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媒介環境的變遷,大眾傳播場景中的傳統媒體機構面臨平臺化的轉變,“網紅記者”作為誕生于互聯網場域的一種復合身份概念,成為傳統媒體機構試圖爭奪受眾與話語權的一種途徑,也為供職于媒體機構的記者帶來重構自我職業身份的空間。傳媒從業者如何在“網紅記者”身份認同的建構中,于不同角色之間找到平衡,映射出傳統媒體行業在媒介環境變遷下的關鍵痛點與癥結。文章引入埃蒂納·溫格實踐共同體理論中身份形成的雙重機制作為分析框架,對7家傳統媒體機構的9位在微博平臺上擁有一定影響力的“網紅記者”進行了深度訪談,探討供職于主流機構的媒體人如何在一種邊界身份的實踐中建構對于“網紅記者”的身份認同。研究發現,被訪對象分別形塑了“曖昧推拉下的認證‘媒體人’”與“搖晃價值坐標系中的‘破局者’”的角色。一方面,“網紅記者”的身份實踐有助于重構傳統媒體從業者的角色標簽,另一方面,傳統媒體機構需要進一步在社交媒體內容生產、資源歸屬、利益分配等維度完善相應的配套體系,與從業者協同實現認知迭代,探尋相融互補的行業發展道路。
【關鍵詞】網紅記者 媒體人 邊界 實踐共同體 身份認同
【中圖分類號】G2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5)5-092-13
【DOI】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5.5.011
引言
早在21世紀開端,陸曄和潘忠黨的《成名的想象:中國社會轉型過程中新聞從業者的專業主義話語建構》以中國的新聞從業者如何在本土的新聞改革中建構專業名望為視角,開啟了新聞學界有關“名記者”與新聞專業主義建構的探討。[1](17-50)研究提出,在以報刊、廣播、電視等傳統媒介為主導的大眾傳播體系下,新聞從業者或者說記者要想獲得行業內外的個人名望,大多需要依托于特定的媒體機構或媒介組織,由此獲得在公共傳播場域的可見性。如今成為一名名記者的途徑,已不再單一地依賴記者的供職機構,社交媒體等新媒介平臺催生了人人皆可“成名于互聯網”的神話。2014年,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四次會議召開,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推動傳統媒體和新興媒體融合發展的指導意見》。這一戰略決策背后的推動力是為了應對數字化時代傳統媒體面臨的挑戰,以及社交媒體和自媒體帶來的信息傳播方式的變革。作為媒體融合戰略下的一種重要現象,傳統媒體記者的“網紅化”既是對新媒體環境的適應,也是國家融媒體戰略的具體體現。2017年,中宣部在推進媒體深度融合工作座談會上,倡導傳統主流媒體要注重“全媒人才培養”,其中包括鼓勵推動傳統媒體的名記者到新媒體平臺上去施展拳腳,成為傳播正能量的“網紅”。[2]
“網紅記者”通常是指通過網絡平臺拓展知名度和影響力的傳統媒體記者。“網紅記者”有著天然的跨界屬性:一方面,供職的傳統媒體機構為他們形塑了專業性和權威感;另一方面,新媒體平臺為他們知名度和影響力的拓展提供了路徑和渠道。然而,圍繞“網紅記者”身份的討論仍存在較大的分歧。當前,國內對傳統媒體從業人員“網紅化”的探討主要集中于業務層面,并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一種認為“網紅記者”是傳統主流媒體融入新媒體領域的積極嘗試;另一種則持質疑甚至負面的態度。這兩種沖突的觀點,揭示了“網紅記者”這一新興角色背后的深層張力。在當下的新媒體傳播環境中,記者身份與“網紅”角色的融合似乎隱藏著諸多矛盾,在社交媒體場域,記者作為一種社會職業,自媒體“網紅”作為一種新興角色,均在進行著一系列包含各自話語實踐在內的邊界工作。[3]其中,傳統媒體記者在不斷清晰化這個邊界,從而驅逐競爭者,保護自身的自主性;而諸多自媒體“網紅”邊界工作的目標,則是不斷融合和模糊這個邊界,也可稱之為一種“合界”;[4]既供職于傳統媒體機構又在社交媒體平臺擁有一定影響力的自媒體型“網紅記者”,則成為聯結且跨越這個邊界的具體行動者。
在此之中,個體如何將自己的社交賬號與泛自媒體區隔開來?如何看待社交媒體中自己的角色與泛自媒體的邊界?如何把握兩種身份間的模糊地帶,在雙重角色的融合與沖突中建構新的身份認同?這些問題映射出的不僅僅是個體在自身的職業發展道路中如何獲得自洽的問題,也反映了傳統媒體行業在媒介環境變遷中的痛點與癥結。
一、文獻回顧
1.“網紅記者”與社交媒體的“網紅”
“網紅記者”的概念具有中文互聯網語境下的特殊性。當前中文學術期刊中明確使用“網紅記者”這一概念的文章,大部分呈現為業務類的策略分析或對現象的反思。策略分析類的,如有文章以對南方報業傳媒集團的名記者培育項目為例,進行路徑、渠道、方法的分析,[5]或以央視等各媒體的“網紅記者”個體或媒體矩陣為討論對象。[6]更多的文章是較為籠統地進行現象總結和反思。其中有學者對“網紅記者”概念出現前即存在的各類“網紅”角色進行了分類,如“平民網紅圈”“土豪網紅圈”“專家型網紅圈”,并認為“網紅記者”是“專家型網紅圈”拓展中的產物;[7]部分文章著重從困境與難點的角度對“網紅記者”的模式提出警示,認為記者的能力、組織的吸引力及記者與機構自身的角色定位是“網紅記者”模式下難以把握的方面;[8]也有資深的研究員對“網紅記者”概念提出質疑,并分別從“顏值”“比照流量明星”“對應網絡流行語”三個角度強調“這是網紅,不是記者”,在業務和新聞專業主義的層面提出了“網紅”與“記者”兩個身份存在的矛盾和悖論。[9]可見,國內有關“網紅記者”的文獻尚未真正接入理論視角,并未在實質上引入新聞傳播領域的相關理論。值得注意的是,盡管當前大多文獻對“網紅記者”的探討僅限于業務層面,但已經呈現出了兩種方向上明顯的撕裂,一個方向認為這個概念的提出和實踐是傳統主流媒體融入新媒體的有力嘗試;另一個方向則對這一概念提出本質性的疑問,認為兩種身份角色是不可兼具的。這恰恰說明了僅是在業務實踐的層面,有關兩種身份共存之間的各層次的矛盾就已經凸顯。
