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盈旭,筆名梅妝。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海外文摘》《草原》《中國鐵路文藝》《散文百家》《散文選刊》《星火》《紅豆》《海燕》《作家天地》等。著有散文集《杏花微雨》等。
1
娘在杏花開的那幾日,失魂落魄,一片小魂似乎全泊在了梢頭。她腰間油膩的圍裙不摘,癡呆呆站在杏花下望,一臉緊張和擔心。多開幾天唄,多開幾天,等了你們一年了口里念念叨叨,神色與語氣都十二分真誠,像挽留一個走錯了門的美麗女孩,誠心誠意,只為了多看幾眼。
杏花那么嬌嫩,含一小股仙氣,哪里 經得起風雨?像世外仙姝寂寞林。月光極好的晚上,幽淡開,不幾日便匆匆離去,生怕沾染了俗世煙火氣。
爹小煙袋翹翹,蹲在檐下悠閑吐著煙圈,笑模笑樣地看著樹下婦人。他的眼神,有著春水般豐盈的寵溺和喜悅
月亮白潤。爹的薄棉祅掛在籬笆上。他一頭熱氣,正刨坑栽樹。幾棵杏樹苗在料峭春寒里縮肩縮背,像衣衫單薄的女孩。
我一步一步緊跟在爹身后,新鞋面上粉粉的香花覆了濕鮮的新泥
咋又栽杏樹呀?小女孩抽抽鼻子問。
你娘喜歡杏花…爹吭味吭味掘著地。
翻出的新泥里,小蚯蚓、黑甲蟲、白胖的螃螬,慌張地逃。月亮也像新翻出來的,腥而鮮,有春泥的濕氣與早春夜晚的小躁動。它張著白臉盤子,探頭探腦,嗅那人間之味。
杏花飄落。一地的落花瓣。姿勢寂美,一點也不慘淡,涼風中輕輕飄落。這樣的凋零,那樣美到蝕骨,寂寞著,又惆帳著,銷魂著,又刻骨著。娘緩緩蹲下去,張開驀出春汗的白布袋子,裊裊幽幽學了個黛玉葬花。哦,她忘了解圍裙。忘記了她是清貧農婦。
她睡眼惺松的兒子們,在老屋的舊門檻前,或蹲或坐或站,光頭,小黑夾祅,擺成了十八羅漢似的。望著腰身細細的娘,不知誰喊一句:紅薯湯做好了嗎?娘,餓呀!
爹哈哈大笑,大手摩挲一下兒子的光腦袋,起身鉆進小灶屋。葬花的婦人面上汕汕的,轉身看見饑寒的兒子們拖著清鼻涕,正一臉不滿。她突然兩腮生紅。
娘哎,莫做仙女夢了,這是在人間。她的三兒子嘲弄地喊一句,轉身飛逃。
果然,爹的大掃帚長了腳似的從小灶屋里飛追出來…
2
娘喜歡坐在春天的光影里繡花。春氣招搖,花枝搖曳。她矮矮的身子坐在木墩子上,一團胖胖的影,在花樹下搖電。
爹端著小馬扎坐在影的頭上,小煙袋一鍋接著一鍋抽,碎黃的煙葉末子悠閑地散發著焦香。香氣攀上眉毛,他滿足地瞇起細長的眼晴。長大后的我,發現四哥的眼睛和爹最像,細瞇瞇的,又書香又儒雅。
多年以后,四哥坐在我對面說話,他瞇起眼睛時,我就想起從人間出走多年的爹。
我和堂妹她們扯了長長的繩子,在白稠的陽光里跳大繩。小妮子們都換了軟紅的薄夾祅,娘早起給梳的頭,都編了四股的麻花辮。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美得像南歌。窮人家的女兒是命根子,降到人間受了饑寒。都是娘心尖尖上的肉,又憐又愛總覺得虧欠。
花樹底下的娘,腳邊的舊竹筐里擱放著繡品。回身煮了熱滾滾的茶端給爹。又轉身坐回到木墩子上,攏一攏垂落的兩縷發絲,舉止有幾分楚楚動人。繼續繡花,關節粗大的手指捏不穩細巧的花針。不免愴然一笑:手指變形嘍!大概明年就繡不得花了。手中一塊白綢子,被粗糙的手指扯絲掛線,她心疼,直皺眉。
