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高濂《玉簪記》中陳妙常的人物形象

高濂創作的傳奇劇本《玉簪記》被譽為傳統的十大喜劇之一。高濂在《玉簪記》中塑造了陳妙常這樣一位豐滿的人物形象。陳妙常是一位高貴聰慧的俊美人，出身官宦之家，才華橫溢；陳妙常被迫為尼，但積極樂觀地對待生活；陳妙常在面對愛情時性格多變，總是內心充滿掙扎。此外，陳妙常作為明代的一位典型的女性，她對情的追求十分純粹，陳妙常這一人物形象是晚明時期人們積極追求人生價值的代表，她的思想對當時封建婚姻制度是一種沖擊；對于當代年輕人的戀愛觀培養有著重要的啟示作用。

一、陳妙常的形象特征

高濂的《玉簪記》塑造了許多突出的人物形象，其中有風流倜愷的張于湖，有出身書香門第的潘必正…當然，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陳妙常。陳妙常在愛情來臨時，敢于表露情愫，但在感情面前內心又表現得特別掙扎，這樣一來，陳妙常的人物形象特征變得十分豐富。

（一）高貴聰慧的俊美人

《玉簪記》中的陳妙常身份高貴，她出身于官宦之家，她的父親是朝廷官員，這一身份不同于普通百姓家的閨女，這就更加凸顯出她在追逐愛情過程中的勇氣。此外，她不僅長相十分俊美，自幼十分聰明，還勤于學習。

陳妙常出身顯赫，身份不同于普通女性，這使得她的形象更具有反叛性。在第四出《陳母遇難》中，作者這樣寫道：“（凈）老身錢氏，嫁自陳門。夫君曾拜開封府丞，黃泉早逝。”[1400陳妙常的父親擔任開封府丞這一官職，她作為父母最疼愛的女兒，在父親逝世之前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接受著官宦之家的禮教。明代封建倫理要求女性“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用“三從四德”的禮法來約束并規范女性的行為，士階層也通過文化宣傳推動守節。這一時期，守節成為一種社會風氣，并且逐漸向社會各個階層蔓延。陳妙常作為官宦之女，因為父親和府尹藩公十分要好，所以兩家結為娃娃親。但陳妙常與潘必正在女貞觀中暗生情愫時，均不知道小時候已被父母指腹為婚了，他們二人在女貞觀中的行為嚴重違背了當時的社會禮法。此外，陳妙常又是官宦之女，按理來說，小時候應該是受到過更加嚴苛的禮教要求和更加嚴格的禮儀規范約束，但是她卻在未出嫁前就在女貞觀和潘必正幽會，這就使得陳妙常這一形象更具有反叛性。

十七歲的陳妙常，長相十分俊美。第一出《家門正傳》寫了“（末上）陳女娉容，潘生俊雅。姻親指婚”[1391，開門見山地指出了陳妙常長得美麗動人。在第六出《于湖借宿》中\"（小外）好一位仙姑，也在此出家”[1408“（小外）適見道姑，敢是一個神仙。（老旦笑科）不是”1408。臨江令張于湖赴任時借宿女貞觀，對陳妙常一見鐘情，這一出借張于湖之口來描寫陳妙常的貌似仙姑，可見陳妙常即使是穿著樸素的道姑服飾，也仍然美麗動人。

陳妙常視野開闊，自幼十分聰明，還勤學各種藝術，對待事物有自己的思考和處事的風格。張于湖初次與她相見，就十分仰慕她，在第十出《弈棋挑逗》中，張于湖在和陳妙常下棋的時候，借機挑逗她，想要打亂陳妙常的心緒。

外：歸去洞房更漏永，巫山有夢和誰說？

旦：我意絮沾泥心煉鐵，從來不愛閑風月。

外：碧玉簪冠金縷衣，玉如肌。從今休去說西施，怎如伊。香膩桃腮不傅粉，最偏宜。好對眉兒共眼兒，覿人癡。

旦：詞章雖妙，只是言語太狂。我這里，清凈堂中不卷簾，景幽然。閑花野草漫連天，莫狂言。

外：獨坐洞房誰是伴？

旦：一爐煙。閑來窗下理琴弦，小神仙。[2]

從對話中可以清晰地看出，陳妙常以退為進，盛氣凌人。張于湖欲探查陳妙常的內心是否孤寂，但是陳妙常卻以自己的心思沒有在男女之情上果斷回絕。高濂在這一出中生動地刻畫了陳妙常的智慧聰明，能夠靈活應對問題，決定果斷麻利。

（二）帶發為尼的樂觀進取者

陳妙常為了活下去，在女貞觀做了尼姑。在她落魄的時候，雖然偶爾也說一句喪氣話，但是她并沒有悲觀消極，而是在女貞觀認真生活。直到后來遇到潘必正，陳妙常也沒有因為自己是道姑的身份而放棄兩人的感情，相反她積極面對、勇于爭取、欣然接受，這些都充分表現出她的樂觀進取。

