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美學觀下中國寫意油畫的研究與創作實踐

中圖分類號：J2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18-0019-03

一、中國意象美學觀的概述

（一）中國古代意象說

意象在《藝術概論》中的通俗解讀是“意義”和“形象”的統一。《周易略例·明象》，所謂“圣人立象以盡意”[。這句話說明了“象”與“意”的關系，即“象”的目的是為“盡意”。《周易》中提到的“象”并非自然物象，而是從事物或現象中抽象出來的普遍形象和特征，這里的“象”已含有一定的人類主體思想特征。莊子在《外物篇》中提道：“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2”在莊子看來，物之真諦是超越語言的，只能以“意”論之。他還提出了“言外之意”等觀點，強調對“意”的深刻領悟及真理的把握。

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篇》中提到“然后傅玄解之宰，循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3]”劉勰認為“意象”是藝術構思的結果，通過自我感受而醞釀生發。它不是完全臆造出來的，而是藝術家在對生活有了切身體驗的基礎上，經過藝術構思所產生的，這里凸顯了“意”與“象”統一的審美體驗。因此，它是一種具有高度情感凝聚性的心理存在和精神活動，藝術創作的關鍵就是對其的觀照與直覺[4。顧愷之提出的“遷想妙得”也是強調了“意”與“物”的統一性。意象觀念發展到現在，儼然已經成為我國美學重要的組成部分，對我國傳統藝術以及我國當代藝術產生著重要的指導作用和影響。

（二）意象性審美特點

1．主客觀的統一交融

創作者需要平衡主體和客體之間的關系，即平衡心與物之間的關系。西方藝術強調對客觀物象的再現，而我國傳統的藝術思想則側重感悟人與萬物的關系，以此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在藝術表現形式中，我國追求“似與不似”的妙趣。這正是在“意象”審美的指引下，創作者融入主體主觀的情感與評價，用自己的“意念”去指引藝術創作。因此，這里的“物象”已經不僅僅指生活中存在的具體物象，而是“超越‘在’之后的惚兮恍兮，以致難以固定和孤立，亦不可表象，無法成為眼或心中展露輪廓的物。是需要我們沒完沒了地體驗到的東西，將我們帶回到本根之游移不定。[5”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需要不斷打破已有經驗和不斷提煉，在主體和客體統一交融的過程中實現藝術體驗。

2．“虛實相生，境生象外”

我國的文化或哲學思想始終在討論“有”和“無”的關系，如道家思想提到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禪宗追求“空寂”等觀念，為人們奠定了追求精神自由的美學基礎。因此，我國的藝術家不描繪清晰分明的物象特點。“它們的這種狀物方式不是清晰地展現事物，不是為了喚起它們在場；他們在‘有’‘無’之間狀物，把事物畫得既存在又不存在，既在場又缺席，似晴似陰。[5]”這個過程是虛實有機結合與統一的過程。觀者在欣賞作品的時候，具有如臨其境的感覺。同時，不同的觀者面對無垠的畫面境界，又生發出無限的想象，這正是意象審美所表現出來的“境生象外”、言外有意的藝術境界。正是因為意象性審美既生成于客觀世界而又不限于客觀世界的觀照特點，才深刻影響了我國傳統藝術對于“虛實相生”的藝術追求和畫面意境的創造。

二、意象美學觀對中國油畫的影響

（一）創作觀念的意象化轉變

在西方油畫傳入我國之初，其以科學和嚴謹的畫面效果與創作觀念曾被我國早期的藝術家所追崇。但隨著我國藝術家對民族文化的認同和身份的回歸，他們逐漸認識到油畫藝術要想在我國“落地生根”就必須與我國文化精神相結合。我國藝術家逐漸認識到，意象性成為突破寫實束縛的關鍵。邵大箴曾說過：“在西方造型體系的觀念和方法中，融進中國民族傳統藝術的美學趨向，使中國油畫具有民族氣派，是中國油畫最鮮明的特色。[5]”

作為我國第一批油畫家，林風眠提出“調和中西”，他認為我國的油畫需要融合傳統文化，所謂“西方藝術之所短，正是東方藝術之所長。短長相補，世界新藝術之產生。[”中國油畫弱化了對客觀物象的精確再現，以“意”統攝“形”的創作觀，追求“似與不似之間”的意象表達。