是嗎?爹故作輕松探過來一眼。說一句:一冬的冷水冰涼,刺骨,受苦了!楊三姐。他從腰里吭嚇摸索,慢慢掏出一粒水果糖。剝去菊花黃色的包裝紙,飛快塞進娘的嘴里。
給六妮娘含含糊糊說半句,就被糖塊甜甜地堵住了口。她不禁嗔怨,抬手打一下爹的大手。爹翻轉掌心,把一只粗糙小手結實握在溫暖大掌心里,眼神十分憐愛。
“小皮球,香蕉梨,馬蓮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我們被熱汗浸潤的小臉像早春嫩紅的香花。鳥雀子跟著起哄,瞪著溜圓小眼睛在腳邊歡喜飛落。
娘一臉寵愛,兩眼羨慕,愛極而嘆:多好的年紀!像這二月初的花骨朵。
爹喝一口茶,吐一口煙圈。說一句:你也是從那般年紀過來的嘛。那一刻,娘誤了看花,也誤了繡花。她素樸的心一定會花枝招展,一下子上了春天。
3
桃花開得喜氣。不像憂傷的杏花。
娘讀過書,是鎮上楊裁縫的“三小姐”,還不允許春天里生發幾分書香嗎?從莽蕩的草木清氣與浩繁的煙火俗氣中,擠出來一縷被日子壓榨逼仄得單薄的詩情?爹就慣著娘的那一分書香氣。他喜歡看系著圍裙的娘,手指粗糙捧讀一卷舊書。
春雨綿綿下,囚得人哪也去不了。
娘翻出枕下舊書,羞赧一笑。爹煙袋桿一揮,蹲在檐下,很驕傲,示意她繼續讀,繼續讀嘛。她的兒子們湊過去,攀膝摟肩。
爹洪亮地喊一嗓子:好好讀書!學你娘!
兒子們直著脖子異口同聲:知道啦!
娘也笑,桃花也笑。鄰人披著塑料布從籬前過,見情景,笑模笑樣地說一句:楊三姐又教孩子念書來!可是好呢!
爹起身,放下手中煙袋鍋子,從兜里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投一顆過去。那人慌慌放下鋤頭,遠遠地張開兩手,穩穩接下。爹像投籃而中的運動員,得意,朗聲大笑。當然,笑聲中有幾分娶了識字娘子的小驕傲。
娘也沖那人細眉細眼地笑。復又低頭。一本舊書從手里翻過時,歲月撲簌簌地掉了許多灰塵。
桃花滿滿當當開了一窗的紅。
娘又忙起來。她說,桃花是個瘋丫 頭,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花期也是眨眼 工夫,短得很呢。
桃花開的那幾天,她指揮兒子們摘桃花。半大小子們一身蠻勁正好發泄,上竄下跳像花果山的猴子。小六妮刁蠻。哥哥們嘻嘻哈哈逗矯情的小妮子。丫頭斜著眼晴,滿是不屑。兀自搖著顫顫桃枝,和春風親昵。
桃花開,娘索性敞開骨子里的風雅全端在春風里,任誰看,也不掖不藏。那是娘的桃花節。她做桃花餅,像宋朝女子。只不過,她的桃花餅不是端給相中的公子,而是喜滋滋看著它們被兒子們搶食。素日里食腸寡淡,虧欠了這不分晝夜長個兒的小子們了。娘要留幾個,送給東籬的奶奶,西籬的嬸嬸,還要留幾個給聞著香氣而來的窮孩子們。
做桃花餅的人,懷著一顆豆蔻梢頭二月初的心。日子粗陋,她仍懷著小鳥初飛般撲棱棱的信念。
我和幾個夾祅軟紅的嫩嫩小丫頭,在陽光里跳繩。手里都握著娘給的桃花餅。跳一會,歇一會,細細咬一口桃花餅。五瓣的,粉粉的,加了白糖,軟涼的甜。我們小牙齒輕咬著涼甜的餅,像咬著春天。
有游鄉唱墜子書的,住在東籬奶奶家。
彼時,那人正站在桃花樹下吊嗓子:咿咿——呀呀——清早起來菱花鏡子照,梳一個油頭桂花香,臉上搽的桃花粉,口點的胭脂香花紅。
