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知道,老爸是個很低調的人。印象中,他從不喜歡在人群中出風頭,就連身上的衣服也大多是黑白灰色的。他還常常告誡我,要做一個低調的人。
小學時,我考了一百分向老爸報喜,他告訴我:“低調些,不要驕傲。”我獲得了作文比賽的一等獎,激動不已地告訴他,他卻說:“要低調。”我學會騎自行車后,恨不得繞著小區騎個四五圈,他還是笑著拍拍我的肩膀說:“知道了知道了,別這么張揚。”
我覺得他掃興極了。別人家的父母總會對孩子的小小成就贊不絕口,而我的老爸只會在我報喜時重復那兩個寡淡的字眼——“低調”。
上高中后,我開始住校,一周只能回家一次。想家的時候,我就會給媽媽打電話,而老爸總是默默地坐在一旁聽著。我也不是故意不理他,只是每次興沖沖地同他分享喜悅時,他不咸不淡的態度總是如一盆冷水朝我潑來。漸漸地,我便很少再和老爸分享好消息了。
除了那次——高一的一次聯考,我一舉拿下了年級第一名。這個喜訊實在是出乎意料,畢竟在高中階段拿到全年級第一,對我而言簡直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得知消息后,我猶豫再三,還是拿起了小靈通,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那個很少聯系的號碼。看見“已發送”的字樣,我的心輕輕地顫了顫。我知道這一次多半會收到和從前一樣的冷漠回復,但還是忍不住抱以期待:萬一這次老爸會為我驕傲呢?
可惜,我再一次失望了。老爸的信息回復得很快,一如既往只有寥寥數語。準確來說,還是那句話:“知道了,低調點,安心學習。”我煩躁地刪除了這條短信。
這些年,我對“低調”這個詞漸生敏感。小時候只是覺得老爸無趣,如今卻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是不是他根本不在乎我、不愛我,所以才會對我這么冷冰冰的?
周末回家,老爸出差了,媽媽帶著我去外公家吃飯。剛在餐桌邊坐下,外公就神秘兮兮地塞給我一個大紅包:“聽說小梨考了年級第一名,必須要獎勵!”我驚喜地收下紅包,連聲道謝。媽媽站在一旁,好奇地問:“爸,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還沒告訴你呢!”
我抬起頭,也覺得奇怪。外公笑著搖搖頭,故作神秘地說:“外公神通廣大,什么都知道。”這般哄三歲小孩似的回答,我才不信呢。
多少受到老爸的影響,我也是一個不喜歡張揚的人。按理來說,只有爸爸媽媽知道這個消息。難道是老爸說的?不可能不可能,他那種低調到骨子里的人,我第一個就劃掉了他的名字。
在我的軟磨硬泡下,外公終于告訴我,他在路上偶然遇見了我奶奶,奶奶樂呵呵地把家里的喜事說給了他聽。那奶奶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答案顯而易見,肯定是老爸告訴她的。
想通了這個道理,我的心里仿佛綻開了煙花。老爸收到短信后,分明表現得那么淡定,誰能想到,他轉頭就將這件事說給了奶奶聽。我不由得咋舌:老爸居然也有這么“不低調”的一面!可轉念間,我又不禁為自己從前幼稚的猜測羞紅了臉:原來,老爸一直將我視作驕傲,而我也始終被愛環繞著。
時光一晃,我迎來了人生中最為重要的高考。鈴聲響起,最后一科考試結束了,我收拾好桌上的文具,自信滿滿地走出考場。大門剛開,場外焦灼等待的家長便如決堤的潮水般涌上前,我卻于攢動的人頭中一眼看見了老爸——這一次,他是人群中最顯眼的那個。
烈日炙烤下,老爸一手拂去額頭上沁出的汗水,一手扶著身旁的大樹,目光越過黑壓壓的人群,踮著腳、伸長脖子朝校門方向張望。而他的身上,竟然穿著一件玫紅色的短袖!那一抹艷麗的色彩,讓我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心有靈犀般,老爸的目光在同一瞬與我交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隨即高高舉起手臂,興奮地朝我揮舞。看他那副比我還興奮的模樣,我一時差點分不清,究竟是誰剛剛結束了高考。
后來,我再也沒見老爸穿過那樣鮮艷的衣服,他仍是那個低調的人,我同他分享好消息,他仍會不厭其煩地教育我“要低調”。那件玫紅色的短袖,被重新放回了衣柜的最底層,一如那些歲月里,未曾言說卻始終深藏的愛。
老爸實在是個低調的人,但我深知,他對我的愛從來不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