（二）形式語言與筆墨意趣的融合

1．造型的線條化表現

正所謂“書畫同源”，中國書法對繪畫的影響是十分深遠的。線條作為書法和繪畫造型的符號，自古被人們使用，特別是古代文人。文人畫用線強調主客體的高度統一，注重線條的千回百轉和跌宕起伏，由線條生發出藝術家的思想和情感。因此，線條更像一種連接自然和萬物的媒介，具有直覺性和氣韻性的特點。中國油畫將具有凝聚意象特點和東方藝術精神的線條藝術滲透到油畫創作中，賦予了油畫東方氣韻，在造型中追求似與非似的藝術特點。在吳冠中的繪畫作品中，他對形體進行高度的概括，并結合了傳統國畫中的線條與造型語言。他的作品能夠使人們感受到濃厚的筆墨意味。后人對他的評價是“用西方現代藝術樣式的造型規律，在寫實的繪畫中營造著中國傳統繪畫的意境美。[7”

2.色彩的意境化表現

油畫的意象性顏色不僅超越固有色和光源色的依賴，而且將藝術家自身對于色彩的認識和感悟，轉化成一種形式語言融入繪畫，使之成為一種情感的符號和載體。中國傳統藝術受老莊哲學思想的影響，打破“有”與“無”及“實”與“虛”的界限，要求抓住事物之“本”和“真”。

宗白華道：“意境是‘情’與‘景’（意象）的結晶品。[8]”它具有超時空意識、虛靜境界等特征，并以獨特的審美價值體現了人類文化所特有的哲學意蘊。“意境”可以指“境界”或“境”，是藝術作品整體所表現出來的一種畫面形象，是藝術家主觀情感引導下的審美意愿體現。油畫的意象性通過對色彩的主觀把握與體悟，使作品產生出一種空靈玄幻的感覺，使顏色具有朦朧美。中國油畫利用虛化的邊界，創造出如夢如幻、如詩如畫的情調，最終將觀者引入無限的時間和空間，從而使觀者對整個人生、歷史、宇宙獲得無限的遐想與領悟。

三、中國寫意油畫的概述

（一）“寫意”的解讀

自古以來，我國繪畫藝術中就浸潤著“寫意”的精神。它既以儒道釋美學思想為精神根基，又融合對天地自然的獨特情感觀照，是我國人民獨有的情感抒發與浪漫流露。“中國傳統以意象為中心的美學和以寫意為中心的繪畫理論，不是在自然、心靈和文化之間作出選擇，而是將它們協調起來，達成平衡。[9”這種思想對當代意象油畫的影響十分深遠。

“寫意”是中國畫的一種畫法，用筆草草不求工細，注重神態的表現和作者內心情感的抒發，是繪畫的一種方式。中國畫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向來重視“意”的表達，“意在言外”“意在筆先”均顯示了我國人民對深層情感的追求。“寫”是一種行云流水的感覺，講究輕重緩急、抑揚頓挫，或快或慢所有的氣度均由畫者來定。“寫”既有移動、安置、宣泄的意思，以表達創作主體能量輸出時的狀態，又有書寫、描繪和抒發等含義，是為表達意念和思想所使用的一種手段。“寫”看似沒有絕對的標準，是一種輕松、自由的狀態，實則是主體對周遭一切體悟之后的生命律動。“意”則是指向內心的東西，“比如意趣、意味、意境、意氣、意興、意念等，都屬于內在精神。”

（二）寫意油畫的概念

中國寫意油畫在西方傳統油畫認知基礎之上融入了“意象”和“寫意”的觀念，是我國油畫藝術家的文化認同與藝術自覺的體現，是“筆墨當隨時代”藝術在新時代中的創新發展。在“意象”美學觀念的影響下，油畫材料與中國畫構圖、造型、設色、造境、筆觸等繪畫藝術語言進行有效的融合，是畫家們孜孜不倦探索和思考的課題。為理解我國當代意象油畫，觀者不僅需要把握它的外在藝術形式，更重要的是理解“意象”油畫的精神內核。范迪安先生強調：“寫意油畫的本質支撐和內在學術理想是‘寫意精神’”。戴士和先生也指出，“寫意油畫不僅是一種形式，更是一種精神。”因此，中國寫意油畫的出現和發展并不是被動地模仿西方，也不是簡單的形式表現，而是建立在我國深厚傳統文化之上的高密度藝術自覺和情感的反映。

