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在“新國潮” 動畫電影中的創新表達

引言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涵蓋了從古到今各個歷史時期的哲學思想、藝術形式、社會習俗等，是道德文化、觀念形態的總體，是中國人安身立命的基礎，是綿延不絕的“根”與“魂”。然而在現代性轉型和全球化影響下，西方文化的沖擊使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話語表述、傳承方式和發展環境等方面面臨著挑戰和困境。為了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需順應時代發展豐富內涵和拓展表達方式。“傳統的符號及價值系統經過重新的解釋與建構，會成為有利于變遷的種子，同時在變遷的過程中仍可維護文化的認同?！保?]這樣的解釋與建構不僅是對過去輝煌成就的回顧，更是對未來發展的啟示，對現代社會也具有重要的價值，能夠在精神思想和文化層面為我們的成長提供引領和借鑒，同時推進文化的當代認同。

當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對內傳承、對外傳播的創新形式多樣。其中，動畫電影以寓教于樂的方式傳播文化知識、宣揚人文精神，廣受人們的喜愛。創作具有中國特色的動畫電影，不僅能展現我國獨特的人文內涵、價值觀念和審美取向，更能有力地宣傳中國文化，從而增強文化自信。

我國動畫電影的繁榮始于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的美術片時期，從水墨風格的《小蝌蚪找媽媽》（1961），到融合戲曲與版畫的《大鬧天宮》（1964），再到借鑒敦煌壁畫的《哪吒鬧海》（1979），這些作品傳承、創新中華傳統文化，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藝術風格，不僅繼承了中國古典美學“文以載道”的價值觀，還形成了“寓教于樂”的創作傳統［3］。近年來，在政策扶持與產業升級的雙重驅動下，加之本土文化認同的內在需求，中國動畫電影在創新性、藝術性及技術方面得到了大幅提升?！赌倪钢凳馈贰赌倪钢[?！贰段饔斡浿笫w來》《白蛇：緣起》《長安三萬里》等既展現了時代氣息，又保留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精髓，融入先進動畫制作技術和理念的作品不斷涌現，標志著“新國潮”動畫電影的強勢崛起。

“新國潮”作為一股席卷當代社會的文化浪潮，其本質是對傳統文化精髓進行傳承發展的一種創新呈現方式[4]。“新國潮”動畫電影的核心在于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嵌入當代文化體系進行創新表達。本文以“哪吒”系列動畫電影為主，結合其他案例，探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主題內涵、人物形象和畫面場景等方面的創新表達。

一、主題內涵層面進行傳統敘事的現代性重構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蘊含著博大的思想學說、高尚的道德情操，是中華民族千年文明的積淀。在時代的發展進程中，推動傳統文化話語的當代轉換要注重傳統價值觀的傳承和發展［5」。“新國潮”動畫電影積極把握時代脈搏，巧妙地將優秀傳統文化基因和當代文化相融合，在開放包容中“立己達人”，以新穎獨特的方式傳遞主流價值觀念；引導社會向積極健康的方向發展。

以頗具代表性的“哪吒”系列動畫電影為例，其根據原著故事主題進行大膽創新，不再局限于傳統除暴安良的英雄故事，而是深入挖掘人性的復雜之處，積極探討命運抗爭、擔當意識及自我認知等深刻話題。首先，哪吒從一出生就被賦予魔丸的身份，被世人視為異類，飽受歧視，但他并沒有屈服于命運的安排。在敖丙水淹陳塘關時，哪吒不顧自身被誤解、仇視的處境，挺身而出，守護蒼生。在反抗仙界不公時，他用自己的行動挑戰權威，打破了世人對他的印象，證明了自己的價值與意義。這也呼應了薩特（Jean.PaulSartre）的存在主義哲學思想-存在先于本質，必須通過行動來證明自我的價值[6]。哪吒故事的主題創新呼應了當代年輕人努力尋求的自我價值實現和社會責任擔當。其次，故事突破了宿命論主題及簡單的善惡對立模式。原著中的哪吒與敖丙是“死對頭”，有著典型的善惡之分，兩者的沖突及發展也沒能突破宿命的桎梏。而新版故事模糊了宿命的影子，通過“魔丸”與“靈珠”的創新設定，使兩個角色的善惡界限并非絕對，而是有所轉化與融合。在這里，從“善”到“惡”的轉變，體現了個人身份認同的復雜性和多元性，辯證探討了價值觀和行為模式的塑造對個體發展的影響。最后，影片對傳統文化修行理念的創新表達也深刻影響了哪吒的人生道路。影片中的太乙真人因材施教，不僅教會了哪吒強大的法術，更重要的是教會哪吒做人的道理。例如，當哪吒誤殺敖丙而引發沖突時，他以智慧和耐心點撥哪吒如何面對困境，勸導哪吒在挫折中學會擔當和解決問題。這些內容體現了傳統文化修行對“內省”與“修身”的強調，通過不斷突破自我來實現個人成長。

