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生澀的鋼琴曲又在空曠的四號教學樓里生硬地四處沖撞著,磕磕絆絆地跑進耳朵里,讓人忍不住直蹙眉頭。每當早上7點30分我邁進準備上“早八”的教學樓大門時,總會聽到這首聽不出旋律且完全不在節(jié)奏上的鋼琴曲。
這學期剛開始我就留意到了這首不怎么吸引人的曲子,因為它著實不太悅耳,直到前一個鋼琴鍵已經(jīng)拖拖拉拉地起了長音,下一個才猶豫不決地響起,活把象征優(yōu)雅的鋼琴變成了煩人的噪音制造機。我一邊爬樓梯一邊想,這到底是哪個音樂生,居然把鋼琴彈成這個鬼樣子?因為四號教學樓里原就有很多音樂教室,所以我先入為主地默認了自己這個有關(guān)音樂生的猜測是成立的,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他能在“早八”開始之前就跑到音樂教室練習,已經(jīng)很難得了。
我們班這個學期基本都是“早八”課,我差不多每天早上7點30分會準時踏進教學樓,每次都不出意料地聽到那首磕磕絆絆的鋼琴曲,它依然聽不出明顯的旋律,但練習彈奏的人還是每天堅持著。有時候我會暗自敬佩,他怎么還能堅持每天早早跑來教室練習?偶爾又有些不解地暗嘲,他怎么也不找個人指導一下,已經(jīng)大半個學期過去了,兩個鍵音之間有時候還是會大喘氣兒。
直到某天早上,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一支曲子,忽然變得不一樣起來。黑白的鋼琴鍵音不再像剛開學時那樣,在空蕩的樓道里漫無目的地四處亂撞了,而是變得悠揚悅耳起來,在教學樓里飄飛著。我忍不住彎起嘴角,打心底里為他感到高興,他幾十天如一日地練習著同一首曲子,總算彈出點樣子來了,他肯定也很開心吧?
我拿著水杯一邊認真欣賞著鋼琴曲,一邊向水房走去,路過拐角的教室時清楚地聽到了鋼琴鍵按下的聲音,原來他一直在這間最角落的教室里練習。教室的門緊閉著,我沒有貿(mào)然打擾練習的人,而是踩著鋼琴的輕快旋律走向自己的目的地。7點45分后,上“早八”的人陸續(xù)走進教學樓,樓道里立時變得熱鬧起來,那首鋼琴曲也“懂事”地在同學們的吵鬧聲中靜音了。
有一天早上,我又路過那間教室,這次教室的門留了一個縫隙,我好奇地從縫隙往里面看去,想認識一下這位不懈地堅持著、努力著、練習著的同學。但當我看到坐在鋼琴前的那個背影時,一時呆愣在原地。
坐在鋼琴前面的人一頭白發(fā),身上穿著藏藍色的教學樓清潔工作服,腳邊還放著他的工作用品:一個小水桶和兩塊抹布。他心無旁騖地練習著他的鋼琴曲,與兩個月前的猶豫與磕絆相比,這首曲子已經(jīng)在他蒼老的手指下變得靈活起來。鋼琴擺在靠窗的位置,教室在教學樓的一角,緩緩升起的朝陽只把陽光灑在這一角,就像舞臺上的燈光,照亮著清潔工大叔的獨奏表演。
小小的門縫就像一個取景框,只把大叔和那架鋼琴留在我的視線里。我作為唯一的觀眾站在門外認真聽完了大叔的彈奏,然后和他一起混進上“早八”的青春面孔中散去。我在匆匆擠進教室的人群里回頭看去,大叔的背影在人群里格外突出,因為在一片黑發(fā)之間他的白發(fā)尤為顯眼。
我想他一定是對音樂充滿了熱愛,所以才會如此鍥而不舍地練習、追逐,因為他知道,再生澀的琴音也會在時間的打磨下變得動聽起來。
第二天一早,我如往日一般踩著大叔的琴音步入教學樓,又一路像踩在鋼琴的黑白鍵上一樣歡快地跑上樓。我如今年少,青春萬歲;我終會老去,發(fā)如白雪,可那又怎樣?盡管生命這首曲子我現(xiàn)在“彈”來還很生硬,可我知道,只要我的熱愛依舊,總有一天它會變得悅耳動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