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圖分類號:G510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1672-3937.2025.06.07
教育懲戒作為近年來備受社會各界矚目的熱點議題,持續引發廣泛討論。作為一種至關重要的教育手段,教育懲戒意指學校和教師運用物理或心理上的強制力量及教育措施,對學生的偏差行為進行否定性評價,旨在促進學生合規行為的形成。我國于2021年3月起施行的《中小學教育懲戒規則(試行)》第三條明確指出,“學校、教師應當遵循教育規律,依法履行職責,通過積極管教和教育懲戒的實施,及時糾正學生錯誤言行,培養學生的規則意識、責任意識”。2021年11月公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教師法(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第九條(三)規定,“指導學生的學習和發展,評定學生的品行和學業成績,對學生進行表揚、獎勵、批評以及教育懲戒\"為教師的基本權利。但是,教師在行使教育懲戒權的實踐過程中,仍面臨“不用\"和“亂用\"等問題[4]。
為規范教師的教育懲戒行為,日本于二戰后頒布《教育公務員特例法》等一系列法律,形成了較為完善的教育公務員制度體系。在此體系內,基于國家和地方層面發布的指導性文件,日本文部科學省和各地方教育委員會對各公立學校的教育教學行為進行指導和監督,各公立學校對其管理下的公務員教師的教育懲戒行為實行規范化管理。本文對日本在規范教師懲戒行為及立法立規方面的實踐進行分析,以期為我國細化相關立法、規范教師懲戒行為,以及保障教育懲戒權的有效行使提供參考。
一、規范教師教育懲戒行為的法律基礎
日本對教育懲戒與體罰的界定和區分是通過立法、司法和行政的共同作用來實現的。回其中,國家層面完善教育懲戒法律。日本早在1879年的《教育令》中即頒布了禁止體罰的規定,1890年的《小學校令》第二次)中首次在立法層面確認了校長和教師的懲戒權,1900年《小學校令》(第三次)補充規定教師實施懲戒時,需出于教育的意圖和考量。此后持續修訂與完善相關法律,現行法律中與教師懲戒權相關的條款延續了1947年頒布的《學校教育法》第十一條,其中規定,在有教育意義上的必要性時,校長和教員可對學生進行懲戒,但不能實施體罰[]。同年頒布的《學校教育法施行規則》第二十六條強調,校長和教員在對兒童等進行懲戒時,應給予適應兒童身心發展的教育上的必要照顧,并舉例說明校長可實施退學、停學和警告的處分,在不違反義務教育法的基礎上,面向行為不良且沒有改善希望的學生、學習能力差沒有成功希望的學生、無正當理由且經常缺席的學生、擾亂學校秩序或違反學生行為準則的學生實施。上述文件在法律層面奠定了日本禁止體罰、允許懲戒的基礎。
二、規范教師教育懲戒行為的行政舉措
(一)發布指導方針
1948—1949年,日本法務省相繼頒布《關于兒童懲戒權的界限》與《關于禁止體罰學生的教師心得》,首次以官方文件的形式對超出教育懲戒邊界的違規懲戒行為“體罰”作出界定,同時指出體罰包括侵害身體和造成痛苦的兩類行為。[1[3]1957年日本文部科學省發布的《關于學校暴力事件的根除》規定了教育懲戒的實施原則:慎重、適當和教育關懷。[4針對在社會上造成惡劣影響的以校園暴力為代表的學生問題行為,文部科學省2007年發布《關于對問題行為學生的指導》,提出充實學生指導、活用停學制度等具體舉措,進一步細化教育懲戒的實施邊界。[15]
2012年12月大阪市立櫻宮高中發生體罰致學生死亡事件,引起日本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在此社會事件的推動下,2013年3月文部科學省發布《徹底禁止體罰及在理解學生基礎上進行指導》,重申禁止體罰的具體原因和目的,補充正當教育懲戒行為的具體行為范例,倡議構建體罰等不當懲戒行為的預防體系等。[同年5月頒布的《關于運動類社團活動的調查研究報告》中,強調在運動類社團活動的指導過程中,不允許出現損害或否定學生人性和人格尊嚴的言論和行為[,首次將教師的不當言行納入不當教育懲戒行為的范疇,賦予體罰新的內涵8。同年8月,文部科學省再次發布《關于徹底根除體罰的對策》,首次提出構建有組織的教導體系,及時掌握體罰的實際情況,學校管理者應及時干預和處理不當教育懲戒行為并上報當地教育委員會,對存在不當教育懲戒行為的教師進行處罰,列出對教師進行嚴重處罰的判斷依據,對當事教師進行針對性培訓以防不當教育懲戒行為的再次發生。上述文件構成日本規范化管理教師教育懲戒行為的行政指導方針。
