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器血再現光華

斑駁的青銅器皿再現光華、沉睡的石刻重展雄渾氣魄、脆弱的古籍紙頁獲得新生——重慶文物修復師們以精湛的技藝，贏得了國家級認可。

“2024全國文物修復案例宣傳展示活動”揭曉年度“十佳項目”及“優秀項目”榜單。在這場匯聚全國頂尖修復成果的盛會上，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重慶文化遺產保護中心）負責的宜賓市博物院館藏青銅文物保護項目、豐都縣文物管理所館藏紙質文物保護修復項目、重慶市銅梁區博物館館藏珍貴和重要出土石質文物保護修復項目，斬獲“優秀項目”榮譽。

這些凝結山城智慧與匠心的修復工程，浸透著文物修復師的汗水，以“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生動詮釋著文物修復的深層意義。

本刊特推出“我在重慶修文物”系列報道，帶讀者感受在文物修復師日復一日的堅守下，不可再生的文化瑰寶如何重現光彩。

在四川省宜賓市博物院展廳里，清銅鎏金度母像在光線映照下顯現出古樸的金屬光澤，富有強烈的藝術美感。

很難想象，這件文物在未經修復前，表面覆蓋厚厚的污染物及銹蝕，只有極少部位露出其原有的鎏金層，且部分鎏金層已開始脫落。

在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重慶文化遺產保護中心）負責的宜賓市博物院館藏青銅文物保護項目中，修復師們用先進的手段、精湛的技藝，讓斑駁的青銅器皿再現光華。

119套青銅器的斑駁

曾經，在四川省宜賓市博物院，清銅鎏金度母像的“病況”并非個例。

由于宜賓氣候環境潮濕，早期文物庫房保管條件有限，加之文物年代久遠，很多文物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病害劣變。青銅文物出土時大多數都已出現破碎、斷裂、變形及銹蝕等病害，文物表面珍貴的銘文和紋飾已難辨認，部分器物甚至有害銹蔓延。

為配合宜賓市博物院新館展陳需要，充實展覽內容、豐富展陳形式，宜賓市博物院初步挑選出一批具有較高價值但病害較嚴重的文物，開展保護修復工作。

而這項工作交由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來完成，是因為該院在青銅文物修復方面的精湛技術和豐富經驗。

2018年10月，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與宜賓市博物院簽訂服務合同。2019年4月，雙方移交文物后，正式實施該批文物的保護修復工作。

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文物修復研究所所長、研究館員葉琳介紹，宜賓市博物院館藏青銅文物保護項目涉及119套青銅文物，其中二級文物4套、三級文物52套，可分為兵器、食器、酒器、水器、樂器、法器及其他雜件7個大類，時代從戰國、兩漢、唐代、宋代、明清一直延續到近代。

戰國時期的器物主要為兵器，有扁莖柳葉形劍、雙弓耳柳葉形矛和銅鉞各2件，器形保存完好，紋飾特征明顯，鑄造工藝精湛。柳葉形劍、戈、矛、鉞等青銅兵器與虎紐錞于、編鐘、銅鉞等青銅樂器是晚期巴族青銅文化的代表，對研究巴文化與蜀文化的關系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兩漢時期典型的青銅文物以生活用器為主，如蒜頭壺、釜、洗、鐘、鑒、帶鉤等，多件器物上帶有紋飾和銘文。唐、宋、明、清幾個時代以樂器、法器和其他雜件為主。

這批青銅文物種類豐富、器形流暢、紋飾優美，是宜賓地區文化特征的重要表現，對了解和研究當時宜賓地區人民生產生活方式、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以及與周邊的交流融合，具有重要價值。

一場跨學科“會診”

