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侍坐》妙境：賞孔門弟子志向，探孔子教育理念

《論語》中《子路、曾皙、再有、公西華侍坐》一章，以對話勾勒出孔門師生論道的經典場景，不僅凸顯了四位弟子不同的人生抱負，還反映了孔子深邃幽微的教育理念。本文試圖透過孔門弟子之志探尋孔子如何在對話中實現知識的滲透與對個體價值的尊重，為當代教育實踐提供借鑒。

一、孔子及《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

孔子，名丘，字仲尼，春秋時期魯國人，是我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學派的創始人。他生活在禮崩樂壞的時代，一生周游列國，傳播自己的學說，培養了顏回、子貢等杰出人才，其教育思想通過《論語》得以流傳后世，成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為后世的思想發展和教育實踐提供了寶貴的精神財富。《子路、曾皙、再有、公西華侍坐》是《論語》中的經典篇章，記錄了孔子與四位弟子關于志向的對話。在這一對話場景中，孔子營造輕松的氛圍，循循善誘，引導子路、曾晳、再有和公西華各言其志，對他們的回答或曬或許，給予點評與指導，展現出獨特的教育理念。深入研究這些理念，對理解中國傳統教育思想精髓和推動現代教育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二、《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蘊含的弟子之志

在《子路、曾皙、再有、公西華侍坐》中，四位弟子依次勾勒出不同的人生理想。這些志向看似迥異，實則構成了儒家價值體系的立體圖譜，體現了儒家“君子和而不同”的精神內核，彰顯了個體生命的獨特光芒。

（一）子路：剛毅勇敢的治世擔當

子路的回答帶著鮮明的個性特征：“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謹；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這種直面困境的豪邁，展現出他軍事才能上的抱負，“知方”二字更暗含對禮義教化的重視，點出他并非單純尚武，而是通過武力保障與道德引導的方式實現國家治理?！墩撜Z》中記載子路“好勇過我，無所取材”]，此處的“率爾而對”正是其急躁魯莽的體現。他的志向雖具宏大氣魄，卻缺失了儒家強調的“謙謙君子”之風和虛懷若谷的胸襟。

（二）再有：謙虛務實的民生關懷

再有的回答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格：“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倍潭虜嫡Z，勾勒出一位務實派政治家的治世藍圖。冉有深知在禮樂崩壞的時代，夯實物質基礎是治國的第一步，他將治理目標從“千乘之國”收縮至“方六七十，如五六十”的小國，聚焦于“足民”的經濟建設，體現出對自身能力的清醒認知，是儒家“量力而行”思想的體現?！耙再咕印奔瘸姓J自身在文化建設上的局限，又暗含對理想政治的期待，這種務實精神體現出儒家對“各盡所能”的辯證態度。

（三）公西華：專精守禮的文化自覺

公西華的志向更趨精微：“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愿為小相焉。”相較于治國安邦的宏大理想，他將目光投向宗廟祭祀、諸侯會盟等禮儀場合，甘做一名小小的司儀官。這種選擇，源于對周禮的深層認同，在禮崩樂壞的春秋時期，維系禮儀制度本身就是對文化道統的堅守，“端章甫”的服飾描寫，不僅是外在儀態的呈現，更是內在文化自覺的象征?！霸笇W焉”三字，展現出公西華“知不足而愿學”的謙遜態度，他不空談理想，而是專注于文化傳承的細微處，通過具體的禮儀實踐重建社會秩序，直接指向“學”與“行”的統一。

（四）曾皙：天人合一的終極向往

不同于前三者的有為而治，曾皙描繪了一幅“無為而治”的暮春郊游圖：“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边@個回答看似與治國無關，卻揭示了儒家的終極理想不是征服自然或掌控社會，而是在天人合一、人我和諧中實現生命的圓滿。曾皙之志的高明處在于，治國平天下的實踐最終內化為“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的大同境界，當禮樂教化融合于心，政治秩序便自然生長為天地社會的有機部分。

三、《子路、曾皙、再有、公西華侍坐》反映的孔子的教育理念

《子路、曾皙、再有、公西華侍坐》描繪了孔子與弟子交流的場景，簡潔的對話中蘊含著孔子關于教育對象、教育目標、教學內容以及教學方法等的教育理念，分析這些教育理念可為現代教育的理論建構與實踐探索提供有益借鑒。

（一）教育對象：有教無類

“有教無類”是孔子教育思想的核心之一，這一思想強調教育的普及性和平等性，認為每個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權利和機會，不應因出身、地位、財富等因素而受到限制。在《子路、曾皙、再有、公西華侍坐》中，這一思想得到了充分體現，四位弟子出身不同，性格各異，志向相殊，但孔子沒有因此就有所偏袒或排斥，而是堅持“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的教育態度，平等地對待他們，鼓勵他們各抒己見，表達自己的志向。這種平等、開放的教育思想打破了當時教育只面向貴族階層的傳統觀念，將教育普及到民間，讓平民百姓也有機會通過學習提升自己的品德和才能，體現了孔子對教育公平的追求，具有鮮明的進步意義。