4
月光下,綠祅黑褲的奶奶從樹下過。
搖搖的,小腳,穿黑面的繡花鞋。灰白的發髻上戴一朵艷紅的絨花。六姑姑的喜事已過去了許久,她沒有摘下來。可見,誰還不是個愛花的女子?可奶奶非要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古板樣子。對心思簡單、有幾分爛漫的長媳橫挑鼻子豎挑眼。
月亮真美。白潤。像村里最俊姑娘的臉盤子。月亮也是春天的女兒家嘛,被大冬的寒冽冷了那么久,彼時,也想像村里的女孩們一樣,掀掉臃腫的冬衣,換上那軟紅的春衫。
花氣襲人,玲瓏浩蕩,村頭花間略弄一回影,生發幾許溫柔。
春夜里,娘點燈熬油給奶奶做了一雙軟黃面的鞋子,繡兩朵撲棱棱的白蝴蝶,插兩條水靈靈的粉須子。咬掉最后一根絲線,擺在綠面的舊木桌上,小巧,精致,一握盈掌。
我和哥哥們被娘熬紅眼睛做出來的鞋子驚呆了!小臟手想摸一摸,娘不讓,生怕污了白蝴蝶。爹抽著小煙袋,臉上幾分得意。
不料想,那雙黃面白蝶的繡花鞋,奶奶后半響竟打發七姑姑給送回來了。娘哭了半宿。爹小聲勸了半宿。我和哥哥們縮在被窩里,小耳朵支棱像兔子。爹娘的細語一字不落全聽進
娘哽咽:白蝴蝶子咋就妨人了呢?哪個存心咒她死?多年嫌棄我不會繡花,我就沒日沒夜練手呀,現如今終于能繡出幾分成色,終究還是被她老人家挑了刺。想一想,這許多年,不免心下凄然。
讀過書的娘幽怨的小語氣,小貓爪子似的輕輕撓,任誰也不會起膩生厭,只會是滿心的憐惜。
果然,爹在鞋幫子上一磕煙袋鍋子,抖了抖肩,滑落的衫子重攀肩頭,起身扯一方舊巾子,浸到暖壺里倒出的熱水里,擰干,大手掌捂上娘淚水漣漣的巴掌大的臉,輕輕抹拉一把
睡去吧!月老娘都偏西了。夜涼。爹說。
他又一把擦起惹事的鞋子,對娘說:這么好看的鞋子,耗費了我家三姐多少心血?娘不稀罕,我稀罕。咱就把它當個傳家寶,代代傳,傳給兒子,傳給孫子,傳給重孫子…讓子孫后代都知道,他們有個心靈手巧的老祖宗。
娘吞兒一聲,破涕為笑。
他倆身后被窩里探出的一排毛茸茸的小腦袋,也嘎嘎笑起來。繼而噻噻不休,你拽了我的被子,我壓了你的腿,嘰嘰咕咕,像一窩嬉鬧的春鳥。
我可不想成老古董。娘說
爹粗糙的大手掌撫了撫她發髻溜光的頭,朗聲大笑:你永遠十二歲!小姑娘。
身后的小腦袋倏然滑進臭烘烘的被窩里,泥鰍一樣,被爹寵溺又肉麻的話趕進了夢鄉。
5
梨花開得唐宋。幽涼,仙氣,書香。像流落民間的侯門婦女。一點也不妖氣。
我和娘都喜歡梨花。娘倆的心里都住著一個梨花小仙。
娘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如此。不僅要悉心伺候雞鴨鵝,還有一籠紅眼晴的小白兔。但是,歲月粗,只能揉皺娘的外貌,把一個識文斷字的殷實人家的女兒,揉搓成一個粗食布衣的農婦。我和爹,覺得娘依然是豆蔻年華二月初,眉目間猶有芬芳
爹一生掛在嘴邊的一句戲文:換珠衫依舊是富貴容樣。當然,他是唱給娘的。
娘把我早早送進了學校讀書。
奶奶很不屑,在爹的耳畔多次掀起小風浪。不外乎什么女孩子讀書,費錢、無用之類的話。還說即使念出來了,也是好了別人家,不如和村里丫頭一樣,割草喂牛,早點學會農桑家務。最后說一句:過日子比樹葉還稠。嬌養的姑娘,麥苗韭菜分不清,出了嫁是要受公婆小姑子氣的。
小門小戶的人家,過日子是大事。別學她娘!