然而，如此珍貴的文物卻遭受有害銹、礦化、變形等嚴重損害。

通過前期病害調查發現，這批青銅器存在殘缺、斷裂、裂隙、變形、層狀堆積、表面硬結物、礦化這七類典型病害。

層狀堆積，是指青銅器因發生層狀腐蝕而導致其腐蝕產物分層堆積的現象；表面硬結物，青銅文物表面覆蓋銘文和花紋的硬質覆蓋層；礦化，青銅器保留原有表面，失去金屬剛性的腐蝕現象。

“在當時情形下，如果再不進行保護處理，這些病害很有可能繼續發展、蔓延，加速文物的劣化，最終危及文物本體的存亡。因此，保護修復迫在眉睫?！敝貞c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文物修復研究所副所長顧來沅介紹。

據了解，為了修復好這些珍貴的青銅器，項目組展開了一場跨學科“會診”：X射線衍射鎖定有害銹成分，拉曼光譜識別礦物結構，工業CT掃描揭示內部鑄造缺陷。針對頑固的氯銅礦銹蝕，研發過氧化氫梯度點涂法，既除銹又護胎；對于礦化嚴重的器物，采用環氧樹脂－玻璃鋼復合補配技術，讓殘缺部位“新生”如舊。更具突破性的是，團隊利用AI圖像處理技術，將激光掃描數據轉化為三維模型，精準指導紋飾復原。

“我們不僅是在修復器物，也是在與古人對話?！鳖檨磴湔f，科技檢測顯示，一件明代銅鏡鋅含量竟超40%，揭示了當時特殊的合金工藝；而戰國柳葉形劍的錫鉛配比，則印證了巴蜀兵器鑄造的精湛水準。

項目組利用科技手段深入挖掘文物的內在價值，除常規檢測設備外，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自主擁有大型考古CT設備，率先對項目涉及的全部文物進行X射線透射分析，對文物的內部結構、腐蝕狀況、隱藏的銘文、紋飾信息、制作工藝及歷史修補痕跡進行全面采集，為文物的研究、修復和展示利用提供了重要的依據。

那么，一件文物到底要如何進行保護修復呢？

以青銅容器中的東漢建初三年堂狼作雙魚紋銅洗為例，銅洗口徑44厘米，底徑32.5厘米，殘高3厘米。平折沿、斜直腹、平底，腹上對稱飾鋪首銜環，器物內底部鑄有“建初三年堂狼作”及雙魚紋。修復前，通體被泥土及銹層覆蓋，器物破碎為兩部分，底部有殘缺，存在嚴重變形。

顧來沅介紹，這件銅洗的保護修復工作重難點是矯形和補配，首先需要對器物表面進行潔除，再根據胎體保存狀況采取相應的矯形操作，最后需要對殘缺部位補配完整。

具體保護修復步驟：首先用去離子水、軟毛刷、魔力擦等清洗器物表面灰塵、泥土及污垢，清洗完成后，使用扭壓、頂撐及錘擊敲打的方式，將墊在鐵砧上的變形部位逐步矯整；其次依照銅洗的連接關系，以泥塑填補的方式在內部形成支撐，依照弧線關系在空缺處填補修復材料，待修補劑完全固化后將多余部分打磨去除；依照方案要求進行整體封護，用軟毛刷蘸取2%的B72乙酸乙酯溶液均勻涂刷兩次；接著調出與器物表面相近的混合顏料，對粘接及補配的部位進行仿色作色處理，使器物整體顏色及形態盡量和諧一致；最后進行修復后拍照，完善修復檔案記錄。

不同的文物具有不同的個性，需要制定專屬方案。唯一不變的是，需要“文物醫生”們凝神屏息、精益求精，久處方寸之間，匠心復現歷史。

探索文物清洗新方法

宜賓市博物院館藏青銅文物保護項目亮點突出，其中一大亮點是在文物清洗方面不斷探索新方法。

“清洗是文物保護過程中最基本的步驟，是指使用物理或化學的方法來去除文物上妨礙展示、研究或保存的附著物，是一個消除文物外在不利因素的步驟?！鳖檨磴浔硎?，項目組在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原有凝膠除銹專利的基礎上進行改進升級，實現鎏金青銅器表面硬結物的可控去除且無殘留，如今已成為行業內的主要方法措施。

