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故事在川劇舞臺上的再生發

川劇是中國戲曲寶庫中的璀璨明珠，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其中，《望娘灘》更是川劇中的經典劇目，以扣人心弦的故事、精湛的表演在川劇舞臺上熠熠生輝。該劇歷經歲月洗禮，凝聚著歷代川劇人的心血，反映出特定歷史時期四川民眾的質樸民風，對研究川劇藝術和地域文化有著極高的文化價值和藝術價值。

《望娘灘》講述了一個關于“孝道”的神話故事。少年聶郎家境貧寒，與母親相依為命，靠割草為生。一日聶郎割草時發現一顆奇異寶珠，將其帶回家后，發現寶珠有著能使米缸滿溢的神奇能力。此事被當地惡紳劉欽知曉，率領眾人，欲搶奪寶珠。聶郎被逼無奈，吞珠后化為蛟龍，將劉欽等惡人卷入大江。聶郎雖化身蛟龍卻仍不忘母親養育之恩，在與母親分別之際，頻頻回望，江水涌起，形成“望娘灘”。劇情一波三折，不僅展現了主人公聶郎的孝子形象和母子親情，還體現了華夏兒女孝老愛幼的傳統美德，引發觀眾強烈的情感共鳴。

川劇演員在《望娘灘》中運用了大量細膩且極具表現力的身段動作。少年聶郎上山割草時，遇到山神爺爺以及與小白兔、小草們互動時的身段和技巧需要體現得活潑、靈動、敏捷，才能充分體現出聶郎的少年感；中聶郎吞珠化龍，通過一系列快速、剛勁有力的肢體扭動與伸展，配合面部表情的急劇變化，生動展現出被霸凌的憤怒和身體即將蛻變的痛苦。聶郎與母親分別時，腳步踉蹌、身形顫抖，雙手欲牽還休，精準地表現了對母親的不舍之情。演員們的手勢、眼神、臺步等皆有講究，一個個簡單的動作，或輕盈灑脫以表歡快，或沉重遲緩傳遞哀傷，與劇情節奏緊密契合。

在劇中，變臉作為川劇標志性絕技，精妙運用能讓觀眾更直接地感受到當時聶郎即將化龍的痛苦。聶郎吞下寶珠后，胸口燥熱難忍，喝水根本抑制不住，此時用機關變成紅臉。之所以變紅臉，完全是源于人在內心極度燥熱難耐時會面紅耳赤的生活經驗，所以川劇的先輩們把戲曲的夸張表達方式應用到了劇目里。在后面化龍瞬間，演員又變為金臉。這個顏色的臉是單純的寫形，因為在戲曲中，金臉通常代表的已不是凡人，金色是神、仙、妖等角色需要用到的顏色，所以變臉以后演員的身段造型變得更加夸張猙獰，強化了劇情的奇幻感與沖擊力，直觀呈現角色從人到神異蛟龍的身份轉變，將戲劇沖突推向高潮。

劇中角色行當分明，少年聶郎的行當屬于娃娃生，展現出少年聶郎勤勞善良的質樸純真；中聶郎的行當屬于武小生，需要展現出中聶郎的勇敢、正直，化龍時又透出英武豪邁；大聶郎的行當屬于花臉，在劇中運用激昂的唱腔以及夸張的服裝、身段表現出對母親的不舍之情。聶母老旦形象滄桑慈祥，其念白、唱腔與動作盡顯母愛的深沉與堅韌。不同行當演員需要憑借扎實功底，將角色性格塑造得豐滿立體、活靈活現，在對手戲中相互映襯，推動劇情層層遞進。

川劇高腔在《望娘灘》里貫穿始終，其“幫、打、唱”結合獨具韻味。幫腔部分，幕后合唱適時響起，或激昂助力劇情高潮，如聶郎與惡紳抗爭時，幫腔以高亢雄渾之聲烘托緊張氛圍；或婉轉抒情，如聶郎母子分離處，幫腔如泣如訴，強化悲傷情感，讓觀眾沉浸其中。唱腔旋律跌宕起伏，演員依字行腔，依據劇情、角色情緒靈活調整節奏，唱詞通俗易懂又飽含深情。

鑼鼓等打擊樂器在劇中起著把控關鍵節奏的作用，而川劇鑼鼓又極具特色。開場時的輕快鑼鼓點引出聶郎割草的輕松場景，節奏逐漸加快以配合劇情的緊張升溫，打斗場面中鑼鼓喧天，營造激烈沖突感；弦樂、管樂等旋律樂器則為抒情段落添彩，細膩勾勒人物心境，與唱腔、幫腔相互交融，構成川劇音樂的豐富層次，增強藝術感染力，使觀眾能更加沉浸在劇情里面。

