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媒介融合的背景下,文學作品與影視藝術之間的跨媒介敘事已成為一種重要的文化現象。散文《我的阿勒泰》以其細膩的情感描繪和獨特的文化視角展現了新疆阿勒泰地區的自然風光與人文風情,贏得了廣大讀者的喜愛]。電視劇版的《我的阿勒泰》則進一步將這種文學魅力轉化為影視視聽語言,實現了從散文到影視短劇的華麗轉身,這一過程不僅考驗了創作者的改編能力,也為我們提供了研究跨媒介敘事的新材料。《我的阿勒泰》從文學作品改編為影視作品時,基于不同媒介的特性實現創新性重構,在保持原著文學性、藝術性和思想性的基礎上,踐行創造性繼承和發展,通過延伸文本“故事世界”、改編人物關系增強可視性和貼合媒介特質豐富敘事結構,最終完成了文學形象向視聽綜合形象的轉化。
一、保持原著底色
“跨媒介敘事”這一概念由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學者亨利·詹金斯提出,指綜合運用多種媒介講述故事的全新敘事技巧[2。針對不同媒介對同一故事的不同演繹,詹金斯認為“其中每一個新文本都對整個故事做出了獨特而有價值的貢獻。跨媒體敘事最理想的形式,就是每一種媒體出色地各司其職、各盡其責”[3。影視藝術作為一種綜合藝術,是現代科學技術高度發展的產物,它的發展之快與影響之大,是此前其他傳播媒介無法比擬的。相比于語言藝術,影視藝術的受眾規模更大,視聽語言更為復雜,它在表達故事情節、塑造人物形象和烘托情緒氛圍等方面與其他媒介存在顯著差異,由于構建的是同一個故事文本,其故事世界的核心應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文本的底色。
在跨媒介視野下,國內研究主要聚焦于小說文本、漫畫、戲劇等藝術形式向影視劇的改編。觀察《瑯琊榜》《封神》《河邊的錯誤》《平凡的世界》《人世間》等成功改編實踐的影視作品,會發現它們以原著為底色,根據不同的媒介特質創造不同的敘事情境去傳達內容與哲理,以達到不同的敘事效果。通過對比原著發現,電視劇《我的阿勒泰》將散文的內容拆分在劇情中,不是嚴格按照散文的敘事順序進行組接,而是將散文段落打亂后將段落分布其中,在敘事之中悄然保留了散文的結構。散文原著中“小鳥”煙、打“電話”、澡堂、鄉村舞會、袖珍兔、采木耳、哈薩克族的民俗風情等以片段綴合在電視劇集中,實現“摳書式”的細節還原。此外,電視劇不僅保留了原著中蘊含的生活溫度和情感深度,還融入了導演個人的審美創作理念,進一步豐富了故事線索,展現了代際關系、現代文明與傳統文明的融合與沖突、青澀而溫暖的愛情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等更為深刻的主題。
二、“故事世界”的延伸
美國劇作家、編劇羅伯特·麥基曾說過:“好的故事能夠給我們提供雙重愉悅,一是使我們發現陌生的世界,給我們傳遞一種新鮮感;二是一旦進入陌生世界,我們又發現了自己,在這雙重發現中,我們能夠體驗到生命的意義和生存的焦慮。”3相對于原著簡單的人物關系,電視劇《我的阿勒泰》增加了不少新人物,不僅增強了故事性,更豐富了單一的敘事結構,這也是該劇成功的重要因素。
(一)現實時空的建構
詹金斯認為,跨媒介敘事是一種試圖有機整合多種類型的媒介文本來構建龐大的故事世界的新型敘事模式。從敘事學角度看,即便是講述同一故事的不同媒介,媒介屬性也會影響敘事情境,進而影響到敘事的效果[4]。跨媒介敘事的核心在于構建故事世界,一個故事世界不可能被一個單一文本所窮盡,而是包含了多種媒介之間的不同文本,在跨媒介平臺之間不斷衍生“故事世界”。正如詹金斯所說:“跨媒介敘事是創造世界的藝術,其故事世界豐富得如同一本百科全書。”[5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世界應當在空間、情節以及人物的深度拓展中孕育出新的意義,構建出一個更具延展性的敘事空間與敘事場域。因此,故事所處的時空背景及其人物形象的塑造顯得尤為重要。
《我的阿勒泰》影視作品設定的時間背景與原著大致相同,即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初,為故事中的現代文明與傳統生活方式之間的沖突設置了時代背景。故事中展現了傳統與現代交織在一起的社會面貌,描繪了游牧民族的生活及其在現代化進程中所面臨的沖擊,如游牧民族的宗教和自然信仰受到的影響,以及放牧技藝的慢慢消亡,特別是外來者為了追求利益破壞草原生態、影響游牧民族的傳統習俗等。從空間布置來看,電視劇《我的阿勒泰》主要發生地是新疆北部的阿勒泰地區,通過精心挑選的自然外景和人工布景還原阿勒泰地區的自然風光和人文景觀。此外,電視劇《我的阿勒泰》還采用記錄式的視角,真實還原了原著中作者與母親及外婆隨牧民遷徙、流動的日常,包括開雜貨鋪、當小裁縫、幫往來的牧民補衣裙、去大山深處采野生木耳等生動場景。
