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我便聽說過一句話:去到彌渡不想媳婦。我這次走訪了彌渡縣紅巖鎮的部分山川和村莊,再次印證了這句話的后半句:去到紅巖(方言讀ai)不想回來。
1
高峽出平湖。站在高聳寬闊的堤壩上,一個馬蹄形的水庫盡收眼底。這是水茂坪村的大壩水庫,質樸的名字似乎少了幾分意趣,卻讓人無比踏實。周圍的村莊因為大壩水庫的庇佑和潤澤,才有了“魚米之鄉”的美稱。
正值雨水季,水庫的蓄水量是豐沛的。清凌凌的水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就是一面大鏡子,一塵不染。四周的綠樹倒映在水中,綠樹在水中浣洗著自己的影子,水和樹木就那么自然地合為一體。水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早就和樹木融為了一體,那些深埋在地下的根須,那些伸展在空中的枝葉,都在悄然地吮吸著大地的乳汁。
水庫始建于1954年,1961年底完工,分為主壩和副壩,此刻在我眼前的是副壩還是主壩我渾然分不清楚,我只記住了它健壯的身軀和遼闊的胸懷。因為我知道,在當時資金短缺、沒有大型機械參與的條件下,水庫完全靠人力修建完成,這樣的工程何其困難。
在兩座大壩的中間,有一座大壩水庫烈士紀念碑。萬學孟、楊禹成、丁發文等9位烈士的名字刻寫在紀念碑的東面,也永遠銘刻在世人的心中,永垂不朽。他們有的是在填涵洞時遇難或為搶救遇難者犧牲,有的是在取土時發生意外犧牲,他們中最年輕的只有21歲,最年長的50歲,為了大壩水庫的建設,把最寶貴的生命永遠定格。大壩水庫的建成,是三面紅旗的光輝,史無前例的壯舉!
瞻仰這座形如一枚直入云霄的火箭的紀念碑,我的腦海中走馬燈似地浮現出很多場景,工地上熱火朝天,遠處,有的揮舞著鐵鍬取土、有的挑著畚箕運土、有的正在筑壩、有的正在加固隧道;近處,有個工人肩膀上的衣服被扁擔磨破了、皮肉被扁擔磨紅了,有個拉小車的工人一雙長滿老繭的手青筋畢露。每一個人都頂著一張風餐露宿的臉,黑里透著紅;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希望和喜悅。歷經6年,投資25.05萬元,完成主壩高32.5米,副壩高24.9米,庫容475萬立方米。我如今看到的水庫,又經過了兩次擴建,才有了現在的規模。
大壩一角,長著一棵滇樸,上面覆蓋著藤三七,密密層層的藤葉緊緊擁抱著滇樸樹,那樣子,就像給滇樸穿了一件最繁瑣的公主裙。大壩周圍,松樹、柏樹、銀樺…綠樹成蔭。這一切,皆得益于水。而這水,源頭是從高程2482米水磨箐的無名山峰上來的,屬紅河水系,自東北向西南流向白龍潭、五里坡、大營后進入大壩水庫。
水在大壩水庫中匯聚,出庫后于果園附近匯入毗雄河。我沒有順著全長7.5千米的溝渠去看過流水經過的地方,我只是在心里暗自為這些能得到水庫潤澤的地方感到高興。我相信,因為有了水,莊稼地里,彌渡最負盛名的大芋頭會更肥美,玉米、大蒜、油菜、蠶豆品質更好、產量更高;林地里,花桃、板栗、梨、核桃、李子碩果累累…
2
登高望遠。站在滇緬公路后山觀景臺上鳥 瞰,整個紅巖壩子一覽無余。
時值早秋,天空仿佛披著一塊薄紗,盡管太陽高掛在天空,卻無法穿透那若有若無的霧靄。霧靄是個魔術師,不經意間就把整個壩子變幻出朦朧的詩意和縹緲的仙氣。我極目遠眺,目光輕輕掀開霧靄,細細辨認那些熟悉的建筑和村落:紅巖鎮東邊的牌坊看不真切,只能確定大致的方位;白崖古城的兩池清泉最是養眼,那是畫卷中最深情的一雙美眸;星羅棋布的民居或是在綠樹的掩映中,或是在田疇的懷抱里,錯落有致。