與此同時,國外有關“網紅記者”的研究更多是從“記者”與“社交媒體”關系互動的視角進行,部分文獻已經開始關注傳統意義上的記者在社交媒體中的身份認同問題。有學者通過對澳大利亞電視、廣播、紙媒等傳統媒體的記者和編輯所做的定性研究,探究記者如何在社交媒體上協商個人和職業兩種身份,并將記者在社交媒體上的自我呈現分為三種模式,第一種是通過建立兩個不同的賬號將個人與職業兩種身份完全分離,第二種是只在社交媒體上呈現自己作為記者的專業屬性,第三種則是將個人和職業身份進行充分融合。[10]該學者的另一篇文獻則從新聞實踐如何與社交媒體平臺Instagram獨特的視覺文化相鏈接的角度進行研究,認為記者通過社交媒體中介化的實踐來發展他們的職業身份和職業角色。Claudia Mellado和Alfred Hermida對社交媒體中的新聞實踐進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其中部分研究提出了記者在社交媒體上的身份建構模型,在該模型中,橫軸為個人與專業,縱軸為偏向商業化的內容與偏向非商業化的產品,記者身份的建構呈現在以此劃分的四個領域中,[11]他們還具體分析了記者如何在社交媒體中呈現出宣傳者、社會名人、搞笑者的角色。[12]有學者從量化研究的視角,對一批美國記者的社交媒體推特(Twitter)賬號進行內容分析,發現記者在社交媒體上普遍存在個人品牌效應,其中涉及三個層面,即個人、所在機構組織和所在的整體行業,研究發現品牌效應在前二者中發揮著顯著的作用。[13]總的來說,國外有關記者與社交媒體的研究更多是以具體研究對象為案例的實證研究,這些研究的關注點更多聚焦在具體的新聞實踐中。
綜上所述,相關文獻更多的關注點是基于媒體機構和新聞行業的視角,并未延伸至對當下社會結構中個體能動性的關注。其中蘊含的張力與待填補的研究空白,是本文欲嘗試論證的著力點。
2. 身份認同與媒體人的職業身份認同
身份認同一詞源于拉丁文,有相同、同一的意思,英文語境里的“identity”則同時包含著身份和認同兩個向度的意涵,故中文里也常常將“identity”直接翻譯為“身份認同”,表示一種對身份的確認。認同的概念在哲學、心理學、社會學等學科中具有重要的地位。近代哲學的認識論中,黑格爾用辯證法的思想提出,同一性建立在差異性的基礎之上,同一性是包含差別的“具體的同一”。[14]在心理學領域,弗洛伊德最早提出了認同的概念,認為認同是在心理上獲得同一性的感覺,將其看作一種生物性的本能;[15]社會心理學家泰弗爾將個體行動者放在社會群體中,認為身份認同是在社會建構下的個體在群體區分中的自我映射。[16]文化研究學者斯圖亞特·霍爾認為身份認同和所有重要的實踐一樣是動態的,是從不同層面動態地確認自我定位的狀態和過程。[17]曼紐爾·卡斯特將認同問題放在網絡時代的背景下,認為行動者的身份認同是基于某種或某些特定文化屬性的意義建構過程,對于特定的個體或群體來說,身份認同可以是多元的。[18]綜上,身份認同研究主要圍繞自我、群體、社會等幾個維度展開,并結合了對歷史、文化等語境因素的分析。
隨著網絡社會的到來,媒介技術打破時空的限制,超越個體、群體的邊界,多元主體帶來多元化身份的同時,也帶來了多元認同的交錯。本文的研究對象“網紅記者”,超越了傳統媒體從業者作為某種職業角色的角度,在社交媒體場域有了新的角色延伸。媒體從業者作為一種職業群體,主要從“專業取向”和“闡釋取向”兩種路徑被研究。國內對新聞記者職業認同的研究,主要是在新聞行業走向職業化或專業化的過程中考察從業者的職業認同建構。[19]近年來國外部分研究探討的方向,則是新聞行業是否在經歷一種“去專業化”的過程。[20]Barbie Zelizer在20世紀90年代提出要將新聞從業者視為一個闡釋共同體,[21]認為新聞從業者職業共同體的建構是一種包括話語實踐在內的實踐過程,其中包括邊界工作[22]和集體闡釋[23]。而“闡釋”路徑對從業者的理解和研究也存在著一定的局限性,如“闡釋”更依賴內部同質化的群體,用來展現的往往是群體中“共識”的部分。基于此,陸曄和周睿鳴提出“液態的新聞業”的概念,其一是指記者的身份和角色是“液態”的,會隨著實踐在職業記者、“公民記者”、大眾之間不斷轉換,其二是指職業共同體是“液態”的,職業記者和公眾之間的職業與非職業的邊界逐漸相互滲透。[24]
有關職業身份認同的研究,教育學占據了相關研究的先機,劉熠采用了埃蒂納· 溫格的“實踐共同體”理論,對大學公共英語教師的職業認同建構進行了研究。[25]白紅義率先將該理論體系引入了新聞傳播學領域,認為新聞業滿足了對“實踐共同體”的定義,并采用了實踐共同體理論作為分析框架,對氣候記者如何形成共同體及其報道中的核心實踐進行了探討。[26]簡言之,認同既是一種狀態也是一種過程,當前于液態多元的職業身份與場景下對個體身份認同的研究與探討,大部分著眼于對狀態的探討,而弱化了在職業認同的建構過程中個體的能動性和差異性,在新聞傳播學界少有運用實踐共同體理論對從業者職業身份角色的轉換進行實證分析的研究,這也是本研究創新與填補空白意義之所在。
二、研究設計
1. 理論框架
實踐共同體理論是埃蒂納·溫格提出的社會性學習理論概念框架中的一個構成性要素,其中實踐、意義、共同體、身份構成了實踐共同體理論的關鍵概念。在埃蒂納·溫格的實踐共同體理論中,身份的形成是一種雙重的過程,其中的一半是“認同”,即“我們把自己投資到我們所做的事情中,與此同時又把自己投入與他人的關系中”,在這個過程中,個體定義哪些意義對他們來說很重要;另一半是“可磋商性”,即“個體在實際的經驗與體驗中協商意義的能力”,這部分是依照社會結構和個體在其中的位置定義的(見下頁圖1)。①

(1)對“網紅記者”標簽的“認同過程”。身份認同形成的一部分原因在于個體對身份標簽的認知和認可。與身份認同的靜態屬性相對應,這里的認同有更強的能動性、實踐性和建構性特征,重點關注主體發揮能動性對自我貼標簽的過程,是身份認同形成過程中的一部分機制。其中包含著“認同為”,即被認同為某個物化符號的行為過程,也包含著“去認同”,即發展一個這樣的體驗的行為過程。也就是說,雖然發出行為的主體是具有主觀性的,但這種主觀中也包含著群體的凝視,這種群體的凝視是個體以折返的視角反觀自我而形成的“自我標簽”。[27]
(2)圍繞“網紅記者”標簽的“磋商”。身份認同得以形成的另一個因素是個體對這些標簽中蘊含的意義的協商與控制能力。在特定的情境下,個體賦予與重構某個標簽以新的意義,這個生產意義的過程被稱為意義經濟,決定是否能夠生產以及如何生產的部分被稱為意義所有權,擁有意義所有權的對象承擔著協商意義責任的能力。在“網紅記者”的集群場域,這種可磋商性來自個體在記者共同體和“網紅”共同體的實踐中分別擁有的意義協商能力。[27]“網紅記者”在當下仍然是一個“試探性”的邊界身份,因而并不具有明確的身份職責,這為其中的意義協商帶來很大的空間。
2. 研究問題
本文以“網紅記者”這一復合身份概念作為研究展開的原點,挖掘其中的沖突與隱含的張力。在這種超越專業主義的邊界實踐中,傳統機構媒體人一方面看似在解構傳統職業角色下的社會認同,另一方面又仍然將自己置于某種傳統職業的共同體中,試圖建構新的自我認同。故在對概念和研究范疇進行初步界定之后,本文提出了研究問題:供職于主流機構的媒體人,如何在其職業身份的邊界實踐中建構“網紅記者”的身份認同?