比如，修復前的清銅鎏金度母像表面銹跡斑斑，只有極少部位露出鎏金層，部分鎏金層已開始脫落。對于這件文物而言，清洗是搶救性保護的關鍵步驟，能夠有效去除表面病害，還原文物本來面目。

為了解清楚這件鎏金度母像的本體材質和銹蝕物特征，制訂科學的保護修復方案，在不破壞文物的前提下，項目組分別采用超景深三維視頻顯微鏡、便攜式X射線熒光光譜、拉曼光譜等對其進行觀察及分析檢測。

分析檢測發現，這件鎏金度母像的本體保存完好，保護修復的關鍵以清洗污染物為主，要盡可能選用對文物本體干擾小的方法和材料，盡量避免對鎏金層造成損害。

通過多組小范圍的對比實驗，項目組發現針對鎏金度母像的表面污染物及銹蝕物去除，最有效的清洗配方是1%的酒石酸、4%的十二烷基苯磺酸鈉和1%的乙二胺四乙酸二鈉，其中酒石酸和十二烷基苯磺酸鈉對黑色污垢去除效果較好，而乙二胺四乙酸二鈉與銹蝕物的反應明顯。

清洗完成后，器物保存在恒溫恒濕庫房，從中期（3個月）與長期（1年）的觀察監測效果來看，鎏金度母像表面依然金光燦燦，如同清洗完成后的模樣，也沒有新的銹蝕產生。

讓歷史“活”在當下

2021年9月，宜賓市博物院新館全面開館試運行，憑借精彩的展陳內容、豐富的社教活動，迅速成為西南地區熱門博物館之一。

該項目保護修復的大部分文物在新館中進行展示，為陳列展覽提供了更多的精品與亮點，豐富了展覽內容。

修復后的東漢建初三年堂狼作雙魚紋銅洗，洗上“建初三年堂狼作”的銘文清晰可辨，引得觀眾駐足驚嘆。

東漢仙人騎鹿銅像造型奇特，臥鹿雙耳直立，屈腿支地，并作回首張望狀，仙人背生雙翼，屈腿騎于鹿上，著柱飾帽，生動而又不失穩重，神秘而又具象可觀，代表著漢代鍵為郡人“羽化升仙”“騎鹿通天”的美好愿望和渴望生命永生的神仙思想。

以唐代的海獸葡萄紋銅鏡，宋代的葵花形銅鏡和素面銅鏡，明代的雙魚紋銅鏡、嘉靖辛酉年銅鏡和“二龍戲珠”紋銅鏡，清代的連弧紋銅鏡和柿蒂紋銅鏡等為代表的銅鏡，工藝精良，質地厚重，鏡背銘文、圖案豐富多樣，是古代文化遺產中的瑰寶。

……

顧來沅介紹，該項目119套青銅文物經過系統科學的保護修復，不僅消除了已有和潛在的病害，還通過封護等化學保護手段，使其能在一段時間內維持穩定的狀態。同時，還通過補配、作色等技術，恢復了文物的歷史原貌，更好地展現其藝術價值。

葉琳表示，本次修復以“科學修復”為宗旨，嚴格遵守“最小干預、不改變文物原狀、協調性和保護修復材料可再處理性”的原則，秉承了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保護修復工作和管理工作一貫堅持的科學性和嚴謹性。

研究院憑借深厚的專業底蘊與豐富的實踐經驗，以匠心致初心，用科技“喚醒”這些珍貴的沉睡文物，不僅最大限度還原了青銅器原有的面貌，更為后續傳承、利用打下了堅實基礎，為文物保護事業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文物修復的終極目標，是讓歷史“活”在當下。

未來，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將繼續推動科技與人文深度融合，讓更多文物走出庫房，講述中華文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