(二)人物形象的立體化塑造
瑪麗-勞爾·瑞安認為“人物的延展是故事世界重要的擴張方式”,人物延展包括對人物形象的延展和對人物關系的延展兩個方面。在角色塑造上,電視劇《我的阿勒泰》全方位拓展了原著中的角色,使角色形象更加豐滿和立體。同時,制作團隊還增加了一些新角色,豐富人物關系,使故事敘述更生動。
作品中有這樣一個鏡頭設計:文秀在樓梯上看見墻上歪斜的伍爾夫畫像,隨后伸手將畫像扶正。這一鏡頭暗示之后的敘事過程中對不同女性形象的個性化塑造,她們正如一個個被扶正的伍爾夫,彰顯著獨立思想萌發的女性意識。首先是對李文秀的人物延展。與原著相比,除了細節式地還原經歷,電視劇還增設了新的情節去刻畫人物形象。原著只是著力敘述她和外婆、母親的日常,關于她青澀的愛情、創作的艱辛讀者知之甚少。而在影視作品改編中,增設了不少生動的情節,如在餐廳打工,原著只是簡單交代她在縣城打工,但影視作品詳細記錄了她在餐廳打工的經歷,包括遭受同事嘲笑和排擠,還增設了討債情節,凸顯她面對困境時展現的自信與勇氣,使人物更加立體豐富。
電視劇著力刻畫的另一個人物形象是母親“張鳳俠”。原著中的張鳳霞改名為“張鳳俠”,人如其名,自帶俠女氣質,灑脫自如。原著通過第一人稱視角描寫“張鳳俠”,電視劇則從多維度塑造這一角色一照顧生病的奶奶、搭救高曉亮、用通俗語言給小賣部商品起名、與哈薩克族相處融洽,直接體現出她的誠信和俠義精神,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立體,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
此外,還有三個重要的人物,分別是巴太、蘇力坦和高曉亮。這三個人物在原著散文中并未出現,作為虛構人物他們對劇情推動起到了錦上添花的作用,也從側面豐富了主題內涵,強化了矛盾沖突。李娟在《鄉村舞會》開篇就寫道自己在舞會上認識了哈薩克族男孩麥西拉并心生愛慕,但之后再也沒有見過他,這段默默無聞的暗戀留下遺憾。電視劇通過塑造巴太這一角色,彌補了原著未竟的情感線。巴太的成長經歷、人際關系與外貌特征共同構成其獨特的魅力。他健壯高大,有著草原漢子典型的特征,這種外貌設定不僅符合他的身份背景,而且增強了觀眾對角色的認同感。劇中巴太首次出場時正在訓馬,這一場景暗示他與馬有著深厚淵源。他將馬當成自己的朋友,在馬死后將它們的頭骨掛在樹上,在他身上能看到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的溫柔細膩的一面;與漢族少女文秀跨民族的愛情故事也為他的形象增添了幾分浪漫和柔情,這種愛情的力量推動了文秀和巴太個人的成長和變化;他與父親蘇力坦的代際關系也頗為復雜,面對父親給自己的壓力和對自己人生的安排,他由最初的對抗變為理解,這種父子關系的轉變也影響了巴太的成長。
蘇力坦在劇集中出現時大都是一個向上移動的鏡頭,最后落幅定格在蘇力坦的中景。中景不僅展現人物形態,還交代人物所處的環境。蘇力坦每次出現都身著傳統的哈薩克族服飾并伴有新疆傳統的美食、服飾鏡頭,沒有現代文化的沖擊,代表蘇力坦一直在堅守他們自己的傳統文化。因為自己的固執,在劇情前半段中,蘇力坦這個人物形象的表現可能會引起誤解。但電視劇塑造的不是單面人,而是一個多維立體的形象,既有缺點也有優點。他的形象在劇情中逐漸展現出復雜而真實的一面。蘇力坦性格執拗豪爽、樸實善良且勇敢有擔當,得知大兒子木拉提累計賒欠小賣部兩千多元錢時,蘇力坦用價值遠高于欠款的駱駝來還債,這體現了他誠信守諾的品質。他堅守傳統且對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有著深厚的眷戀,但他尊重傳統又愿意變通和接受時代帶來的改變。蘇力坦這一形象的塑造不僅展現了傳統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與價值觀念,也反映了在現代社會背景下,傳統與現代、守舊與變通之間的碰撞與融合的必然。