本文試圖解答以下具體研究問題:
(1)個體如何識別和構建“網紅記者”這一身份標簽?
(2)個體如何認可和接納“網紅記者”這一身份標簽?
(3)“網紅記者”的角色扮演如何重塑媒體從業者的社會身份?
以下是結合本文的研究問題,參照埃蒂納·溫格實踐共同體理論中身份建構的框架,搭建編碼的研究問題表(見表1):

訪談采用開放的半結構式,主要以“微信語音”的形式,結合平均三到四次的微信即時溝通以及線下交流的非正式訪談作為輔助性的資料補充。在分析步驟方面,本研究主要采取主題分析法,通過Nvivo12軟件對資料進行錄入、編碼、分析,并提取資料的原文,從數據中尋找與現有研究相關的主題。
3. 研究對象
本文的研究對象“網紅記者”是指那些供職于國內傳統媒體機構,并通過社交媒體平臺(微博)拓展知名度和影響力的媒體從業者。這個概念有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是其供職于某個傳統專業媒體機構,二是在社交媒體平臺運營個人賬號并獲得了一定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例如被稱為“國民記者”的央視記者王冰冰(微博名為“@吃花椒的喵醬”),在各個社交媒體平臺擁有大量粉絲的“@新華社記者張揚”,以及中國日報社的記者“@小彭彭譯萱”等。
作為一種新近的復合標簽,“網紅記者”身份界定中的模糊地帶,是本文核心研究問題得以展開的起點。梳理與界定“網紅記者”群體的范疇,需要理解其在中文互聯網語境下的特殊性,這種特殊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對“網紅”概念的闡釋具有特殊性。相較于英文詞組,中文詞組偏向抽象性的表意,一個詞語往往具有更廣泛的外延和內涵,顯得更加兼容并包。“網紅”一詞在英語里一般有兩種對應的表達,一個是“internet celebrity”,一個是“internet / social media influencer”,前者強調的是渠道,即“通過互聯網獲得知名度的人”,后者偏重功能與效應,即“在互聯網社交媒體中具有影響力的人”。因此,西方有學者將“網紅”定義為從互聯網特別是社交媒體獲取和發展名聲的人。[28]在中文互聯網語境下,有學者認為“網紅”的概念于20世紀90年代互聯網興起時開始萌芽,“網紅”是依靠著媒介技術,在網絡平臺上積攢個人影響力,且在自身領域受到粉絲追捧的一類群體。[29]也有學者從名人理論的視角,認為“網紅”即通過網絡媒介出名的新型名人,[30]強調個體成為“網紅”的途徑,即以互聯網作為成名的渠道。
其次,對記者的職業界定具有特殊性。記者伴隨近代新聞事業的出現而逐漸成為一個獨立的職業身份。我國與西方新聞事業的開端與發展有著截然不同的進程。美國的新聞事業經歷了從獨立前的政黨報刊到民主制度建立后大眾商業媒體的發展,媒體獨立于體制架構,依托于政治體制之外的經濟來源。基于媒介體制的特殊性,西方的新聞媒體不僅僅指傳統大型的主流媒體機構,也包含各類私人媒體或自媒體機構。在此之中,記者作為職業,更多時候強調的是其在工作屬性上從事新聞信息的采編,記者與機構的“綁定”關系較為松弛,更多的時候記者作為個體輾轉于各個媒體機構,流動于傳統媒體與新媒體平臺,這可以理解為西方職業記者的成名途徑并不主要基于機構與非機構,或“網上”與“網下”的區分。而我國的新聞媒體是國家機構的組成部分,在我國的媒介體制下,從事新聞采編工作的記者,其職業的合法性依托于擁有新聞采編權的媒體機構,其作為記者的成名之路往往背靠機構,并在傳統媒體與新媒體領域呈現出不同的方式。
再次,“網紅記者”作為一個新近的概念,在國內國外的學術領域鮮有翔實的論述。正如前文所說,英文語境里接近于探討“網紅記者”的文獻多以社交媒體與記者為關鍵詞。中文的學術出版物里,“網紅記者”作為一個概念主體的首次提出在2017年,僅零星出現在有關新聞業務探討的文獻中,其中多篇文章涉及2016年南方報業傳媒集團的“南方名記培育工程”及其概括性的業務總結。在這些文獻中,“網紅記者”被定義為傳統媒體為了適應新媒體傳播規律而推出的一種“新媒體產品”,記者以個人化的視角從幕后走向前臺,刺激受眾個人化的參與,在互聯網中共享情緒和情感體驗。[31]
由此,本研究試圖界定“網紅記者”概念,主要基于以下幾點:一是綜合參考中外互聯網語境下對“網紅”與記者的闡述與定義;二是將本研究的主要研究對象限于中文互聯網的語境;三是僅針對本研究提出限定條件,承認其他相關研究賦予此概念不同的內涵與外延。
這里需要進一步辨析“網紅記者”與名記者的社交媒體賬號的區分,“網紅記者”強調其基于互聯網社交媒體獲得的知名度與影響力,而名記者的社交媒體賬號指的是已經在傳統大眾傳播體系下獲得個人名望的記者或主持人,為了拓展其在社交媒體領域的影響力而入駐某個社交媒體平臺。故而名記者的社交媒體賬號不納入本文的研究范疇。
本研究對來自中國國際電視臺(CGTN,中央廣播電視總臺下屬機構)、鳳凰衛視、四川衛視、中國新聞社、《中國日報》、《中國新聞周刊》、中國教育電視臺7家媒體機構的9名“網紅記者”進行了多次深度訪談,訪談的平均時長約為90~120分鐘。樣本的選取,主要基于以下考量:
(1)研究對象具有代表性。在前期調研階段,研究者首先對目前中文社交媒體平臺上較有影響力的“網紅記者”的賬號進行了初步的搜集與整理,并逐步與其或其供職媒體機構的相關人員進行聯絡;接著,研究者對國內主要的中央和省級傳統主流媒體機構如中央電視臺、《中國日報》、鳳凰衛視進行了線下與線上的人員訪談,以“該單位是否在打造自己的網紅記者?”或“該單位是否鼓勵自己的記者在社交媒體平臺打造個人IP?”的詢問方式,進一步搜尋和鎖定潛在的研究對象。
綜合考量上述背景信息,本文將當前“網紅記者”賬號的平臺分布情況和傳統媒體機構布局的賬號矩陣兩個方面,作為研究對象選取的參考維度。
從賬號的平臺分布來看,研究者在前期調研中發現,當前傳統主流媒體記者的社交媒體賬號主要集中在新浪微博、抖音、快手、B站等平臺,其中少部分記者將內容同步發布在視頻號、小紅書等新晉平臺中,新浪微博為大部分記者內容分發的主導平臺。
在諸多中文社交媒體平臺中,新浪微博是中國互聯網公共議題探討的核心場域,“截至2024年9月,微博月活用戶5.87億,日活用戶2.57億,是用戶在線創作、發現和分享內容的重要社交媒體平臺”。①故本文以新浪微博平臺為觀察與篩選采訪對象的主要陣地,以賬號的粉絲數量與互動量為綜合指標,大致將認證為記者或媒體人的賬號分為頭部、腰部、尾部三個層級。其中粉絲數量在百萬左右的賬號為頭部,粉絲數量在十萬到百萬之間的賬號為腰部,粉絲數量在十萬左右的賬號為尾部,并通過觀察與記錄,將賬號的內容持續更新頻次與點贊等指標作為輔助參考。
