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61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172（2025）03-0139-06

DOI ：10.15929/j.cnki.1004- 2172.2025.03.018

紅色文化在中國具有深厚的歷史底蘊和廣泛的群眾基礎，是革命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承載著歷史記憶、革命精神和民族情感。作為文化資源，其又具有寬廣的藝術表現空間和深刻的思想內涵。當代藝術通過多種方式深入剖析核心價值，使紅色文化在當代社會發揮歷史傳承、精神引領、社會整合和文化創新的作用。近十年來，國家對藝術創新和傳播提供了明確指導，并在近五年會議中不斷豐富其內容。堅守和傳播中華民族數千年的文明傳承，包括哲學思想、道德規范、藝術形式等，是構建民族身份認同和文化自信的關鍵，也是中華兒女信仰形成與確立的根本，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當代藝術領域通過科技手段，發展了裝置、數字、影像、新媒體和觀念藝術等新形式，豐富了藝術的多樣性。這些新藝術形式與歌劇結合，在多個維度上展現出交集，不僅直接作用于視覺層面，更深刻反映了創作者對文化、歷史、社會以及時代背景的詮釋方法。這些綜合多元的表達手法，既契合當代藝術的時代定位與使命，又對賡續中國傳統文化、紅色文化發揮著積極的推動作用。這種對歷史和現實的雙重關注，使得當代歌劇在文化傳承、文化交流與社會傳播中具有更旺盛的生命力與廣泛的影響力。

2018年，由上海歌劇院傾力打造，著名作曲家許舒亞作曲、姚遠編劇的原創歌劇《晨鐘》在上海奏響了時代的強音，其共振與回響一直持續到今天。作為上海首批重點文藝創作項目，《晨鐘》以其深刻主題和藝術表現獲得認可，于2021年榮獲第四屆中國歌劇節優秀劇目獎，成為紅色文化在當代歌劇藝術中互文性表達的典范。

一、歌劇在中國當代的發展脈絡

所有的藝術行為實際上都同時具有“當代性”和“歷史性”兩個屬性。“當代性”在于它總是忠實地映射著人們當下所處的環境，滿足當代人文和審美的追求；“歷史性”則在于，當它呈現、展示之后，其所承載的“創新”便永遠成為了歷史長河中的一幀過往，如此循環更迭。然而，歷史是凝固的，時代是流動的，要激活過去的能量就需要一種結合視覺藝術、聽覺藝術與舞臺藝術的綜合性藝術形式——歌劇。

歌劇最早起源于16世紀意大利，隨著歐洲列強的殖民擴張而逐漸傳播到世界各地。其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傳入中國以來，受到中國傳統文化觀念、審美習慣以及社會歷史等多種因素的影響，經歷了漫長而曲折的發展歷程，不斷與中國本土文化碰撞融合，逐漸形成了具有獨特魅力的中國歌劇。其后，隨著1949年后中國文化事業的蓬勃發展，歌劇逐漸在中國扎根并發展壯大。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初期，中國歌劇迎來了第一個黃金時期——《白毛女》《江姐》等優秀的歌劇作品便誕生在這個年代。這些作品在題材上緊扣時代脈搏，深受觀眾喜愛。到改革開放時期，隨著國門的打開，中國歌劇進人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開始與世界各地的歌劇藝術廣泛交流合作。作曲家們不斷探索內容與形式的融合，使得本土歌劇作品呈現出繁榮的景象，涌現出許多優秀的作品。如施光南的抒情歌劇《傷逝》，是在中國歌劇創作沉寂了十年之后吹來的一股清風。再如王祖皆、張卓婭等人創作的具有濃郁民族特色的歌劇作品《黨的女兒》，還有《原野》《歸去來》等，這些歌劇作品不僅彰顯了中華民族優秀的文化底蘊，也反映了改革開放時期中國社會的巨大的變革和人民的精神風貌，為推動中國歌劇藝術的發展和創新做出了積極貢獻。

