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
馬玉豪
10歲的快樂是屋后那一片麥田
春來 田里結滿了麥穗
扛著竹竿找來一根細繩穿上蚯蚓
行走在田間的十字格里
孩童與青蛙一起長大
秋來 農戶收割莊稼
一棵蒼老的矮樹矗立在田中
像個沒人管的老頭孤獨地活著
他怕它孤單
便整日坐在它的肩上
和它一起看夕陽西下
15歲的快樂是課桌前的那個背影
短發落在肩頭 陽光透過玻璃照到的側臉
一陣風翻過窗子闖進來
帶著飄柔的洗發水香味
與我撞了滿懷
年少的天真與愛
在那一年毫無保留地盛開
17歲的快樂是不去考慮明天的每個夜晚
昏暗的光線射在一個個無知少年的臉上
鍵盤和鼠標在耳邊歡聲笑語
那一年的春夏秋冬
只有七點的太陽和八點的月亮
22歲的快樂是藏在繁華上海陰暗破雜亂的炒河粉攤
寡言少語的大叔把破舊的三輪踩進巷口
沉默地翻炒著一份份實惠的晚餐
那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城市
男人抱著疲憊進入夢鄉去迎接夢想
25歲的快樂是愿意與一切釋然
男人把純真和愛情扔在地上
用力地踩了幾腳 還啐了口痰
他接受了自己的平凡
也接受了人間的膚淺
轉身奮力躍進欲望深淵
鄉音(外一首)
? 成文賢
先人留下的
父母傳下的
使用了近一輩子的
鄉音
進了城竟然有點兒難以適從
在上幼兒園的孫子面前
像個小學生
說話時,總要不停地調整舌頭
老擔心哪個發音沾上了土腥
慢慢已適應了上廁所蹲馬桶
穿運動服,學著城里人飯后散步
可這刻進骨子里的鄉音
總像影子難以擺脫
老鄉見老鄉
像碰見了走失多年的親人
一聲聲鄉音像一杯杯陳年老酒
令人沉醉
那朗朗的笑聲
似乎又帶上了,故鄉田野
風的自由
林中
我已習慣
在一片樹林里閑逛,忽然
一只或兩只鳥尖叫著俯沖而下
把我視為敵人
這里是它們的家園
有它們的親人
對于一個闖入者,它們必須亮出
鋒利的喙和爪
但,它們誤會了
對于一個失去家園的游子
我能理解它們的驚慌和憤怒
我只是想在它們的巢下
讓靈魂小憩
感受一下家的溫暖
我更習慣在鳥鳴里
軌道(外一首)
? 呂敏航
縱橫于山林,或者穿梭于市井
既錨定方向又框定線路
附著物遠去了,軌道還在原地
不停地延伸,等待下一趟到來
我們處在軌道之中,前行也被界定
從山頂滑落,一根接一根
伐木工用木頭搭建
列車軌道和物體軌道,光溜溜的不著塵埃
喧嘩與寂靜,锃亮的軌道線
像歲月的脈絡,指向遠方
沉默,希望與夢想
戛然而止的瞬間,種子扎下根須
也有荒蕪的時候,落葉遍地
銹跡斑斑,被掩蓋的
在回望中消遁,曾經執著的
在某個地方萎縮成一條線
撥開落葉擦拭吧
無論風雨,無論霜雪
歲月留下的斑駁
依然堅挺著遙望遠方
一塊易碎的石頭
挺拔獨立,像偉岸的父親
遮風擋雨的時候
行經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
被風腐蝕的地方
像鈣化的骨節,隱隱生疼
在草叢中站穩腳跟,斜坡和堅硬
摩挲過后,深深扎入地表
翠綠糾纏的愛情,一只鳥和一群羊
反復經過,而人的足印淺了又淺
久經歲月,海枯石爛的誓言終于應驗
枯草似的,看不到
滿山的花香鳥語,一顆凋零的種子
砸在石頭上,碎裂的一塊
像心碎,滿眼的疼
我喜歡坐在石頭根部
像枝葉的綠,給我們驚喜
石頭們,嶄露頭角,抑或深埋地下