（二）教育目標：學而優則仕

子夏“學而優則仕”的觀點代表了儒家的關于教育目標的看法，即士人應當承擔社會責任。因此，本文以此概括孔子的教育目標。在《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中，孔子以“如或知爾，則何以哉？”開頭，鼓勵四位弟子自由表達政治抱負，這種對話形式表明，孔子將“從政”視為弟子學成后應當思考的重要方向，符合“學而優則仕”的目標。四位弟子均經過長期學習，政治抱負建立在學識的基礎上，這體現了“學”與“仕”的統一，即學問的終極價值在于經世致用。

子路直言“可使有勇，且知方也”，欲以軍事才能治理國家，使百姓勇敢且懂得禮義，希望通過所學從政，實現治國安邦的理想，這與儒家“學以致用”的思想一致?？鬃与m對子路的態度有所不滿，但原因是子路不夠謙遜，而非否定他的志向本身。冉有提出“可使足民”，側重于經濟治理，想用三年時間使百姓富足；公西華自謙“愿為小相”，希望能在諸侯祭祀、會盟等活動中擔任司儀官，這實際指向宗廟祭祀與外交禮儀，屬于禮樂制度的核心領域。兩人分別將所學的經濟和禮法知識與社會實踐結合，都希望運用自己的才能在政治事務中做出成績，也是“學而優則仕”的體現?？鬃記]有直接批評兩位弟子的話，反而暗含鼓勵，認為兩人均有能力勝任更重要的工作，說明他對兩位弟子從政的志向是認可的。曾皙描繪“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圖景，更側重于個人的生活情趣和精神追求，看似超脫政治，實則是儒家“大同社會”的縮影，這種理想需要以前三者的政治治理為基礎，間接肯定了“仕”是實現社會和諧的必要途徑。

（三）教學內容：德育為主

孔子開篇便引導學生不要因自己年長而拘束，主動消除師生間的等級感，營造出一種平等、寬松的教學氛圍，讓弟子敢于表達真實想法，這有助于培養學生自信、坦誠的品格，體現了對學生道德品質和心理素質的關注。從孔子對子路、再有、公西華三人的點評可以看出，他更注重學生的道德修養和人生態度，認為治理國家要以禮義道德為先，不能只追求政績和才能，這也充分體現了他以德育為主的教學理念。

子路因“率爾而對”被孔子“曬之”，但他未當面斥責，而是事后通過曾皙之口指出“為國以禮，其言不讓”，這種間接批評既保護弟子尊嚴，又傳遞“謙遜”的德育要求?？梢?，孔子絕非僅僅關注學生的治國才能，還注重培養學生謙遜的品德。冉有說自己可以使一個中等規模國家的百姓富足，但禮樂教化需要交由君子。從孔子對再有的點評來看，他認為要以治理大國的標準和心態來對待中等國家，暗示再有要有更遠大的抱負，要對自己有足夠的自信，這種注重學生正確認識自己，不妄自菲薄的做法，體現了鼓勵學生發展的德育觀。公西華表示愿意在宗廟祭祀等活動中做小相，孔子以“赤也為之小，敦能為之大”點明其能承擔更大的責任，且孔子重視“禮”，認為“禮”是道德規范的重要體現，這反映出他對學生“謙遜需與自信平衡”的道德修養的重視。曾皙描繪的“暮春郊游”場景，實為“禮樂教化”達到極致后的社會狀態：百姓安居樂業，道德自然淳厚，無須強制治理?？鬃訉Υ烁叨日J同，認為曾晳的志向契合儒家“德治”的最高理想，即通過德育實現社會和諧，而非依賴政令武力，表明德育目標不僅是個人修養，更是通過禮樂構建和諧社會。