從當前媒體機構的賬號矩陣來看,在前期搜集信息與預采訪的過程中,研究者通過線上觀察與線下的訪問與溝通,發現當前傳統主流媒體機構包括央視新聞、《中國日報》、新華社、《環球時報》等均在社交媒體布局了機構與個人記者賬號的統籌矩陣,并與新浪微博平臺“@微博時事”等平臺媒體的垂直類官方賬號有著合作與互動。當前各個傳統媒體機構在新浪微博平臺上已經形成的賬號矩陣,主要包括CGTN記者團、鳳凰衛視、《中國日報》、《環球日報》、央視新聞、中國教育電視臺等。各個媒體機構的賬號矩陣通常以機構的官方賬號為中心,機構官方賬號通過轉發、點贊、“@提及”記者的個人賬號或機構旗下的欄目官方賬號,形成賬號的聯動,從而相互“引流”,共同推動自發話題在社交媒體平臺上的熱度累積。
(2)研究對象的篩選達到理論飽和度。在實證研究中,效度指的是包含研究對象的選取在內的整體研究設計是否能夠準確反映研究問題,信度指研究設計及其結果是否具有可重復性,采用同樣的方式對同一對象反復測量是否能夠達到一致性。在質性研究方法中,研究者需要從經驗材料出發,系統、主觀、有邏輯性地對社會現象進行歸納與概括,從而提煉出理論,意在用少量的案例,深度挖掘豐富的意義。[32]本文最終對來自7家傳統主流媒體的9名記者進行了深度訪談,與常規的質性研究相比,雖然本研究訪談的對象數量偏少,但仍然能夠基本達到理論飽和度,其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
一是雖然研究對象的整體樣本基數偏少,但具有一定的稀缺性和獨特性。本文的研究對象聚焦于“供職于主流媒體機構并在社交媒體上擁有一定影響力的個體”,這意味著本文的研究對象既是供職于主流媒體機構的記者,又要在社交媒體平臺上擁有具個人影響力的“網紅”賬號,具有雙重公眾的屬性,這導致可選取樣本的整體基數偏少,但因此也意味著,最終被納入本文研究范疇的研究對象具有一定意義上的稀缺性和獨特性。在前期調研階段,研究者預先鎖定約30名記者的社交媒體賬號,其個人所供職的媒體機構類型涵蓋電視臺、通訊社與報刊社,分別是中央電視臺及其下屬的中國國際電視臺(CGTN)、新華社、新華網、中國新聞社、中國日報社、《中國新聞周刊》、《新京報》、鳳凰衛視、鳳凰網、四川衛視。最終確定的訪談對象大多是面向對外傳播的記者群體,相比面向國內民生、時政報道的記者群體,面向對外傳播的媒體機構和記者在新媒體場域更能保持一定的內容寬泛度和活躍度。也因此,在當前新媒體場域擁有一定知名度和影響力的“網紅記者”,多數隸屬于承擔部分外宣職責的主流媒體機構,如中國國際電視臺(CGTN)、中國日報社、鳳凰衛視等。
二是研究對象接受訪談的意愿受到供職機構規范的影響與約束。在我國的媒體體制下,部分供職于主流媒體機構的記者,表示拒絕接受機構之外任何種類的訪談,原因主要包括自身所供職機構的限制和對個人信息暴露的擔憂。如當研究者嘗試與新華社、新華網的記者溝通訪談意愿時,未能得到最終的反饋。同時,即便部分媒體機構并未明確表示訪談需要“報備”或“報批”,一部分研究對象仍然表示自己對接受訪談需要涉及的個人隱私信息十分擔憂,其原因在于,當下各大主流媒體機構的“網紅記者”并非一個面目模糊的群體,凡有一定影響力的“網紅”賬號都已經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和指向性。研究者在訪談前與訪談中,也能夠感受到部分被訪對象的“尺度感”。
基于上述原因,盡管被訪對象數量有限,但最終篩選出的訪談對象,基本能夠涵蓋目前國內主流傳統媒體中最具影響力的機構與其對應的記者個人賬號。本研究按照被訪對象的意愿和要求,對被訪對象的個人信息均做隱匿處理,對訪談中涉及的明顯指向性內容,研究者盡量在不影響真實性的前提下采取模糊化的表述方式。訪談對象基本信息表見表2。

三、認同過程:曖昧推拉下的認證“媒體人”
傳統媒體從業者轉向社交媒體平臺,首先需要識別和構建自己的媒介角色,這一過程就是“認同過程”。“網紅記者”身份實踐的認同過程,是個體為自己構建一個身份識別體系,并通過實踐活動去構建和實現這一身份的過程。個人通過搭建與經營賬號的日常工作及生活實踐,定義了“網紅記者”的身份標簽在哪些方面成為個體生活的意義來源,其中包含了“機構與記者的雙向推拉:‘開放’與‘收編’”和“平臺與媒體的雙重規訓:激勵與監管”兩個子主題(見下頁表3)。

供職于傳統媒體機構的記者,其個人賬號的開設與運營涉及個人、機構、平臺三者之間的相互推拉,其中個體與機構的推拉涉及賬號所有權、運營方式與內容資源的自主權,與平臺的相互制衡則圍繞流量與內容在不同情境下的需求以及交互展開。
1. 機構與記者的雙向推拉:“開放”與“收編”
媒體機構對記者運營的個人社交媒體賬號既持開放的態度任其自主發展,又試圖對其進行收編。作為“網紅”的個體行動者在社交媒體賬號的搭建與運營實踐中,對自己職業屬性的呈現往往選擇“半露半掩”的方式,大部分認證為媒體人的記者賬號試圖模糊化處理自己的職業身份標簽,與所供職的媒體機構維持一種似是而非的認證關系,從而一方面在賬號所有權上保留屬于個人的話語空間,另一方面規避內容風險,以免因出錯而牽連所供職的媒體機構。
(1)賬號所有權的爭奪與內容監管。一方面,部分媒體機構表示支持與鼓勵自己的記者開設具有個人特征的社交媒體賬號,試圖借此拓展機構自身在新媒體平臺的傳播渠道。多個記者的賬號形成矩陣,能夠增強機構生產內容的傳播力度,有利于打造機構媒體的新媒體品牌,在互聯網社交媒體領域獲取平臺流量,從而增強機構影響力。
“你沒發現我們都沒有認證為記者嗎?都是媒體人而已,單位希望你是以個人的身份出現。”(A02)
另一方面,媒體機構無法完全“放”記者個人去打造和運營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雖然多數媒體機構并未明確與個人商議賬號的所有權和運營規則,但大部分記者表示自己賬號的開設和運營有機構的監管因素,部分媒體機構會要求個人上報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作為備案,而即使沒有被明確要求上報的記者,也表示自己的賬號及其內容單位肯定都知道。部分機構對記者的個人賬號發出的與工作相關的內容,會有明確的審稿流程,而對記者個人生活領域的內容采取相對自由的把控方式。
“涉及我工作的內容,由我的主編給我審稿,我也不能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但生活類的內容包括貓狗什么之類的就沒有人管你。”(A01)