從千金小姐淪落為流離失所的逃難女，性命難保，但她并沒有因此放棄活下去的希望。陳妙常與她的母親在靖康之變的戰亂中走散，在逃難的過程中，草打濕了麻鞋，跌倒的傷口隱隱作痛，她在如此狼的情況下，仍不放棄活下去，于是選擇在女貞觀做了道姑。在第五出《避難投庵》中：“【宜春令】（旦）遭兵火，值亂離。似絮隨風身無所歸。路途未慣，腳跟兒先遭狼狄。烏衣巷燕落香泥。紅亭路鶯愁花雨。悲啼。遇難如今有誰堪寄”[1403這里體現出她在面對困難時雖悲啼感慨，但她并沒有逃避這些困難，而是忍痛繼續逃難。在潘必正來女貞觀之前，陳妙常的生活總體上還算平靜，雖然遇張于湖挑逗，但是她憑借機智，快速地劃清了二人的關系。在潘必正來到女貞觀之后，陳妙常被潘必正的才情吸引，二人剛開始見面就彼此心生愛慕，在經過《弦里傳琴》這一出之后，二人更加堅定了彼此的感情。但是好景不長，他們二人的感情被潘必正的姑姑察覺，害怕他們二人敗壞門風，于是潘必正的姑姑找潘必正談話，催促他去赴試，潘必正沒能有機會與陳妙常道別就走了。后來兩人在秋江哭別，彼此難舍難分，但又不得不分開。命運雖然在陳妙常的感情中設置了這道坎，但是陳妙常并沒有就此放棄，而是在女貞觀中等待著潘必正的歸來，因為她始終對兩人的未來抱有希望。

二、內心掙扎的性格多變者

陳妙常的父親是朝廷官員，她從小便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直到后來家道中落，在戰亂中不幸與母親走失，她不得不獨立勇敢地面對生活的考驗。獨自過著枯燥乏味的道觀生活，在女貞觀中帶發修行，本應該了卻紅塵，但她敢于違背世俗禮教，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在真正面對感情時，她的內心又充滿畏怯和害羞。

（一）愛情中，性格的多變者

在面對生活的變故時，陳妙常勇敢接受現實并認真生活，但是，在面對她與潘必正的感情時，她一會兒表現得含蓄、患得患失，一會兒又表現得奔放、堅定不移，她在這兩種性格中拉扯。

陳妙常和潘必正在一次偶然中相遇，陳妙常對潘必正一見傾心。但是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男女之事是非常受禁的，更何況陳妙常的身份是道姑，還生活在道觀中，這就使得兩人的感情進度受到了很大的阻礙。所以陳妙常在被潘必正說破之后，不僅沒有大膽承認，反而假裝十分生氣并將潘必正打發走。在潘走后，她又對潘思念不已。她不敢直接向潘必正表露自己的心意，于是用詩詞來記錄自己的心緒。當潘必正看到她的詩詞后，再次向她求愛，但是陳妙常仍然拒絕。直到潘必正拿出她的詞，陳妙常當時還十分害羞，最終不得不承認她對潘必正的感情，并接受潘必正的愛情。她在面對感情的整個過程中，性格并不是單一的，而是復雜多變的。

（二）內心掙扎的取舍者

陳妙常的內心世界總是在不斷地掙扎與取舍。從對待愛情方面來看，她一邊在熱烈地追求著愛情，即使違背社會常理，困難重重，她也堅持不懈；一邊又害羞畏怯，扭扭捏捏，在這兩種狀態中撕扯。但在面對張于湖的追求時，她在取和舍之間做法果斷。如《琴挑》這折戲中，潘必正對陳妙常一番試探后，發現陳妙常是一個內心熱而外在冷的人，內心十分聰明，臉面假狠，口里總是喜歡做硬。正是因為陳妙常剛開始對待潘必正是羞怯而且矜持的，所以弄得潘必正不能摸清楚陳妙常的心思而得了相思病。二人被迫分開之際，陳妙常便陷入了要不要同潘必正一同離開的內心掙扎當中。

兩人不得不分離之際，陳妙常雖然想要拋棄一切陪在潘必正的身邊，但是在面對潘必正的前途和一時之歡的取舍中，她不得不變得理智。在對這兩者的取舍中，陳妙常取舍的果斷性、理智性和她在感情中的艱難掙扎形成鮮明的對比。在《秋江哭別》這一折中，陳妙常對潘必正的感情處于又愛戀又懷疑的掙扎中。陳妙常擔心與潘必正好久不見，他會喜歡其他女性，害怕他變心，害怕他不會想起和自己的舊姻緣，此時的陳妙常在害怕失去與不得不讓他離去之間徘徊掙扎。

