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岸邊留足印

一

一條白河，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從遙遠的神話傳說中走過來，帶著商周時期的硝煙烽火，帶著兩漢時期的燦爛文化，帶著三國時期的鼎立紛爭，又帶著唐宋時期的詩詞與科技，走進了九天攬月神游宇宙的新時代。

坐落在白河岸邊的南陽，曾經(jīng)是我工作的地方。許多地方，都留下過我匆匆穿行的身影，留下過我悠悠散步的足跡。可以這樣說，人杰地靈的南陽，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在這里，有我朝夕相處過的同事，有我推心置腹過的摯友，有我諄諄教誨過的學(xué)子，還有我親傳親授過的徒弟。

在南陽工作的日子里，一有空閑，我就到白河岸邊散步。有時候，是我一個人獨行，有時候，是和同事們一起，更有的時候，是領(lǐng)著所教班級中的幾個學(xué)生。那時候，我站在白河的堤岸上，真切感受到南陽的大美與大度。這座城市，穿越了幾千年的日出日落，星隱星現(xiàn)，經(jīng)歷過幾千年的風(fēng)狂雨驟，雪酷霜寒，以全新的面貌，呈現(xiàn)在豫南大地上，成了一顆讓南來北往的行人傾心愛慕的璀璨明珠。

我曾經(jīng)站在市區(qū)高高的立交橋上，觀看通衢大道上來往穿梭的車流人流，觀賞道路花帶里盛開的株株月季，觀看十字路口交替出現(xiàn)的紅綠燈光，觀賞大街兩旁閃爍著霓虹燈招牌的商廈店鋪。我曾經(jīng)和游園的人們一起，穿行在綠樹成蔭的石板小徑上，想象參天的古老松柏生長過程中所經(jīng)過的云卷云舒；倚靠在渠邊欄桿上，想象艷麗的荷花結(jié)籽后要迎接的風(fēng)起風(fēng)住。我吃過鎮(zhèn)平的燒雞、桐柏的蒸餃，也嘗過新野的鹵牛肉，唐河的涼粉，還喝過方城的燴面、鄧州的胡辣湯。看過劇場里演出的大型戲劇，也聽過公園里隨心所唱的片段小曲。更多的時候，是到白河堤岸上漫步。在白河的堤岸上，不管是朝霞送爽的時候，還是午陽送暑的時候，還是余暉送歸的時候，都留下過我漫步而行的足跡。

二

曾幾何時，太陽還沒有露出笑臉，橘紅色的朝霞，就將它精心制作的彩色云裳，拋向南陽的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我也身披朝霞制作的云裳，隨著晨練的人們，來到白河的堤岸上。放眼望去，周圍的一切，都像昨夜酒醉后剛剛醒來的樣子，伸伸懶腰，迎接新一天清新的空氣，迎接新一天火熱的生活。

暖風(fēng)徐徐而柔柔，蕩漾起水面上連綿起伏的波紋。寬闊河床里，綿綿流動的春水，將滿天的朝霞，擁進起起伏伏的波紋里，后邊的推著前邊的，前邊的牽著后邊的，向著前方的河道，齊心協(xié)力，涌流而去。一波一波的涌動，形成微微的碰撞。微微碰撞發(fā)出的聲音，是對滿天朝霞的贊美，也是對早早起來就投入辛勤勞作的南陽人的喝彩。它們用最柔美的身段，歡送落幕而歸的星辰，喜迎冉冉升起的朝暉，也為南陽人的未來，做最誠懇的祈禱。這時候的我，總會癡癡地想，這層層染著霞光的波紋，腦海里儲藏的是，昨夜朋友相聚的時候，開懷暢飲的豪爽，推杯換盞的激情，你敬我讓的厚意。要不，它們的臉龐，為什么還泛著褪不掉的紅暈？它們涌動的激情，為什么還那樣熱烈而奔放？我知道了，原來，它們帶著炎黃二帝的血脈，帶著夏商時期的靈魂，經(jīng)過兩漢時期的風(fēng)雨，越過唐宋時期的繁榮，一路走來，將自身攜帶的歷史文化，融入現(xiàn)代社會的經(jīng)濟大潮。現(xiàn)在，它們胸懷被朝霞染紅的心血，身披朝霞制作的云裳，攜手并肩，再接再厲，去開創(chuàng)一片新的天地。我想邁動腳步，趕上它們，和它們一道，奔向遙遠的前方，去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可是，我趕不上，只在河邊的土地上，留下了我深深淺淺的足跡。