(二)發布具體舉措
日本文部科學省通過發布一系列規范性文件,詳細列舉了正當教育懲戒行為的范例,為教師在實施教育懲戒時提供具體參考依據。針對教師的不當教育懲戒行為,日本文部科學省自2007年起公布各都道府縣及指定都市教育委員會對公立學校(包括小學、中學、高中、中等教育學校、特別支援學校)的教育職員(校長、副校長或教導主任、教師、助理教師、護理教師、助理護理教師、營養教師、講師、實習助手、宿舍指導員等)所實施的懲戒處分等情況的調查結果。自2016年起,每年的調查結果中均會匯總發布各地方教育委員會《關于行政處分的處罰標準》的執行情況,詳細規范對教師各類違規違紀行為的處理準則和具體標準。
1.發布教師正當教育懲戒行為的行為范例
日本文部科學省在2022年12月頒布的《學生指導提要(改訂版)》中,將在學校內的懲戒定義為“在判定對學生的教育確有必要時采取的斥責或處罰學生的行為\"20],并著重指出,懲戒的施行必須根植于教育性的考量之上。
日本法務省于1948年頒布的《關于兒童懲戒權的界限》,以及文部科學省于2013年發布的《學校教育法第十一條中關于學生懲戒與體罰的參考案例》中明確劃分了正當教育懲戒行為的具體行為范例:額外增加學生在校內的學習或勞動任務,如責令學生撰寫反省書、課后留校輔導、增加值日任務等勞動服務次數;剝奪學生正常參與校內活動的權利,如阻止遲到學生進入教室聽課、用餐時段留在教室以限制學生用餐、剝奪學生校內體育活動的參賽權等;在授課過程中要求學生完成指定行為,如批評并指令頻繁擅離座位的學生就座、課堂中的站立懲戒、讓在課堂內喧嘩和懈怠的學生離開教室、在體育課中責令學生半蹲等。
正當教育懲戒行為通常被嚴格限定在不會直接或間接導致學生身體痛苦的前提下。針對可能引發身體痛苦的教育懲戒措施,需依據具體情境判斷其是否仍屬合法范疇。例如,在審視罰站、半蹲等懲戒行為時,須綜合考量學生的受罰環境、年齡層次、健康狀況、維持特定姿勢的時長等多重因素。同樣時長的罰站,在室內環境下與在戶外嚴寒條件中給學生身體帶來的痛苦感受截然不同,可能導致原本意在教育的懲戒措施轉變為實質上的體罰行為。此外,學生對教師采取暴力反抗行為,或學生的暴力行為干擾到其他學生和公共秩序乃至學生間發生暴力沖突時,若教師采取緊急物理性干預手段以迅速制止事態發展而造成學生身體上的痛苦或傷害的情況,依舊屬于正當教育懲戒行為。
日本文部科學省始終秉持禁止體罰的堅定立場,并在此基礎上,通過列舉具體實例的方式,為教師提供恰當實施教育懲戒的明確指引。被允許實施的正當教育懲戒行為首要涵蓋不會引起學生身體痛苦或不適的舉措,亦包含特殊情況下可能引發學生一定程度身體痛苦或不適的懲戒行為。有學者將其歸納為以學生為中心、合法合規、合理適當且嚴格禁止體罰的原則,以此為基礎實施,旨在達成圍繞教育目標的適度懲戒。[21]
2.明確教師不當教育懲戒行為范疇
日本針對教師教育懲戒行為的規范化舉措,從正反兩方面予以推進。一方面,舉例說明教師可采取的教育懲戒行為,即正當教育懲戒行為,為正向實踐提供清晰指引;另一方面,針對不當教育懲戒行為,詳細列出處罰措施與判定標準,發揮懲戒與預防的雙重作用。
不當教育懲戒行為可分為兩類:一是法律明文禁止的體罰,二是教師在教育過程中的不當言行,即不當指導行為。前者之所以被明令禁止,原因在于其可能對學生造成不同程度的身體傷害,誘發校園暴力,以及加劇師生關系緊張,阻礙教育教學的順利開展。后者即在教育過程中的不當指導行為,因其對學生精神與心理層面造成的傷害具有較強的隱蔽性,常被教師與家長忽視,但這類行為對學生精神層面造成的傷害,往往可能給學生帶來比身體傷害更為深遠且難以修復的創傷。因此,實施此類不當教育懲戒行為的教師亦會面臨相應的行政處分。