三、陳妙常形象的思想意義

《玉簪記》中的陳妙常形象堅定勇敢、聰慧伶俐，這一人物形象背后凝聚著晚明時期人們對情的追求、對人生價值的追求，以及以情反禮的思想。陳妙常的思想和行為遠遠走在了時代的前面。

高濂的《玉簪記》通過講述一位生活在女貞觀中的道姑陳妙常擺脫清規戒律而回歸人性，最終得到愛情的故事，變相地批判了當時社會“滅人欲”的思想，沖擊了這種虛偽、違反人性的思想。陳妙常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不僅指出了人欲不可滅，還通過贊美自由愛情的美好，反向地肯定了人欲，這種思想構成了《玉簪記》的核心靈魂。受到千百年來思想的束縛，晚明時期的人們普遍追求的是個性的解放，批判宗教禁欲主義，人們共同的價值追求正是《玉簪記》所反映出的主題，即大膽追求愛情，肯定人欲。

晚明時期皇權式微，外戚、宦官、黨派之間的權力之爭相當激烈，朝綱紊亂。在這樣的政治環境下，朝廷對社會的管控逐漸松懈。在這個政治系統接近崩潰的時代，人們的思想已經逐漸開放。加之商業經濟十分繁榮，享樂之風盛行，市民的文化需求旺盛，王公貴族、文人名士、富家商人無不追求享樂。他們將禁欲主義的思想拋之腦后，注重個性的解放和對人欲的追求。高濂《玉簪記》的故事情節和思想內容恰好和這部分群體的思想追求一致，其中贊揚愛情的美好也是這一時期人們的價值追求。陳妙常的人物形象深入人心，她的人生追求雖不符合常理，對封建正統思想也有所違背，但卻是這一時期人們所向往和想要追求的。

四、陳妙常形象的審美價值

高濂《玉簪記》中陳妙常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重要的審美價值。她不甘于世俗思想的壓迫，擁有崇高的文化修養和超前的意識，無論是在當時思想封閉的社會還是在當今思想開放的社會，陳妙常這一人物形象的思想意義都為自古以來的女性上了一節如何擁有正確愛情觀的課。

高濂《玉簪記》中的陳妙常自幼好學，精通各種技藝，她的琴聲讓眾人贊不絕口，可以通過琴聲將自己對潘必正的感情傳達出來。她還擁有高超的棋術，在和張于湖下棋的過程中得以充分體現。她在詩詞歌賦方面也十分有天賦，在第十九出《詞姤私情》中，潘必正經過陳妙常的臥房，正好陳妙常在獨睡，潘必正看到陳妙常看誦的經典，里面有一幅字，是陳妙常所做的詩稿：“松舍清燈閃閃，云堂鐘鼓沉沉。黃昏獨自展孤衾，欲睡先愁不穩。一念靜中思動，遍身欲火難禁。

強將津唾咽凡心，爭奈凡心轉盛?！盵1457從中可以看出陳妙常將自己的心事寫在了詩詞中，也體現了她的知識文化修養。

書中的陳妙常突破了封建社會女性是男性的附屬的觀念，這充分展現了女性家庭主婦之外的形象，是古代女性形象的一種轉變：能夠獨立思考問題，并做出自己的判斷。明末清初西周生創作的《醒世姻緣傳》中的理想女性形象為人恭謹，“以順為正”，符合封建思想。在封建倫理道德的統治之下，男尊女卑是夫婦關系中天經地義的準則，女性要依附男性，順從男性。晁夫人就是這一形象的典型代表，她不敢有自己的立場，而是一味順從[3]。與差不多同一時期的這一類女性形象相比，陳妙常不盲目聽從傳統的觀念和規則，而是根據自己的內心感受和理性的判斷來決定自己的行動，她不會對外界準則聽之任之，也沒有認為女性是男性的附屬，這些方面足以體現出陳妙常較為超前的女性意識和對女性權利的思考。

五、結語

陳妙常不僅擁有崇高的文化修養，還擁有先進的女性意識，這一形象的塑造充分展現了女性可以在感情和婚姻方面有自主選擇權，一定程度上抨擊了封建婚姻觀念，有利于女性的解放和男女平等觀念的傳播。陳妙常的形象反映了明清觀眾的審美心理，她的愛情故事展現了人們對自由戀愛和幸福生活的向往，這也為相關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

作者簡介：李轉會（1999—），女，漢族，貴州畢節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學科教學（語文）。

注釋：

［1］黃裳.黃裳集·古籍研究卷I·古籍校注三種[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22.

[2]高濂.高濂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

[3]李聰穎.《醒世姻緣傳》中女性形象研究[D].錦州：渤海大學，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