道”與具體事物之間存在著辯證統一的關系。在早期社會,人們使用石器、木器等進行耕作,這些器物雖然簡單卻已體現出順應自然的農耕文明。隨著文明進步,人們逐漸改良這些農具,使其更貼合農業生產需要。在藝術領域,“道”與“器”之間的轉化體現得更為真切,例如中國的山水畫,通過筆墨技法、構圖經營等具體途徑,呈現出自然意境與人文情懷。在教育實踐中,優質教材作為知識的載體幫助學生領悟“道”,進而引導自身的思想行為。在科技領域,科學家通過探索自然規律開發實用技術,而這些創新成果又進一步推動科學研究。這些都是
孔穎達在《周易正義·系辭上》中有言:“道是無體之名,形是有質之稱。凡有從無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后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道”雖無形,但需要通過“器”來展現;“器”雖具體,但離不開道的規范,實則是辯證統一的關系。
(三)“道”與“器”之間的相互制約
“道”與“器”并非恒定不變,二者在歷史進程中形成辯證統一的關系。“道”的穩定性要求器物在變化中遵循“道”的內在規律;而器物的發展變化則推動“道”的與時俱進。在思想層面,儒家強調“道”的先驗性以及指導性,墨家更側重“器”的實用意義和功利功效;宋明理學提出“道體器用”,心學則更關注人的主體性與內在修養,對“器”的看法靈活多樣。在社會制度層面,“道”在封建社會中大多被視為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器”則服務于統治需求;隨著社會變革與生產力發展,人們對“器”的需求不斷增長,對“道”的理解也更加深入,二者的關系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動。
綜上所述,在“道”與“器”的歷史演進過程中,其發展始終受到哲學思想、社會環境、技術條件和文化觀念等多重因素的共同制約。盡管時代不斷變遷,但作為基本哲學范疇,“道”與“器”的核心內涵及其辯證關系始終保持著相當的穩定性和延續性。這些因素相互作用,共同影響著“道”與“器”的發展軌跡與演變趨勢。
四、“君子不器”對當代教育的啟示
傳統教育過度側重專業知識灌輸與技能訓練,卻忽視學生綜合素質培養。在現代社會,單一技能已難以應對多元化挑戰。這種教育異化現象,恰如某頂尖高校人工智能精英的困境:精研人臉識別算法,卻因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認知不足而觸犯法律;因倫理思辨能力缺失導致算法偏見放大;甚至無法用通俗語言向公眾闡釋技術風險。這類“高精度螺絲釘”型人才展現的脆弱性,印證了《莊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的千年警示:當“術業專攻”被窄化為“深耕一隅”,實則是以專業之名使人碎片化。錢學森曾痛陳的“隔行如隔山,漸成隔行如隔世”,在此成為一記警鐘:在專業主義盛行的浪潮中,若放任“角落里的進步”,終將導致系統整體癱瘓。因此,現代教育要注重培養學生的思維能力、創新精神、溝通技巧與團隊協作等綜合素養,培育全面發展的復合型人才。
“君子不器”體現出教育的靈活性與適應性要求。傳統教育往往按照固定的課程體系和教學模式去開展,對學生的個體差異缺少關注。事實上,每個學生都是絕無僅有的個體,具有不一樣的興趣、特長和發展需求。現代教育應當秉承因材施教的原則,根據學生的個性化特點與成長需求實施差異化培養,確保每位學生都能獲得成長。
“君子不器”的教育智慧啟示我們:品格修養必須與知識學習同步推進,以達到超越具體功用的“不器”境界。當代教育應當著力加強學生品德教育與心理健康培育,通過正確的價值引導和人生指引,幫助學生樹立健全的人格,培養其成為兼具道德情操、責任意識和擔當精神的社會公民。
五、結語
通過剖析《論語》里“君子不器”的內涵,從表面上理解,“器”有特定的用途,諸如雨傘遮雨,碗盛食物,體現出工具屬性,但人不只具有工具性,更蘊含目的性。孔子提倡的既非“一能”的專才,也不是那種“多能”的通才。我們要辯證地審視“道”與“器”之間的關聯,既要以“道”來引領“器”的搭建,也要通過“器”的實踐反哺“道”的提升。君子力求“明道”,現代教育必須突破器具式的功能局限,擺脫傳統思維定勢的束縛,實現自我超越式發展。在現代社會,君子除了要有才能,更應具備高尚的品德與健全人格。這提醒我們要重視學生綜合素質的培養,讓他們成長為全面發展、擁有創新精神與實踐能力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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