除“哪吒”系列外，《姜子牙》在主題內涵上也做出了創新表達。影片大膽地描繪了個體為了堅守心中的信仰，勇于和權威抗爭的故事。姜子牙面對師尊的權威指令時，展現了理想主義者的堅守，沒有盲目服從，而是付出一切地執著追求理想，勇敢地質疑師尊的旨意。例如，在北海的漫長歲月里，姜子牙為了找到真相，陷人自我懷疑，不斷思考封神大戰的意義以及師尊指令的合理性。面對各種困境，他始終恪守本心并勇于抗爭，從而達到自我成長與突破。姜子牙對理想目標的追求，讓觀眾深刻感受到走自己“道”的艱難與可貴。這種挑戰權威、追求理想的現代價值觀的體現，引發了觀眾對權威、信仰和自我認知的深刻反思。

《白蛇：緣起》的主題內涵創新也頗具深度。它突破了原著《白蛇傳》中許仙與白娘子的傳統愛情模式，著重展現了跨越種族、個人身份的愛與犧牲。影片中妖與人類相愛，面臨著來自社會、種族和命運的重重考驗。許宣不再是原著中懦弱無能的模樣，在面對生死抉擇時，他勇于犧牲，勇敢地追求愛情。這種愛與犧牲也符合當代觀眾的價值觀。影片融入了對人性、命運和愛情的深刻思考，使傳統的愛情故事擁有了更豐富的內涵，也讓觀眾真切地感受到人性在愛情面前的堅韌與光輝。

“新國潮”動畫電影通過哪吒等角色的奮斗故事，使傳統文化與現代價值觀進行深刻對話，傳遞出我們民族應有的生活樣態。創新的主題表述使觀眾在觀影過程中能夠重新審視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的追求與堅守。

二、人物形象塑造上采用去臉譜化策略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有著諸多令人敬仰的典范人物，在以往的動畫電影中，這些人物形象往往被塑造得近乎完美，榮耀加身，但與我們相距甚遠，缺乏真實感和親近感?！靶聡薄眲赢嬰娪巴黄屏巳宋锏膫鹘y塑造模式，形象不再是臉譜化，性格不再是扁平化，而是塑造了具有復雜人性的人物形象，賦予人物角色人性灰度，使得角色更加立體、飽滿，顛覆了傳統文學中“非黑即白”的人物設定，易于引發觀眾的共情。

以“哪吒”系列動畫電影的人物塑造創新為例，在外表上，哪吒不再是眉清目秀、面如傅粉、唇紅齒白的美少年形象，而是變成了翻鼻孔、黑眼圈、鯊魚牙、雙丸子頭造型的痞帥小孩。這樣的外表設計打破了觀眾對哪吒的固有認知，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在性格上，哪吒在秉持仁愛、誠信、正義等傳統美德的基礎上，被賦予更具現代感和人性化的特征，其性格演變貫穿傳統文化中“天人合一”與“自我覺醒”的雙重主題，從“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反抗者蛻變為一個更具責任感、更加成熟的角色。他的困惑與掙扎、成長與轉變充滿人性，讓觀眾感同身受。申公豹的人物塑造也別具一格，他是仙界歧視的“異類”，又是被迫走向所謂“反派”深淵的矛盾體。他的行為看似邪惡，但內心深處依然保留著善良和正義的種子。如將珍貴的仙丹留給弟弟、在關鍵時刻阻止屠城，以及與仙界的不公進行抗爭等，內心的掙扎和矛盾被刻畫得入木三分。其臺詞“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直擊社會偏見，讓觀眾清晰地看到他并非天生邪惡，而是被命運和環境所迫。無量仙翁的反派人物創新塑造更具現實意義。前期無量仙翁面色紅潤、慈眉善目、飽滿前額的形象，蘊含著人們對長壽安康的美好記憶，讓人產生親切感，觀眾將他視作正義的化身。隨著劇情的推進，觀眾才發現他心狠手辣、涂炭生靈，是隱藏的大反派。特別是后期無量仙翁從慈眉老者突變為肌肉怪物的形象，這一巨大反差既是對現代社會“人設崩塌”的戲謔和諷刺，也給觀眾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和思想震撼。