（三）寫意油畫的藝術特點

中國寫意油畫是以我國傳統文化和藝術作為支撐，并不是簡單的流派或風格。“寫意”即寫心，“寫意精神”即以畫養心，以心寫藝。“寫意”追求形的氣質、景的意蘊，本質上追求的是一種心境的品格。從這個角度來理解，寫意油畫的藝術特點可以從藝術觀念和表現形式兩方面進行以下特點的總結。一是主客觀高度統一的意象造型。畫面意象性藝術形象，是“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心境外化，造型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其中也折射出我國人民觀照萬物的視角。二是情感象征性。我國傳統繪畫具有景物的象征特點，這些畫家借景抒情，以景比人。寫意油畫也將藝術形象賦予了人格的投射，畫面通過具象或抽象的點、線、面來表達創作主體心中的逸氣志趣，表達其對社會、生命、自然等的感悟。三是書法意趣式用筆。這是中國寫意油畫最具東方色彩的特征，要求創作主體與筆共融，使筆在抑揚頓挫和千回百轉之間盡顯主體的情感。因此，油畫畫面上的豐富筆法是創作主體性情、品質的凝練和外化，透露著創作主體的人格和精神。四是畫面的意境表現。意境一詞也是來自我國傳統繪畫，寫意油畫也力求創設一種詩意或超越現實的情境，使觀者去體悟萬物的本質，去追索畫外無盡的“意味”，給觀者留下了想象和回味的空間。

四、寫意油畫的創作實踐

（一）創作前的分析與構想

通過對寫意油畫的梳理與學習，創作者能夠愈發體悟到我國傳統文化和藝術對于“寫意油畫”的滋養，深感民族文化的博大。作為當代人，人們依然有很多可以從傳統文化中挖掘的東西。出于對大山的眷戀和熟悉，創作者將油畫創作內容落腳于山。從傳統角度來講，山水一直是人們表現的對象，文人借山水之勢，抒內心之逸氣。通過對寫意油畫的研究與部分作品的分析可知，創作主體在山系列的創作中，需要充分運用寫意油畫的形式語言和精神性表達，從而提煉和概括山的突出特點，體悟山所有的峰巒疊嶂的節奏和韻味，深入把握寫意油畫的精神內核。

（二）“山”主題的寫意油畫創作表現

山水畫的創作自古有之，作為當下的觀者可以思考山水傳統元素在新時代應該被賦予的新意義。寫意油畫背后凝結著深刻的文化意義，在藝術語言上受到了傳統國畫的影響。創作主體可以翻閱大量寫意油畫名家的作品。其中，趙無極、鷗洋、戴士和、趙培智等畫家的作品都使人們受益匪淺。

在創作過程中，創作主體應注重對山的節奏和韻律的把握，在形的方面不應完全追求外在的形似，而是對其歸納和提煉，甚至進行平面化的處理。創作主體可以將山的脈絡、山的層層疊疊、山的溝壑蜿蜒都看作樂曲的起伏和回旋。在色彩方面，創作主體可以進行主觀處理，進行畫面色彩的整體與統一。創作主體多使用大號筆刷，在筆觸的表現上需要有意識地運用“寫意”性的筆法表現，從而將內心的最純粹想法和直接的感受凝聚于筆端。運筆講究氣力的輕重緩急，講究筆鋒中鋒、側鋒的變化和交替，從而將山的外形走勢與寫意運筆的節奏高度統一。在畫面表面結構中，創作主體應注重筆觸的保留，使其形成肌理的凝結和塑造，實現畫面中可觸性的效果。

五、結束語

我國傳統繪畫中的意象性美學觀，為我國油畫發展提供了深厚的文化支撐，是油畫藝術在我國落地必然要走的道路。油畫的意象性為藝術家打開了廣闊的視野和追求無限可能性的創作空間。它凝練了書法化的筆觸，融人了我國繪畫的線性特征，使線在繪畫中成為藝術家內在心靈的軌跡外化，使我國藝術家以更加內觀和澄澈的精神情感去自由表現。意象性觀念在理論指導上與油畫材料碰撞出新的火花，融合我國哲學觀念和傳統藝術的造型觀念，形成了一種獨特而具有東方氣質的藝術表現形式。寫意油畫是油畫創作的意象性表現形式，是西方藝術語言在民族化過程中重要的藝術顯現，為油畫藝術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方向與創作空間。油畫的意象性是民族精神內涵的提煉與升華，凝練了東方特有的審美基因。它必將使中國油畫以獨有的姿態走向世界舞臺，彰顯出我國文化和藝術的魅力與姿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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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薛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