《望娘灘》舞臺布景簡潔，但表意精準，通過繪制的山水背景展現四川的山川風貌，聶郎家的茅屋、江邊場景等布置還原舊時生活情境。隨著劇情推移，人化龍時背景燈光切換為幽藍神秘色調，煙霧機噴煙以及演員們手舉水牌不斷變換隊形模擬江水翻涌，輔助觀眾想象蛟龍出世的奇幻畫面，以景襯情，強化戲劇氛圍。

在服飾方面，聶郎前期身著樸素粗布衣衫，貼合貧困少年身份；化龍時，拉開布衣露出帶有鱗片紋理、色彩絢麗的特制服裝，凸顯蛟龍特性。聶母的服飾素凈、補丁錯落，體現生活艱辛。臉譜妝容上，少年聶郎妝容眉清目秀；中聶郎妝容稍顯成熟；化龍后的龍臉，妝容夸張，善惡忠奸一目了然，幫助演員迅速進入角色，給觀眾留下深刻的視覺印象。

這部劇從故事背景到藝術呈現，處處烙印著四川地域文化。故事中的山水、民俗生活是四川本土風情寫照；高腔帶著四川方言的韻律與語調，時而質樸豪放，時而又飽含柔情，傳承著地域語言文化；舞臺上的竹樓、江景等布景，宛如四川山水人文畫卷，讓本土觀眾倍感親切。對外地觀眾而言，川劇是了解四川文化的不二之選。《望娘灘》的故事核心傳遞著善良、勇敢、孝順、正義等傳統價值觀。聶郎的善良使他收獲寶物；面對惡紳，不低頭，堅守正義；即便化龍，依舊心系母親，孝道感人至深。這些價值觀通過生動劇情深入人心，在過去歲月為民眾樹立了道德標桿，在當代依舊有教育引導意義，能夠滋養觀眾精神世界。這個劇目誕生于民間傳說，反映古時四川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聶郎得寶本可改善眾人的生存環境，卻遭惡勢力搶奪，這映射現實困境；而聶郎化龍抗爭是民眾反抗壓迫精神的浪漫化表達；望娘灘的形成象征著親情在苦難中的堅守，承載民眾情感慰藉與對命運抗爭、親情永恒的期盼。

專業川劇團一方面需要堅守傳統表演精髓，通過老藝人“傳幫帶”培養年輕演員達到傳承的目的。這種傳承不單是對于某一劇目的傳承，也是老師、師父對藝術追求和為人的傳承。另一方面需要結合時代審美，在技術、劇情和表現方式上進行微調，如利用多媒體拓展布景視覺效果；精簡冗長部分，使劇情更緊湊，吸引年輕觀眾走進劇場。還可以借助學校戲曲社團、社區文化活動等平臺，開展《望娘灘》賞析、表演教學等普及活動，編寫通俗讀本以介紹劇目和川劇基本知識，讓川劇走進大眾，尤其是青少年的生活，培養潛在觀眾群體，延續川劇生命力，使《望娘灘》等經典劇目在新時代綻放光芒。還有一點，有一次我在演出結束后遇到了一位年輕的戲迷朋友，我們交流了一個多小時，我覺得這種交流也是必須的，因為演員和觀眾看劇目的角度不一樣，需要充分理解觀眾視角，才能更好地對創作進行優化。與當年戲曲風靡全國的時代不同，在如今的快節奏時代，當代藝術的劃分更加細致和精確，隨著網絡的快速傳播，電視劇、電影和短視頻內容的普及程度早已經超越傳統戲曲故事。并且，從這位戲迷朋友口中得知，他們曾發起“當代年輕人對戲曲的看法”的調研，收獲的答案大部分是“看不懂”“節奏太慢”“太無聊想睡覺”。所以我個人覺得，川劇在傳播藝術的路上如果想要更進一步，是需要做出一點改變了。

川劇《望娘灘》憑借精彩的劇情、卓越的表演、獨特的音樂唱腔與深刻的文化內涵，成為川劇藝術的經典劇目之一。它不僅是舞臺上的視聽盛宴，更是傳承四川地域文化、弘揚傳統價值觀的載體。在當代，我們年輕的川劇演員對守護川劇這一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豐富民眾精神家園有著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應當持續推動其傳承創新，讓這一古老劇目在歲月長河中奔騰不息，承載著歷史記憶與文化火種走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