紅巖鎮和我的出生地祥云緊密相連,我曾無數次到過這個美麗的小鎮。或是到玫瑰園賞花,或是到桔子園采摘甜蜜,或是在科技園體驗現代農業的成果,或是去集市上吃一碗彌渡油粉,或是去白崖古城感受傳統古村落的美好。每次走進紅巖,都很開心,而現在,我身處的地方,讓我感受到的是紅巖的另一種風情。
觀景臺建在后山拐角處的山包上。臺階入口處由石頭貼著山包壘砌而成。不規則的石塊就像一個個桀驁不馴的毛頭小子,被工匠巧奪天工的手馴化,有序地堆砌起來,成了一堵堅不可摧的墻。順著石墻的臺階往上走,儼然融入了一片石頭的世界。石墻也是石階的基礎,螺旋狀往山頂延伸,雖然只有十數米高,卻也蔚為壯觀。
山頂上建了一座亭子,六方形、兩層,寶葫蘆頂,石柱、石瓦,就連飛檐翹角也是石頭雕砌而成的。仰頭望去,亭子半截伸進云層中,柔軟如棉絮的白云輕輕擁吻著灰白色的石瓦,冷硬和柔和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果然,站在亭子中,周圍的景致能看到的更多更遠了。
過了觀景臺,來到定西嶺。一塊樸實無華的石碑簡單記述了定西嶺的歷史價值和文化價值。作為一處具有深厚歷史底蘊的地理坐標,不僅承載著豐富的文化信息,還因為保留了古驛道,意義非凡。
石碑在滇緬公路邊偏安一隅。青色的石板泛著幽冷的光澤,一看就是年代久遠的樣子。在石碑的前方,有一家小店,可以停車和加水。這要是在數百年前,定是馬幫歇腳的馬店。隨著交通方式的變遷,古道早已變成了一個文化符號,消隱在人們的生活中。
我們來到后山小學背后的田間小道,準備從這里出發,去尋找古道的蹤跡。這是一條雜草叢生的羊腸小道,比人還高的雜草把腳下逼仄的田埂藏得嚴嚴實實,卻也算是一條路。至于原先的古道,則在我們左側的山腰上,早已被樹木、荊棘、雜草淹沒,不知所蹤。古道不是天生就有的,只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一條路,而今沒有人走,它便把自己交回給草木。
因為有了古道這個文化情結,腳下又窄又陡的小路竟也有了幾分情趣。我們一邊小心翼翼地專注于腳下,生怕一不小心就滑倒和踩空,一邊興致勃勃地說著古道的傳說和軼事,為這次野游增添一絲趣味。一個文友給大家講述了幾年前他尋訪古道時,發現的一處遺跡一一樂善橋。橋已毀,只留下刻有“樂善橋\"字樣的石刻,默默地敘說著慷慨捐資、修橋鋪路的善舉。古道在百余年前就已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古道上的這座石橋也已功成身退,而樂善好施的善行卻永遠不會終結。
順著田埂一直下坡,不知走了多久,終于來到了箐底。一直緊繃的神經剛放松下來,忽然聽見一陣水聲。我望不見溪流,卻在流水聲中看見了小溪歡快流淌的樣子,甚至感覺到了絲絲清涼。這是董家箐。箐底的溪流是一群調皮鬼,時而藏在草木之下兀自奔跑,時而探出頭來追逐嬉戲。
定西嶺驛道,是東西向的蜀身毒道和南北向的茶馬驛道的交匯點。
3
天馬關橋,突然就出現在我的眼前。一開始,我只看見橋洞,像變魔術一樣,毫無預兆就橫亙在前方的路上。至于橋面,上面覆蓋著的青草、野蕎、鬼針草等各種雜草,此刻全都綠得發亮,而就是這一派綠色,讓橋面和遠山完全契合在一起。我竟不知這橋面居然也有變色龍的本事,輕易就把自己隱身在山野之間。
橋洞是被它的形狀和色澤暴露的。遠遠望去,猶如在一塊巨大的碧玉中間打開了一扇門,一扇精巧的褐色拱形石門,一扇時空之門。我已經有些沉重的腳步像是忽然間就變得輕盈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向石橋奔去。
我來到橋下仔細端詳,妄圖用目光把這個單孔半圓拱券石橋的每一塊石磚都摩摯一遍又一遍。石磚錯疊有序,層層相扣,數百年仍堅固如初,其高超精湛的建造工藝可見一斑。我仰著頭,脖頸從左往右轉動,然后緩緩轉回來。我從左邊的橋基走向右邊,然后回到左邊。那一刻,眼晴里腦子里只有這座石橋,再也安放不下其他東西。