爹挺了挺腰板,以示反抗。
奶奶嘆息,搖搖而去。老太太一生對娘有偏見,是因為娘與爹是“自由戀愛”,侵犯了她心中“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神圣。
細雨新霽。陽光在老梨樹的花朵上隨風翻滾,像新擦出來的一件瓷器,明晃晃,灼人的眼。
娘仰面朝樹上望,滿樹都是繁密的花朵,怎么都有八九千朵吧。從樹底下看上去,像從天空里潑下來的花朵。那美得耀目的白梨花里,探出一張黃白的小臉。
六妮,當心些,小心腳下打滑。
我穩穩坐在老梨樹黝黑粗壯的枝丫上,一朵一朵輕輕摘老梨新發的白花,生怕惹怒了老梨,一腳把我踢下來。又怕楸疼了嫩白的花朵,那分明是一群穿白衣裳的清嫩女孩呀,淡淡的白,淡淡的清。
不一會,腰間系著的竹籃子里,花朵堆成了小山似的,香氣與滑膩的花瓣一起頂著我的小鼻子。我把竹籃系上長長的繩子,小心順溜下去。
娘個子矮,我故意讓花籃子在她頭頂懸而未落,晃蕩。她腦袋也跟著擺動。我笑得前仰后合。爹生氣,一把揪下花籃,塞娘懷里。
娘簡直是一個制梨高手。
她說是跟外婆學的。畢竟是殷實人家出來的女兒。東籬的奶奶,西籬的嬸嬸,怎么也學不會。娘把摘下的梨花和桃花一樣,也曬干,磨粉,制面霜。那些年走親訪友時,梨花粉把我的一張小臉涂得紅紅白白。
每年春天娘制梨花粉,我總想起《紅樓夢》里那個富貴閑人寶玉公子。他春天里和一群女孩子淘制胭脂膏子,然后,吃丫頭嘴上的胭脂。那是一件多么春天的事!那是一顆多么嫩綠的春天的心。不染塵色,充滿熱愛。
我的娘,一個農婦,深陷繁瑣煙火塵事,卻偷偷藏一顆純潔白嫩少女心。素日里,那顆心用布衣素衫一重又一重地包裹,像幽暗多年的土蟬不見天光。只有杏花,只有桃花,只有梨花,才讓她實在忍不住小露一把,向粗茶淡飯的日子,透露幾分淡白色的清凈與胭脂紅的善意。卻總要躲避著小腳的奶奶。
奶奶那般古板,那么不合時宜地站在蓬勃新發的春天里,挑剔她。
我把摘下的梨花交給娘。娘將花瓣陰干,保存。也是從娘口里,我驚奇地知道了梨花有兩種,一種是雌梨花,一種是彎梨花。雌梨花的花朵大,香味濃。干花瓣泡茶,香氣熏掉眉毛,還能治感冒。
梨花一開,娘就很辛苦。
陰干的梨花瓣鋪滿了老宅的角角落落。那幾個晨昏,籬笆院就浸泡在軟濃的梨花香里了。睡覺時,被窩都是香的。小白貓被熏得起了春情,咬著尾巴妖嬈轉圈尋香氣。小黑狗四腳勤快看家護院,生怕誰掠了香去。
村里的婦人甜甜蜜蜜尋了來,娘大大方方贈了去。籬笆院歡騰了幾日,像過年。我們的粥里也放了干的梨花瓣,就比別家的碗里多了一股清香。我和哥哥們是喝著梨花泡水長大的,從未上過火。說來也神奇,常年煙袋鍋子不離嘴的爹,沒有煙咳,面色紅潤。長大后,我在醫書上偶然翻出一段文字:梨花泡水,降肺火,通便。
