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合約格式條款對弱勢交易方的法律保護機制

智能合約作為技術推動下的新型合同樣式，正持續滲透金融、物流、知識產權等多個領域。其自動執行與無需信的特性在提升效率的階段，也強化了格式條款的單向規定。在議價空間不足且技術理解能力欠缺的背景下，弱勢交易方往往處于被約束地位。和傳統合同尚有協商及司法干預的余地不一樣，智能合約當中的權利義務往往在程序執行前就已經固化。此類技術與法治所顯露出的張力，促使現有合同法理論及制度實踐面臨轉型，也引發了人們對公平、公正能否在數字化交易中有效實現的深層關切。

一、智能合約中的格式條款特征及弱勢交易方識別

（一）智能合約與傳統合同的對比分析

智能合約作為數字技術與合同機制相融合的結晶，采用計算機語言提前設定執行路徑，實現無人工干預的自動踐行。這種依托代碼邏輯運轉的特性，促使合約條款一旦執行便固化在區塊鏈系統，執行進程體現出高度強制性與不可逆狀態。與傳統合同在簽訂、履行與爭議處理進程中保有的柔性調整空間對比，智能合約更傾向采用“技術預設\"來替換“事后調節”，革新了原先以合意及司法補救為依據的合同模式。

雖然傳統格式合同同樣存在條款由一方事先預設的情形，但依然存有一定的協商空間，且可憑借司法解釋、無效條款認定等機制對不公平內容進行干涉。處于智能合約的情境下，預設條款憑借代碼語言直接嵌入執行路徑，即便弱勢方察覺到不利條款，也難以對既定程序作出改變，因這種技術屬性而有的契約剛性，導致格式條款對交易權利結構的影響更為深刻。

（二）格式條款的強制性與技術封閉性的風險

智能合約的實施依賴區塊鏈已部署的程序指令，立刻嚴格按照合約邏輯執行，不用且難以引入事后人工判定。正是憑借這種自動性，促使合約內容在簽訂之初就具備了事實上的終局效力，就算面臨履行障礙以及條款爭議，合約系統也難以提供中斷或修正機制。

合約代碼的專業性與隱蔽性進一步惡化了這一困境，多數弱勢交易方不易理解合約中所涉及的邏輯規則，甚至無法判別具體權利義務的歸屬，合同知情同意原則由此遭到侵蝕。與傳統合同用自然語言撰寫、能接受司法審查的形式相異，智能合約把合同內容嵌入進代碼之中去，導致法律監督與司法審理陷入“不易解讀”“難以判定”的局面，技術封閉性加上代碼強制性共同產生作用，使得格式條款的風險愈發難以察覺，更難控制。

（三）弱勢交易方的界定及其法律難題

弱勢交易方一般是指在交易里欠缺資源、信息以及談判能力的合同當事人，在智能合約生態體系，這一群體以消費者、中小微企業、技術理解能力有限的用戶為典型代表。他們面對技術性極強、結構高度封閉的合約時，難以精確把握其中蘊含的交易邏輯，也無法借此作出理性判斷，即便在形式上給出“同意\"的反饋，其實質意義還是沒能達到真實自愿的標準。

此類機制的模式，弱勢交易方面對的是技術預先設置下的單向承諾，一旦選擇介人交易，其權利義務關系瞬間啟動且自動履行，在技術系統之中事后救濟不易獲取，抗辯空間遭壓縮，令其在合同履行環節處于被動態勢，也削弱了其借助法律手段實現公平調整的可能性?，F有的法律體系還未構建起對智能合約下弱勢群體權利保護的系統性回應，技術規范與法律規范存在顯著的脫節局面。

認定弱勢方法律地位并非出自保護主義立場，而是在技術語境下對交易結構公平性展開再評價。唯有從制度層面考量弱勢方的權利劣勢，才可推動合同法理論的革新與法律實務契合，真正實現數字時代合同治理從形式正義轉向實質正義的轉變。

二、構建面向弱勢交易方的智能合約法律保護機制

（一）建立智能合約格式條款透明化制度

在智能合約驅動的數字交易環境中，條款透明度直接決定了合同履行的公平性與可控性。特別是格式條款由技術強勢方單方面預設、代碼邏輯固化后，弱勢交易方因不具備足夠的技術識讀能力與風險判斷基礎，往往無法準確把握合約中可能帶來的權利義務失衡。推動條款的可視化、結構化與風險信息公開，已成為緩解技術主導型合約對弱勢方轉嫁風險的起點。

一項行之有效的做法是，在合約部署平臺引人“人類可讀條款\"模塊，將關鍵交易義務、履約條件與免責機制以圖示化或簡明術語呈現，并對部分不可變更的重要內容設置強制彈窗提示，確保用戶在“簽訂前\"階段即獲得充分理解的機會。目前，杭州互聯網法院區塊鏈司法平臺已對智能合約證據存證條款設置顯著提示，用戶需明確同意“不可撤銷自動提交\"條款，才可進入合同操作界面。

除可視化呈現外，建立合約備案與條款審查機制也有助于實現監管前置與風險預警。相關平臺可按類型提交格式合約范本至地方金融監管部門或行業自律組織備案，接受內容結構、權利配置及爭議處理條款的合規審查。以海南自由貿易港數字資產試點為例，當地在智能合約技術應用推廣過程中，要求涉及金融交易的合約模板在上線前報備，并配套設立風險提示標準。