時間在一瞬間停滯。腳下的水泥地板不知什么時候竟幻化成了一條溪流,清冽的溪水在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石塊間歡快地流淌,那是清溪原先的形貌。昔日的溪流不知道是枯死了還是改道了,消失得無影無蹤,為了出行的便利,便把橋下的路硬化成了水泥路。
在橋洞下逗留良久,我走上了石橋。橋寬約3米,長約5米,兩邊沒有護欄,表面全被綠草和不知名的藤蔓覆蓋,已看不出本來的樣子。這些從石縫里長出來的草木,一歲一枯榮,唯有石橋,數百年不變。或許變了,比如面部多了幾條皺紋,骨質有些疏松,不過,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每天看著日月東升西落,伴著青山和綠水,在輕風和鳥鳴中,看著農人趕著牛羊從橋下走過,一切都是最好的滋養。想到石橋是400多歲的古橋,我連忙放輕腳步,生怕把古橋踩痛了,驚擾了它的清夢。
看到天馬關橋保存得如此完好,我在心里暗暗為彌渡人民點贊。作為古代“五尺道”與“靈關道”的交匯點之一,作為南方陸上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之一,這座古橋,見證了古代商賈和軍隊往來的繁榮景象,承載著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
遇見古橋前半小時,向導大哥指著定西嶺古道北邊的山嶺,給我們講述了天馬關的傳說。山腰上,綠樹掩映下的巨石和巨石下依稀有幾分像白馬的石頭,令人遐想。向導又說,以前他也走近去看過這塊石頭,確實像一匹揚起頭伸長頸、凌空撒蹄的俊秀白馬,只是不知什么時候,被那自光短淺的宵小之徒把形似馬鬃的石頭撬下來偷走了,只因那是一塊石鐘乳,形態秀美,以至于懷璧其罪。向導的話音和他的表情一樣,透露著難受和惋惜,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多少人為了保護和傳承歷史文化而努力,也有極少數人為了一己之私將其毀壞。
自然就是這般神奇,那天馬和天馬背上的巨石形態逼真,令人浮想聯翩。我在想,會不會因為這個自然景觀,才將此處取名為天馬關呢?而那個傳說,更是為這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關隘平添幾分意趣。
就在我思緒飄飛、魂不守舍時,三四十只膘肥體壯的山羊從橋頭哨村走來,穿過天馬關橋下的橋洞,浩浩蕩蕩朝著古道深處去了…
4
出了定西嶺古道,就是橋頭哨村。沿著古道走了近三個小時,早已腰酸腿疼,汗流浹背,就在我滿身風塵仆仆的時候,村口出現的一戶人家讓我眼前一亮。
寬大的棕紅色雙開鐵門,院墻用紅色的磚石砌成,最亮眼的是墻角的風景。一蓬火龍果掛滿了紅通通的果實,那三棱形的厚實葉片頂端懸掛著的火龍果,挺著圓滾滾的肚子,神氣十足;一棵柿子樹從火龍果的后面探出頭來,樹上密密麻麻結滿了淡黃色的小柿子,在墨綠色的葉片中,仿佛掛了一樹的燈籠;柿子樹后面有梨樹、桃樹和李子樹,果子已經采摘完了,只剩下滿樹墨綠色的葉片。
院門虛掩著,透過門框的縫隙,小院里的布置看得不是很真切。門口的空地上和院墻邊的巷道一塵不染,這一景象和數年前我在很多農村看到的情況完全不一樣,甚至有點兒顛覆我的認知。以前的農村,路上不時會有家畜的排泄物,民居周圍墻角總是堆放著玉米稈蠶豆稈麥稈等各種秸稈,大家早已司空見慣。不知幾何時,農村竟變得如此干凈清爽,生活方式的轉變不是一朝一夕的。橋頭哨村干凈整潔的巷道、家家戶戶繁花似錦,算得上是一個轉折性的蛻變。
天馬官橋