那年,爹站在梨花下,指著靜美的白花朵說:這就是你們的娘未嫁時的模樣。深情幾許。
多少年過去了,彼情彼景,清新猶在。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我少年的心上,有宋人的詩走過。有月光映照,那一晚的梨花更如詩如魄。娘,是爹心上的梨花白。
6
鳳仙花紅紅濕濕開在籬前的細雨里。 娘披著空化肥袋子在籬前掐花。
我和哥哥們蹲在檐下看雨,發呆。
一只紅公雞立在雨中,雞頭反插在翅下,單腳站立。小哥一時躁起,突然把手中玩的彈弓砸過去。打雞卻誤傷了乖乖趴睡的胖狗。小黑狗一激靈,躧起,怒吠,不依不饒。大家歪頭沖小哥嘲笑。小哥臉紅像雞冠,冒雨跑向娘。那只呆雞不慌不忙,抖一抖濕羽,脖子一探一探,昂然離去。
雨不緊不慢地趕來了黃昏。
簡單晚飯后,天光尚好。娘在檐下擺開了小石臼,明礬,青麻葉,棉線團,一簸籮鮮嫩滴水的鳳仙花朵。哥哥們圍攏來,一圈青短衫,水紅衫的娘在中間。
爹一腳跨過門檻,看此情景,笑意盈盈。說一句:咦!鳳仙花開在檐下了。娘溫柔一笑,目光掃一圈:可不是嗎?
娘趁著微藍的天光包指甲。爹彎著清癯的身子,細心地舂花泥,搗明礬,點指,包葉,纏線。粗大的手指做起這一切來,竟是那般靈巧、細致。哥哥們探著身子伸長脖子流著口水,看呆了。我也看呆了。驀然醒神,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穿過哥哥們毛發旺盛的黑腦袋,仰面看向爹。彼時的爹神情專注,像一個精雕細刻的良工巧匠。
他正在女人一雙粗糙的手上正雕琢世上最美的蔻丹。
漸漸地,天色幽暗了。有人從籬前過。撐一柄龐大的油紙傘。像一朵橘黃的大花。單薄矮小的人兒罩在傘下走,像一粒游動的蛹。
奶奶 一小哥突然跳起來喊一聲。
那傘下人緩緩駐了足,探出奶奶一張冷冷的臉。喊話的小哥便畏怯退縮,大腳板一下踏上了我的繡花鞋,頓時腳趾生疼如割。我惱怒頓生,恨恨罵他馬屁精,熱臉貼冷屁股。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推揉小哥。瘦猴子樣的男孩腳下不穩,失了重心,跟跑出檐,直往院中砸去。驚得白貓黑狗紅雞驚惶竄逃,籬笆院雞飛狗跳。
娘惶惶立起,戴著十指“綠甲”。爹也直起身來,喊了聲“娘”。奶奶昂然走過去,威嚴像女王,舉著的那柄橘黃大傘,像華蓋。我們一家在檐下垂手恭送如臣民。
第二天清晨,娘小心解下綠麻葉,十指灼灼鮮紅,像艷艷桃花瓣。她和爹相視一笑,孩子般開心。
如今,白發的娘依然年年染指甲,還必得用鳳仙花。
娘哎!你染了紅指甲那般開心,好似 豆蔻梢頭二月初的模樣,爹會擔心的吧?
(責任編輯 何謂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