（四）教學方法

1.因材施教

孔子在教學中以學生為中心，重過程輕結論，用不同的方式引導學生自主領悟，將儒家價值觀融入具體事例，對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和獨立思考能力有深刻借鑒意義。首先，孔子善于依據學生的生活碎片設計教學，讓知識與學生日常緊密結合。在《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中，孔子敏銳地捕捉到了學生日常話語背后隱含的教學內容，他以學生日常交流中可能出現的疑問一“如或知爾，則何以哉？”作為教學的切入點，將問題置于學生熟悉的語言環境中，使四位弟子能夠擺脫思維束縛，并基于日常思考和認知積累自由表達?？鬃釉趯υ掃^程中，也以日常話語交流的姿態參與其中，通過表情、動作以及追問等自然的交流方式與學生互動。這種生活化的教學場景消解了師生間的距離感，使學生在不經意間完成自我反思與成長，實現了日常語言與教育價值的有機融合。其次，孔子注重因勢利導，發展學生所長。曾皙在其他人談志向時獨自鼓瑟，孔子沒有打斷他，這體現了孔子善于發現和培養學生特質的精神。且曾皙并沒有提出具體的治國方略，而是描繪禮樂和諧的理想圖景，孔子對此感嘆“吾與點也”，正是對曾皙所擅長的獨特精神境界的肯定與引導，體現了對其志趣的高度認同。這種做法既肯定了禮樂精神的終極價值，又能啟發其他學生思考政治之外的道德境界，彰顯了孔子支持學生個性化發展的教育智慧。最后，孔子善于進行差異化引導和評價?？鬃訉ψ勇贰皶裰?，因為子路的言辭中透露出自負和魯莽，需要讓他明白治理國家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謙遜和禮義，這種“點到為止”的批評方式，既暗示了其性格缺陷，又保護了他的自尊。面對冉有和公西華自抑的言辭，孔子未以單一標準評判，而是巧妙地通過第三方的提問和差異化反饋，間接引導學生認識到自己有更大的能力，以此激發他們的自我認知。這種看似指向他人的反饋，實則創設了一個安全的反思距離，讓學生在彼此交流中體悟到老師的期許，從而受到鼓勵，樹立更強的信心。同時，能讓學生在玲聽對他人評價的過程中，不自覺地對照自身，能達到“以評他人為鏡，照見自身可能”的目的，更有效地激發內斂型學生的潛能。

2.啟發誘導

孔子并非直接灌輸知識，而是通過創設情境、引導思考、尊重個性等方式讓學生自主領悟，這種教學方法尊重了學生的主體地位，能促進學生深入思考。在《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中，孔子善于引導學生思考，他以開放式的問題開啟對話，不設置特定答案，能激發學生的思維和表達欲，引導學生從實際出發思考自己的才能與志向，積極主動地參與到討論中來。孔子還根據學生的不同特點進行針對性的啟發，如對子路“曬之”，以微妙的表情暗示子路過于自信、魯莽的性格特點，啟發他要懂得謙遜；對再有和公西華，孔子通過追問“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赤也為之小，敦能為之大”，暗示他們應正確認識自己的才能，勇于追求更高的目標；對曾皙，孔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彼麑υ鼍辰绫硎旧钋械恼J同，這種情感的自然流露，是其價值觀的真實表達?？鬃硬⑽纯桃鈱⒋俗鳛榻虒W案例，但在師生對話的氛圍中，他對曾皙非治國方略志向的真誠贊賞，無形中觸動了其他學生，使他們自然地開始思考：人生的志向，除了治國理政的宏大目標，還有對個人內心寧靜和精神生活的追求。這種留白的做法可以對比啟發學生[2，暗示儒家最高追求是禮樂教化下的自然和諧，而非武力或權謀。

3.學、思、行結合

學、思、行的融合，是孔子的整體教學邏輯，他始終將知識傳授、批判性思考與社會實踐緊密結合，不僅培養了弟子的綜合能力，也為后世教育提供了“知行合一”的典范。在《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中，無論是子路的治國大志、再有的富民計劃、公西華的宗廟禮儀，還是曾皙的禮樂理想，均以“學”為基礎，以儒家經典為依托，他們在輕松、活潑的氛圍中習得知識，明確學習方向?！八肌笔沁B接“學”和“行”的橋梁，這一點在孔子的教學中有深刻的體現，他十分注重培養弟子的批判性思維?？鬃幼屗奈坏茏右来侮U述自己的志向，再通過提問、反問和點評的方式，直接或間接地引導弟子反思自身志向的合理性，這能讓弟子在學習過程中積極思考，有助于他們將所學知識進行整理和輸出，加深對知識的理解。此外，在討論中，四位弟子都在思考自己將來如何在社會中發揮作用，即如何將理論知識運用到社會實踐中，這體現了孔子對“行”的重視，其目的是培養他們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鬃油ㄟ^與四位弟子探討關于治國理政和個人修養等實際問題，引導弟子們將志向指向具體的實踐方向，鼓勵他們思考自己的人生價值與社會責任，體現了儒家“修已以安人”[的入世精神。

四、結語

從《子路、曾皙、再有、公西華侍坐》的師生對話到當今教育的發展，孔子跨越千年的教育理念展現出強大的生命力，不僅深刻影響了中國古代教育的發展路徑，更為當代教育改革提供了重要的實踐啟示。繼續深入挖掘經典文本中蘊含的孔子的教育智慧，將為構建更具人文關懷、更富創新活力的教育體系提供中國方案，也必將為人類教育文明的發展貢獻獨特的東方智慧。

作者簡介：鄧燦（1996一），女，苗族，貴州遵義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學科教學（語文）。

注釋：

[1]徐志剛.論語通譯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2］葉幫義.從《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看孔子的啟發式教學[J].教師博覽，2024（29）：2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