(2)“類網紅工作室”。部分媒體機構設立了以記者個人IP為核心的內容生產與制作小組,與多數為適應互聯網傳播應運而生的新媒體部門相似又不同,機構內部的“網紅工作室”大多由某部門領導倡議,并由某一內容板塊的主編或責任編輯作為牽頭人,將機構內具有打造“個人IP”潛力或意愿的記者聚集在一起,定期組織小規模的會議,在會議上記者匯報各自社交媒體賬號的內容運營情況,牽頭人負責協調本機構的人員物資支持或社交媒體平臺的站方資源。
與許多機構的新媒體部門不同的是,“網紅工作室”并不屬于媒體機構制度框架內的某個常規架構,而更像是單位內部較為松散和臨時的興趣小組,組織者與參與者大多沒有制度化的工作職責和相對明確的考核規則,無論是個體還是組織都處于試水的階段。
“以前每周都會開個會,但這種會一旦停一陣,陸續出差,大家就沒那么有積極性……開會的時候會算算大家當周的數據,有亮點的就說一說,沒有亮點的話,就說一說上周干啥,然后這周打算干啥。”(A01)
部分媒體機構的“網紅工作室”在試水之后,也嘗試將部分在社交媒體平臺獲得不錯反響的記者從原本傳統渠道的工作崗位轉移到專攻社交媒體領域的崗位,與其他記者擁有不一樣的績效考核方式。
“(部分記者)的業務量直接是跟號的表現掛鉤的……就相當于有幾個人專門去做“網紅”這個事情……他們幾個人是在所謂的“網紅”矩陣里面,他們有不一樣的績效考核方法,然后每個星期還要開會。”(A02)
(3)此消彼長的資源與自主權。個人賬號內容資源的歸屬權,同樣在個體與機構二者之間拉扯。記者在個人賬號上發布與自己工作相關的內容,其來源或多或少出自所供職媒體機構特有的信息渠道,在部分媒體機構看來,個體利用單位的資源做個人賬號的部分資源歸屬權及其帶來的收益應當屬于機構,而個體則可以采取間接利用等多種方式在資源歸屬權的曖昧不明下得到更多的自主空間。
“(機構)認為,你作為記者出去采訪,能獲得這些采訪資源,或者是你能夠拿到一些消息,其實是你的職務行為,但是有一段時間很多記者會優先發自己的號,去拿一點什么頭條分成、抖音分成,然后再在單位發,其實也是把本末倒置了。”(A09)
個人賬號的內容自主權是多個被訪對象在與機構的推拉中試圖掌控和捍衛的重點,然而記者個人賬號內容自主權的高低與其賬號內容來源于機構資源的多寡往往呈現此消彼長的關系,機構提供的內容或相關資源支持越多,記者個體的內容自主權就越弱。
“這也是為什么我沒有要單位很多資源的一個原因,如果拿到單位很多資源,那就意味著你要接受更多的要求,可能你的表達就沒那么個人化了……你可能就是慢慢地跟單位大號沒有太大的區別了。所以其實我也在有意識地避免這樣一個行為。”(A01)
此外,個人賬號的運營所帶來的潛在利益包括一系列直接和間接的傳播效益,如互聯網流量邏輯下內容傳播的可見度、個人或機構品牌的知名度,以及在此之下潛在的廣告與各類收益等。在機構和個體之間,個人賬號所帶來的利益如何分配尚未有明確的機制,個人價值和機構價值之于“網紅身份”的權重到底如何判斷,成為個人和機構雙方都尚未明晰的問題,由此也成為彼此小心試探的風險點。
“(機構)傾注資源在他身上打造自媒體的話,如果不把利益分成談得很好,可能培養出一個IP以后,他將來不服務于你這個機構,他自己出去了怎么辦?”(A09)
2. 平臺與媒體的雙重規訓:激勵與監管
在個人賬號的運營與個人IP的打造中,平臺作為內容的分發渠道,與供職于機構的個體之間是一種共生的關系。[33]各類平臺作為個人賬號的實質信息載體在其中扮演著矛盾的雙重角色,一方面,個體與平臺的關系呈現一種互惠模式,部分平臺熱衷于邀約媒體機構的記者入駐,試圖以此為自己平臺的內容流量池增添高質量的官方媒體內容;另一方面,平臺依據政策法規承擔著內容監管的職責,這使得平臺對機構記者的個人賬號加強了監管力度。
(1)邀約入駐與流量獎勵。平臺對不同媒體機構的記者往往采取邀約入駐與流量獎勵的雙重激勵模式,一方面,平臺熱衷于邀約機構媒體的記者入駐平臺,并適時邀請相應的記者參與平臺組織的線上或線下活動;另一方面,平臺對記者的激勵主要體現在平臺以自身所占有的技術邏輯為基礎,對內容分發方式和渠道進行把控,并將這種把控化為對記者個人賬號內容的流量獎勵和賬號權重。平臺對部分記者予以具體的“編輯對接”,并常常利用“熱門話題”的形式引導記者個人賬號的內容發布方向。
“比如平臺方的編輯跟你對接,可能會發一些當天的這種熱搜上的相關話題,你可以做這些選題,做這些選題就能獲得流量……”(A06)
同時,平臺利用給予賬號權重的方式作為調控個人賬號的手段,對個人賬號的內容發布頻次、傳播力、粉絲增長速率、互動率等維度進行平臺制度內部的考核,以此判定其內容再分配的力度。同時,給予符合標準的賬號以象征性的進階標識,如賦予“橙V”的認證或給個人賬號頒發“里程碑”等標識,同時部分平臺會與個人賬號進行平臺商業廣告的流量分成,作為賬號福利。
“平臺要考察你的粉絲數,你和用戶的互動數,還要考察你的真愛粉和鐵粉的數量,鐵粉就是經常跟你互動的,一個比較有黏性的粉絲群體……我感覺好像你達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你的曝光率會自動有一些提升,覆蓋面好像會有一些提高……”(A05)
(2)對口監管下的內容審查。與此同時,平臺扮演著“觀察者”的角色。除了來自機構的監管外,對記者個人內容輸出尺度的把控權被一部分轉交給了平臺。不同領域的記者賬號往往由對口領域平臺編輯觀察,例如負責“時政”“財經”領域平臺的編輯似乎長期對該領域記者個人賬號“記錄在案”,一旦發現不符合平臺規則的敏感內容,便會以“客服”“小助手”等平臺服務類賬號的形式“私信”記者的個人賬號,有時直接對發布內容予以刪除或不顯示,對于部分違規嚴重的賬號進行一定期限內禁止內容發布等技術操作。
“平臺的助理客服會私下里跟你說一下,最近不要發這樣的內容了……”(A04)
四、可磋商性:搖擺價值坐標系中的“破局者”
“網紅記者”的身份實踐可磋商性,即個體依據自己所處社會結構中的位置,協商與控制這些身份標簽中蘊含的意義的能力。在特定的情境下,不同個體賦予與重構某個標簽以新的意義。在訪談資料中可以提煉出兩個子主題,一個是“角色延伸下的價值搖擺”,一個是“場域交疊下資本的雙向拓展”(見表4)。

“網紅記者”個體的價值實踐宛若動蕩失衡的坐標系,在以互聯網可見性為價值衡量標準的框架下,內容生產與利益分配中的不確定性影響著多重矛盾中的自我認同;此外,這些不確定性又為個體帶來了積累潛在社會資本的機會,有利于拓展個體在本職工作中的影響力與話語權。
1. 角色延伸下的價值搖擺