進入新時代以來，中國歌劇的創作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仍不斷創新，《晨鐘》即為這一發展脈絡中的重要成果。一方面，該作將歷史的深厚內涵與新時代的藝術要求進行了融合；另一方面，通過創新的音樂語言與融合多媒體元素的舞臺呈現，對主旋律式的歌劇題材進行了藝術化新路徑的有效探索。

二、“互文性”視角下《晨鐘》的人物塑形特征

《晨鐘》聚焦中國共產黨主要創始人之一的李大釗，講述了“他”以“晨鐘”喚醒民眾、集結仁人志士尋道救國，并英勇就義的故事。歷史上的“晨鐘”，源自李大釗在《晨鐘報》創刊號上的撰文《〈晨鐘〉之使命》，它如同一束穿透黑暗的光芒，象征著喚醒民眾意識、呼喚革命黎明的精神力量與堅定信仰；而當下的《晨鐘》，則是對這一歷史精神的銘刻與藝術再現。該劇經過三次復排打磨，近百場演出實踐，在歷史人物塑造方面的創新方式是值得深入探討的。尤其是劇中主要人物塑造所呈現出的互文性特征，既體現了對經典革命題材歌劇人物塑造傳統的繼承，又貼合了新時代語境與社會受眾的要求。這種互文性交織的藝術實踐，為歌劇中歷史人物的塑造提供了更廣闊的創新空間。

（一）“互文性”視角對理解當代藝術的影響

“互文性”（intertextualite）[是誕生于西方后結構主義思潮的一種文本理論[，它由法國理論學家朱莉婭·克里斯蒂娃（JuliaKristeva）在20世紀60年代提出，意為“文本間性”“文本互涉”或“文本互指性”。在音樂藝術領域，所謂“文本信息”涵蓋如標題、前言、副標題、演奏法說明、歌詞等副文本信息，還有音符、演奏法、力度等非文字化信息。這些信息相互交織、影響和映射，最后通過音高鳴響的方式得以呈現，構成一種綜合式的、互文性的表達。因此，“互文性”視角就好比一個連通歷史與當下，抑或通過各類“外圍”信息的補充而獲得對作品更為立體和全面理解的有效樞紐，在如歌劇、話劇等綜合性舞臺藝術的作品觀測中尤為適用。這類作品在創作和演出過程中，需要不斷地引用、借鑒和融合其他文本或藝術形式，從而更具有互文性特性。其一，對創作者的影響。綜合型舞臺藝術作品在創作過程中會不可避免地受到其他文本的影響。這些影響可能來自歷史、文化、地域以及社會背景等多種因素，使得作品在主題、情節、人物塑造等方面承載著創作者本人對這些信息的解讀與反饋。這種映射或對話不僅豐富了作品的內涵，還為觀眾提供了具有時代性和開放性的解讀空間。其二，對舞臺表現形式的影響。融合了舞蹈、戲劇、多媒體等不同的藝術形式后構建的多元化藝術空間，是當代舞臺藝術的顯著特點。其三，對表演主體的影響。受文本影響，演員在“二度創作”中會將自己的經驗、情感、認知等投射到作品中，與作品形成某種程度的共鳴或對話。這種互動關系不僅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和傳播效果，還使作品的意義在不斷的解讀和重構中得以豐富和拓展。《晨鐘》全劇分為“尋道”“行道”和“殉道”三幕，這三個階段也恰是該劇的核心人物“李大釗”一生革命道路和精神的縮影。作為本劇的靈魂，該人物不僅必不可少地具有歷史的客觀性，還詩性化地包涵了創作者對人物解讀的主觀性，這就在人物塑造方面體現了“互文性”特征。