暖風(fēng)徐徐而柔柔，吹拂著河岸上隨風(fēng)飄舞的柳枝。一棵挨著一棵的柳樹，都像從不沾酒的窈窕淑女，猛然間多喝了幾杯賒店元青花，或者多喝了幾杯臥龍玉液，或者多喝了幾杯劉集黃酒。原本柔弱俏麗的腰身，還帶著酒后纏纏綿綿的醉意。清爽的晨風(fēng)吹來，柔軟的枝條，隨著風(fēng)的吹拂，像一個個妙齡少女，在高高的秋千架上來回擺動，更像九天玄女，乘著朝霞，飄然降臨凡間，為早早起來晨練的人們，展現(xiàn)出最柔美的舞姿。這時候的我，總會癡癡地想，原來的它們，一個個都是鐫刻在一塊塊巖石面上的舞女。新時代的春風(fēng)，吹醒了它們千年沉睡中的夢幻，喚醒了它們渴望再舞的夢想，它們熬不住年年月月躺在青石板上的寂寞，一個個睜開惺忪的睡眼，伸展開慵懶的腰身，從青石板上走下來，邁動輕盈的腳步，揮動長長的水袖，向新時代的南陽人，奉獻出最優(yōu)美的舞蹈。在它們翩翩的舞姿中，我似乎聽到它們?yōu)樾聲r代的美好，唱出的最和諧最甜美的歌聲。這歌聲，飽含著《詩經(jīng)》里楚國古風(fēng)的韻味，也飽含著大漢南都的音符。我想化作一條柳枝，和它們一道，揮一揮衣袂，向南陽辛勞和善的人民，展現(xiàn)一下我的舞姿。可是，我不善跳舞，只在河邊的土地上，留下了我歪歪扭扭的足跡。

暖風(fēng)徐徐而柔柔，親吻著街道兩旁高高聳立的樓房。白河兩岸，寬闊的街道，高聳的樓房，繁華的街巷，構(gòu)成了一個具有濃厚歷史底蘊和現(xiàn)代文明的城市。我曾經(jīng)到過南陽府衙，看過六房里陳列的文物，大堂前審案的桌椅。我曾經(jīng)到過臥龍崗上，體會過諸葛亮躬耕土地的艱辛，劉皇叔三顧茅廬的誠意。在張仲景的塑像前，我感慨中華醫(yī)學(xué)文化的博大精深，古代圣賢一心為民的赤膽紅心。在張衡的陵墓前，我敬佩華夏民族先人的智慧和才能，現(xiàn)代南陽人傳承中華科技文化的毅力和精神。

暖風(fēng)徐徐而柔柔，映照著堤岸上晨起健身的舞姿。男的朱紅衣褲，女的紅色裙裳，和照在身上的朝霞融為一體。男的舞起來，如旋風(fēng)驟起，揮舞手中的棍棒，熱烈而奔放，是舞干戚的刑天又重返人間；女的舞起來，如天仙降臨，晃動手中的彩扇，輕曼而柔美，是奔月的嫦娥又飄飛到凡世！他們在傳承民間舞蹈的舞姿中，又添加了許許多多新時代的元素。我確實有些懷疑，這些在朝霞輝映下翩翩起舞的市民，是不是剛剛從漢代畫石中走下來，帶著宛城人淳樸的民風(fēng)，將自己的軀體和靈魂，融進現(xiàn)代生活的文明中了！

三

曾幾何時，太陽像一個胸有大志的壯士，邁著堅定的步伐，來到天空的正中，用火辣辣的眼睛，看著白河岸邊生活的人們。我和在一起工作的同伴，不顧夏日的赤日炎炎，一次又一次來到白河岸邊漫游。

堤岸樹蔭下，有花白胡須的老人在專心致志地對弈。他們面對棋盤，手捏著棋子，聚精會神的樣子，讓我有一種錯覺。難道是仙翁下凡，將手中的棋子，化作粒粒飽滿的種子，播種在白河岸邊的沃土中，吸收雨露的滋潤，長成一棵棵參天大樹，或者一株株高高的玉米，或者一片片低矮的豆苗，甚或是一片片碧綠的苔蘚。渚中樂道上，有風(fēng)姿綽約的少女自由自在地漫步。她們身著不同顏色的連衣裙，穿行在茂盛的翠綠中，一路上指指點點，說說笑笑。河風(fēng)吹拂著她們的裙擺，宛如飄飄而來的上天女神。

我們租賃一只游船，穿上救生衣，揮動手中的船槳，漂行在緩緩蕩起的微波上。炎熱的氣溫，將游船的頂棚曬得燙手。船棚中的我們，卻享受著順河而來的涼風(fēng)的安撫。看看水面上，船在波中走；瞅瞅河岸上，人在畫中游。我們共同舉槳，將水中的朵朵白云，攪成了隨風(fēng)蕩漾的碎瓊亂玉，精鹽純銀。岸柳隨著船兒退，肥魚跟著船兒游。眼前出現(xiàn)的，是河中涌動的微波迎接我們的笑顏；耳膜聽到的，是兩岸廠房隆隆的機器轟鳴聲。岸上的足跡是腳印，水上的足跡是波紋。游船乘風(fēng)前行，船后邊的水面，蕩開的波浪，好像空中形成的燕尾。層層波浪涌動發(fā)出的聲音，好像是駕駛游船的欣賞者，為我們精湛的劃船技藝鼓掌喝彩。我真有些懷疑，在我們奮力劃船的時候，河岸上是不是有人正舉著照相機，把我們駕船暢游的畫面，拍攝成彩色照片，封存起來。在很久的將來，也像漢代畫石上的雕像一樣，變成博物館里新的永恒。或者，正有人舉著攝影機，把我們的行程錄制成影片，永遠留存在衛(wèi)星發(fā)射的電波里，顯現(xiàn)在計算機的屏幕中。