在泰弗爾的解釋路徑中,個體在區分與自我相同或相似群體中產生了歸屬感與價值感,[34]在情感和價值兩個維度上產生了“局內人”與“局外人”的區隔。對于“網紅記者”來說,“網紅”身份的實踐讓個體對自己的職業角色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價值搖擺,即“網紅記者”一方面尋找與“網紅”群體的同一性,強調自己是在社交媒體平臺上具有一定影響力的“局內人”,以獲取在供職媒體機構之外的價值感;另一方面,又不斷試圖凸顯自己與網紅群體的異質性,試圖表明自己并不歸屬于“網紅”群體,呈現出一種“局外人”的姿態,以維系自己記者身份的歸屬感。由此“局內人”與“局外人”的身份似乎嵌套在一起,使其難以找到穩定而明晰的價值參照系,其身份的價值搖擺體現在其職業角色的悖論之中。
(1)“跳脫”機構代言人的兩難。以個體為主導,一定程度脫離機構運行機制的內容生產模式,往往容易缺乏穩定性與持續性。一方面,個人社交媒體賬號的內容呈現似乎無法完全脫離其記者職業身份之下的機構背書。其中主要體現在個體作為記者的本職工作,往往是個人賬號日常的內容來源,這使得試圖跳出機構代言人的身份獨立運營的個人賬號,往往失去持續性的內容承托。
“我覺得你不論做什么IP,重點是內容,因為你是記者,所以你去采訪才有這些內容,然后你有這些內容來承托你去做個人IP……很多人離開之后,其賬號本身有機的內容就沒有了,你沒有內容,拿什么去做個人的IP,我不知道。”(A02)
個體試圖跳出供職媒體機構的背景與色彩,從而凸顯個人化語態的賬號實踐,實質上難以充分協調個人與機構雙重身份屬性所要面對的矛盾與輿論風險。一方面,脫離機構媒體傳播邏輯后的個人賬號不再受到機構媒體對內容的把控,轉而直接面對受眾的正負向反饋,加重了自己作為個體承擔輿論風險的責任。
“我覺得有時候可能你特別容易招來發泄的那種粉絲……我原來只是一個發布者,但現在你們這些人,就是這些“噴子”的行為,給我造成的這些unnecessary(不必要)的一些不愉快,其實是在消耗我的情緒。”(A04)
(2)職業話語消解下的“數字勞工”。在傳統媒體機構和新媒體平臺之間,“網紅記者”似乎充當著雙重的隱形“數字勞工”。一方面,個體在供職媒體機構不同程度的隱形倡導與鼓勵下,承擔著部分超出本職工作之外的新媒體內容生產工作;另一方面,個體又不斷為商業化的平臺供給其基于記者職業特殊性下的個人用戶生產內容。網紅身份的實踐介于個體與機構之間,其創造的勞動價值隱藏在職業記者客觀性和公共性的職業話語的外殼之下,投擲在了難以衡量的真空地帶。
從個人與機構、平臺之間關系的角度看,個人之于職責崗位之外的勞動價值往往被默認為在“本職工作”之內,導致個體精力與時間的投入產出不成正比。部分媒體機構鼓勵記者嘗試個人社交媒體賬號的內容實踐,試圖將之納入記者本職工作附帶的內容范疇,給予部分口頭承諾或對個人效益預期的展望,但不將當下的勞動算作額外的工作績效。
“你就拿一個死工資,結果你干了多余的事情,你還什么都沒有……然后我們這些記者每周還要在我們工作基礎之上extra(額外工作),比如要你自己拍一個兩分鐘的小視頻,還要自己上字幕上音效,然后自己剪輯編輯。”(A04)
與此同時,部分社交媒體平臺也承諾給予個人賬號流量傾斜,鼓勵個人賬號發布與平臺熱點相關的話題等,為平臺帶來相關話題的優質內容,但卻未有明確的獎勵機制。
“我覺得困擾我的事情就是我在工作時,我已付出了很多我不愿意的勞動了……我做新媒體時沒有得到勞動報酬,我為什么還要逼自己做一些我根本不愿意做的選題?”(A06)
個體雖然隱約感到投入產出的不對等,但一方面礙于本職工作中的機制規訓,另一方面又需要倚賴平臺獲取曝光渠道,在內容生產者與經營者的角色里,其勞動價值的正當性似乎潛在中被抵消。
2. 場域交疊下資本的雙向拓展
在有關實踐的理論中,布爾迪厄將資本概括為一種生成性與積累性的勞動,[35]其中社會資本指的是行動者在社會網絡中能夠接觸并動員的資源,[36]并在一定條件下能夠轉化為經濟資本或其他的資本類型,場域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型。在“網紅”與記者身份交疊的多重實踐場域下,個體的實踐又不斷生成和建構著潛在的社會資本類型。具體而言,作為“網紅”的身份實踐,從兩個方面拓展了個體的社會資本。
(1)耕耘自留地:個人IP的賦權。“網紅記者”身份的實踐能夠以行動者個體為主導,超越當下職業結構網絡的限制,解放個人的主體能動性,從而增強個體在不同社會結構和各類場域中的個人知名度與影響力,形成個人品牌效應的累積。這種“個人IP”所形成的社會資本的疊加,一方面,能夠為自己在互聯網平臺搭建一個社群化的私人圈子,傳遞與輸出個人生活的態度或理念,吸引相似的粉絲人群,構建起個人生活的“同溫層”;另一方面,也能使個體行動者由此獲得更多在當下機構之外的職業發展機會與可能,而個體跳出機構媒體職業場域之外積累的社會資本,有利于轉化為各類形式的經濟資本。
如今個人社交媒體賬號的“粉絲數”與“轉、評、贊”等互動指標,逐漸成為每一個社交媒體賬號的顯著社會資本符號,個人社交媒體賬號影響力的增強,為個體拓展了多元化職業發展的道路。部分被訪對象表示,自己能夠利用社交媒體“做自己”,從而得到更多渠道的反饋,得以發揮自己更多的主觀能動性。
“我覺得社交媒體的好處就是,我希望通過我自己的影響力和傳播力,做一些別的內容,我覺得這個非常的靈活……如果像原來,我們為一家媒體供稿,然后你又沒有做社交媒體,或者沒有社交媒體存在的時候,你就很無力,因為你只能跟著大隊走,你也沒有別的渠道。”(A04)
與此同時,互聯網影響力作為一種跨越線上線下的社會資本積累形式,為個人在職業方向上的發展帶來更廣闊的空間。
“如果說我不在媒體工作了,我跳出去了,是不是有助于我去下一個媒體入職?因為畢竟你是在互聯網上有一定的影響力,而不是完全沒有人知道你,所以我會在想這是否可以為我未來的求職,也能夠加一些分。”(A05)
(2)反向“背書”:個體職業身份的增權。在行動者場域疊加的地帶里,“網紅”身份的實踐也能夠穿越“網紅”場域,輻射到個體作為記者實踐的場域,從而反向為作為記者的本職工作“背書”。個人在社交媒體平臺獲得的影響力在某種程度上能夠使得個人在機構內外和行業領域中獲得更高的知名度,這意味著當“線上”的個人影響力滲透進“線下”,個人品牌的價值得以附著轉移,“網紅”場域的實踐為個體作為記者的職業實踐帶來更多的便利與機會。
“我有時要去采訪,通常他們也會問你,你有什么樣的作品,或者說你的personal profile(個人簡歷)到底是怎么樣的?……另外我個人在國內社交媒體上大概有多少粉絲群體,對此他們也會有自己的考慮,他們會說你粉絲夠多,說明你是一個相對靠得住的記者,那么他們接受你采訪的概率也會大一些。”(A05)
此外,個體得以進一步在當下所供職的媒體機構和行業領域內實現個體職業身份的增權,個體在社交媒體賬號中的實踐成果,能夠為自己在供職的媒體機構帶來更多來自同事或領導管理層的多方認可,使其在工作實踐中獲得一定的自由度和話語權。