（二）對“李大釗”的形象塑造

在《晨鐘》的人物群像中，之所以聚焦于“李大釗”的互文性分析主要是基于以下三方面的考量。其一，從劇情發展看，“李大釗”是核心與動力所在，對“他”給予多維度的觀測有助于更好地解讀作品。其二，從互文性研究的典型性看，李大釗這一歷史人物本身具有一定的文化符號意義，其舞臺形象有充足的空間能與歷史文本和文學記憶形成多層次的對話關系。其三，從人物塑型的結果上看，“李大釗”具備了既符合歷史又滿足受眾期待的豐滿的人物特性，這正是來源于對其進行了“虛實”結合的文本刻畫。當然，劇中的所有人物對劇情的發展都有著重要的作用，但限于篇幅，本文僅對“李大釗”進行人物塑型的分析。

歷史上的李大釗，是一位深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的革命家和思想家，他信仰堅定，對國家和民族滿懷深沉熱愛，對革命理想執著追求，這些特質都使他成為那個時代的代表人物。但同時，真實的李大釗必然具有性格和思想的豐富性與復雜性。在藝術表達中，人物塑造往往需要建立較強的指向性和藝術性，因此，《晨鐘》在對“李大釗”這一人物的設定上，除展現其作為革命先驅的英雄品質外，還通過刻畫他在親情、友情等方面“頗具人情味”的特點，給觀眾塑造了他“柔情”的一面。如在第一幕中，“李大釗”手持丁香花以充滿京劇韻味的詠嘆調形式出現、妻子因家庭瑣事與他拌嘴、救贖萍水相逢的絕望青年；在第三幕中，當他面對抓捕時，甚至試圖憑借自己對革命理想的堅持和對民族未來的信心去說服反叛者，感化他們等。這些細節皆可化為一種情緒符號與音樂相互渲染，在聽覺和視覺的高度融合下，給觀眾塑造了一位對生活熱愛、對周圍環境有著細膩感受，對家人、陌生人，甚至對敵人都充滿溫度的一個“普通人”形象。這些筆墨皆為“互文性”衍伸的一種體現，它使“李大釗”的人物形象在歷史文獻的基礎上得到了一層“柔焦式”的處理，這些虛構的細節能更好地成就環境，潤色人設的完整性和立體性，拉近當代觀眾與歷史偉人在心理上的距離，更為之后劇情的發展、升華埋下了情緒的伏筆。

三、“互文性”視角下《晨鐘》的音樂特征

音樂作為歌劇的靈魂，是人物情感的直接宣泄。如何在保持中國傳統藝術韻味的同時又不失與現代審美相符合的時尚感，始終是當代歌劇音樂創作的重要課題和難題。《晨鐘》在互文性的密集交織中，不僅在詠嘆調的處理上融合了京劇的潤腔特征，體現了鮮明的地域標簽，更重要的是還以開放的姿態吸納并融匯現代音樂語匯，形成了兼具歷史厚重感與時代創新性的音樂風格。

（一）音樂中體現的地域元素

《晨鐘》的敘事場景設定為北京，作曲家對于如何用音樂呈現地域色作了充分考量，這在第一幕“尋道”中得到了充分體現。第一幕開篇場景即為“李大釗”的家——北京四合院，這種具有濃厚地域色彩的建筑不僅是北京的象征，更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縮影。開篇“趙紉蘭”的詠嘆調《四合院兒》采用京劇風格的旋律，為整部劇設定了風格基調。為了貼合這一明確的地域標簽，作曲家深入挖掘京劇和北京地域文化的內涵，將其與現代音樂元素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在旋律創作上，作曲家既運用了京劇的唱腔特點，又融人了現代音樂的和聲、節奏等元素，使得整首詠嘆調不僅具有濃郁的京劇韻味，還與男高音的美聲音色進行了融合，是中西方文化的一次交匯。其音高組織特點在于，旋律整體建立在D清樂宮調式上。該曲可分為三句，對應了它所傳達的三種情緒。第一句以較長時值的延音和“一字多音”的長線條旋律為主體，表達了一種抒情、松弛和明朗的情緒。旋律中有三處相對重要的停頓點（見譜例1圓圈處）。橫向看，它們分別為停留在調式的宮音D和徵音A（停頓兩次）上；縱向看，它們又發揮著引領和聲走向，在共鳴上呈現西洋大小調主、屬關系的重要作用。該唱段在音高組織上還具有明顯的“五聲縱合性和聲風格”③的特點，詳見圖1，縱橫向呈現出雙層調性的風格，而這種雙層調性的特點在中國當代作曲家的創作中十分常見，卻因“調”而異，各顯神通。