（二）智能合約中的\"公平干預接口\"設計

智能合約以自動履行為核心邏輯，強調合約執行的即時性與不可更改性。這一特性雖提升了交易效率，卻在突發情形下壓縮了補救空間，與傳統法律強調靈活應變與救濟平衡的思路存在一定出入。為實現效率與公平的協調，有必要在合約設計中嵌入“可干預接口”，即在滿足特定條件時允許人工介入或仲裁調節。

在國內部分數字藝術品交易平臺，已出現“冷靜期合約”實踐，充許用戶在短時間主動撤銷交易，防止因誤操作或欺詐性條款自動觸發履約。實現該機制的關鍵在于設定明確、客觀的觸發條件。部分地方政務區塊鏈平臺也已探索“審計節點\"模式，在關鍵指標異常時自動暫停合約部署，由監管人員進行復核處理。

為確保中止機制公正運行，應設立中立第三方合約節點，交由具備專業資質的監管機構或可信平臺依規則行使干預權，防止濫用。此類機制的引入，有助于增強智能合約的制度彈性。

（三）適格司法審查標準與爭議解決機制創新

目前，法律制度在格式條款方面存在有效的規制思路，諸如“重大不合理條款無效”與“未提醒的免責條款無效”之類的原則。然而，在智能合約構建的情境，這些規定面臨執行關卡，法院或仲裁機構直接對合約代碼內容識別與解讀較難；自動執行機制于合約履行的初期階段就可能形成既定事實，傳統的事后補救模式難以契合執行即時性。必須發展具備技術判斷本領的司法輔助機制，創建“合約代碼可審性標準”，提出格式條款應嵌人有可驗證邏輯的注釋或輔助說明文檔。作為司法或仲裁機構審查的技術憑借，需推動技術輔助人制度的實施，將技術專家招人審判團隊，借此提供針對合約運行邏輯的獨立分析。在一樁加密貨幣融資糾紛里，某仲裁機構引人區塊鏈專家對合約執行路徑開展技術復審，為裁決給予依據支撐。

三、打造提升弱勢交易方參與能力的社會支持體系

（一）普法教育與技術素養提升的聯動機制

智能合約的廣泛應用對公眾法律意識與技術理解能力提出了新的挑戰，尤其對缺乏專業背景的交易群體而言，合同條款的識別、風險判斷與履行邏輯的理解能力明顯不足。這類弱勢交易方在面對技術密集型的智能合約結構時，常處于信息不對稱與認知劣勢中，導致其權利保障空間不斷壓縮。

要有效提升其合約識讀能力與風險防范意識，必須推動法律教育與數字技術素養協同發展。當前，普法體系仍多集中于傳統民商事領域，對新興數字交易中的技術性合約關系覆蓋有限，公眾缺乏應對智能合約的知識儲備。對此，一些地區已開展面向非技術群體的知識普及探索。例如，江蘇、廣東等地司法行政部門聯合高校與行業平臺推出“數字法治公開課”，使公眾在短時間掌握合約運行框架與潛在風險。

（二）行業規范與平臺責任的強化

智能合約的執行環境一般由特定平臺和行業應用系統組成，在條款部署、合約設計與用戶操作流程中，平臺責任的明確及行業標準的構建，將成為增進交易公平性的關鍵抓手。

為規范平臺行為，需強化其針對格式條款內容的告知、解釋與風險警示義務。平臺要主動提供合約條款自然語言版本，且要對高風險條款安排交互確認環節，行業協會與標準化組織可借此制定智能合約服務操作規范，推動實現統一的數據披露格式及風險控制標準。某區塊鏈行業組織發布“智能合約交互指引”，要求平臺把清算類條款以動畫與圖表呈現，且于用戶簽訂前提供模擬操作界面，增進條款感知體驗，

有必要再進一步厘清平臺技術中介與責任主體間的界限，防止平臺憑借“去中心化\"理由規避合規要求，通過明確平臺在條款設計、公平性審核與爭議預防里的核心責任身份，可切實強化對弱勢方交易環境的制度保障。

（三）公共法律服務機制的制度保障

由于智能合約運行機制高度技術化，弱勢交易方在出現糾紛后往往會面臨舉證難、程序不明晰、維權成本高等多重阻礙。因此，健全公共法律服務體系，把法律援助職能延伸進數字合約范疇，已成為保障交易中弱者權利的重大制度課題。

相關部門應對法律援助適用范圍進行調整操作，把智能合約糾紛納入援助范圍，尤其要優先支持因技術信息不對稱從而權益受損的消費者、小微經營主體，宜設立合約咨詢窗口。配備兼具區塊鏈與法律雙重背景的專業人員，對上述群體開展針對合約條款的解釋、履約路徑的分析及維權策略的咨詢服務。部分地區已在法律服務中心開展“智能合約公益審閱機制\"的試點，經由與高校、行業組織的協作，為弱勢用戶免費提供合約內容預判及風險預警。

結語

技術邏輯跟法律價值存在的張力，正于智能合約的格式條款呈現出極具現實沖突性的表達。當交易規則利用代碼進行固化、當執行路徑近乎無法更改，和對傳統合同基于自由與協商的理念重新審視之際，也激起了民眾對保障弱勢交易方權利的焦慮。切實有效的制度組建，不能只停留在技術中立的規范設定階段，應進一步深入權力分配機制的重塑、合約公平性的重構等方面。面對數字交易進程的日益提速，法治不僅要回應效率的要求，更需在高度技術化的契約環境里不斷筑牢人本價值的底線，保證交易在可編程之際，仍留存正義可抵、尊嚴可守的區域。

（作者單位：貴州瀛黔律師事務所）責任編輯／木非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