隨后,我來到集合點一橋頭哨村黨小組活動室前方。這是一座小橋,只不過這座橋和河兩岸的路面完全在一條水平線上,很容易被忽略它作為橋本身的意義。河里的水流不急不緩,水聲既不高亢,也不低沉,這是一個中音歌唱家吧。河岸上有龍竹,直徑足有十五六厘米粗,比毛竹粗壯好幾倍,葉片更是又長又大。
橋頭的空地上有幾條石凳,幾名老者坐在樹下乘涼。他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全都衣著整潔、鶴發童顏、聲如洪鐘。望著這些年逾古稀的老人,我依稀想起兒時,想起家鄉的那些長輩。40年前,我老家有一個老人,按輩分,我得稱他為爺爺,因為他名字中有一個亮字,我就稱他為亮爺爺。亮爺爺和我的爺爺同齡,65歲,養著兩頭毛驢,每天都要去山上放牧毛驢。在我的眼中,他總是穿著打著補丁的滌卡外衣,藍色的外衣幾乎已經泛白,一雙膠鞋也是補了又補,而這樣的穿著,卻是很常見的,畢竟,當時大家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會添置一套新衣。我一天能遇見亮爺爺兩次。早上,我去上學時,他趕著毛驢往山上走,下午,我放學回家時,他趕著毛驢回家,背上還要背著一大籃子青草。他的背幾近何僂,腿腳不是很利索。他滿是褶子的臉,鮮少有笑意。遇見別人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低聲回一句,有時候那聲音就像蚊子的哼哼,小得可憐。我問爺爺,亮爺爺為什么一點兒喜色也沒有。爺爺說亮爺爺年輕時吃了很多苦,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現在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他還比以前開朗了呢。年方七歲的我聽了爺爺的話,一頭霧水。我只覺得我看到的亮爺爺過得不好,我無法想象亮爺爺年輕時的日子有多糟糕。隨著年歲的增長,我才明白,亮爺爺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又經歷了物資匱乏的年代,確實沒過過什么好日子。好日子來臨時,他已垂垂老矣。
如今,橋頭哨的這些老人可以衣食無憂,悠閑地享受晚年生活,是亮爺爺他們那一輩人所向往的吧。
5
中午,車子再次將我們載到后山觀景臺前的臨時停車場。
就在我以為還要走一次羊腸小道時,帶路的同志告訴我們要去看一塊石刻。路還是一如既往的難走,這是新開掘且還未啟用的路,除了泥巴,就是各種石頭。新開掘這個詞其實也不準確,畢竟數百年前這就是一條路,而且繁盛一時。
剛走沒幾步,我就看見了一根金剛藤。它就那樣慵懶地匍匐在黃色的泥土上,褐色的藤蔓上綴著幾片心形的綠色葉片。我撿起一截藤蔓仔細端詳,感覺到它細瘦的身體里住著一個堅硬的靈魂。隨后,我又在路上邂逅了好幾根葳蕤生長的金剛藤,一個文友說,這是大地的骨頭,我附和說,這一定是肋骨。對于這種有著祛風、活血、解毒功效,能治風濕腰腿痛、跌打損傷、瘰疬的草藥,我第一次見,一見如故。
路上的泥土有些蓬松,每一步都能留下一個或淺或深的腳印。我格外留意腳下,意外地發現了不少好看的石頭。一塊石頭形如動物的騎角,是一塊鐘乳石。固化的鈣質光澤剔透,中間摻雜有黃色的泥土。若是將其中的泥土剔除洗凈,這會是很漂亮的一件工藝品。一塊石頭圓頭圓腦,形如一個胭脂盒,一面像是閃閃發亮的水晶,一面則是平平無奇的石灰巖。
一塊鱗峋的石頭突然橫亙在前方。石頭的表面是皸裂的紋理,或白或黑。這是一塊不規則的頑石,整體形狀就像一座縮小版的連綿起伏的山峰又凸起的部分。
在路的一側,我甚至還看見了一個蜂巢。這是一個廢棄的蜂巢,直徑有30多厘米,看上去就像一團松軟的泥土,仔細看才發現其間的奧秘。蜂巢呈不規則的球狀,上面布滿了數不清的小洞,那是胡蜂進出的生命通道。胡蜂為什么遺棄這里,它們現在去了哪里,我一無所知。