四

我順著寬而平坦的河岸，不知不覺，就走到萬物成熟的廣闊天地里。白河水養(yǎng)育的莊稼人，已經(jīng)在收獲他們用勤勞的汗水，澆灌出來的勞動成果。黃豆熟了，每一片豆葉，都像閃著光亮的金幣。稻子熟了，每一片稻葉，都像閃著光亮的金條。就連村頭田邊白楊樹上的每一片樹葉，都鍍上了一層閃著光亮的金色。金色的楊樹葉隨風(fēng)飄落，簡直是獎給農(nóng)民的一塊塊金牌，一個個金杯。

在這紅紅火火的日子里，在這金光閃閃的收成中，我也用辛勤的勞作，收獲到我應(yīng)該收獲的成果。他們手捧著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紛紛來向我報喜。燦爛的陽光下，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樂成了一朵玫瑰，笑成了一朵芙蓉。我的心里，也高興得綻開了一朵映山紅。

五

曾經(jīng)有一天，一個落魄的詩人來到南陽，在豐山之麓，白河之畔，找到了位于南陽的清泠泉。

詩人站在清泠泉邊，蒼老的身體顯得有些疲憊。順河而來的風(fēng)，吹拂著他胸前的蒼髯，頭上的白發(fā)。脈脈涌動的泉水，給了他善感的心靈中，許許多多啟迪與慰藉。眼前的落日余暉、松聲月色，勾起他內(nèi)心波動的綿綿的思鄉(xiāng)情懷。上弦月，業(yè)已懸掛中天。月亮殘缺的那一半在哪兒？詩人在癡癡地想，是不是離家的時候心急，倉促之間，把月亮的那一半丟到家里了？于是，詩人心潮難平，逸興翻飛，詩情頓起，既寫出了對清泠泉周邊景物的喜愛，又抒發(fā)了對故鄉(xiāng)的深切思念。

“惜彼落日暮，愛此寒泉清。西輝逐流水，蕩漾游子情。空歌望云月，曲盡長松聲。”

細(xì)細(xì)地品味這首詩，眼前總會浮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景象：

落日的余暉，映紅了泉水，泉水倒映著婆娑的樹影。這絢麗的景色，讓詩人想起故鄉(xiāng)的山水。他對著空中的云和月，唱出的那首歌，是故鄉(xiāng)的民間小調(diào)，還是詩人的思鄉(xiāng)曲文，我不知道，也無從考證。不管怎樣，詩中的字里行間，都暗含著詩人對故鄉(xiāng)的思念情懷。這種情懷，在遠離故土的詩人心里，綿遠深長，難以釋懷。

閑來無事，我常常順著白河的堤岸，有時向上游走去，有時向下游走去。三里二里不嫌近，十里八里不覺遠；匆匆忙忙不為急，慢慢騰騰不為緩；每月一次不嫌少，一日數(shù)次不嫌繁。總想在白河的某一拐彎處，發(fā)現(xiàn)李白筆下的清泠泉。有時候，我和同事們駕船長游，也總想在白河的某一岸邊，發(fā)現(xiàn)李白筆下的清泠泉。可是，許多次的查找，許多次的尋覓，都沒有找到那個令我神往的清泠泉。唯一留下的是，河堤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足跡，水面上蕩開后又平息的波紋。

每每讀這首詩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深處，總有這樣一種感覺：

當(dāng)年的李白，遠離故土，來到南陽。身在異地，心中想的都是思鄉(xiāng)、回歸，再思鄉(xiāng)，再回歸。恨不得馬上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故土，找回被他丟在故鄉(xiāng)的月亮的那一半。因為，他所處的那個年代，不得不讓他這個四處漂泊的游子，遠望家鄉(xiāng)而思?xì)w故土。而我呢，在白河堤岸上漫步，被南陽的大美所吸引，內(nèi)心深處洋溢的，總是流連、忘返，再流連，再忘返。一年四季，在南陽的白河岸邊，我留下的，就是這一連串難忘的足跡。因為，我愛南陽這片土地，已經(jīng)把大美的南陽，當(dāng)成了我的第二故鄉(xiāng)。

在南陽工作，我的環(huán)境是美的，我的心情是愉快的，我的收獲是滿滿的。許許多多的師生，總是掛著我的心，牽著我的情。我心中的那輪明月，是圓的，沒有任何殘缺的遺憾。我和南陽的感情，就像一條綿長的絲線，一頭在我的心里，另一頭，就在他們的胸間，都舍不了，割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