對于第一類體罰行為,日本文部科學省于2013年發布的《lt;學校教育法gt;第十一條中關于學生懲戒與體罰的參考案例》明確列舉了應被禁止的體罰行為,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對學生身體造成傷害的體罰,如將物體擲向學生、腳踩、推揉、掐臉、扇打、毆打等;另一類是雖未直接造成身體傷害,會間接給被罰者帶來身體痛苦的體罰,如長時間禁止學生上廁所、禁止學生就餐、要求學生長時間跪坐在教室后方聽課等。上述行為均被嚴格界定為違法的體罰行為。
對于第二類不當指導行為,日本仙臺市教育委員會發布的《防止體罰與不當指導手冊》進行了詳盡的分類與舉例,主要有兩大類:第一類為不當言論,包括侵犯學生人權、侮辱學生人格尊嚴、否定學生存在價值、貶低學生能力水平、詆毀學生身材和外貌;第二類為不當行為,包括傷害學生自尊的舉動、擊打周圍物體恐嚇學生(如猛烈敲打黑板或墻壁、踢桌子和椅子、將物品扔在地板上)使學生精神負擔過重的行為(如強迫學生完成不可行的任務、過度練習、就餐時間已過仍強迫學生吃完學校午餐)等。這些行為不僅缺乏教育上的合理性,而且嚴重超出學生的承受范圍,給學生造成心理負擔,極有可能引發學生的厭學情緒、逃課行為,甚至導致學生出現自殺傾向。
3.細化不當教育懲戒行為的行政處分標準
日本文部科學省自2007年起公布各都道府縣及指定都市教育委員會對實施不當教育懲戒行為教師的處分現狀。自2016年起每年匯總發布各地方教育委員會《關于行政處分的處罰標準》的執行情況,將教師的不當懲戒行為與處罰方式逐一對應,既為教師劃定了教育懲戒的明確邊界,又清晰揭示了越界行為的嚴重后果,為教師行使教育懲戒權提供了具體的、可操作的參照依據,有效促進教師懲戒行為的規范化管理。
日本文部科學省2023年發布的《關于行政處分的處罰標準》2報告涵蓋日本全國47個都道府縣和20個政令指定都市所頒布的公立學校教職人員行政處分標準。具體而言,主要處分類型依據違規情節的嚴重程度作出以下四種區分。一是警告處分,系由具有任命權限的教育長向違規教師出具規勸性質的書面文件,其處分力度最為輕微,旨在促使教師深刻反省自身錯誤。教師在受警告處分期間,其薪資和晉升將受到一定期限的限制。二是減薪處分,即按一定比例在一定期限內削減教師的薪資,通常減薪額度不超過月薪的1/5,且減薪期限最長為一年。待處分期滿后,教師的薪資恢復至原有水平。三是停職處分,在一定期限內暫停教師的職務,并在停職期間停發其薪資,停職期限通常不超過一年。四是免職(即解雇)處分,教師將喪失教職和公務員身份,同時不再享受退休津貼,且其退休年金將減半。[23[24]
三、教師不當教育懲戒行為的行政處分標準
日本《教育公務員特例法》規定,教育公務員涵蓋地方公務員體系中依據《學校教育法》設立的學校和地方公共團體所創辦的學校的校長、副校長、幼兒園園長、專任教師、專職教育研究工作者,以及各級地方教育委員會的教育長和其他教育行政管理人員等。此類人員的人事管理,遵循《國家公務員法》與《地方公務員法》的相關規定執行。[2日本《地方公務員法》第29條規定,公立學校教職員工實施的不當懲戒行為,若構成對服務義務的違背,應由教育委員會以追究教師道義上的責任為目的進行處理。[27]
(一)體罰行為的處分標準
依據《關于行政處分的處罰標準》,教師不當教育懲戒行為中第一類體罰行為大多伴隨著不同程度的外傷表征,鑒于此,對于此類體罰行為的處分標準,首要考量因素是學生所受傷害的輕重程度。各地方教育委員會所公布的處分標準顯示,判斷外傷嚴重程度的核心依據在于學生因體罰所受外傷的康復可能性及所需時長。此外,教師體罰行為的重復頻率、手段的惡劣程度亦作為處分時的關鍵考量;同時,對他人實施的體罰行為刻意隱瞞不報,亦將受到相應處罰;針對有特殊教育需求學生的體罰,更將另行受到嚴厲處分(見圖1)。
圖1針對教師體罰行為的行政處分標準

可能受到免職處分的體罰行為包括:導致學生死亡、造成學生嚴重傷害且治療周期超過30天或遺留嚴重后遺癥、頻繁體罰且手段極端惡劣。可能受到停職處分的體罰行為包括:造成學生傷害且治療時間超過1周、習慣性體罰、手段惡劣、刻意隱瞞體罰事實、對他人體罰行為知情不報且放任不管、對有特殊需求的學生進行體罰。可能受到減薪處分的體罰行為包括:造成學生傷害且治療時間在1周以上30天以內、治療時間在1周以內或未導致學生受傷、刻意隱瞞體罰事實、對他人體罰行為知情不報且放任不管、對有特殊需求的學生進行體罰。可能受到警告處分的體罰行為包括:治療時間在1周以內或未導致學生受傷、刻意隱瞞體罰事實、對他人體罰行為知情不報且放任不管、對有特殊需求的學生進行體罰。