此外，唱段中還借鑒了傳統戲劇中“依字行腔”的拖腔處理手法。主要通過音調的轉變和起伏來強調單字的情緒，并通過拖腔的演唱塑造人物性格、抒發情緒。而根據不同的情節和情緒要求，拖腔音高起伏的程度亦有區別。如京劇唱段中，它在音高處理上不是以傳達個人情感為主要目的，而是為符合劇情，展現劇中人物性格、情緒，塑造環境等的客觀要求而構建的。在音調的設計上，往往需要更為夸張的體現，展現角色的精湛唱腔技術；或強調偏音以豐富音高內容、增強戲劇張力。而在《四合院兒》唱段中，旋律亦具模仿戲劇強調的跳躍特點，這與常規唱段根據詞意、音韻作旋律跳進處理不同，既可以在若干級進音之后進行大跳，也可以在音與音之間直接構成大跳，無需鋪墊或解決，具有瞬間提升情緒張力和音調自由度的特點。

第二句的旋法則具有明顯的對比性特征，主要體現在旋律節奏相對緊湊，但依舊保持“一字多音”的拖腔特點，穿插著長氣息的律動，具有些許京劇“流水唱段”中的曲調和節奏特征。在旋律的音高組織上，這一句的五聲化風格更加濃郁，“變宮”和“清角”等偏音處于“弱勢”位置予以輔助。

第三句的旋律風格則更貼近當代語匯，有明確的和弦和清晰的和聲走向。第三句旋律風格現代，含有明顯的和弦和和聲。腔詞關系上，它展現了“對仗”的工整性，7個小節在結構上呈現“起、承、轉、和”的特點，與前兩句長短不一的拖腔處理形成對比。

通過互文性視角可以觀測到，該唱段在音高組織方面從兩個角度呈現了傳統與現代的對話與融合。其一，音高在橫向五聲性七聲調式的基礎上采用了大小調體系功能和聲的邏輯構成融合。其二，三句旋律中，前兩句具有明顯的中國傳統戲曲的韻腔特征，將“依字行腔”等特點展現得淋漓盡致。而最后一句旋律則具有當代旋律結構和大小調調式風格的一般特征。其三，腔詞中的裝飾性處理手法。現代旋律中“依字行腔”的效果往往體現在對主要字詞的裝飾性處理方面。用適合男高音音色與發聲特點的方式，變化地體現“滑音”“顫音”，造成類似旋律“加花”的效果。此外，長短不一的腔詞搭配處理也使得音樂更具活力，更貼近劇中人物的真實情感。抑揚頓挫的靈活交替有效避免了旋律由于“有調性”而出現的具有程式化結構的弊端，在不脫離觀眾熟悉的風格基調的同時又充滿個性化和自由度。

（二）音樂與戲劇的“互文性”呈現

音樂和戲劇在歌劇中相互作用，共同構建了其藝術世界。音樂在歌劇中既是“主體”，又是“陪襯”。

在歌劇中，音樂往往承載著戲劇（即純臺詞）無法表達的情感和意境，用音調來傳達人物的內心世界、情感的起伏變化以及戲劇沖突的發展過程，它具有直接成就感性體驗的優勢，筆者稱其為“以樂塑型”，亦即“主體”。音樂在歌劇中又具有依附性和服務性，需與戲劇動作、人物性格、舞臺環境等要素緊密配合，依附于戲劇文本而存在，同時輔助敘事、舞臺和場景的體現，為戲劇的表現提供支持和幫助，筆者稱其為“應景生樂”，亦即“陪襯”。