作為影視作品中虛構的角色,高曉亮代表了現代化的生活方式對傳統游牧文化的沖擊和改變,豐富了劇情的層次感,通過創造沖突將劇情推向高潮,深刻揭示了人性的陰暗面和社會的復雜性。高曉亮作為貫穿全片的唯一反面角色,也是貪婪欲望的化身,他騎著摩托車來到牧場,與傳統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體現了現代文明對傳統社會的滲透和影響。此外,高曉亮還象征著人性的復雜和矛盾,他追求金錢和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但深陷內心掙扎和痛苦。借助這一角色,影視作品深刻探討了人與傳統、人與自然的關系在時代變革中的深刻震蕩。
(三)敘事結構的多樣化構建
在統一的故事世界框架之下,敘事者可以根據媒介的特質繼續拓展故事的外延[5。電視劇《我的阿勒泰》作為現實題材作品,在敘事美學上實現了躍遷。它將散文化敘事方式、豐富多元的影像景觀與現實主題的生動詮釋結合,不僅讓觀眾看到了現實題材短劇在敘事美學上的創新性發展,也彰顯了當下影視行業的新質創作力。電視劇在保證敘事主線結構完整的基礎上,增加了敘事分支,導演以李文秀的生命軌跡為主線,串聯起原著中不成線的散文片段。在原著中,文章結構靈活,敘事方式跳躍,時空轉換頻繁,不遵循嚴格的線性時間順序,更像是一種隨筆散記。因此,對于影視改編實踐來說,最困難的是將這些散落的片段,不統一的情節和人物整理出連貫的主線。最終,影視劇采用作家李文秀的第一視角作為主線來推進敘事。李文秀生活在城市,并非哈薩克族,當她在城市遭遇挫折決定去尋找母親時,文秀不僅是一個帶有主觀視點的敘事主體,更被賦予了游客的角色。觀眾跟隨文秀的視角帶著初來乍到的陌生感逐步深入阿勒泰地區人民的生活中,這一過程貼合了觀眾從陌生到熟悉的觀看體驗。原著中沒有主角的愛情線,但為了使角色塑造更加豐富立體,劇中增設了巴太這個角色,通過展現他和文秀的情感變化,進一步豐富了劇情與角色深度。
在故事支線上,電視劇采用了多角度的第三人稱來推進敘事。張鳳俠、巴太、蘇力坦、高曉亮等人的視角支撐主線,讓主線更完善。從文秀和高曉亮第一次天臺交談,到高曉亮與張鳳俠的相知、相遇到決裂,這一過程見證了文秀的成長。失去工作拿補償金時,面對高曉亮克扣兩百元的行為,文秀缺乏反抗的決心,經過一番成長歷練后,當高曉亮欺騙媽媽并拿走奶奶的“綠寶石”,她沒有選擇逃避,而是毅然決然直面高曉亮,由此迎來了劇情高潮。文秀不小心被受驚的“踏雪”拖拽在地,巴太面臨愛馬與愛人的兩難困境,最終選擇殺馬救人,這一情節不僅展現了巴太的果敢和決斷,也反映了人性中的善良和犧牲精神。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發展與影片開頭文秀寫下的“去生活,去愛,去受傷”形成一種閉環的敘事,首尾呼應。因此,跨媒介敘事所建構的故事世界通過敘事元素疊加和形象譜系建構不斷得到強化。
三、結語
《我的阿勒泰》的跨媒介敘事實踐堪稱典范,它成功地將文學作品轉化為影視作品,在時空、人物、敘事結構等方面展開了深入探索與創新,并采用多元化的手法使故事層次分明,節奏感強,讓我們看到了文學與媒介融合的無限可能。這種跨媒介的敘事結構不僅豐富了劇情內容,提升了觀眾的觀影體驗,為觀眾呈現了一部感人至深、引人深思的藝術作品,也讓我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阿勒泰這片土地的獨特魅力。
作者簡介:張懷艷(1998一),女,漢族,貴州遵義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廣播電視。
注釋:
[1]李娟.我的阿勒泰[M].廣州:花城出版社,2024.
[2]亨利·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體和舊媒體的沖突地帶[M].杜永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3]祝光明.試析跨媒介敘事的兩種路徑:以角色為中心與以故事世界為中心[J].當代電視,2020(8):29-34.
[4]羅伯特·麥基.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M].周鐵東,譯.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1.
[5]程礫瑤.融合文化視野下的跨媒介敘事現象研究[D].大連:遼寧師范大學,2021
[6]姜雨萌.《河邊的錯誤》:跨媒介視域下小說與電影的敘事互文[J].電影文學,2024(6):143-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