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偶記
風也是有重量的。十二月。氣溫3度。
攔住我的法桐樹,她的落葉,一枚和另一枚。
攔住歸途和去路,傾訴的時光,低于葉脈的復活。
而河流在流。在中原,在洛陽。它欲靜止
安然度過臘月和冬至;在西苑路,
只需要一個夜晚。兩個燈盞。三個隱喻。
丘陵也會安靜下來,降低了期望中的海拔。
繁復。重疊。一座橋不曾隔斷一段河流,
只疏通行程匆忙的人,一個逗點,
連著另一個逗點,仿佛遺墨,一滴。兩滴。
那只去年的蟬。蜷縮在枯葉中。而枯葉搖曳在風中。
風中的洛水。是洛陽的血管,但你測量不出血壓,
甚至預測不出流速,流向大海的方向,轉折,崎嶇。
放棄夢想的植物,重復夏季的臆斷。
對塵世視若不見。脫掉一層樹皮,
依舊沐浴霧霾和寒風。真的沒有水聲。
真的沒有一塊石頭能壓住流沙。
天亮了,晨曦如晚霞。螞蚱稀少,豆蟲入眠,
偶爾幾只蚊子無法繼續吸血。
洛水托枯葉,托不起枯枝。那一截枯枝,被中年烘干,
被晚年遺忘。被一只手掐為兩截。猶如流年倥傯。
若干事情,河中的水滴。撲簌一聲落下的雪。
夢境很美。視野很寬。流水一如既往。
城市還在,在丘陵之間蟄伏,它不知今夕何夕。
選擇
露營。折疊小茶幾。紅茶。在黃河岸邊,
我們目睹了落日和晚霞。
往昔秋意斑斕。在這里,是清秋的秋。
是銀杏燦爛時,白鶴渡口,長空如洗的清。
肯定不是第一次,黃河落日圓。也肯定
不是第一次,我用溫暖的目光拂過你的長發。
暮色里。燈光將河流拉短,將塵世拉長,
將兩個人的影子固定在時光里。
寧靜。悠遠。夜聽鵲鳥輕啼,流水低訴。
白發暗生,又如何呢?
我選擇皈依最終的愛情。選擇你。
幸福覆蓋遺忘。快樂遺棄迷茫。我選擇。
西風渡
愁與西風應有約,當然,總是年年同赴清秋,
渡口的船只漸漸稀疏,漁人上岸,
兩三條鯉魚放棄了躍過龍門。
低處的蝦群無視大河的冷暖,
兀自熙熙攘攘。這時候,秋風中的烏桕
尚未露出驚艷的色彩,更沒有裸露果實的白。
白的依舊是晨霧,水鳥和天上的云朵。
風停了,那個牧羊人驅趕著羊群,
啃草,飲水,走走停停。
他經常將羊群占滿河堤,將鞭子插在腰間,
渡口無人之際,偷偷看一股溪流,
流入清澈的大河。作為主宰自己生活的人,
看到擺渡者來來回回,
他臉上有著不易覺察的微笑,
彼岸就在那里,就像一只羊繞過河堤,
到達另一面的河堤。
多少年了啊,西風渡再一次埋身于秋風,
風動它不動。在身側,菟絲子如期將種子灑落,
拉拉秧繼續肆無忌憚,那些不知名字的野草,
東風來,它們冒頭;西風來,它們消失。
只是,比那些長在墻頭上的草,
認識了更多來來去去的人。
秋陰時晴漸向暝,幾只螞蚱早就和牧羊人熟悉,
倏忽跳過,或者飛走,一如既往地戰戰兢兢。
不同的是,我作為那個牧羊人,早已厭倦了
這個極少擺渡自己的渡口。
黃河南岸記
有秋蟬的掙扎,有晚霞,
抵擋不住月光,不能輕視
黃河岸邊的精靈,它們古老,且生生不息。
當你看見她的年輕容顏,恭喜你的幻覺……
擁有幻覺的人,是不是雖死猶生?
還是茍且于些許的酒精。現在,
一只飛蟲趨光而來,另一只飛蟲是蟲界的另類,
它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大地之上,
輕如鴻毛。我需要重新丈量時光的引線,
需要忘懷更多的黑色閃電。
所有熱愛的,猶如飛蟲的翅膀。
所有你祝福的,經不起自己的祝福,
而生活啊生存啊這些巨大的鋼鐵,
這些化身百花的絕美,貌似生命的全部。
那個經過的人,正牽著一只
牧羊的邊牧。那只邊牧,正蔑視著
這個和那個幸福快樂的人,
這也是它快樂的方式。
月光愈加清亮,被塵世寬恕的萬物,
背負自己應該具有的品質。
就像此時他默默地盯著仲秋的月光,
平靜,安寧,又有些弱不禁風。
在洛陽
若你飛翔,在高處,會看見河流的鞭子,
大大小小的鞭子:黃河,洛河,
伊河、澗河、瀍河……
會看見大大小小的陀螺:
周山、邙山、白云山、
龍門山、萬安山、老君山……
大地冰封之時,你幾乎看不到甩掉的鞭尾。
推開中原的窗戶,天際盡頭,蒼茫寥落。
澗西區的雙瑞花園,正遇寒流和可能的暴雪。
就著白日的五分光亮,我為愛人讀詩,
朗誦《杜伊諾哀歌》的第二首:
“如果戀人們洞悉了秘密,他們也許會向夜色
吐出陌生神奇的詞句。因為一切似乎都在
把我們藏匿。看:樹始終在那里;
我們居住的房子也在那里。唯有我們
從所有事物邊飛過……”
牡丹廣場
牡丹廣場的牡丹花,漸漸稀少,
它們被城市的建設者挪走了一批,后來的一批
最新移植的花,仿佛一個人身體里
更換的器官,需要適應新的環境。
那個工人小心翼翼地澆水,施肥,
將多余的雜草清除干凈。另一個工人直起身來,
毫不猶豫甩掉了四月的泥巴。
傍晚的余暉下,牡丹廣場的平面
像極了很多人的面孔:廣場舞遠遠還沒開始,
音樂已經響起,成為一個城市的符號。
中間的巨幅牡丹畫,需要俯拍,才能看清全貌,
看清畫軸一直打開,裸露出承重的玻璃:
只是。你不能在上面自由行走。
這個世界,但凡透明的,承受不了太多重量。
從繁茂的昨天到現在,遲到的問候,
如一封信件,輾轉太多的驛站,它的困頓在于——
斗轉星移,一直未曾抵達。
時光有一顆滄桑的心,繼續包容地鐵站,
以及運來的泥土。廣場上的人群,
也繼續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并不注意
暮春凋謝的最后一朵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