“一些別人需要積累幾年的機會,你在年輕時就拿到了……幾乎全單位都認識你,但你不一定認識所有的人,對不對?比方說在我跑會時,所有出席的記者都刷到過我,大家也會看你,你就跟明星似的……還會遇到粉絲跟你說,我可以跟你合影嗎?”(A01)
五、認知迭代與認同重構:從業者與媒體機構的協同
當前,傳統媒體機構及其從業者,面臨著技術、市場、制度合圍下的行業變遷與個體職業身份存在性的雙重認同危機。新聞行業的實踐主體包括從業者個體與媒體機構兩個層面,其中作為個體的記者若要在液態化的職業環境中構建一個新的職業形象,需要面對的不僅是專業主義、算法、官方話語體系的沖突,同時也需要在權力關系更迭下在多元身份的轉變中不斷找尋角色定位,完成對自我的整合與職業身份的重構。
“網紅記者”的培養,使得傳統媒體機構得以在多元化的媒體環境中延續其影響力,并通過新媒體平臺實現更廣泛的輿論引導,進而推動國家媒體戰略目標的實施。從政策支持與鼓勵的角度看,媒體融合戰略鼓勵傳統媒體與新興媒體的深度融合,支持傳統媒體記者通過新興平臺擴大影響力,“網紅記者”的培養也能夠更好地執行這一戰略,通過新媒體平臺吸引更廣泛的受眾,實現提高輿論引導能力的目標。與此同時,不斷試圖在新媒體傳播環境中獲取關注度與話語權的媒體機構,不能僅僅將“網紅記者”的培養與打造看作一種社交媒體“舉措”,而是要建立起一套適配的管理制度,探索與之相對應的支持體系,例如考核機制、薪資配比制度等,將作為“網紅記者”的實踐主體看作非工具化的個體,使個體與機構相互調適,最大化調動個體的主觀能動性,實現社交媒體傳播環境中的認知迭代。
1. 從業者個體:記者角色的維系與破壁
“網紅記者”的角色介入,重構著作為記者的個體對自身職業身份的認同,個體在兩種角色實踐的沖突中不斷重新闡釋對職業身份的認知,于維系與打破之間尋求一種新的認知平衡。“網紅”的角色實踐部分揭露出了當前傳統媒體從業者在行業發展中的底層心態,為從業者個體如何拓展自身職業道路提供了認知層面的關鍵點與突破口。
對職業角色的維系,體現在個體于“網紅記者”的話語實踐中試圖不斷對“新媒體”進行重新闡釋:一方面,個體試圖從職業倫理和個人品德的層面,將自己與新媒體環境下的自媒體行業區隔開來,通過表達自己對當前網絡環境的“烏煙瘴氣”以及對各類“奇形怪狀”的自媒體賬號的不滿,透露出了自己作為記者職業的賬號不會與其他類型媒體“同流合污”的意向,強調“人品”門檻,凸顯出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職業形象;另一方面,通過重新定義與區分“技能”與“功能”“角色”的內涵,將內容生產方式、策劃思維等方面的轉變看作傳播手段的更新,將信息的提供者作為記者職業角色的標簽定位,強調職業傳統的回歸。
與此同時,諸多記者開始嘗試在自身的工作實踐中剝離自己的精英人設,不斷以社交媒體受眾思維調整自己的職業定位,重新詮釋和打造自己職業身份的標簽。從中國新聞媒體的發展歷程來看,記者或媒體人一向有著知識分子的底色,[1](21-23)在較為長期的時間里隸屬于社會的文化精英群體。然而隨著專業媒體的行業壁壘不斷坍縮,如今記者職業身份下的官方發言人、輿論監督人等形象逐漸走向消解,此外,“端著”“不接地氣”的職業形象也背離了新媒體的語境。個體試圖打破傳統身份標簽的嘗試也體現在個體具體的工作實踐上,即不斷接受和掌握新媒體傳播規律,解構傳統信息傳播渠道下內容生產的專業標準,比如廣播電視主導下的鏡頭語言、內容敘事上的組合排列邏輯等,更新層出不窮的傳播專業知識,將部分屬于傳統媒介話語的標準,視作過時且需要破除的“八股文”。
2. 機構組織:利益與資源的協調分配
在機構組織的層面,“網紅”角色的介入使得機構組織中的代際更迭產生認同的非連續性,傳統媒體機構中崗位與職級一貫的按資排輩被打破,被奉為圭臬的資歷和經驗,部分讓位于新媒體傳播環境中的流量思維。這使得作為“網紅記者”的個體與所供職機構之間潛藏的矛盾逐漸顯露出來,核心主要體現在機構制度下個體的勞動報酬、內容產品的資源使用與歸屬權是否能夠在個體與機構之間實現合理的分配。佩羅關于組織成功要素的分析提到,任何組織要確保成功必須滿足以下四個條件,即“充足的資金”“模式和目標在相關方面有較大的合法性”“必備的技能”以及“能很好地協調其成員行動”。[37]
從勞動報酬的角度來看,合理的薪資制度對個人職業身份的認同建構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在與多個被訪對象的訪談中,研究者發現個體對某一職業身份的認同往往來自該職業為其提供了生存資料所需的主要收入來源,而對于一部分被訪對象來說,當“網紅”角色產生的收入開始超過記者職業帶來的收入時,個體對“網紅”角色的認同便會大大增強。
從模式與目標的合法性的角度來看,媒體機構自身如何定義“網紅”之于機構的角色,是僅僅跟風,還是合理規劃與設立相應培養“網紅記者”的制度規則,影響著記者個體對“網紅記者”身份標簽的認同建構。除此之外,從技能與協調成員行動的角度來看,傳統媒體機構如果希望培養與發展適應新媒體平臺的記者賬號,或許需要打破以往固定的薪資結構,重新劃分職責,建立更合理和完善的利益分配制度,明確相應的資源供給與賬號的所有權歸屬,明確機構與個人執行規則的動態邊界,以達到個體記者與機構積極有效的互動循環。
回到研究緣起,媒體融合作為國家戰略,旨在整合傳統媒體與新興媒體,通過技術手段和內容創新提升媒體的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和公信力。[38]融媒體高質量發展戰略與傳統媒體記者“網紅化”是相互促進的關系,“網紅記者”的培養能夠從平臺賦能、輿論引導等多種角度在融媒體發展戰略中充當“臺階”與“抓手”。從平臺賦能的角度看,國家在不斷推動媒體融合戰略的同時,建設了各種融媒體平臺,一定程度上為記者“網紅化”提供了技術支持和平臺資源,除了新浪微博等社交媒體平臺之外,新興的平臺資源也有助于記者更好地利用數據分析、人工智能等技術,提升內容的質量和傳播效果;從輿論引導與社會影響的角度看,“網紅記者”在融媒體環境下能夠更好地參與輿論引導,傳統媒體的記者通過新媒體平臺發布內容,形成信息傳播矩陣,在重大新聞事件或政策宣傳中,不僅能夠快速覆蓋廣泛的受眾,還能在關鍵時刻和關鍵節點發揮更大的社會影響力。