一路走一路看,不一會兒就和大家拉開了距離。我索性放慢腳步,放空思想,靜靜地吮吸松樹、櫟木為我準備的香薰,欣賞樹木和風兒為我演奏的交響,品嘗野樹莓和棠梨果的酸甜。走著走著,隱約聽見前方有人興奮說著什么。我加快腳步靠近,原來是到了天柱崖。
這是一面山崖,陡直如刀削。山崖上方醒目地刻寫著“天柱兩個大字,這就是山崖的匾額吧,下面鑲嵌有三塊灰白色的大理石。其中一塊大理石上面刻寫著王士性經過定西嶺所作的一首五言古體詩《行定西嶺即事》。
山崖在路上方近兩米高的地方,石刻更高。我仰著頭,想看得更真切一些,奈何目力有限。我看見有一條繩子一般粗細的路可以通達山崖下,便想前往。旁邊有人阻止了我,他已經去過山崖下,卻也不能很好地看個究竟,因為那幾塊刻寫著詩文的石刻,字太小,難以窺見其真容。
王士性(1547-1598年),字恒叔,號太初,浙江臨海人,人文地理學家,萬歷五年(1577年)進士。這首詩是王士性出任云南按察使司副使、瀾滄兵備道期間寫的,他在詩中感嘆世事艱難,人民困苦,發出“瘴渺天末,虎豺雜人間\"的嗟嘆。
隔著400余年的時空距離,生活在21世紀的我和王士性相遇了,不同的是,他穿越這步步皆重關的古道,是因為,再難走,也只有這一條路,別無他途。我則不一樣,我到此,是為尋古探幽,是來游山玩水。相較于古時陸地交通的落后,現在不僅有公路,還有鐵路,更有動車、高鐵,可謂日行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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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站在側面觀察谷女寺。先前都是從山腳往上仰望,數小時前還站在后山觀景臺俯瞰。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入自是不一樣的景致,就連心境似乎也有些絲絲縷縷的異樣。仰望的時候,視覺被無限拉長拔高,同時被拉長拔高的,還有感覺。本就高聳入云的建筑愈發巍峨,令人心生敬畏。俯視的時候,連最恢宏的殿宇也只能看見一個屋頂。因為早知道那是神靈居住的地方,而自己不過是蕓蕓眾生中最平凡的一個,便不敢輕視,依然神情恭肅。
此刻我身處谷女寺南側的山腰,視線和谷女寺中最高的建筑觀音閣的樓頂齊平,能看到四角重檐的大半個建筑。除了位于中央的觀音閣猶抱琵琶半遮面,西北的龍王殿和東南的正殿都被郁郁蔥蔥的樹木遮得嚴嚴實實,不露一絲端倪。平視的時候,我的心境居然一派平和。
觀音閣之所以能在一眾建筑中高出一截,全得益于它的底座,一座蓮花巖。閣柱之上懸掛著當地文化名家題寫的一副楹聯:巨石作亭臺勝跡由來傳谷女,良田資灌溉清溪流處是桃園。再配上眼前飛閣凌空,倍感氣象萬千。
殊途同歸。每次來谷女寺,我都習慣于從山腳開始往上攀爬,再游覽全寺。這次雖然走了和先前大相徑庭的路,但最終,我還是來到了山腳下的石階,拾級而上。來到濯纓潭,我先取下潭邊的鐵飄,自出水口舀水,豪飲一通。喝著清潔甘冽的泉水,干燥的皮膚和神經悉數得以撫慰。
抬頭,潭后方高古嵯峨的巨石之上,“濯纓”和“天開玄竅”兩塊石刻相映成趣。憨態可掬的磐石因為刻了字,平添幾分雅致。潭邊的廊道里,陳列著歷代文人留下的詩詞。在谷女寺,匾額、楹聯、石刻、詩詞,處處皆彰顯著文化的氣息。
在谷女寺轉了一圈,便循著溪流的腳步往山下走。谷女溪是輕盈的,你看溪水的身姿,如珠似玉,又像一匹雪白的綢緞;谷女溪是歡快的,你聽其奔跑的腳步聲就是一首樂曲;谷女溪是調皮的,你稍不注意,溪水就鉆進草叢中,和你捉迷藏。谷女溪的四周,是一片汪洋恣肆的花海,睡蓮、美人蕉、山桃草、小雛菊開得正歡,野蕎、艾蒿、蘆葦、青草偏安一隅。一只蜻蜓許是習慣了,停在一株綠色的葉片上紋絲不動,絲毫不懼我的靠近。一只菜粉蝶在花間流連,看它在風中搖搖晃晃地飛起落下,我真擔心它被花粉醉倒。