從歷史角度看，李大釗具有崇高、堅定、大無畏的偉人精神，而這種展現偉大與悲壯的恢宏情緒則是《晨鐘》的主要基調之一。其次，為了展現時代處在黎明到來之前的暗黑之際，人們在不安世道下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苦難與掙扎，對應的音樂采用了樂隊全奏的方式。從譜例2的配器可以看出樂隊為分層式的全奏，每個聲部都具有相對獨立的音高線條，以八度關系“下墜”，與舞臺上通過多媒體所展現出的“風起云涌”的動蕩與絕望的場景相呼應。在這種情緒下，人們渴望出現救世主的愿望也傳遞給觀眾，成為觀眾的“期待”。同時，通過對社會黑暗背景的刻畫，又從側面暗示了李大釗的偉大，這種人物設定和情感期待與歷史中的李大釗是相吻合的。但正如該劇導演熊源偉對本劇的核心設定：這部劇凸顯的是“人”。在劇情推動的前提下，如何“讓人物形象更加生動、更加個性化成為衡量作品藝術水準的重要指標”[4]。圍繞這一設定，“李大釗”還需具有更立體化、人性化的性格建設。于是就有了第一幕中“李大釗”手持丁香花，用充滿京劇韻味的詠嘆調登場的情節。此刻的音樂情緒是明朗而抒情的，故事情節通過旋律娓娓道來：一株小小丁香花的恬美、空氣中的香味，以及妻子因為家用與他“斤斤計較”等。這些情節反過來成為音樂情緒的催化劑，它們所蘊含的“詩意性”特點，轉化為一種情緒符號，與音樂的渲染效果相得益彰。視聽的高度融合為觀眾勾勒出一位熱愛生活、細膩感受周圍環境、關愛家人甚至外人的“普通人”形象。“他”是一位普通的丈夫，一位普通的父親，也是一位普通的“熱心腸”。有了這樣的鋪墊，“李大釗”這一人物形象在文獻基礎上獲得了一種“柔焦式”的處理，為后續劇情的發展和升華埋下了情緒伏筆—正是這樣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最終成為全中國的救贖。歷史事件或人物本身具有客觀性特質，而在舞臺這一表演平臺上，它們也需要符合真實性的基本要求，這正是文獻所提供的原始資料范疇。然而，舞臺表演有其自身的側重點和藝術目的，因此在呈現文史資料的同時也需要結合適當的虛構內容，以更好地成就環境和人物設定的完整性與立體性，從而凸顯作品的藝術性和時代性。正如上述場景，正是為了塑造季大釗的“普通人”形象而虛構的，這也是“互文性”的一種體現。

譜例2《晨鐘》第一幕“尋道\"，第1一8小節縮譜

（三）虛實交互的敘事脈絡

在歌劇藝術中，戲劇沖突是推動劇情發展的關鍵因素。因此，除“李大釗”本身具有虛實互濟的敘事特征外，整部劇的劇情展開、情感升華主要來自兩個虛構人物：“琴君”和“宇劍”。虛構角色本身即為一種心理或符號象征，表層上看，他們本身所具有的獨立精神、抗爭精神與探索精神可被看作是當時廣大進步青年和有志之士的化身與縮影；深層來看，他們是李大釗精神的一種縮影和外化形式。在敘事方式上，編劇并未采用鋪敘歷史事件的方式，而是巧妙地通過“琴君”和“宇劍”引發的事件來進行敘事（見圖2）。此外，“琴君”還具有聯動其他人物情感關系、逐層推動劇情情緒的重要作用。在筆者看來，這可能恰恰源于她是女性角色，在情感表達和精神傳遞上更具沖擊力。