在體罰行為對應的各類處分中,有9種體罰行為存在受到停職處分的可能,6種行為可能面臨免職處分,5種行為將受到減薪處分,4種行為將受到警告處分。
(二)不當指導行為的處分標準
與第一類體罰行為所引發的顯性傷害不同,第二類不當指導行為主要表現為言語上的侮辱、自尊心的打壓、學生間矛盾的激化等,這些行為不會直接導致外在的身體傷害,但對學生精神層面造成的傷害,往往可能給學生帶來更為深遠且難以修復的創傷。日本文部科學省頒布的《關于行政處分的處罰標準》明確指出,教師若存在不當指導行為,將依據與體罰行為相同的判斷標準進行處罰(見圖2)。
不當指導行為的范疇可進一步細化為三大類別。首先,對學生造成實質性傷害的行為,這涵蓋了侵犯學生人權、引發學生恐懼感與侮辱感等精神痛苦,以及惡化學生學習環境,導致學生出現曠課、逃學等嚴重后果,對此類行為將施以免職、停職、減薪、警告處分。其次,情節嚴重的不當指導行為,如頻繁辱罵或威脅學生、辱罵威脅的內容和方式極端惡劣、對辱罵威脅事實進行隱瞞,將受到停職、減薪、警告處分。最后,針對教師處理學生間欺凌行為的不當應對,若教師助長學生間的暴力行為,如頻繁或極端惡劣地縱容欺凌行為,將面臨免職或停職的處分;而對于知曉學生間存在欺凌問題卻未采取任何干預措施,且頻繁放任欺凌或行為極端惡劣的教師,將受到免職、停職、減薪、警告處分。在決定具體處分類型時,會綜合考慮違規行為的惡劣程度及其是否反復發生等因素,以確定相應的處分力度。
圖2針對教師不當指導行為的行政處分標準

日本將教師的不當懲戒行為與處罰方式逐一對應,既為教師劃定教育懲戒的明確邊界,又清晰揭示越界行為的嚴重后果,從而有效促進了教師懲戒行為的規范化管理。此舉不僅為教師行使教育懲戒權提供了具體、可操作的參照依據,確保了教師教育懲戒權的合理落實,還切實解決了教師因顧慮處罰而不敢、不愿實施必要教育懲戒的困境。
四、啟示
以《未成年人保護法》《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等相關法律法規的頒布為重要里程碑,我國兒童人權保護的法治化進程取得了顯著進展[2。結合中國特有的核心家庭結構背景,越來越多的家長開始重視兒童人權保護問題,這一趨勢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演變為非理性地抵制教師的一切教育懲戒行為,進而導致教師產生“不罰即安”的自保心態,在教育教學中不敢采取合理的教育懲戒措施。我國《中小學教育懲戒規則(試行)》明確賦予教師實施教育懲戒的合法性,但鑒于教育懲戒行為的復雜性和多樣性,當前教師行為規范和準則中關于其合法合規性的判定標準尚不足以應對復雜的現實情境。日本的相關經驗可為我國解決教育懲戒難題提供參考。
(一)完善立法與行政指導
日本于1879年的法律條文中明確禁止體罰,1890年的法律條文中在立法層面賦予校長和教師對學生實施教育懲戒的權利。1947年頒布的《學校教育法》和《學校教育法施行規則》正式奠定了日本規范教師教育懲戒行為的立法基礎,即禁止不當教育懲戒、允許正當教育懲戒。1948年起,在上述法律的基礎上,日本法務省和文部科學省相繼公布7項行政指導政策,在界定教育懲戒行為、提供正當教育懲戒行為范例、完善及時發現并預防教師不當教育懲戒行為方面提供具體政策支持,為規范教師教育懲戒行為提供較全面、具體的參照依據。具體而言,日本文部科學省頒布的《關于徹底根除體罰的對策》著重指出,各地方教育委員會需嚴密監察體罰現象的實際情況,精確記錄并上報涉及體罰和不當懲戒的教師案例。各地方教育委員會參照上述行政政策,對各地公立學校內公務員教師的教育懲戒行為進行規范化管理,并在此過程中形成一套成文的管理標準。
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二十七條規定,“學校、幼兒園的教職員工應當尊重未成年人人格尊嚴,不得對未成年人實施體罰、變相體罰或者其他侮辱人格尊嚴的行為”。在行政指導層面,還需明確限定教師教育懲戒權合法實施邊界。關于指導教師實施教育懲戒的行政文件,目前在數量和內容的具體可操作化程度上依舊有完善空間。我國可構建各地方教育行政機構對教師教育懲戒行為的規范處理相關體系,定期對當地各級學校實地調查,收集相關數據,并公布教師各類違規違紀行為的處分標準。以形成符合各地方特色、針對性強、實施可行度高的規范性文件。