堅守的日子,終歸
碎裂成微粒,像風一樣飄散
焰火(外一首)
? 溫小撫
母親站在灶臺邊說,火是萬物最后的傾聽者
它在木柴上躬下身子
甚至跳起舞來,不能自已
當看到被刀鋸趕下山的松木
在灶膛里,“滴滴答答”水滴落聲
或者“噼啪”的響聲
聽到自己胸中,長長的江河與雷電
火,極有耐心
它會慢慢地聽你倒出一生的春秋
所有見過,形狀不同的月光
直到星星隱去
——也會在一瞬間
火向我們講述善于占茅屋的荒草
如何虛晃一下
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灰燼都找不到
母愛是乳白色的
頭頂上,坐著公婆和不時扔下來的嘮叨
屋后,每天要圍繞菜園轉三圈
應和青菜蘿卜的招手
房前還要定時升起炊煙
母親,這一輩
就這樣,嫁給了擁擠的生活
乳汁,白色的臍帶
搬運母親身體中,多汁紅潤和柔軟的太陽
1972年的風,黃沙翻涌
在麥田里奶孩子的母親,堅持認為
奶水里摻和沙礫與灰塵
孩子長大后,扶犁耙握鋤頭
手臂上就不會缺鈣
天空老了,母親在后退
退到彎曲佝僂,退到夕陽那邊
唯有乳白色的愛
一直在向前汩汩而流
流水盤亮波濤(外一首)
于華平
黃昏一截一截的箭矢
射過水杉林破敗的葉盾
被我們拍落在肩膀和碎石路面
沿著河岸行走
就是沿著流逝的方向
探尋命運的門環
我們擰緊生活的發條
松懈不下來
我們的兩腳走動,隨著
石英鐘的嘀嗒
我們身體的流水
有時緩,有時急,流水盤亮的波濤
發射出悲喜無常的光芒
我們是一粒粒的念珠
被歲月盤出了中年的包漿
篝火
不斷有雪花,一朵接一朵
在記憶里,撞身取暖
火焰的舌頭在翻卷,跳躍
當寒冷逼近,火焰又把它們推遠
你不停地加入柴火和深情
撥亮篝火。火光照亮了更遠的事物
有一些雪落下,在我們周圍
覆蓋著,小心翼翼呼吸著
舍不得融化
我們畫地為牢,在溫暖的領域里
筑起往事的圍墻
風雪在時間之外
覆蓋了破碎、庸俗的生活
而一堆篝火,一直在我的記憶里
因為愛,而得以保全
南山
周 紅
就這樣互相吞噬
夜色,眼睛
山坡上,旁邊有棵彎柳
夜的詞語有溫度。滋潤臉頰
記憶在眼眶里燃燒,漫延薄云
痕跡,由夜幕編織。由山水填滿
由靈雀般的笑聲纏繞
思緒縱馬南山。洗劫一切的黑色營養
去尋找逝去的歌聲,一段軟語
要去阻止夜鶯拍打樹葉,要去澆滅野火磷光
要用耳垂去傾聽心跳,用手去涂抹一幅黑白
用多余的力量去撕開夜路
造訪一些生靈
比如消失不見的馬蹄聲
碾棗
陳新潮
不是只有酸棗可以賣錢
棗核和棗面也可以
曬了一季的酸棗早已干透
寒冷使棗皮變得更脆
最容易碾碎核肉分離
有時候使用牛馬拉著石碾
沒有的時候
就是和父母一起推著
那重重的石碾
碾碎多少熱乎的夢
父母總是說趁著月色干活
沒有月色的時候我就辯解
沒有月色還要干啊
父親說,星星就是碾碎的月亮
長大了,看到月亮不再覺得寒冷
覺得那是一枚封印
揭開了
就會有濃濃的鄉愁流出
夏夜
李 霞
在夏夜的另一面
是庭院和花園
無果的枝條空而平和
無夢的蝶翅薄而輕盈
這些讓欲望微涼的事物
帶著讓人悲憫的潔凈
照亮了一個人回家的路
老家樹梢的月色
生于何處
提著童謠的螢火蟲
又落于何方
就像今晚的夜來香
打開抒情的開關
任由夜風也打開
身體里皎潔的月光
本欄目責任編輯 梁圣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