四、中國歌劇的交融共生與新時代探索

第一，歌劇《晨鐘》作為一部融合中國傳統文化與紅色元素的藝術作品，其音樂與戲劇的交融共生具有鮮明的當代審美特點。首先，音樂與戲劇的交融并非流于表面，而是深入劇情內核，與人物性格、情感變化、戲劇沖突及舞臺場景緊密相連，成為推動劇情發展、揭示人物內心世界的重要手段。其次，作為當代歌劇，這種“交融”也體現了當代審美的特點。一方面，它在保留傳統正歌劇嚴肅莊重的內容與形式的同時，將它移植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土壤上；既廣泛應用中國傳統音樂元素，又融入現代音樂元素和當代審美，使音樂兼具中國韻味和現代時尚感。另一方面，由于編劇姚遠在劇情設計上將“好懂”“好看”作為基本定位，因此，在敘事過程中，有的放矢地兼顧了歷史文本與創作文本兩個主體，在據實呈現主人公歷史事跡的大框架、大背景下，用更容易走進觀眾心靈的細節與情節來進行烘托和補充。

圖2人物的虛實結合與敘事

第二，歌劇中對中國傳統元素的應用與呈現極為重視且立場鮮明。作為一部講述中國故事、展現中國題材的正歌劇，創新使用民族元素是其最為突出的標識與特色。回顧中國歌劇史上的經典之作，民族歌劇《白毛女》在音樂創作中借鑒并融合了河北榔子、山西民歌等民間音樂素材，創作出既契合當時群眾審美又極具中國印記的新曲調并流傳至今；在視覺方面，該劇大量運用具有中國傳統特色的元素，具體體現在服飾、道具和舞臺布景上，如紅色的對聯、剪紙等，為觀眾打造出一場充滿民俗風情的視覺盛宴。又如民族歌劇《江姐》，因角色設定為四川人，音樂大量借鑒川劇、四川民歌等元素，并融入戲曲“拖腔”唱法，風格辨識度極高。這些經典作品為《晨鐘》提供了深厚根基與參照，例如在刻畫反面人物張作霖、呂鳳麟等時，音樂融人東北二人轉說唱素材，演員念誦時采用長短不一的“跛腳”節奏，搭配走路時怪誕夸張的肢體語言，以荒唐滑稽的方式展現反派嘴臉。樂隊則是以音效化的方式給予補充，共同勾勒出奸人形象。對民族元素的時代化應用也是當代展現中國題材歌劇的重要方面，是創新探索中的持久命題。

在《晨鐘》的敘事中，音樂、文本與戲劇的關系密不可分。文本為音樂創作搭建框架，而音樂對文本敘事、人物塑造及場景定位進行精準解讀與詮釋。這種音樂與文本的互文性，不僅增強了歌劇的藝術感染力，還使觀眾在欣賞過程中能夠更深入地理解文本內涵。同時，觀眾能感受到歷史與現實在《晨鐘》中相互映照，共同構筑歌劇的深厚底蘊。這種歷史與現實的交織，讓歌劇在表現上更具時代感與縱深感，促使觀眾在欣賞藝術的同時思考歷史與現實的關系。在音樂緯度上，傳統與當代也實現了一次精妙的對話。對傳統最“高級”的映射就是實現“風格上的相似”。要實現這一目的，需通過對某種傳統風格所構成的特征、旋法語匯進行剖析、吸收、消化和感悟后，再與創作者自身的藝術審美、藝術追求及個人音樂語言相結合，生成新的音響或曲調。在新時代平臺與審美架構上，聽眾既能迅速與傳統風格產生共鳴，又不覺得老派守舊，這便是新時代下賡續傳統的有效創新手段之一。《晨鐘》讓我們在享受藝術的同時，思考歷史與現實、文化與社會的復雜關系，以及人類精神世界的無限可能，是新時代中國紅色題材歌劇創作的一部成功之作。

隨著2024年12月《晨鐘》再次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奏響，這部當代紅色歌劇再次彰顯其跨越時代的藝術生命力，正朝著當代經典歌劇之路邁進。它不僅是一段歷史的回響，更是激勵我們前行的精神力量。讓我們銘記歷史，啟迪未來。

作者簡介：王甜甜，上海音樂學院作曲指揮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