(二)細化行為規范準則
日本文部科學省自2016年起每年發布的《公立學校教職員工人事管理狀況調查結果》中的《關于行政處分的處罰標準》對學校教師的違規懲戒行為進行了細致分類,并公布各類行為的處理辦法,為判斷教育懲戒行為是否合規提供了較為詳盡的參照依據。這一舉措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教師不當懲戒學生的行為逐漸減少[29],為規范和管理教師的教育懲戒行為提供了明確依據。日本政府所公布的教師體罰行為處分標準具備明確的判斷依據,如外傷的嚴重程度、恢復所需時間、體罰行為的頻發程度、是否隱瞞與放任體罰事實;以及不當言行與指導是否對學生心理造成嚴重負面影響、是否積極處理學生間的欺凌現象等。當教師的教育懲戒行為涉及上述任一情形時,將受到行政處分。對于確認存在體罰行為的教師,將實施嚴格的處罰措施,尤其在教師對學生造成傷害、重復體罰、體罰手段惡劣、隱瞞體罰事實、不積極檢舉體罰行為等情況下,將加大處罰力度;對手段惡劣程度的重視,彰顯了依據具體情況精確判斷教師懲戒行為合規性的“具體化原則”;對頻繁實施體罰或不當懲戒的教師加大懲處力度,既為教師提供了糾正與改善不當懲戒行為的機會,又對屢教不改的違規行為實施了嚴厲制裁;對隱瞞體罰事實或對他人體罰行為視若無睹的加重處罰,凸顯了教師間相互監督的責任,通過積極調動各方力量,有效遏制體罰的發生。
當教師逾越教育懲戒的邊界,實施不當懲戒行為時,處理標準的缺失一方面可能導致教師的違規行為逐步升級為違法行為,另一方面則會加劇教師在行使教育懲戒權時的畏懼心理,導致他們因擔心“罰則錯”而選擇對學生的不當行為放任自流。有學者指出,教師在實踐中懲戒行為的“過罪化”現象,即處罰方式超出了合理范疇,容易引發擴大化處罰、誤傷無辜等問題。30明確的行政處分標準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教師在面臨教育懲戒問題時受到不合理、過重或過輕的處置,落實教師對正當教育懲戒行為的行使權。依據教師教育懲戒行為的具體特征及其對學生造成的傷害程度,來判斷是否需予以處分及處分的類型,從而使教師在實施非禁止性體罰行為之外的教育懲戒時,能夠擁有充分的自信與底氣,有效改善教師“不敢管\"的困境。
我國2018年出臺的《中小學教師違反職業道德行為處理辦法(2018年修訂)》明確禁止教師歧視、侮辱學生,虐待、傷害學生,其中對違反職業道德行為教師的處分包括警告、記過、降低崗位等級或撤職、開除,批評教育、誡勉談話、責令檢查、通報批評等,以及取消教師在評獎評優、職務普升、職稱評定、崗位聘用、工資晉級等方面的資格,但在界定教師違規行為的懲罰標準與具體措施方面仍有不足。為提升國內現有教師違規懲戒相關行政處分規則的明確性和可操作性,可為教師教育懲戒行為的合規性提供具體行為和具體處理方法相對應的客觀判斷依據。
(三)以身體心理雙重指標判定懲戒行為正當性
除了傳統認知中的體罰行為之外,教師濫用權威對學生進行精神層面的言語攻擊現象亦非鮮見。日本在重視暴力行為導致的不當教育懲戒行為的同時,將教師不當教育懲戒行為的界定拓寬至對學生精神層面造成傷害的層面。在日本文部科學省頒布的相關處分標準中,將不當指導行為與體罰行為置于同等重要的位置,即言語侮辱等不當言論將受到與體罰行為同等的行政處分。此處理方式的制定,根源于日本社會中頻繁發生的因教師不當指導行為所引發的學生自殺等極端事件。這些事件深刻揭示了學生在校園內遭受不當懲戒后,因人格尊嚴受損而承受巨大心理壓力,進而加劇了學生自殺、休學等極端事件的風險。由此可見,教師的體罰行為與不當指導行為對學生整體身心健康的損害程度具有相當的相似性。尤為值得關注的是,不當指導行為作為一種隱蔽性強且常被忽視的隱性體罰形式,其潛在危害同樣不容忽視。自2016年度起,日本文部科學省持續開展年度性工作,匯總并公布由全國各地方教育委員會制定的行政處分標準。截至2023年發布的數據,已有超過 60% 的地方教育委員會詳細公布了其針對教師不當指導行為的處分標準。這一趨勢表明,日本文部科學省及各地教育委員會對教師不當指導行為的重視程度顯著提升。針對教師的不當指導行為,所確立的懲處準則與暴力體罰的處罰原則趨于一致,對此類行為的嚴厲懲戒可有效遏制校園欺凌與心理暴力的擴散態勢,有力維護學生的心理健康與人格尊嚴,減少學生因受辱而產生的負面情緒及行為障礙。此外,該舉措能夠推動教育管理向規范化、法治化方向發展,為構建和諧有序的師生關系奠定基礎。