因為沒探尋過溪流的上游,也沒追溯過其下游,我眼中的谷女溪似乎并不壯觀??烧l也無法否認溪流的秀美,一公里不到的谷女溪,有龍潭、有瀑布,九曲十八彎。尤其是接近姊妹海塘那一段,郁郁蔥蔥的龍竹守護在溪流一側,濃密的綠蔭下,溪水僅有的一點兒暑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清涼的溪水追逐著、打鬧著,忽然縱身一躍,從三四米高的地方傾瀉而下,一條瀑布倏然掛在我的眼前。水珠兒從水簾中跳著舞著四散開來,飛花濺玉;水簾你追我趕地落在地上,避啪作響。即將離開古城村的地界去往他處的溪流,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現給我們,這是溪流交響曲的高潮部分吧,令人回味無窮。
7
民以食為天。早餐是在古城邊的一家名為“在水一方\"的鄉味農莊吃的。
這是一家農家樂。院落很大,前后院,就餐主要在前院。前院靠西邊有兩層閣樓,土木結構,土墻,青瓦頂。院中有一處水景觀,水從高處的池子里順著墻面傾瀉而下,青黑色的墻面上掛了一層水簾子,飛花濺玉。低處的水池里,一珠紫色的睡蓮開得正歡。水池四周隨意擺放著幾塊褐色的石頭,金枝玉葉、黑法師、九尾狐、芙蓉雪蓮、青星美人等幾盆多肉競相爭艷。
如此優美的就餐環境,怎能沒有好餐食呢?別著急,待我們來到西邊的閣樓上,幾張八仙桌上早已擺滿了美食:彌渡卷蹄、粉蒸肉、燉土雞、藕盒、酸辣魚、青筍炒肉、腌菜炒洋芋、燜南瓜、白菜煮豆腐,既豐盛又家常。入座后,我便依次品嘗了每一道菜,濃郁的家鄉味在唇齒間彌漫。
為我們上菜的是一個嬸子和奶奶,都是店主的家里人。奶奶今年75歲,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是年逾古稀之人。我問奶奶,生意好不好,奶奶開心地說,現在村子建設得越來越好,每天都有人到村里來游玩,飯店的生意不錯。說話間,奶奶一直在笑,而我,似乎嗅到了奶奶笑容里的甜蜜。
吃過飯,我看閣樓的南端頭還有一層樓,便過去小坐一會兒。站在這座碉堡似的閣樓四望,視野很是開闊,南邊是姊妹海塘的盈盈風姿,西邊是掩映在林木中的谷女寺,北邊和東邊都是鱗次櫛比的民居。望著一棟棟寬敞明亮的鄉間別墅,我再一次體會到了什么是富足。
在農家樂的東南側,有圖書館和博物館。這是由原先的烤房群改建而成的。圖書館中藏書頗豐,而我關注的是這個圖書館的布局,因為它都長在了我的審美點上,叫人心生愛戀。古城村的農人們有空可以隨時到圖書館里小坐片刻,看看書。想到他們不僅物質生活富足,精神生活也如此富足,我的內心又充滿一陣羨慕。
博物館主要陳列著關于白崖的歷史文物。在一間又一間逼仄的小土房中穿行,猶如穿行于時光隧道里,當地厚重的歷史文化一一展現在眼前。一個小小的鄉村,能建有圖書館和博物館,這事要是擱在十年前,那絕對是匪夷所思的。兩館雖然規模不大,卻很別致,在村一級,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
在博物館的北側,有一片荷池。荷池中建了一小段浮橋,浮橋兩側還停放了幾只小船,頗有江南水鄉的風格。荷池邊有一家荷花餐廳,我們下午飯就是在餐廳里吃的,餐食中有荷葉炒蛋、荷花羹、排骨燉蓮藕等。想不到才一年沒來,古城村就開了兩家餐館,我著實有些驚訝。以前我每次來古城村,都只是到谷女寺走走看看,半天時間就過了,從未想過在村里吃飯,一是因為村里沒餐館,再就是沒那么多的東西可看。
如今的古城村,憑借厚重的歷史文化和清新脫俗的村莊建設,乘著農村文旅的東風,振翅飛翔在紅巖這塊神奇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