在《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孫悟空的人物塑造也極具新意。影片中的孫悟空失去法力，不再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齊天大圣，在護送江流兒的途中，多次因自身能力受限而感到挫敗，使他變得迷茫、失落，對自己的能力和價值產生了懷疑。但在江流兒等人的信任和鼓勵下，他逐漸找回自信和勇氣，重新踏上了成為英雄的道路。這種敘事模式體現了拉康（JacquesLacan）的“鏡像階段”理論：自我的認同，通過他者凝視得以建構[7]。觀眾在孫悟空身上看到了挫折、迷茫和奮斗的成長歷程，從而拉近了與角色的距離，使孫悟空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神話傳說大都形成于農業社會或者更早的時期，因此承載的很多感情和思想已和工業社會的生產生活不太合拍[8］。這些“新國潮”動畫電影在人物塑造上的創新，并非對傳統文化認知的簡單顛覆，而是基于文化基因的深層轉化。這種多維度的人物塑造設計，打破了常見的“英雄一反派”二元對立模式，豐富了影片的層次，也讓人物更具真實性與代人感。這樣的創新既維系了觀眾對傳統文化的認同，又完成了中國式現代化價值觀的啟蒙。

三、畫面場景上構建“新東方美學”風格

“新東方美學”風格是指藝術作品基于中國傳統文化因子，經過現代性藝術形式轉換所形成的一種美學風格［9］。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美強調的是和諧之美、意境之美、含蓄之美，廣泛體現在傳統建筑、繪畫、詩詞等各個藝術領域。將優秀傳統文化的經典美學元素與現代審美相結合，加以闡釋和發揚光大，有助于中國傳統美學思想的外譯和傳播。

“哪吒”系列動畫電影充分體現了“新東方美學”風格。電影通過畫面場景的構建，將中國傳統色彩、中國傳統造型風格與現代三維動畫的空間感、立體感及場景的光影完美融合，營造出豐富且有魅力的視覺環境。陳塘關的山水意境、海底龍宮的險峻奇幻以及玉虛宮的道法自然，每一處場景都蘊含著深厚的傳統文化底蘊，展現出獨特的東方韻味。陳塘關的建筑場景設計參考了唐宋時期精致典雅的民居樣式，周邊的自然環境則以靈秀的桂林山水為原型，秀麗的山水與參差的建筑交相輝映，構成一幅如詩如畫的動人畫卷。海底龍宮的場景設計融入了古代中國的宮殿式樣與水族元素特色，神秘且深邃。龍宮總體布局借鑒了福建土樓的圓形結構，宮殿建筑的飛檐是水族生物的形態，五彩斑斕的珊瑚礁群和斑駁的光影，呈現出具有神秘色彩的海底世界，很好地展現了中國神話中“龍宮”的意象。玉虛宮的場景設計融入八卦哲學，建筑上以八卦圖形對稱布局，體現了對和諧、平衡的追求，空間構建符合當代觀眾的審美認知，展示了傳統美學的魅力，將神話場景的空間從“形似”推向“神似”。

《長安三萬里》則是通過細膩的畫面處理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之美以更生動、更直觀的形式展現出來。影片展現了大唐時期的繁華與壯觀，從長安城的宏偉建筑到邊塞的壯麗風光。影片中的宮殿金碧輝煌、朱雀大街上車水馬龍，充分展現了大唐的盛世氣象；而邊塞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又營造出雄渾壯闊的氛圍。每一個場景都展現了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讓觀眾仿佛穿越回唐朝，從而感受那個時代的魅力。以上畫面場景的構建，使傳統文化元素與現代動畫科技特效碰撞與融合，也隱喻了傳統文化在當代語境下的解構與重建。

結束語

以“哪吒”系列為代表的“新國潮”動畫電影打破傳統的枷鎖，通過增強中華文化符號認同、中華民族身份認同、中國價值認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10]電影從主題劇情、人物塑造、畫面場景等多個方面進行了大膽的創新表達，通過傳統文化內涵的解構、文化符號的現代化轉譯、畫面場景的隱喻，以及動畫工業技術的深度賦能，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注入了新鮮血液。“新國潮”動畫電影在保留經典傳統文化內核的同時，以全新的面貌呈現在觀眾面前，讓我們看到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轉譯在現代社會的無限可能，向全球觀眾展示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獨特魅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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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法」薩特.存在與虛無[M」.陳宣良，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414.

［7］［法］雅克·拉康.拉康選集［M］.褚孝泉，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89-96.

[8］楊曉林.中國神仙題材“同人動畫”之演進：兼論新國潮語境下超級奇幻動畫電影改編策略［J］.電影新作，2022（2）：12-19.

[9］羅易扉.中國當代藝術的“新東方美學”［N］，中國社會科學報，2019-10-10（07）.

[10］廖小琴，周玉.中華文化認同的內涵、結構與實現路徑：兼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J」.北方民族大學學報，2023（4）：55-63.

作者單位：山東工藝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