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雖明確規定教職員工不得對未成年人實施體罰、變相體罰或者其他侮辱人格尊嚴的行為,但尚未對三者做出明確的概念區分和類屬界定,教師間接或直接助長班內霸凌現象等行為方面亦缺乏明確的識別認定和管理規范。我國可在清晰界定不當教育懲戒行為(包括顯性的暴力行為和隱性的精神傷害行為)的基礎上,公布針對暴力行為和精神傷害行為的處分標準,實現對教師教育懲戒行為更為全面的規范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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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China’sRulesonEducational DisciplineinPrimaryandSecondarySchools(Trial)explicitlystatethatteachers’use ofdisciplnaryactiosfalsitheopeofnoalducaioalctii.Howeveipractice,tereaestllasesretach faceexcessvepenaltiesafterjustifiablyexercisingteirdisciplinaryauthorityInJapan,Ministryofducation,Culture,ports, ScienceandTechnology,theMinistryofJustice,andlocalboardsofeducationhaveissuedaseriesofregulatorydocumentsthatnot onlyeumeratedetailedexamplesoflegimatedisciplinaryactions,butalsoestablishcleardisciplinarystandardsfordealingwith improperconduct.These measuresprovidecleargudanceforteachersinexercisingdisciplinaryrightsapropriatelyandhelpprevent misconductsuchascorporalpunishment.Japan’spracticesdemonstratethatbyrefiningtheimplementationrulesofeducational discipline,setingexpicitpnaltisformisconductandstrengtheingpunishmentsforinaropratedancitisoslet ffectivelyreguateteachers’disciplinaryehaviorsafeguardstudents’legitimaterghts,andehancetheoverallqualityofuctio. ThesepracticesofervaluableinsightsforChinainfurtherevelopingrelevantlegislation,standardiingteachers’discipliaryasures, and ensuring the lawful and appropriate exercise of teachers’disciplinary authority.
Keywords: Educational discipline; Improper disciplinaryconduct; Corporal punishment; Administrative penalty;Japan
編輯朱婷婷 校對 呂伊雯