與此同時,“網紅記者”培養路徑中的機構與個體的沖突與調和,也是行業革新路上的風向標。如果傳統媒體行業與各機構自身無法對薪資結構與內容生產制度進行改革,仍然采用較為陳舊的職業話語試圖鉗制從業者個體,那么“網紅記者”的培養口號或許只能流于形式,使得媒體機構從業者陷入角色與身份的矛盾甚至沖突的境地,從而導致那些有較大社會影響力的媒體從業者從傳統媒體離職。站在媒體行業發展的角度,在新的媒介生態面前,媒介技術和媒體運行機制都面臨升級換代甚至深度更新,在這個“不沖頂就滅頂”的媒介變革潮流中,能否較好地架構從業者的管理和維護機制,從而支撐和助推媒體機構乃至整個傳媒行業的發展,是當下至關重要又迫切需要解決的關鍵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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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ital Labor and Professional Identity Construction of \"Influencer Journalists\" in Traditional Media: An Investigation Based on the Accounts of Traditional Media Practitioners on Weibo
DENG Xiu-jun1,2, LIU Meng-qi1(1.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uhan, Hubei 430074, China; 2.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Abstract: With the evolution of the media landscape, traditional media institutions in mass communication contexts are undergoing a platform-oriented transformation. The concept of the \"influencer journalist\", a hybrid identity emerging from the digital sphere, has become a strategy for traditional media to reclaim audience attention and discursive power, while also providing journalists with opportunities to reconstruct their professional identities. How media practitioners balance diverse roles in constructing their identity as “influencer journalists” reflects the critical challenges and dilemmas faced by the traditional media industry amid these changes. Drawing on Etienne Wenger's theory of communities of practice, particularly the dual mechanisms of identity formation, this study conducts in-depth interviews with nine “influencer journalists” from seven traditional media organizations who wield notable influence on Weibo. It explores how some mainstream media professionals construct their identity as \"influencer journalists\" through boundary practices. The findings reveal that interviewees adopt two distinct labels: \"verified 'media professionals' in ambivalent push-and-pull dynamics\" and \"disruptors in a wavering value framework\". On one hand, the identity practice of \"influencer journalists\" helps redefine the role perceptions of traditional media practitioners. On the other hand, traditional media institutions need to refine their support systems in areas such as social media content production, resource ownership, and profit distribution, fostering collaborative cognitive evolution with practitioners to explore a complementary and integrated path for industry development.
Keywords: influencer journalist; media professional; boundary; community of practice; identity construction
(責任編輯:呂曉東)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文化對外傳播話語構建、敘事策略與效果評價研究”(24amp;ZD214)
作者信息:鄧秀軍(1977— ),男,四川南充人,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博士生導師,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視聽傳播、跨文化傳播;通訊作者劉夢琪(1994— ),女,湖北武漢人,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視聽傳播、新媒體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